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书本网【本宫已经得宠】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翻译】《麻瓜与魔法》(Of Muggles and Magic),SS/HG,完 作者:Aurette 译者:diamondsky 分级:NC-17 主配对:斯赫 文章章数:43 类型:Drama;Romance 原文地址:wwwDOTfanfictionDOTnetSLASHsSLASH6608051SLASH1SLASHOf-Muggles-and-Magic 首发:失乐园 摘要:一个女巫,在处处掣肘的社会里挣扎适应。一个巫师,以为自己一无所有,唯有肩上义务,以及一条性命。一部以摄政时期为背景的斯赫小说。 *第一章*: 序曲 1812年…… 赫敏站在窗前,看着更多的箱子被一一安放上货运马车。雨已经停了,斯蒂文和托马斯爬上马车继续装载,趁着雨还没再下下来,给箱子罩好油布。赫斯特和老克拉布特丽太太跑来跑去,时而大声鼓励他们,时而厉声恐吓。托马斯不慎失手掉下了一个箱子,溅了克拉布特丽太太一围裙的水。赫敏畏缩了一下,从窗前回过身,希望能免于听到那随之而来的吼叫。她没能成功。 “可为什么我们要搬家呀,妈咪?我好喜欢这里。我不想要搬走。这太突然了!” “赫敏,我们已经谈过这事了。对你父亲来说这是个天赐良机。他最近一次在《现代牙医学》上发表的论文得到了很高的评价,达莱瑞普爵士让他立刻就去。用他们的话说,他得趁热打铁,才能树立起自己在这个领域的威望。这机会不可多得,孩子。他证实了微生物对蛀牙有所影响,这一工作已经得到了科学界的认同。要是我们搬去伦敦,那他不但能扩展业务,而且还能收个学徒、出去演讲。” “可是您呢?那份论文里有一半是您亲笔撰写的。您不能也去演讲吗?” 格兰杰太太一把夺走了赫敏手里那件正被团成一团的枝叶图案平纹细布裙,把它重新一抖。她深呼吸几次,然后给了她女儿一个过于明亮的微笑。 “你得好好对待自己的衣物,亲爱的。要是你把它们团成那样,等你把它们从行李箱里拽出来的时候,它们就要皱得不像样子了。佣人们不需要多出的这些额外功夫。再说了,等我们到伦敦以后,我们的佣人人数比起现在来就要少得多了。至少在可预见的未来是这样。” 格兰杰太太小心翼翼地叠好那件裙子,将它放进箱子,接着又放进赫敏与之配套的针织外套。 “说到那份论文,如果你那番话能不对任何人提起,我会非常感激。除了你父亲之外,没人知道我也出了力。要是被人发现他的合作伙伴就是他妻子,他会沦为人们的笑柄。我不会再在你父亲的诊所里帮忙了。” “可为什么?您的才华跟他不相上下,他自己也是这么说的。” “我这一位置,对一个女人来说其实是不相称的,亲爱的。他一直对我非常迁就纵容,不过告一段落的时间已经到了。” 赫敏无言地结巴了一会儿,然后愤愤地嗤了一下鼻子。她的母亲忧愁地摇着头。 “我很替你担心,孩子。虽说你的聪明才智令我极其高兴,我还是得说,我为你的常识感到担心。你十一岁了;想必你也应该明白了,像我们这种性别,得仰赖我们丈夫的慷慨大方过活。像你父亲这样的男人是少之又少的。你那些平等的想头要是能扔到爪哇国去,就像七岁时你把那些童话故事书付之一炬一样,那就再好不过了。” 赫敏跌坐回床上,瞪着天花板。 “母亲,我烧掉那些书是因为它们蠢到了家了。当我长大到能够明白魔法不是真的时,我气坏了。让孩童的我对这种事情坚信不疑,等我长大了却大笑一声把它夺走,这是有多轻率!我从小到大都看着父亲和您平等相处,而现在,您又想叫我相信女人天生就比男人低等。这叫一个孩子没法再相信任何事了。黑真的是黑吗?白真的是白吗?我们真的要搬去伦敦吗?我的名字真叫赫敏吗?”她用两肘支起身。“而且,您刚才说佣人会少,那是什么意思?我们要打发哪些人走?没有了我们他们要怎么办?您有没有替他们在别处找好差事?” 格兰杰太太叹了口气,斜倚在行李箱上。 “赫敏,这是你父亲的大好机会,但是我打算对你实话实说:在一段时间之内,事情会有点孤注一掷。在他建立起业务之前,我们的生活预算会严格得多。伦敦的生活成本要比这儿高许多。我们已经租好了一幢不错的房子——没这儿这么大,不过我们无力留用所有员工。我们只带厨子和克拉布特丽太太过去——并且,是的,其他所有人我也都安置好了。这是当然的。我们匆匆离开,只提前了几天告知他们,这不是他们的错——” “可等等,斯蒂文呢?谁来照料我们的马?” 她母亲发出一声颤抖的痛苦叹息。“我的母马和你的小马都已经卖给接下来要搬进来的人家了,大多数家具也是。” “可——!” “够了,赫敏,”她的语气变得严厉简洁。“这是为了更大的利益。把你的眼泪擦擦干,这里容不得它们。你得为了你父亲勇敢起来。要是他看到你哭了,这会伤透他的心。” 赫敏立刻静了下来,拼命压抑住她苦涩的失望。绝大多数时候,对她无穷无尽的问题她母亲是纵容的,但当她的嗓音变成那种腔调后就休想了。赫敏笨拙地咽了口口水,眼泪堵在她喉咙里,成了一团硬块。她一言不发地帮着母亲完成了打包。一股突如其来的痛苦让她的腹部纠结,她母亲每告诉她一次得把某样东西留下,那结就紧上一分。 晚餐一片愁云惨雾,赫敏和她母亲都假装她们很高兴能有所改变,约翰·格兰杰先生则假装他没看到她俩眼中的悲伤。格丽琴边伺候用餐边直抽鼻子,假装这不是他们最后一次作为她的雇主吃她做的饭。她腹中的那股痛楚沿着她的脊柱爬上了她的脑袋,吃了没几口,她就早早告退离席了。 一进房间,她就换上了她最好的棉睡衣,用她最漂亮的披肩把自己裹了起来,跌坐在镜子前她的绣花凳上。镜子里,她的房间看上去空荡荡的。炉火的噼啪也会引起回声,桌上只有一支孤零零的蜡烛,可怜兮兮地想要照亮整个空旷空间。只有已经卖掉了的家具还留在这里。她的衣橱、她的柜子,还有她窗边的阅读椅都已经不在这儿了。她咬住嘴唇忍住泪,抽出头发上的发针,松开辫子,希望脑袋里那阵阵尖锐痛楚能够平息下来。她闭上眼睛,想要像她母亲那样,毅然坚决地面对命运。她拿起发刷,缓缓刷过浓密的鬈发。 像这样的时候,她特别地思念丽贝卡,她孩提时代的家庭女教师。她总是会在她入睡前来到她的房间,替赫敏刷通她的长发。这是她们的仪式。她的手指总是灵巧又敏捷,轻而易举就能给她编好入睡时的发辫。而且她们也常会谈起等赫敏长大以后,她的人生会是怎样的。不论什么时候赫敏说起她想学医,丽贝卡从不嘲笑她。她一直告诉她,她的聪明才智足够她那样做。 这样告诉一个小孩是多么可怕多么残忍,因为那不过是个谎言。而且,兰德欧纳先生又有多么可怕多么残忍,竟然在去年秋天带走了她的丽贝卡和她结了婚,让赫敏怨恨到如今?丽贝卡是她唯一的朋友。村子里其他的姑娘都是些轻浮的蠢东西;而作为独生女儿,赫敏习惯了独自一人。但是三年前当丽贝卡进入她的生活,就好像是祈祷终于有了回应。而接着,就好像蜡烛被人一口吹灭,她又走了。 丽贝卡现在非常幸福。赫敏有一种突如其来的感觉:要让她重新觉得幸福,将会需要一段很长很长的时间。 她不想小气巴拉的。这不是她的天性。但失去唯一一个朋友,之后又要马上失去她的家、她的小马,这太艰难了。至少,她的书还能留下。 她朝窗外南边的牧场望去。那边为了播种而新近翻过土。泥泞的水塘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她再也不能去那儿查看有趣的昆虫了。 一股想哭的冲动涌上,她的头痛得越发厉害起来。痛得她现在快看不见东西了。 她束好发辫,戴上睡帽,注视着镜子里自己的影像。她不哭。她昂起下巴,紧咬牙关抵抗那阵痛楚。她不哭。一幅画面闪过她眼前:有其他哪个小姑娘正骑在她漂亮的小马上。她握紧双拳。她不哭。她永远都不会有机会攻读医学。这一认知像碎玻璃渣子一样刮过她的身体。一声刺耳的抽泣逃出了她的唇。 “哦,求您……”她呻吟着,向全知全能的神祇祈祷赐予自己力量。她的嘴唇直哆嗦。她咬住唇。她就要失败了。一滴眼泪沿着她的脸庞滑下。当她从镜中看到它映着烛火一闪,一股失去理性的狂怒把她压倒了。“不!” 赫敏呻吟出声。那声大吼令痛楚在她脑中炸裂开来。但是那痛苦瞬间就消失于无形,连同所有的不适一并消失不见了。起初,她以为自己瞎了。但是紧接着,月光重新洒进了室内。她转过头去。所有的光都已熄灭。不单单是蜡烛,就连小壁炉里的炉火都灭了。蓝色烟雾袅袅升上烟道。仅仅片刻之前,那里还是一簇温暖的、噼啪作响的火。 赫敏连眨了几次眼。接着,似乎有一只冰寒的手沿着她的头骨爬下。她本能地知道,炉火的熄灭没那么简单。是她让它熄灭的。是她脑袋里的痛楚让这发生的。她害怕极了,不知是奔去她母亲那儿好,还是躲进床底的好。 她深吸一口气,裹了裹肩上的披巾。她不能让人来重新生火。那样她得给出解释。 就算她的生命悬于此上,她也给不出解释。她唯一明白的事情就是她刚刚做了一件非常、非常不对的事。违背自然的,老克拉布特丽太太会这么称它。 她缓缓起身,朝床走去,用被子裹牢自己,毅然合上了眼。 在她睡着之前,又过了很久、很久。 伦敦的房子里永远嘈杂不堪、气味熏人。屋子外面,拉货的马匹咯噔咯噔,无休无歇;间或有尖叫声从楼下阵阵冒上。甚至那股血腥恶臭都似乎渗过了地板,充满了她的鼻孔,连同街上传来的阵阵垃圾、腐臭和马粪味道。 伦敦,对一个十一岁女孩而言,是不折不扣的地狱。 赫敏已经尽力了。她真的尽力了,但她就是恨这座城市。她恨这栋房子,恨它“方便”的楼下店面。她父亲想方设法治疗烂牙、切除脓肿牙龈;人们痛苦惨叫。从早到晚,她都没法逃脱这痛苦叫喊。以前,她父母的生计跟她是隔膜的。当然了,她听到过叫喊,不过那是隔了好几重石壁传来、模糊不清的,而不是像这样只隔了薄薄的一层木地板、一重磨得快露出线头的地毯。踩在这样的地板上,感觉就好像会一脚踏穿,落到某个不幸的病人头上似的。 城市的气味尤其叫她讨厌,特别是在夏天,或者是逢到风从泰晤士河那边刮来的时候。没完没了的恶臭叫人没法忍受。上星期,有一条老狗死在街上,就那样在那儿烂了好几天。 唯一让她有点盼头的是星期天。星期天的时候,整座城都会静下来,她父亲的诊所也会闭门休息。星期天,他们会穿上最好的衣服,或许从教堂出来后还会散步去公园;或是去拜访她父亲的母亲。她的祖母格兰杰夫人是个愤愤不满的干瘪棍子。但是走去她宅子的这一路是很愉快的,而且膳食也总是很精美,尽管祖母不让她上桌和大人一起用餐。她家所在的伦敦那个区域,气味也比较好些。 今天不是星期天。今天是星期四,可敬的星期四。泰德斯·卡利索有八颗牙得拔。那叫声惨不忍听。 赫敏退进了她的卧室,关上了门,钻进了床单下,把枕头捂在头上,但那让人脊背阵阵发毛的尖叫、还有那哀声乞求仍然涓滴流入她耳中。 她开始哭。她早就不再试图不哭了。这不再是要勇敢之类的;这是一个简单事实:她已经不再有力气假装。她能应付降低期待、不再有梦,但她没法假装她父母的营生不让她害怕,哪怕她明知道,他们可能是在救人一命。 又一轮惨叫响彻整栋屋子,赫敏也尖声大吼起来。 “安静!”她冲着被褥嘶喊道。 突然之间,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她的耳朵里啪地一响。她拉开枕头坐起身。鸦雀无声。 她扭头看向窗外。外头仍然车水马龙。既有由漂亮骏马拉着的私家豪车,也有老弱羸马拖着的出租马车。它们全都毫无声息。 赫敏浑身血液变得冰凉。她匆匆爬下床,跑到窗边。她在自己面前打了个响指,但是没有声音传来。她敲敲窗户。没有声音。她推上窗格,刺耳嘈杂劈面而来。她啪一声拉下窗,一切又重归寂静。 她的头发根根倒竖。她穿过小小卧室走到门口。刚一打开门,她就听到了尖叫。她飞快合上门。 她连连倒退,浑身颤抖。 “哦,赫敏·琼,你都做了什么啊?” 北部一座繁忙的工业小镇。一个男人步出家门,踏上马路。他的臂上挽着一件黑披风,手里拎着一只手提箱。他坚决地关上身后的门,随后举起手,指尖在门上逗留了片刻。这手势到底是在乞求什么呢,还是某种形式的祝福,从他的表情上完全无法分辨。他的神色严峻而愤怒。他别转脚跟,离开门口。 他的身影相当引人瞩目。街道当中,一伙女人正挤在那儿给家禽拔毛。他不加一瞥,径自闪过。他的脸,如果要形容的话,最好的词也就是“强壮”;而要是按最坏的说法,那单是他的鼻子,用整整一长段来形容都不够。他又高又瘦,蓄着一头长长黑发,头戴一顶优雅的黑色英式礼帽,穿着严肃的黑色外衣、马甲、马裤和长靴。 第一次见到他的人,都吃不准他是个牧师呢,还是个开殡仪馆的。 他的脸让所有探究都望而却步。 他顺着街道往拐角处走去。整条街道吵吵闹闹,满是不法摊贩、大吼大叫的货车车夫,还有在整座城市上空无休无止翻腾不已的工厂噪声。 一个约摸八九岁的小男孩,满脸煤灰和泥巴,匆匆忙忙地举着把扫帚,从他面前的路上扫走了几堆马粪。 “您好,斯内普先生,”男孩咧嘴一笑,露出几颗缺了的牙。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朝他一弹。男孩一把捉住,微笑着扯扯自己额前的头发,退到男人旁边。“衷心谢谢您,斯内普先生。您这是又要回您的学校去了吗?” “的确,”男人答道。 “那么圣诞再见了。祝您一年愉快,斯内普先生。” “别招惹麻烦,西蒙,”男人低声隆隆,然后转身走进了通往河边的小巷。 “知道啦,先生!绝不惹麻烦,您就瞧着吧!”男孩边蹦蹦跳跳跑向下一个潜在主顾边喊道。 男人走出了昏暗小巷。从他脸上看来,他正沉浸在深思之中,对周遭环境毫无察觉。但这并不是真的。通往纤道的一路之上,他尖锐地觉察着周围一百英尺之内的每一个男人、女人、小孩,每一条狗,每一只老鼠。也正因如此,当他在桥下旋身一转,随着几不可闻的一声轻轻“啪”响消失时,他很清楚没有一个人看到他。 校长办公室的门忽然大敞,那个面貌严峻的男人走了进来。书桌后方那年迈老人抬眼看来,随后满怀慈爱地微笑起来。 “西弗勒斯!欢迎回来。我相信,你这暑假过得不错吧?家里人都好?” “我母亲的坏脾气跟往常一个样;不过,我父亲的健康正在走下坡路,而且他不要我帮忙。我的暑假说来悲惨,还是不提为妙。你呢,邓布利多?怀特岛的旅行怎么样?” “新鲜海风总是让我很愉快的。我过得很开心,谢谢你。想来点茶吗?” “不用,谢谢你,校长。既然已经客套过了,我情愿听听你为什么立刻就得见我。在明天新生到校前,我还有事。” “当然了。事实上,这就是有关一个新生的。这个学期,迎接麻瓜新生的任务由米勒娃负责,但她病倒了。” “她没事吧?” “好着呢;我们说话这当口,她正在楼上医务室里恢复元气呢。不过,直到今早她从高烧中苏醒过来,我们才得知,她的名单上还有几个学生没来得及关照。” “而你需要我去召来一只迷途小羊羔?” “正是。” “好吧。给我他的地址,我这就去。” “是个她。” “她?” “我觉得你的耳朵很好使啊,如他们所说。” “但是想必麻瓜女孩子还是由女性去接触比较好吧?而且到时谁来当她的监护人*?或许还是让波莫娜去更好。” “我同意,可是波莫娜已经去追另一头迷途小羊羔了,塞普蒂玛也是。而厄尔玛最早也要明天才能到。要不是你,要不就是菲利乌斯。你知道的,海格正忙着照看我们即将到来的受监护人里最重要的那一个,而奇洛教授他,呃,或许是走丢了。” “然而你却信任让他去教防御术。” “我有我的道理,西弗勒斯。” “而你的道理不能讲给别人听,一如以往。” “我认为,这件事情上还是把底牌捂捂牢为好。我有种感觉,随着年轻的波特先生回归巫师世界,更多风暴正山雨欲来。” “啊。” “的确。” “很好,不过要是这些麻瓜不放他们的亲亲小女儿跟我来学校,那可不是我的错。” “务必尽你的力,西弗勒斯。这孩子的魔力显露非常晚。直到今年开春,她的名字才在本子上固定下来。我怀疑,她的情绪很可能相当紧张混乱。要是他们反对的理由只是缺少一位得体监护人的话,我允许你略略说服他们一下。我期待你能在合理的范围内竭尽全力,确保那孩子明天能够安全抵达。” 校长递过一张羊皮纸。往窗外匆匆一扫,太阳即将落山。“你最好动身了。尽量跟他们打成一片。”他笑着朝斯内普的服装挥挥手。“就算你穿得像个麻瓜,你也照样吓得他们够呛。” 瘦削的男人给了他的雇主一个忍耐的眼神,点点头。“我尽量,校长。” *译注:监护人是指旧时社交场合上负责陪护、监督、照管年轻女性的年长妇女。 *第二章*: 使者 “要我说,这听上去实在太不可信了。从没有人听说过这所学校。我跟你保证,我都问遍了,但我社交界的朋友里一个都不知道。我觉得,它听着太好了,有点不现实,说真的。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再说了,你又不是真有能力送她去昂贵的女子精修学校*。还是说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约翰?你是不是要跟我借钱?告诉我,你不是已经大手大脚入不敷出了吧,既然你现在重回伦敦了?” “老天,不,母亲。拜托,我求您了。对我多一点信心吧。” 赫敏听到有个男仆的脚步声正在接近。她偷偷从门口溜回,疾步走向老育儿室那边的楼梯。她气得要命。那老悍妇*怎敢暗示说她的父亲在求她施舍?再说了,她都干过什么了,怎配坐拥这么多钱财?她只不过恰好是个准男爵的遗孀罢了。她自己的父亲不过是个买卖人。又不是说她的社会地位有多高。 赫敏的父亲是第四个儿子。因此任何正经家产都没他的份,但他的诊所让他过得很殷实。比起他母亲那点儿贫乏的资质来说,他的天资要优越得多。自从那所学校来的信被她偶然发现之后,赫敏已经偷听到足够的谈话,所以心里清楚得很,学费他们绝对负担得起。 更多脚步声传来,她匆匆爬上楼,退回受人忽视的育儿室里。她脚上只穿着丝袜,小山羊皮便鞋拎在手里,另一只手提着她的平纹细布裙,走起路来像老鼠一样轻捷。 她刚来得及系好鞋带,男仆查尔斯就出现在门口。 “格兰杰夫人请格兰杰小姐下去客厅与他们一起,”他僵硬地说。 “谢谢你,查尔斯。” 赫敏头也不回地跟他出了门。走运的话,那是她最后一次在这讨厌房间里吃饭了。 “进来,孩子,别在门口鬼鬼祟祟的。” “抱歉,祖母。我不是故意鬼鬼祟祟的。” 因为她的粗鲁无礼,她受到了令人生畏的一瞪。她担心地朝她父亲一瞥,他微笑着朝她挤了挤眼睛。 “那么,丫头。我听说,你父母要送你去一家女子精修学校。”格兰杰夫人把眼镜架到眼前,夸张地上下打量赫敏。“我很怀疑,这到底值不值得。她或许是出身良好,不过她长相平平,而且她那些牙齿真是叫人扫兴。你给她请过舞蹈老师,结果却是白费力气。据那人报告,她既无优雅风度,又没有平衡感。可悲啊,要我说,再要让她进一步精修就是犯蠢。省点儿钱吧。” “母亲,请不要这样说我的孩子。她才十一岁。她的美还有得是时间养成。” “约翰,别对你自己撒谎了。就连她的头发,都跟上流社会格格不入。” 赫敏抬起手摸摸自己仔细别牢的发辫,因为天气潮湿而毛毛的。他们走来的一路上,下起了蒙蒙细雨。她的发型就这么给毁了。 “够了。”她父亲说道。他站起身朝妻子迅速一点头,接着转向赫敏。“跟你祖母再见,女儿。你要再过很久才能再见到祖母。” 她祖母的脸僵住了。赫敏的心因为她父亲的公然无礼几乎要鼓涨开来。为了替她辩护,他不等午餐正式结束就昂然而出,这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而她父亲从来都不是拙于言辞的人。 她行了个优美的屈膝礼。“谢谢您,祖母,感谢您让我有了一次可爱的拜访。我过得非常非常愉快。” 她母亲引着她转向门口,格兰杰夫人石像一样干瞪着眼。 “做,得,好,亲爱的,”她们边走往门厅,她母亲边在她耳中低语。她们身后,响起了愤怒的低语声,是约翰·格兰杰在跟安德鲁·格兰杰夫人争执。 他刚来到门边与她们会合,查尔斯带着他们的帽子和手套也到了。 三人一同出门,走进了蒙蒙雨雾里。 赫敏在她小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侧耳倾听着窗外的动静。屋外大雨滂沱,她极力要从中分辨出马车的声响。往后三步,往前三步,就能在房里打一个来回。外面,狂风呼啸,雨丝像鞭子一样抽打在窗上。这场夏末的暴风雨来得其势汹汹,闪电时不时划破长空,耀得她眼花目眩。 她的行李已经打包完毕,就放在楼梯口。她的小手提箱也已经收拾妥当,针织外衣和手套、连同她最好的帽子都等在床边。她叹了口气。再怎么快地冲上马车,她那可怜的帽子都注定是毁了。 要是她还能冲出去的话。 因为最后一刻才到的取消通知,她父亲在最后一刻形成了保留意见。去年八月,学校女教师麦格小姐曾经来信。她的信迷住了她的父母,让他们大为欣喜。但是昨天她却没有按约与他们见面。直到今天早上,他们才收到一张便条对此加以解释。不论学校派来接替她的是谁,都得让人印象极其深刻才行,否则她父亲那受伤的自尊心是难以逾越的。 又一次转身,又是三步。她再一次回到了窗前,顺着倾盆而下的大雨,望向底下前门处的台阶。 一道眩目的闪电划过,映出了台阶上站着的一个男人。他正注视着她的窗户。又是几道霍霍电光。她看清了,事实上,他正直直凝视着她的眼睛。她猛然倒退三步半,狠狠撞上了卧室门。雷声轰隆巨响,湮没了她不由自主的惊声叫喊。 楼下,砰砰敲门的声音同时响起。拜托不要是学校里来的人,她乞求道。她深信不疑,不论门口那人是谁,他都是她曾见过最可怕的人。她鼓起勇气,放平双肩。是或不是,都没什么区别。赫敏今晚要去那所学校,哪怕溜出去也在所不惜。她深深地爱着她的父母,可要是她再在这座城市里多呆一分钟,她就要疯了。她已经在疯了。要不然,对她身上发生的那一切,还能有什么别的解释吗。她会去的,不论是要上刀山,还是下火海。 她重新往窗边走去。又一道风暴闪过,她看到底下的积水,的确已经像是汪洋大海。 “赫敏,亲爱的,”她母亲在门那边唤道,“来,见见斯内普老爷。” 站在壁炉旁边,浑身湿淋淋,雨水一滴滴直落到那块褪色的地毯上,斯内普老爷看起来绝对是没那么吓人了。然而,不知怎的,他也并未看上去叫人愉快些。他的衣服,尽管这会儿湿漉漉的,剪裁却是上乘的。深绿色夹克、暗褐色马甲,显示出他品味上佳。优雅而简单的领巾、擦得亮亮的长靴,既暗示着财富,又显示着克制。 她屈膝行了个她最好的礼,同时想着,尽管衣饰精美,但他或许是她平生所见最丑的男人了。 “告诉我,老师,您在这所……霍格沃茨天才学校里教什么?” 赫敏的心沉了下去。她意识到,她父亲对壁炉旁这个浑身往下淌着水的男人很失望。她朝这陌生人恳求地看了一眼,他的黑眼睛微微瞪大了一分,接着向她父亲看去。 斯内普老爷清了清喉咙。“我的专长与科学有关。”他的嗓音深沉得令人震惊。 “啊,”她父亲说道,跟她母亲的嗓门如出一辙,“一个科学人。一个北方的科学人,除非我误认了您的口音?” 教师被激怒了。她眼瞧着他点头的时候,嘴唇绷紧了一抽。她疑心,那照说该是个礼貌的微笑。 “您对于科学一定有不少有趣的见解吧。北方的工业显然让那儿的民众获益匪浅。” 斯内普老爷的眼中亮光一闪。他朝她飞快地一瞥,似乎在暗自揣摩她是不是值得让他忍受这番侮辱。她报以一个生硬的微笑。 “的确是,如您所说。不过它所带来的改变究竟是好是坏,还是留待历史来评述吧。我无法对此作出任何有价值的评论,因为教导学生已经够我忙的了。要是真有什么宏论,我还是留给像您这样可敬的人吧。” 赫敏倒吸一口气,意识到自己冲出家门的机会很可能刚刚随着斯内普老爷的微妙指责而胎死腹中。 恰在此时,克拉布特丽太太端着沉甸甸的茶盘蹒跚而入。 她母亲几乎是扑到茶盘那儿倒起了茶。“您不坐吗,斯内普老爷?虽然您湿漉漉的,但是我们的家具能够幸免于难的,我敢肯定,”她温暖地微笑着,“您的茶要怎样?” 教师一丝不苟地甩开外套衣尾,在沙发对面的椅子边沿坐了下来,动作优雅得令人瞩目。他礼貌地点点头,架起一条长腿:“牛奶与糖,麻烦您,夫人。” 他倾身向前接过茶,赫敏注意到他的风度优美自然,比起她祖母的矫揉造作来优雅得多。显然,除了教师职务外,他还是位颇有地位的绅士。 赫敏坐在她母亲旁边的坐垫上,咬着嘴唇。就她的解读,她母亲选择了与她父亲的无礼相反的态度。事情还有希望。 “就我理解,您的同事得了重病,”格兰杰先生拖腔拉调地说,“您如何能让我确信,我没有把女儿送去一所瘟疫横行的学校?” 赫敏觉得她的希望更小了。 “她还好吗?你们那位麦格小姐?”赫敏贸贸然开口问道。 每个人都朝她转过脸去,她突然很想要钻过沙发,直接陷到楼下诊所里去。“小孩只有耳朵不长嘴”的大合唱在她脑中响了起来。 “她很好,明天就有望完全痊愈了,”他文雅地答道。 “我以为她发烧了,”她父亲沉吟道,“今早我们收到的便条上是这么说的。” 斯内普老爷有一瞬间看上去不知所措。“她得的是场小病,但是发了烧,没错。她正受到学校最好的护理。” “我以为,这所学校位于苏格兰。照原先安排,她应该于昨天前来接我女儿,可那怎么可能呢,要是她正在苏格兰,因为某种神秘疾病而病恹恹的?” 斯内普老爷的脸色看上去略微发青了。 “请原谅,我刚才的话说得不够确切。我已经跋涉了一整天,恐怕现时状态不佳。她目前正在与我校有合作关系的护理机构内。那儿距此不远。” “这家护理机构叫什么名字?是否某家私人医院?”格兰杰先生怀疑地眯起眼。 “庞弗雷之家是一所专属康复机构,只向学生、教职员工及校友开放。” “霍格沃茨教医学吗?”赫敏又一次脱口问道。她咬住嘴唇,想要止住自己愚蠢的问题和糟糕的礼仪。 “赫敏,”她母亲恳求道,“我相信,即使那儿教医学,那也不会包括在年轻小姐的课程之内。告诉她吧,斯内普老爷。告诉她她将接受的学科。” 斯内普捕捉住她的目光。短暂如电光火石的一瞬之间,她感觉自己就要陷入他的凝视之中。 “历史、算术、科学、园艺、妆扮、希腊语、拉丁文、法语、舞蹈、音乐,以及仪态。” 房内一片静寂。斯内普老爷侧过头,好像在疑惑自己刚做错了什么。 “对一个女孩子家来说课程相当繁多呢,”格兰杰先生的嗓音里满是惊奇。“斯内普老爷,我得再问一次,为何是我家赫敏?为何我们之前从未听说过这所学校?无疑,一所像这样的学校,能够为年轻女性们提供如此之繁多的——容我这么说,几乎是多到引人非议的——学习机会,那一定会引起轰动的吧?” “格兰杰先生,这是一所私校。要是它广为人知的话,人们势必会争相让自己的孩子入学,这样的话就要把它给挤瘫了。至于说到为何是您的女儿,让我先来问您一个问题。您可有好好看着您的女儿,意识到她与众不同?您可有见到过她的某一方面,暗想着她和这世界格格不入?想过或许她有着她的天命?” 再一次,难于忍受的寂静笼罩了整间房。赫敏的心在胸腔里砰砰直跳。她偷偷地在亚麻罩衫上擦着手掌。 教师那双漆黑的眼睛转到了她身上。他问道:“难道你不曾觉得过自己与众不同,孩子?难道你不曾感觉到,或许,你身上有着什么,让你并不属于碌碌庸人、平凡俗世?” 他知道。这念头实属荒唐——怎可能会有人知道?——可是仍然,不知怎地,她从她骨子里知道,他明白她是与众不同的,而且他并不认为那是件坏事。 “是的,”她的喉咙发干。她昂起下巴,挑衅地瞪着他。 “我的女儿是一个极其聪明的姑娘,斯内普老爷,”她母亲柔声道,“正如我的老保姆说的,‘癞痢头儿子自家好’。撇开母亲觉得自己的孩子独一无二的天性,我要跟您特别强调一点。我的女儿,她确确实实,要比其他任何男孩,或女孩都更聪明。” “我妻子说得没错,”她父亲道。 赫敏瞪视着她的父母。他们的嗓音里带着蔑视一切的骄傲,让她的感情如同洪水汹涌。或许,在伦敦的这几个月里,她母亲是在极力打消赫敏有朝一日能把头脑派上用场的想法。但是显然,她的母亲仍然因为她的女儿头脑超群而骄傲如同孔雀。 “这就是为何您的女儿会雀屏入选。我们的校友们总是在留意着不同寻常的孩子。您的女儿被选中,是因为她独特的美质。若是她能获准入校,她的天赋将得到琢磨,她的技能将得到完全的发展,一个充满机遇的世界将在她面前展开。而要是你们为她选择一条不同的道路,这样的机会将永远不会再有。不过,我必须请你们迅速决断。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赶;要是你们让你们的女儿随我一同走的话,这段路将更为漫长。我必须尽快启程。要是你们还有任何问题,请你们现在就问。” 赫敏的心提到了喉咙口。她望着她的父母,双眼中满是渴望。 “请让我去吧,”她耳语道。 赫敏站在玄关,她的父母、厨子和克拉布特丽太太都在大惊小怪地叨叨着他们该有多想她。斯内普老爷撑着她父亲的伞,站在雨中叫出租马车。她实在想不通,在这样黑洞洞的倾盆大雨中,他怎会指望有人能看见他。地平线上闪电霍霍,映出了站在人行道边缘上的他。他手里举着一根东西,看上去像是指挥棒。令她大吃一惊的是,一辆巨大的马车哗地一下直冲到街沿,就好像一直在等着那个手势似的。大家纷纷来最后拥抱她一次,车夫则爬下马,跟教师交谈起来。 斯内普老爷回身走到台阶旁,伸出手。 “我会每天你们写信的,”她越过肩头朝她抹着眼泪的父母喊道,接过老师的手,匆匆下了台阶。他带她走到马车旁。又一道闪电划过天际,映出了团身坐在上头的车夫,以及另一个正搬运她行李包裹的男人。一声惊雷轰隆炸开,吓得她跳了起来。斯内普将一只手放在她肩上稳住她,随后打开车门,扶她上去。她摔进了车夫后头的座位里。她意识到,斯内普老爷不再是她见过最丑的男人了。这马车夫才是。 马车夫探头进车厢想说什么,但她的老师说在了他前头。“破釜酒吧,桑派克先生。” “是,教授,欢迎您乘坐骑士马车,小姐。” “谢谢你,呃……” “斯坦,”男人说道,掀掉帽子,溅了她一脸水。 “赶紧动身,”斯内普老爷怒道,摘下了自己的礼帽,雨水沿着帽檐直淌到铺着地毯的车厢地板上。 马车门啪一声关上了。 赫敏往前探过身,徒然地透过雨幕朝她父母挥手告别。马车猛地一颠,动了起来。她一头栽向前,撞上后座。 “往后坐坐好,格兰杰小姐。我没心情应付愚蠢的受伤。” “是,斯内普老爷。” “斯内普教授。” “抱歉?” “你得用恰当的头衔来称呼我。我是西弗勒斯·斯内普教授;你得这样称呼我。” “当然,教授。如您所愿。” 他俩都不再作声。他直直凝视着车窗外一闪而逝的街道景物,她则研究着这古怪的男人。暴风雨正逐渐消退,电光仍然时不时忽闪,照亮了他巨大的鼻子和愤怒的眼睛。他看到了她正盯着他,于是一把拉拢了窗帘。车厢里突然暗了下来,他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赫敏觉得有个硬块梗在肚子里。她做错事了吗?她本以为这男人或许对她有所理解。随着马车启动,任何一点这种感情都灰飞烟灭了。她细细回想了一遍这古怪的傍晚发生的一切,忽然意识到,她的父母或许对她的能力有一点夸大其词。 “斯内普教授?” “什么?”他的嗓音,黑暗里听来简洁而专横。 “我没法跳舞。” “多悲剧。” “我的意思是,我没有平衡感。我就是做不到那么优雅。我的音乐修养也不是那么高。说到仪态,呃,这么说吧,我的法语要好得多得多……” “忘了法语。” “抱歉?” “没有法语课。” 她希望她能看清黑暗里他的脸,好知道这是不是某个玩笑。 “我不明白您的话,先生。” 她听到他挪向前,座位的皮革发出嘎吱一声。他的嗓音就在她面前响起,她不由得疑惑,他那双奇怪的黑眼睛是不是在黑暗里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没有法语课。没有仪态课。也绝不会有你以为的妆扮*。然而——” 他每吐出一个词,她的心就箍上一道新的恐惧。“先生!我必须请求您,让马车调头。” “——的确有研究范围相当广泛的魔药学——” “先生!求您了!我不明白为什么您要对我和我父母撒谎,但我一丁点儿麻烦都不会给您招惹的,只要您把我送回家去。” “——变形术、草药学、黑魔法防御术、天文学。当然了,还有——” 害怕让位给了恐慌。“立刻送我回家,你这浑身杨梅大疮的死流氓*!” “——魔法史。” “等等,你刚刚说什么?” “你刚刚叫我什么?” 译注: * finishingschool, 按照《21世纪大英汉词典》的解释,应该翻作“精修学校”,指的是为已经接受过普通教育的青年女子作进入社交界准备的私立学校,教授音乐等课程。 * 赫敏称她的祖母为old battle axe,battle axe直译应该是“战斧”,形容人时应该是“老悍妇”。 * 教授在介绍课程时所说的“妆扮”一词是“Charm”,其实也有“魔咒”的意思,所以他说“不会有你以为的妆扮(Charm)”,言下之意是“但是的确有魔咒课(Charm)”。 * 赫敏的骂人话原文是“YOU CLAP-ADDLEDBOAT-LICKER”,据作者的注释,前者意为“得花柳病的”,后者指的是“奶嘴男/妈宝”。 *第三章*: 释明 刺耳的、不规则的呼吸声打破了马车里静寂逼人的黑暗。她的呼吸短促,时不时打着小嗝;而他那庞然巨鼻则重重地往外喷着气。 她能听到他往后坐回身时皮垫的嘎吱一响。她缓缓从座位里直起身。 “立刻解释你对我的侮辱之词。”他的嗓音低沉凶险。赫敏曾经在廉价的惊险小说里读到过这么个词:“致命的嗓音”。现在,她可算是明白了这声音到底什么样。她决定,眼下是拿出勇气、决心,或许,再来一点诚实的时候了。 “坦白说,教授——要是您真是位教授的话——实际上,我并不清楚我刚刚叫了您什么。我只想让您把马车调头回去,而您不听我的。” “我倒颇想这么干呢。两眼一抹黑地活一辈子也是你活该。像你这样的一位年轻小姐,更不用说是位准男爵的孙女了,怎么会一张嘴又脏又臭?” “斯蒂文。” “斯蒂文?” “我们搬来伦敦前,是他照管我父亲的马的。” “啊啊啊啊。偷听佣人聊天,格兰杰小姐?多粗俗啊。” “不是的,先生!我偷听的只有我父母而已。” “你说得好像偷听父母更可接受似的。” “作为一个孩子,这不是被逼无奈吗?要是不偷听的话,小孩要怎么才能知道他们的命运呢?” “的确。不过偷听父母的时候你可得当心了,你得冒着探听到他们对你的真实想法的风险。” “我明白,先生。” “是吗?” “是的。比如说,我知道,我父母觉得我相貌太过平平,恐怕很难找到如意郎君。可是他们仍然坚持着那个谎言,某一天我会突然丑小鸭变天鹅。我将来是没希望变成个美人的,但为了万一的可能,我父亲甚至会对他亲生的母亲出言不逊。我痛恨谎言。大人一直都对小孩撒谎,接着,当我们相信了,他们又装糊涂。我七岁的时候,他们告诉我说,我将来想当怎样的人都行。而等我十一岁了,他们却说我是个傻瓜,因为我真地假想有朝一日能够成为一名医生。难道真相是我能自己揣摩出来的?这世上仅有的两个爱你的人,他们也觉得你未来最好的结局不过是个家庭女教师。知道这一点,感觉真古怪。” “相信我,格兰杰小姐。父母对他们的小孩的想法可以更糟糕得多。现在,要是你的用语不是选自你从佣人那儿竖起耳朵偷偷摸摸听来的词汇表,那你那些,这么说吧,丰富多彩的婉转说辞是怎么来的?” “我以为答案再明显不过了。” “就当我反应慢。” “当然啦,我肯定会叫他教我的?” “看来是肯定的,”他拉长声调。 “您的好奇心满足了吗?” “不见得,不过现在也将就了。” “那您现在打算调转车头,送我回家了吧?” “不。” 随着他们近乎礼貌的交谈而消褪了的恐惧重新气势汹汹地戳中了她。 “您打算对我做什么?” “对你做什么?我打算带你去学校,你这愚蠢的丫头。” “真的有所学校?” “当然。要不然,我为什么要把自己跟一个满嘴脏话的小丫头关在一部马车里?” “可是您说……” 皮垫子又是嘎吱一响。她感觉到他凑向前来,于是又缩回座位里。 “我说了什么,格兰杰小姐?你到底有没有在听?还是说你刚才正忙着粗鲁地打断我所以没顾上?” “不是的,先生。您的话我听得很清楚。您承认在课程设置上对我的父母撒了谎,接着叽里咕噜地说了些其他的课,那些名称一听就是骗人的。” “比如说?” “魔药啊,变形术啊,草药学啊,黑魔法防御术啊,天文学啊——那听上去倒是很让人兴奋——还有……” “还有?” “我承认,您最后说的那门课我一定是听错了。有一刻我以为自己疯了,因为我觉得您说的那门课叫魔……” “荧光闪烁。” “——法史……” 赫敏的话音越来越轻,终于消失在一片寂静之中。冷冷的蓝光照亮了整个马车厢。那光来自斯内普老——教授的小棒子顶端。他目光灼灼地逼视着她,判断着她的反应,就好似这是某项测试。她拼命压下几乎爆发的哭泣。她不知道,自己是害怕,震惊,还是松了口气。她艰难地咽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昂起下巴,伸手想要去碰碰那团冷光。 他缩回手,不让她碰到那根棍子。低低嘟哝了一句,手腕一挥,光团跃到了马车天花板上,平铺开来,一跳一跳地跃动着。 “格兰芬多。不然我就把帽子给吞了。怪不得你这么烦人。不是你的东西不准碰,格兰杰小姐。” “格兰芬多?”她心不在焉地低语着,盯着天花板上一跳一跳的光。“您那是怎么做到的?” “不过又或许,也可能是个拉文克劳。是魔法,格兰杰小姐。这才是你入选我们学校的真正原因。你是个女巫。” 赫敏猛地垂下脸,扭过头注视着对面那个男人。他一脸假笑,表情看上去很令人疑心是轻蔑。 “我承认我脾气很躁,斯内普教授,但即便是您,想必也看得出,我是被逼到了恐惧的极限,害怕自己是出于某个阴谋而被从家里夺走的。我看不出,您有什么理由要还我以这样侮辱性的称呼。这儿您是成年人。我几乎要对您失望了。直到刚才,我还一直以为您是位绅士。” “我猜,有过那么一小会儿,你以为我是个绑匪吧?” “显然。” 头一次,她看到他的眼睛一闪,露出了一个或许可称为被逗乐了的表情。 “我没有侮辱你,姑娘。我是在解释。我是你的老师之一;这将会是件稀松平常的事。你还应该知道,我很少会解释第二遍,所以注意听好了。” 他开始挥舞他的小棍子,动作简洁,花样则越来越复杂。一眨眼的功夫,他俩浑身上下都干了,衣服不再皱巴巴,身上则暖烘烘的。她抬起一只手,碰了碰她的帽檐,微笑着发现它恢复了原本该有的形状。 “魔法。格兰杰小姐。你是一个魔法使用者。你拥有一项与生俱来的天赋,正是它,使得你与麻瓜——也就是不能使用魔法的人,例如你的父母——迥然不同。魔法使用者中的女性被称为女巫。男性则称为巫师。我们自麻瓜社会隐匿,以免再被绑在柱子上烧死。你的魔力,蛰伏的时间要比通常所见的长得多。据我手头的记录,虽然你的名字在簿子上闪现过几次,但墨色一直不够深,不足以将你加入到学生名单里去,直到今年春天。那意味着,直到那时为止,你的魔力都没有成为你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通常,它在孩子小得多的时候就会显露无疑。” “它有过的,”她低声耳语。 “真的?” “曾经有过一次,我让我的洋娃娃在我祖母的花园里跳舞来着。那时我大概六七岁。我奔去告诉我父母,他们对我大发雷霆。我祖母不厌其烦地让我知道,我是有多蠢,魔法并不真正存在。我羞愧得无地自容。此后这种事再也没发生过。” 她垂下目光盯着自己的膝盖。“那件事之后,我一回到乡下,就把我所有的童话书和魔法故事全都给烧了。”一颗大大的眼泪终于溢出眼眶,滚下了她的脸颊。 “魔法是件奇怪的东西,格兰杰小姐。女巫与她的魔力之间的联系可以是直觉的。这是可能的:即便在当时,你已经知道,如果你被人发现了,那对你会是种威胁。所以你让你的魔力蛰伏了下来,直到它再也无法被压制。” “那是又一个谎言。他们又对我撒了谎。”她愤愤地抹了抹脸。“别人说的话全不可靠。只有书里读到的才可信。” “纯粹胡说八道。” “我不相信您的话。” 他猛然往后一甩头,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显然受到了冒犯。“我是你的教导者之一。究竟为了什么,你会不相信我?” “因为这种事我没在书里读到过。” “你最好赶紧把那种傻念头撇开,愚蠢的丫头。我要传授给你的知识浩如烟海,没工夫让你耍蠢。” “而我呢,只要这些知识被书本肯定过,我会十二万分乐意地汲取它们。” 马车停下的时候,他们正坐在车厢两头,手臂交叉在胸前遥遥对峙。他公然地怒瞪着她,而她的目光比起来只不过圆滑上那么一丁点儿,挑衅地作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 车门忽地一下开了,赫敏看到了一个男人。论起长相难看来,这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击败了斯内普教授和那位马车夫。他头顶光光、弯腰驼背,嘴唇肥厚、龅牙凸出,鼻子上还有一颗大大的、长着毛的疣子。他站在滂沱大雨之中,但身上却滴水不沾。 “欢迎回到破釜酒吧,教授。看得出,您带来了又一个麻瓜种。您的同事也都把他们的受监护人带这儿来了,不过他们都已经回房休息去了。您的房间我们已经准备妥当。不是最好的,不过我们的房间已经都满了。好了,小姐,让我来。” 门房抽出他自己的棍子,朝她一挥,接着朝她递出手,搀她下了马车,踏进了大雨中。她本来绷紧了身体,但当她意识到一滴雨都没有落到她身上时,她放松了下来。她朝这驼子粲然一笑,他回以一个温暖的微笑。 “哦,我真喜欢这些麻瓜新生。他们总是让我心里暖洋洋的,”门房笑着说。 她拧转身,微笑着看着她的老师。他熄灭了车厢里的光,跟着她下到了街道上。 “这真是太神奇了!”她脱口而出。 “你肯定?你还没拿书来确认过呢,”她的教授讽刺道。 西弗勒斯·斯内普走进破釜酒吧,格兰杰小姐紧随其后。他停了下来,让她能有机会感受一下此地的气氛。女巫和巫师们在吧台区大声交谈,同时有更多的人正通过巨大的飞路来来去去。马克杯和大盘子在空中滑过,盛着饮料和食物往包厢那边的人群飞去。有人不小心一肘子碰到了一个正飞着的杯子。它哗啦一声砸到地上,但是木棍一挥,它又跳了回去,自己重新拼装了起来。 小姑娘瞪大了眼睛。她的脸就是一本打开的书,明明白白写着惊异与入迷,紧接着是极度兴奋,随后又变成了紧张与不安。她咬住嘴唇,朝他又挨近了两小步,直到真地撞到他的胳膊才停住了。 “泰特因,可否带我们去我们的房间?我相信格兰杰小姐今晚的奇遇已经够了。” 这姑娘给了他一个满是感激的宽慰眼神。 “这边请,格兰杰小姐。请上楼。” 他们跟着驼子出了公共休息室走上楼,沿着一条两边挂满画像的走廊来到房门口。泰特因打开门,一边弯腰鞠躬,一边朝里作出一个繁复的手势。 他们步入的是一间小小的起居室。空中飘浮着蜡烛,炉火熊熊燃烧,照亮了整个房间。一张小圆桌、两把椅子;墙边有张书桌;后面的墙上另有两扇门。 “小姐的房间在左边,她的包裹行李都已经放进去了。您的房间是右边这间,随身物品也都安置妥了。您两位有谁想要吃点什么吗?我猜,或许来壶茶?我们今天的姜饼非常好吃。我给我自己留了点儿,不过看上去小小姐或许更需要它。” “麻烦你,泰特因。那一定会很受欢迎,我敢肯定。” “不客气,教授,千万别客气。实际上,我建议,或许再来点儿……” “这就够了,谢谢你。下去吧。” “如您所愿。” 斯内普掏出表一瞥。真叫人吃惊,原来现在根本不像他想的那么晚。这一夜看上去真是漫无止境。 “你随意,格兰杰小姐,”他对那姑娘道。她立地生根地呆站在那儿,瞪着空中悬浮的蜡烛,抓着她的小手提包就像抓着救命稻草。她一脸吃惊都转向他。他暗想,她刚才是不是忘记了他在那儿。 “它们怎能一直飘在那儿?”她问道,朝蜡烛指了指。 “魔法。” 这姑娘竟有脸朝他翻白眼。“明显的。但是,肯定有某种作用力的存在,某种抵销了牛顿定律的物理表现。” “你对牛顿物理学又懂多少?” “只有我父亲给我解释过的那点儿。我的确有试过读读物理书的,不过我承认,绝大多数的字句不过是从我的脑袋里过了一过。我的拉丁文水准不足以让我理解其中的细微差别。” 斯内普发觉自己的眉毛扬了起来,尽管他希望自己不要为她所动。天平又朝拉文克劳那儿偏过去了。多奇怪的孩子。在他这么多年的教学生涯里,他从没遇到过像她这样的姑娘。 茶盘啵地一声出现在桌子上,让她尖叫一声。她毅然深吸一口气,抬起下巴,扯掉手套,拔掉固定住帽子的发针。 格兰芬多。百分百。 “茶,教授?牛奶和糖,对吗?”她问道,一副庄园小夫人的派头。但是同时她又徒劳地扯着下巴底下那个蝴蝶结,生生毁了问话的效果。 “有劳你,格兰杰小姐。你倒茶的时候,我有点东西要去拿。” 他走进自己的房间,很快就找到了那捆用皮带捆住的书。他把帽子和手套扔上柜子,手指穿插梳过头发,渴望地朝床铺看了看。他猜,在他能陷入那诱人的枕头之前,还要过上很久。 他回到起居室。 “格兰杰小姐,明天一早,我们就要动身去买你的学校用品了。不过,今天早些时候,我已经先行替你买好了教科书。”他把那捆书放在桌上,迅速解开了皮索。“我觉得,或许你今晚可以从这一本看起。”他朝她递过一本崭新的《霍格沃茨,一段校史》。 她的眼睛瞪大了,她朝他灿烂微笑的模样就好像他是她生平所见最了不起的人。他眨眨眼,完全摸不着头脑。 “谢谢您,先生。我会用功的。” “无疑地。” 斯内普舒开身体平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他的思绪在飞转,眉心间那个揪紧的结一刺一刺地痛。他多想睡啊,可是他已经答应了那小姑娘再多点一小时蜡烛,好让她多看一会儿。老天,她看起书来可真快。他留她在那儿沉浸在自己的天地里,好躲开她没完没了的问题。 他得承认,拿她来分分心倒是不错。 现在,他没别的可想了,除了一件事之外:波特那孩子明天就要到了。整整一个暑假,这念头如蛆附骨,一直啃噬着他。过去这十一年,无非是通往他死亡宿命的分秒倒数。 他的职责就是出力保护那男孩。跟他别的职责没什么不同,但这孩子不一样。这孩子本该是他的。 他长什么样?是不是像莉莉?他会不会聪明、伶俐、耐心无限,跟他母亲一样?还是说,他会像他爸,一个恃强凌弱的蠢材?一个过早花天酒地的浪荡子,像他教父?倒不是说布莱克对这孩子有过什么影响,感谢主神。对那家伙来说阿兹卡班都嫌太好。不,年轻的波特先生当时是留给那个可恨的佩妮照料的,据报她嫁了个土豪。 斯内普曾想要照料那孩子。他曾想成为引导那孩子的力量。但他就是接受不了这孩子属于詹姆斯·波特这一事实。他希望,等他的目光最终落到这孩子身上时,他从中看到的会是莉莉。那样事情会简单得多。说不定,连他关于宿命的阴郁想法也能因此减轻些。或许,如果他能跟这孩子和平相处的话,他就不会再浪费这么多时间在自怨自艾上:为什么,年仅三十一岁,他却确信自己已经时日无多。 他蹙起眉,掏出表,好让自己不再一门心思沉浸在这些脆弱的想法里。他瞪着天花板已经有两小时了。他像只猫一样嘶嘶一声,跳起身,一把拉开他的卧室门。 “格兰杰小姐——”他从圆台直看到书桌,发现她正坐在那儿,僵在了抄笔记的半当中。看上去,她已经抄满了三英尺羊皮纸。梅林保佑他,这姑娘以为自己是个评论家吗。他敢肯定,看她的作业将会是纯粹的地狱。 “格兰杰小姐,请留意普通人应有的标准,上你的床去。明天我们还要早起,我们俩其中之一确实是需要休息的。” “是,先生。我道歉,先生,我忘记了——” “省省你冗长的解释。拜托。我厌恶解释。请你在不远的将来把这一点牢牢记在心里,若你愿意的话。” 恼怒地说了一句“诺克斯”,他熄灭了起居室里所有的蜡烛,只留下壁炉里跳跃的火光。 他在身后合上卧室房门,扯掉领巾。当他伸手去取睡衣时,他听到隔壁房里传来床铺的嘎吱一响。 总算。 他倒上自己的床,宽慰地长舒一口气。 *第四章*: 印象 赫敏醒来,迅速起身更衣,换上了她第二好的外套。最好的那件昨天她穿过了。她匆匆梳顺前面的头发,后边的头发则被她紧紧扎在一起,照她所记得的丽贝卡教过的办法,将发束用力拧转往上。这事她从来都不怎么擅长。她舔了舔一个手指——小心谨慎,确保那个指头上没沾着墨迹——用一点点口水把脸庞周围毛毛的头发粘好,指望它们还能过得去。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叹了口气。不过,她的愁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一个极不淑女的咧嘴笑容绽放出来。 魔法。她并没有被人挟去精神病院的危险。是她的魔法脱离了她的掌控。 她或许貌不惊人,但她是个女巫,感谢老天。比起美貌来,那远远更为让人心醉神迷。 她从白日梦中猛醒过来,打镜前跳起身,迅速地整好睡床,小心地抻平枕头上的褶皱,把衣物重新放回行李箱时,尽量不把睡衣团得太厉害。她意识到,要把所有新书都放进箱子是办不到的。她咬住嘴唇,随后叠起书本,用皮索捆成一摞。 她抓起小帽、手套和那件老是让她看起来病怏怏的奶黄色针织外套。不幸的是,能跟她的长裙相配的唯有这一件。或许,如果天气足够暖和的话,她可以不用穿它。她走进起居室的时候,另一扇卧室门也正好打开。 “早上好,教——您穿的是什么,容我冒昧相询,先生?” “长袍。我们不是麻瓜;除非我们想要隐藏在他们当中,否则我们不跟他们一样着装。我先提醒你一声,在巫师社会,别打扮得太像个麻瓜。那或许会招来不良分子的注意。” 她抹抹自己的裙子。“我只有这几件衣服,先生,我一共才三条裙子。” “我们会去给你买学校制服,上课期间你得一直穿校服。我提醒你的不过是平时的休闲穿着。” “那,校袍跟那个会不会有点儿像?”她朝他这方向挥着手。 他皱起眉,像只发怒的猫一样竖起了毛。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您看上去非常地夺目,先生。” “你——啊……谢谢你。” 而他的确是夺人眼球。他看上去休息得不错,虽说脸上仍然有着压力刻下的纹路。她觉得,那或许是永久的了。他穿着的是一件长长的刺绣袍子,外面罩着一件宽松的外袍。它们是一成不变的黑色,但不知为何比起之前他穿过的服饰来,它们要更适合他。跟普通服装——或者说,麻瓜服装,她得习惯这么叫——比起来,它们只有一处是相同的:都有马甲和领巾。 对于谈话的走向,他显然很不自在。所以她往桌子边走去。早餐正等在那儿。她把书捆摞在盘子旁,发出一声闷闷的重响。 “你不会有时间阅读的,直到你晚些时候登上夜骐马车。拽着书到处跑没什么用。” “我担心或许会把它们给弄丢了。我没法把它们全都装进箱子里去。” 他抽出他的魔杖,仅仅一挥,书堆就变小了,缩得她能一掌握牢。她开心地大笑一声。 “我爱魔法!这是世上最不可思议的奇迹!” 他给了她一个古怪的眼神。她置之不理,径自跳起身,把她现在变得小小的书捆放进箱子去。 用完早餐,他们下了楼。教授停下来跟几个人打招呼,没费神给她作介绍。她耐心地等着他谈完话。接着,他朝她作了个专横的手势,催着她跟他出了小旅馆的后门。 她事实上得一溜小跑才能跟得上他,还得时不时跳到一边,免得被他飘荡的袍子给裹住。他在砖墙上迅速一敲,她站在那儿,惊讶地眼看着砖块自己挪动起来,一个奇妙世界在她面前展现。 “这里是对角巷,”他一脸无趣,“最主要的商业区,也是巫师社会的心脏。” 他朝最近的第一家店铺走去。店铺门口上方,一块精美的招牌微微晃动,上面写着“摩金夫人长袍店,适应各种场合所需。”突然,有一大群红头发的人朝店门涌去。他猛然停步,多亏赫敏机灵,才没一头撞上她的老师。 “而那是亚瑟·韦斯莱和他的一大家子。过来。我们先去别处。” 她在他身旁一路蹦蹦跳跳。 “他们是不是下等人?那些红头发?我是不是该避着他们一点儿?” 他又一次猝然停步,注视着她。“在你该跟谁、还是不该跟谁打交道这件事上,你愿意听取我的意见?” “呃,我更愿意有自己的看法,不过您的意见是举足轻重的,是的。我信任您。” “这是几时的事情。昨晚你还以为我劫持了你,其动机歹毒得我都该绝口不提。” “为了这件事,我真诚地向您道歉。您的言行举止已经证实了您是个诚实的人,而且我也感觉得到,您是非常可敬的。除非您其实并不是,否则有关您这世界里的风俗习惯,我是毫无保留地相信您。” 他给了她一个她无法理解的眼神。“韦斯莱是个体面人家。古老的纯血家族。不过,如果碰到他们全家出动,那真不是一点点的难应付。”突然,他侧过头问道:“为什么你要让那个斯蒂文教你那些粗口呢。我还以为那是因为你品性粗俗,但看上去并不是那么回事。” 她臊得发根都红了。“绅士是不会再提起那种事的。” “我不是——”他嗤之以鼻,迈开了腿。“回答问题,格兰杰小姐。” “那是在艾尔西亚花园派对之后。当时,我不得不又一次去参加她那讨厌的茶会,村子里所有的讨厌姑娘都去。” “对一位准男爵的孙女儿来说档次不够?” 赫敏猛然停住脚步。她能感觉到自己已然满脸怒色。他又往前走了好几步,才意识到她不在身边。他转过身,扬起一道眉毛,走回她身旁。 “正相反,先生。我才是那个等级最低的姑娘。我才不在乎这种事。但上流社会命令我咽下那些淡而无味的奶茶、连同我的骄傲;还强逼我全程忍受无情的轻蔑。在那种时候,我非常在意。我恨它。我叫斯蒂文教我怎样骂人,因为我想要直视着那些势利眼的三八婆,同时在心里私下默诵对她们的真实看法。” “只是在私底下?” 她感觉到自己的脸又臊红了。“是的。” “所以,我是第一个有此荣幸的人?” “如您所说。” 他瞧着她假笑起来,然后一转身又开步走起来。她赶紧跟上。 “我有个好消息,也有个坏消息,格兰杰小姐。巫师社会本身并没有贵族。没有细分到极致的各色头衔。没有公爵、伯爵,也没有卑微的准男爵。然而,我们并非没有自己的分野。我们的社会被划分成纯血,也就是那些谱系能一直追溯到与梅林同时代的,还有——” “麻瓜种,就像我。我知道。昨晚我在《霍格沃茨,一段校史》上读到了。我知道,对于要不要让我这类人入学,有过极为激烈的争论。” 他注视着她,她觉察到一丝至为微小的、难于表述的东西。随后,他的眼中笼上了一层恼怒的阴云。 “别让打断我成为你的习惯,格兰杰小姐。要是我们是在学校里的话,你刚刚已经被扣了学院分了。”他拉开面前那家店铺的门,她匆匆尾随而入。 正当他摊开一大堆坩埚,挨个敲敲打打、又扔到一边时,她首次见识到了巫师界的黑暗面。 她正专注地盯着他,想要弄明白他在那堆被他弃如敝屣的坩埚里都发现了什么。他满意地一点头,刚要把一个坩埚递给她,突然被一声礼貌的咳嗽打断了。他俩同时一抬头。她看到一个相当英俊、仪表堂堂的男人,穿着一身天鹅绒与丝绸的潇洒长袍,手持一根优雅的手杖。 “马尔福。” “斯内普。” 那男人看到了她,目光顺着她矮矮的身量快速地上下打量了几下,接着纡尊降贵地给了她一个华丽丽的冷笑。“干着邓布利多的差事呢,是不?” “正如你一眼所知。纳西莎怎样?” “她很好,一如往常。我会转告她你的问候。德拉科非常兴奋能有更多机会见到你,自然的。斯莱特林学院又会新增一名优秀学生。” “要不了多久,他见我的次数就会多到让他不适了。” 马尔福发出一声虚情假意的幽默低笑。但是在赫敏看来,他并没有被逗乐。 “请千万确保他能适应,好吗,亲爱的男孩?”那男人伸过手,一把夺走了教授手里那只坩埚。“我全指望着你啦,斯内普。” “我今晚会去看看他,确保他安顿好的。” “你真是乐于助人,老朋友。我必须先走一步了,有那么多东西得买哪。” 这男人走了,谁都没吐出一句告别之辞。有片刻时间斯内普盯着他不动,然后他回过身,怒冲冲地看了赫敏一眼,让她的胃都沉了下去。他一言不发地继续袭击起了那堆他还没检查过的坩埚。 “昨晚我读到那些学院了。您是不是觉得我会被分到格兰芬多?您一直在这么嘟哝来着。这事我有没有发言权?我觉得我不怎么喜欢斯莱特林。我真心希望别被分到那儿去。从我读到的来看,绝大多数的坏巫师小时候都是那个学院的。这倒很可信,要是那个马尔福的儿子跟他有丁点儿像的话。再说这个叫萨拉查·斯莱特林的,他恨我这种人。这个学院的创始人竭尽全力要把我赶出去耶。我觉得,我是不可能跟这个学院的人有任何交集的。 “您是哪个学院的?我觉得,要是能分进您当年的学院去,那会叫我安心不少。” 她的教授又满意地一点头,拇指在一只坩埚的底部多敲了几次,好好掂量了一番,然后一把塞进她怀里。 他挺直腰杆,站得修长笔直,顺着鼻子居高临下俯视着她,长声吟道:“我曾就读过,并且现在正担任其学院长的学院是,斯莱特林。” “哦,老天。” “的确。” “对不起。” 他扬起一道眉,转身扬长而去,任由店员去收拾他留下的烂摊子。她紧跟在他后头,感觉自己是个百分百蠢蛋。 他们一直维持着那令人不安的沉默,又一次来到摩金夫人店前。在他监督下,她买了三套校袍,还买了一双他强力推荐的结实靴子。她表示她父母给她的钱还可以再买两套平时穿的长袍,他也同意了。当被问起对衣服的式样有何建议时他退避三舍,所以她不得不采信了店里那妇人的意见。她还买了几双厚厚的羊毛袜。他说,她会为此感恩不尽的。 去往名叫奥利凡德的店铺的一路上,两人间的沉默只是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在那家店里,她找到了她的魔杖。或者说,那支魔杖找到了她,要是柜台后那个老人的话可信的话。她刚一碰到那根葡萄藤木——据称里面的杖芯是龙心弦——就知道,它是她的。在她手中,它几乎要像只小猫一般咕噜起来。随着她轻轻一挥,一道美丽的光芒从杖尖瀑布般轻柔泻下。她这第一次有意识的魔法展现让她热泪盈眶。她转向她的老师,骄傲而满足地朝他粲然一笑。 他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点头,随后干脆利落地掏出了钱夹。 他们回到小旅馆,吃了顿简餐,全程仍然笼罩在静寂之中。随后她重新整理了行李,下到楼下。她现在穿上了校袍:结实的深灰色邦巴辛毛葛、贴身长袖、令人愉快的古怪低腰线。年复一年穿着帝政风格的平纹薄棉布之后,现在她感觉非常特别。那顶尖帽子她分不清前后——它不肯跟她高高盘起的头发合作——所以她把它塞在了斗篷口袋里。那也是他给她买的。她暗自希望,她能看看别的学生怎样戴法,然后可以依样画葫芦。 她跟不舍之情溢于言表的泰特因先生道了别,随着她的老师朝一长排马车那儿走去,但是那儿却看不到一匹拉车的马。偶尔有麻瓜沿着街边溜达过,但看上去他们对周围那一大群学生、还有他们的家人都毫无觉察。 斯内普教授正目光炯炯地盯着一个高大得惊人的男人。他长着一部大胡子,黑头发纠结凌乱,挥舞着一把粉红色太阳伞——竟然!但当她再近前一看,她发现他实际上盯着的是那男人身边、一个戴眼镜的黑发小男孩。 想到要坐进其中一部马车,而没有她的斯内普教授相伴,赫敏突然觉得一阵没来由的害怕。她不想离开他身边。她绝对不想就这样离开他,任由她的失言悬在他们之中。 “他是个大好人,那个泰特因先生。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我被他吓了一跳,现在想来,我觉得自己很不好。我母亲一直告诫我,不能只看第一印象。” 他恼怒地瞧着她。 “哦,请别生我的气。我并不是故意要侮辱您,或是您的学院的。我不想让您恨我。” “格兰杰小姐,你才十一岁。要是我像你所说的‘恨你’,那我真是自降身份了。然而,要是你在暗示的是,希望我们俩之间能建立起某种友谊,我恐怕,那同样无法获得我的认同。我是你的指导者。我拖着我们俩挤过伦敦的大街小巷,乃是我的职责所需。想要计划任何其他,都将是无比孩子气的蠢行。” 她叹了口气,低头看着她第一双结实靴子。“我不是在建议说,我们一起去跳长绳,教授。我只是——”她重新看向他。“跟我说说斯莱特林学院的优点。” 他扬起一道眉,答道:“我院已接连五年夺得学院杯。我们的魁地奇球队所向披靡。” “真令人印象深刻。除了这个魁地奇以外,学校里还有其他的体育活动吗?” 他回头看着人行道上巨人身旁那个男孩——瞧上去,几乎就跟她一样紧张得手足无措。 “没什么是像魁地奇这样有组织的,”她的老师没有挪开目光,“另有几个其他俱乐部和组织。棋类锦标赛、决斗俱乐部、高布石比赛,之类的。” “那么说,除非能骑扫帚,否则体育活动就仅限于早晨或晚间的散散步了?” “相信我,格兰杰小姐。光是从一个课室走到另一个课室就足够你锻炼的了。可以这么说,霍格沃茨的另一项正式体育活动,乃是爬楼梯。” “那可算不上是项挑战。” 他嗤之以鼻,终于转向了她。“你还没见过那些楼梯哩,”他假笑着说道。 她微笑起来,因为他又开起了干巴巴的玩笑而陶醉其中。 十一点准点,一声大喝响起,随之而来是大伙儿乱哄哄地爬上马车。这阵突如其来的混乱事实上让赫敏和教授全都倒退了一步。他转向她问道:“食物和饮料都有了吗?马车要走将近七个小时,途中只会短暂地停留几次。” “都有了。谢谢您。谢谢您所做的一切,斯内普教授。感谢您慷慨的时间和精力,同样感谢您的耐心与理解。”他皱起眉张嘴欲语,但她举起一只手阻住了他。“尽管这是您作为一位绅士和一名教员的职责,但我仍然应当感谢您。像花费时间给我找合适坩埚这种事,您本来是不必做的。还是两次。我极为感激您的好意。” 他闭上嘴,看上去颇有些狼狈。 “事实上,你最终拿到的那个坩埚更好。记着。” 她微笑起来。“我会的。” 她把小手提箱抱在胸前,深吸一口气,朝其中一部马车走去。 “格兰杰小姐,”他在她身后唤道。 “是的,先生?” “我还没有回答你昨晚提出的问题。就是你在你父母家里询问过的。你问我,我们是不是教医学。” 她畏缩了一下,答道:“我一直都想成为一名医生。很傻,我知道,但——” “你可以,格兰杰小姐,如果你心怀抱负、勤勉努力的话。我们最好的治疗师中,有许多都是女性。” 她脸上突然爆发出的微笑就好像整张脸都随之绽放。“我一定会喜欢这所学校的,很喜欢很喜欢!谢谢您!” 她的狂喜令他倒退一步,好似怕那会传染似的。 “马车在等你了,格兰杰小姐。在他们撇下你离开之前,赶紧上一辆。要是我不得不在开学第一天就关你禁闭的话,我是不会高兴的。” 他脸上的神情告诉她,他根本不在乎这么做,所以她转身匆匆往最后一辆还开着门的马车上爬去。 另一个男孩也在朝它奔来,不过当他跑到跟前时,一只蟾蜍从他口袋里跳了出来。他惊呼一声,她毫不犹豫地探手抓起蟾蜍微笑着递还给他。他们一起爬进了车厢,当她探身出去挥手时,她的微笑消失了。 斯内普教授已经走了。 她坐回座位,立刻就抽出了一本书来。从现在直到课程开始,她有好多好多书得读。她抬头朝拿着蟾蜍的男孩心不在焉地笑笑。 “谢谢你救了莱福,顺便,我的名字叫纳威,纳威·隆巴顿。” “我叫赫敏·格兰杰。非常高兴遇见你,纳威。” 出于礼貌,她转向另两名乘客。其中之一,她认出是韦斯莱家的。那红发男孩已经吃上了,而马车甚至还没启动呢。 “罗纳德·韦斯莱,”他鼓着一嘴食物说。 她反感地笑了一下,看向另一个男孩。是那个她的教授曾那么专注地凝视过的眼镜男孩。 “我叫哈利。波特,也就是说。” 她朝他温暖地笑了笑,接着注意力又回到了书上。另两个男孩好像非常高兴能与那个近视眼的男孩共乘一辆马车。 *第五章*: 适应 跟其他一年级新生一起在大礼堂外排队的时候,周遭的宏伟华丽已经让她目不暇给,而且她焦虑得快不行了。她和纳威并排站着,一个男孩竟能紧张到这种程度,已经让她慌了神了。就连那个讨厌的小马尔福也是——哦,是的。她一照脸就认出了他,瞧他的铂金头发,他那高人一等的腔调。他竭力侮辱罗纳德·韦斯莱的时候,让她想起她祖母最装腔作势的模样。他单挑他出来,就因为他家显然比别人穷点儿。多粗野。那男孩对于何谓良好教养毫无概念。 然而,这会儿他就跟他们其他人一样,忧心忡忡不亚于韦斯莱,担心他或许进不了他先祖们的学院。 说真的,赫敏并没那么害怕。在马车里她已经尽可能地读了有关各学院的内容,罗纳德和纳威也很有帮助,慷慨分享了他们所知道的。他俩都祈祷能进格兰芬多。哈利也发表了希望进格兰芬多的意见,赫敏同意说,如果他们这些新相识都能进同一个学院,或许会很不错。 她思索着对她来说什么最重要。她母亲一直很看重勇气。那会意味着格兰芬多。她的父母一致认为,知识就是力量。那样就倾向于拉文克劳了。她承认,她希望能进斯莱特林,不论马车一路上过来时她听到了多少看法,也不论那个讨厌的马尔福家的男孩会不会在里面,她只是希望能依旧接近斯内普教授,还希望能向他展露一点她的忠诚——她觉得那是她欠他的。照这一点看来,也很可能是赫奇帕奇。 麦格教授,一位严肃得令人惧怕的妇人,同时也被介绍为该校副校长,竟把她合理的小小不安一脚踢进了标注为“恐惧”的地盘。而她所做的不过是让她知道,分院帽是他们要面对的第一项测试。一项测试。她以前可从来没有真正参加过测试啊。她母亲给过她小测验;她父亲时常会问她几个问题。丽贝卡教了她三年功课,但从没有真正测试过她的所学。凡是人都通不过测试的。 要是不知怎么一来她被分错了学院该怎么办?要是那顶帽子决定不了,他们把她打发回家该怎么办?要是他们决定说她并不是个真正的女巫,只不过是个莫名其妙有过一两次异常行径的麻瓜,那该怎么办?要是她并不真正属于这里,又该怎么办? 随着礼堂大门越来越近,赫敏的胃越来越搅动不安。还没等她有机会弄明白东南西北,她就被卷进人潮,涌到了主桌前。第一眼瞧见邓布利多校长,她不知该作何感想。他看上去既和善,又智慧;同时又有点儿疯癫。她的目光沿着主桌扫视,想到要震住这么多令人害怕的人物,才能免于被打包送回伦敦的噩运,她都要站不住了。当她终于看到斯内普教授的时候,她几乎要宽慰得瘫坐下来了。她试着对上他的眼睛,但他正与身旁一个包着头巾的古怪男人交谈。她只得满足于悄悄默背她所知道的关于分院帽的一切,同时聆听着它喋喋不休的打油诗。 他们叫到她名字的时候,赫敏知道自己已经开始要自言自语起来。她发出一声害怕的小小尖叫,不过马上就抬起下巴,深吸了一口气。她没有留心走到高脚凳旁要几步,也不记得那顶帽子对她说了什么,只注意到它那股气味很不好闻,还记得自己拼命想着但愿别染上虱子。她记得最清楚的,是那声大吼:“格兰芬多!”,还有斯内普教授脸上那转瞬即逝的失望。随即他就与其他教职员工一起礼貌地鼓起了掌。 有人给她指了个方向,赫敏磕磕绊绊朝那儿走去,发现自己身处在一张巨大的桌子前,周围满是开心的脸。她吁出一口长气,微笑起来。 她朝她的教授回过头,但发现他——似乎这成了他的新习惯——正狠狠盯着哈利·波特。 赫敏坐在图书馆的桌子前,整理着膝上的书包。她的室友拉文德·布朗和帕瓦蒂·帕蒂尔进来了。赫敏直起身,充满希望地朝她们笑笑。她们也不自然地朝她微笑了一下,接着爆发出一阵咯咯笑,匆匆钻进了图书馆另一片区域。赫敏垂头丧气地坐了回去。 她的两个室友蛇鼠一窝,笨得出奇。拉文德很明显是个笨蛋,帕瓦蒂则太过虚荣。她和她的孪生姐妹帕德玛来自某个印度大地主家族,他们有七个被惯坏了的女儿。这家人的钱财和势力足以把他们的双胞胎女儿送来这里受教育。拉文德对那种浓郁的异国情调照单全收,她的两个室友建立起了一个彼此崇拜的小社会,经常让赫敏躲在床幔后头犯恶心。 她竟然会想要赢取她们的友善,这充分显示了她是多么地孤独。她已经非常地绝望了。 门再次开了。她看到进来的是哈利和罗恩。哈利礼貌地朝她挥了挥手,但罗恩看到她时却只是翻了翻白眼。他俩走到前面去还书。 她低下头看看自己的卷轴,叹了口气。老话说得没错,“小心你自己许的愿”。她恨霍格沃茨。尤其是因为,它就是她的祷告的回应。 霍格沃茨妙不可言。这是一所令人惊奇的革命性的学校。女孩们的课程与男孩的并无二致,他们的机遇相等,也以同样的标准接受评判。他们甚至允许男女生一起进餐、一起学习,甚至,在课后或周末,可以一起在公共休息室放松休闲。有这么多崭新的思想、观念、人、生物、文化在她面前展现,令她快乐得晕眩。要是让赫敏放手改良的话,唯有一项是需要改进的:该让男女生坐在同一间课堂里,让他们在学业上互相竞争,就像允许他们在运动场上一较高下一样。相反,每个年级都有两个班,一个是男生班,另一个是女生的。她觉得这实在没道理。显然,麦格教授也这样想。她暗示说,不久的将来就会有改变。 不,问题不在于她所受到的教育,而在于,她总是身处局外。魔法是奇妙的,这一点她毫无疑问,但她仍与在家时一样孤独,而且还没有父母陪伴,甚至没有和蔼可亲的老克拉布特丽太太与厨子。 这也不仅仅因为她是麻瓜种。其他麻瓜种学生似乎都交到了朋友。而她呢,没有人喜欢她,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实了——除了纳威·隆巴顿,而纳威喜欢所有人,除了斯内普教授。 哈利是个不错的人,有点儿爱激动,举止风度也不起眼,但是很难让人不喜欢。他唯一的问题就是,他飞快地和罗纳德交上了朋友。罗纳德是个白痴,谁都能一眼看出来。当然了,如果他努力的话,他还是可以让人接受的,但他的学习习惯实在差劲,餐桌礼仪则更糟。每一次她想要向他指出他的错误所在,他还要为此责怪她。要是他那么想考试不及格、被打发回老家,那让他自作自受好了。 她又一次暗想道,她怎样才能逆转自己的命运。每个人都一清二楚,分院帽把她给分错了。格兰芬多没有人欣赏她的工作习惯。她应该进拉文克劳才对。那样的话,斯内普教授或许就不会对她那么严厉了。 那男人是道不折不扣的谜题,也是她另一个绝望的源泉。 有一点越来越明显:再笨的人也看得出,斯内普教授憎恶哈利。为了什么,没人知道;但他的偏向和厌恶却一目了然。那男人或许是跟她保证过,“恨”一个十一岁小孩有辱他的身份,但就她听到的男生魔药课堂上发生的故事、以及用餐时她亲眼见到的斯内普那些凶险的怒瞪来说,他除了自己,谁也骗不了。男生课堂上好像有着无穷无尽的迫害故事,谁想替他辩护的,也会引火烧身。 哪怕在女生魔药课堂上,你也看得出,教授的怒气已经扩展到了整个格兰芬多学院头上,就连她也未能幸免。而这伤透了她的心。她不介意他老是叫她“愚蠢的小丫头”,甚至偶尔,“难于忍受的万事通”。从他们第一次见面起他就这么叫她了;他讲话就是那样的。伤她心的是分数。虽然她努力又努力,但看来她在魔药上得到的分数就是没法跟其他课一样。她会以最为简洁扼要的方式,在论文里填进尽量多的内容,然而每一次、每一回,她的努力都被他的评语撕成碎片。 她担心,他的确恨她;他说不恨她时,是看着她的眼睛对她撒了谎。技术上来说,那些糟糕分数并未真正开始,直至她满了十二岁,但那区别简直是微乎其微。 她叹了口气。她真地不想再有人对自己撒谎了。她曾真地希望他是一位英雄。她一直都渴盼着有那么一位,而他随着霍霍电光到来,回应了她的祈祷。但现在,他对待她的方式就好像她是个笨蛋。 她把书本和卷轴塞回书包。或许,她可以去大礼堂找纳威,问问他晚餐后要不要一起写论文。但愿,他没有跟其他人一样深陷愚蠢的万圣节晚宴不可自拔。 她收拾好东西,朝门口走去,刚好停在罗恩和哈利身后。 “才不哩,兄弟。我觉得她就是个神经病。我说,你有没有听到她午饭时说什么来着?纠正我的发音?‘羽加迪姆-勒维奥萨’。真该有人告诉她,要想把她那颐指气使的鼻子伸进别人的事情里去,她得等别人先开口问。我是说,本来嘛,谁会想要她帮忙啊?她这人太奇怪了。” 赫敏的心在胸腔里痛苦地揪紧了。她知道,她的眼泪实在忍不住了。她一定得立刻离开这儿。她推开哈利,冲出图书室大门。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拼命控制自己,直到她找着一间空洗手间,钻进其中。一旦没人看到她,她匆匆进了一个小隔间,合上马桶盖坐了下来,嚎啕痛哭。 她想要回家。要是她给她父母写信,他们会立刻接她走的。肯定地,这是她能接受任何形式的正式教育的最后一次机会,但是在经受过这样的教育环境之后,她非常可能会甘心于学习音乐、仪态、绘画、缝纫,再也不让羽毛飞起,或是眼看一只猫咪变身成她的老师。 她抱紧书包,抽泣着。没有用。她不能放弃这一切。她不能假装她从未见过。她不能虚度余生,而不渴望着跟那些生在巫师世家的人一样出色。她必须留下,而留下来,会缓缓蚕食她的灵魂。 她再次把额头压在膝盖上,哭泣了好像有几个小时。 最后,她听到门嘎吱一响。她用力吸了一下鼻子,镇静下来。当身后的马桶自动冲水,她惊奇了一下,漫不经心地想着这神奇的魔法管道系统。整座城堡里都找不到一把夜壶。就算她现在正希望自己化为泡影,魔法仍然妙不可言。 她拎起书包的宽背带,把包甩到背后,推开隔间门,走到台盆旁。清水注满了它,她微弱地对之微笑了一下。她洗了手,往脸上泼了点水,快速地念了句咒语弄干了手脸,接着尖声惊叫,就好像地狱之门刚刚突然在她身后敞开。 她闪到一边,堪堪躲过那根砸下来的粗如树干的木棒。棒子砸中了湿湿的台盆,把它砸得粉碎。她乱爬乱躲,尖叫连连,但脑子却飞快地搜寻着她读过的有关魔法野兽的各种内容,迅速蹦出了她需要的讯息。 巨怪。 她被困在了女生盥洗室里,跟一头巨怪一起。而且是头山怪,除非她看错。她声嘶力竭地尖叫着,从一间隔间的隔扇下爬到另一间,瓷器碎片越来越密集,雨点一般落到她身上。那头愚蠢的野兽砸下棒子总是比她晚一步。 门又一次轰然而开,她听到有人在大喊。她再次尖叫着往门口冲去,但是这次大棒一击却时机恰好,险些把她砸得粉身碎骨。她闪到一边,缩进了一个角落里。 哈利和罗恩边扔着大小瓷器碎块边冲进了打斗当中。一眨眼之间,哈利已经跳上了野兽的背,罗恩则大喊着鼓励和建议。结果哈利被头下脚上地吊了起来。她本来因为男孩子们来救她而松了口气;结果这宽慰立刻粉碎:事实是,现在他们仨都要死了。她蜷成一球,以极度的怯懦等待着命运降临。 “羽加迪姆-勒维奥萨!” 赫敏忍不住惊奇地抬头看去。罗恩竟终于正确地发出了这个咒语的音。她看到山怪的棒子一头落到它脑袋上,把它砸得不省人事。 哈利朝她奔来。 “赫敏,你没事吧?” “是的。不。我不知道。城堡里怎么会进来一头巨怪的?” 罗恩解释了一遍奇洛教授的突然宣告,他们又是怎样意识到她还不知道,而且可能会碰到危险——就因为罗恩那些伤人的话。 “非常非常对不起,赫敏。我不是有意要伤你心的。我讲话总是不经脑子。生在一个大家庭里就是这样。一有能让人听到的机会你就得赶紧开口;不是总有时间能先编辑一遍。你没事我真是太高兴了。” “我也是,”哈利添上一句。 正在这时,门轰然大开,三位老师冲了进来。看到她学院长的满脸震怒,赫敏几乎晕过去。但是,斯内普教授脸上的神色让她想要呕吐。 很显然,那两个男孩没有遵守指令返回公共休息室。他们很可能会因为救了她一命而被开除。比起她会遇到的损失来,她立刻觉得他们的会更大。所以她上前一步,做了一件她四岁以后再也没做过的事,以惨痛的切身经验,发现了嘴里满是肥皂该是怎么个滋味:她撒谎了。 “是我的错,”她脱口而出,“我很好奇巨怪到底什么样,所以我出来找它……” 她余下的话语消失在她耳朵的嗡鸣之中。只有一件事是她清楚知道的:有用了。男孩们正感激得不可置信地瞧着她,而斯内普教授……他瞧着她,眼中满是尖锐的失望。 她花了点时间才在废墟之间找到自己的书包,然后小心地绕过巨怪和奇洛教授。她跟着其他人出了洗手间。当她来到走廊时,有一只手压住她肩头,把她转了过来。 “对于一位如此强调真相的年轻小姐来说,你撒起谎来轻松得令人起疑,”当其他人渐渐走出视线,斯内普教授轻声道。 他伸出一根带茧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将她的脸别向墙上的火把。 “告诉我真话。为什么你会一个人在那儿哭?” 她开始反对,但他举起手打断了她。 “别……对我撒谎。你的眼睛哭得肿得快睁不开了,但是你脸上那层灰尘上却没有泪痕。这些都在告诉我,早在碰到我们可厌的来客之前,你就一直在哭。最后一次机会,格兰杰小姐。” 她的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 “您会觉得这很孩子气。” “尽管如此……” “是因为,我是那么希望,在这儿会有所不同。我希望着一旦找到像我一样的人,我就会有……朋友。但我没有。不论我怎么努力,我都好像无法融入。不仅仅因为我是麻瓜种,其他麻瓜种就都过得很好。原因在于我。没人喜欢我,我不知道是为什么。就在晚餐前,我听到一个我想帮助的人充满恶意地出言嘲笑我。那……打破了我的决心。” “那么巨怪呢?它正好发现了独自一人的你,是不是?” “是的,先生,我不知道它是从哪里来的。我当时正在洗脸,突然之间它就出现在了我身后,想要杀死我。哈利和罗恩也凭空出现。他们救了我的命,先生。我不能让他们为了这个而被开除。我觉得,要是必须有人被开除出校,或许应该是我。” “那个侮辱你的人是波特,是不是?”他厉声道,“要不然,他不会知道你不见了,除非他是责任人。” “事实上,是罗纳德·韦斯莱,先生。除了纳威·隆巴顿之外,哈利是学校里唯一一个待我还像点样的学生。” 他从她脸上收回手,她垂头盯着地板。他的袍子上有条撕破的裂口,她看到他的腿伤势不轻。 “先生!您受伤了!” “我很清楚这一事实,格兰杰小姐,你无需嚷嚷得世人皆知。这无关紧要。听我说。或许在你眼里波特很迷人,但是跟像他这样的人有任何联系,对他们身边的人来说都只会以悲剧收场。你曾经说过,我的意见对你举足轻重。我现在就要给你一点建议。离波特远点。他举止轻率,傲慢自大。面对某个局面的时候,他没有能力虑及各种可能结果,只会先入为主,固执己见。像他那种人,只会陶醉在他们的自我膨胀中。 “我理解你正经受的一切,格兰杰小姐。你既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难于在这世界寻到一席立足之地的学生,不管有没有魔法。不要让与他人交往的需求阴翳了你的头脑。你在这里是为了实现你的梦想,你要的是崭露头角,实现你的自我价值,而非变成一只社交界的蝴蝶。” “是的,先生。” “回你的公共休息室去。我相信,距离你上一次吃饭,已经有些时间了。鉴于晚餐被如此戏剧化地打断,我会请校长把食物分送到每个学院去。” “是,先生。谢谢您,先生。” “听我的话就是感谢我了,格兰杰小姐。” “我会好好思索它们的,先生。” 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那沉甸甸的份量。她怯怯地不敢抬头看他。 “一个诚实的答复,至少是。”最后他终于说。 长袍一旋,他走了,略有点一瘸一拐。她眼看着他离开,心里又担忧,又悲伤。 她匆匆返回格兰芬多塔楼,钻过肖像洞。 刹那间,她被学生们团团围住了。他们恭喜她死里逃生,成百上千个问题像胡椒粉一样朝她洒来。哈利和罗恩挤过人群,在她身边兴奋地手舞足蹈。 “你没事吧?我们看到你被斯内普给逮住了。但愿那混蛋没有给你额外禁闭!”罗恩担心地说。 “没有,我没事。” “你真是不可思议,赫敏,”哈利说。 “我还觉得,你和罗恩才不可思议哪,”她谦虚地说。 “啊,算了吧,”罗恩笑道,“我们不过跟头巨怪打了一架。你呢,你直直注视着斯内普和麦格的眼睛,为我们撒了谎!那才是至高无上的勇气!而且我们根本不配!要不是我们,一开始你就不会陷入危险!” “‘我们’这词你可用得有点随意啊,朋友,”哈利笑道。 赫敏感到很不舒服。大家总算接受她了,为的却是她撒谎的能力? “听着,罗恩,哈利。我对你们的感激之情难于言表,感谢老天你们及时赶到了正确的地方。我欠你们一条命。我原谅你了,罗恩,原谅你那导致我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地点的侮辱。我非常高兴你们谁都没有因为来救我而被开除。或许我们可以让欠的情互相抵销,以后不再提起?” 罗恩热情微笑。“当然,如果你想这样的话。但是别忘了你也救了我的命。要是我被踢出学校,我妈会亲手杀了我。” “吃的!”西莫·斐尼甘喊道。 一大群人穿过公共休息室,所有人都涌到刚刚出现的桌子旁,桌上摆满了美馔佳肴。 罗恩欢天喜地地一头扎进食物里。赫敏走过去的时候斯文得多,不过其实她也一样地饿。纳威微笑着,给她盛了一盘食物,哈利不知用什么办法占到了两张沙发椅,他们四人用起餐来相对舒服多了。 她小心地在膝上放平盘子,罗恩在她旁边坐了下来,纳威则坐到哈利身旁。 “你们有没有看到斯内普腿上的伤?”等到他们食欲稍退,哈利问道。 “斯内普教授,哈利,”她责怪道,接着意识到自己刚做了什么,于是做了个怪相,朝其他人看去。 “很对,”哈利微笑着答道,“不过你看到没有?” “看到了,”她答道。 “我没留意。我当时正忙着盯着他的眼睛看。娘哎,那男人都把我给吓尿了。”罗恩赶紧看了赫敏一眼。“对不起。那男人吓得我把礼貌都忘了。” 不愿毁了这罕有的友情片刻,她只是给了他一个紧绷绷的微笑。 “我敢打赌,他跟它脱不了干系,”哈利耳语道。 “跟什么?”她脱口问道。 “跟那头巨怪啊。我打赌,是他把巨怪骗进学校里来的,为了某种黑暗而可怕的目的。” 赫敏嗤之以鼻,但纳威好似急于赞同。 “他身上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隆巴顿说,“我都开始疑心了,是不是他不知怎样给我下了咒,所以我才会一天到晚在他的课上出错。” “太荒唐了,”她哼道,“他是个老师!他有什么动机要把头巨怪弄进学校里来?” “我只能这么说,自从我到这所学校以后,我的伤疤就痛到现在。”到现在,人人都知道哈利的伤疤了,还有那个给婴儿时的他留下这道伤疤的黑巫师。“吃饭的时候痛得更厉害。事实上,不论什么时候,当我感觉到痛,我抬起头来时都会看到斯内普正盯着我。” “我必须承认,”她说,“我也常常看到他盯着你瞧。我不知道这会让你的伤疤痛起来。” “你觉得是黑魔法?”纳威问,“我曾听说,斯内普是神秘人的追随者。” “所有斯莱特林不都是吗?”罗恩补充道,“而说起斯莱特林来,没有人比得上斯内普他自己了。” “说真的,你们这是仅凭谣言和影射就给人定了罪,”她以她最可爱、最理性的腔调说,“我敢肯定,要是教职员工里真有个黑巫师的话,像邓布利多教授那么明智的人一定会知道的,你们说呢?” “赫敏说得对,”哈利说,“如果我们想成功治他的罪,我们得有证据。我打算从今以后都对他多留个心眼。” 三个男孩开始制定战略,打算证实她的教授犯了某种罪行,边说边拼命往肚子里填着由他提供的食物。赫敏无语了。 她站起身,另三人也条件反射地起立。 “你去哪里?”罗恩问。 “我……我有篇论文得写。我打算现在就上楼回房去。” “老是钻在书堆里,你呀。或许晚些时候,你肯看看我的论文,跟我说说哪里不对?” 赫敏真地被罗恩递出的橄榄枝打动了。她知道他有多讨厌被人揪出错处。要是她真想促成一段坚实友谊,现在就是奠定基础的关键时机。 “事实上,我有点儿头痛。或许是兴奋过头了吧。写完论文我就打算睡了。我敢肯定,你的论文一定很不错。” 她看到他一脸思索的神气,想要弄明白他的姿态到底是被接受了,还是被拒绝了。 “晚安了,大家。” 她别转脚跟,离开了哈利·波特和他的朋友们。斯内普教授是对的。他们是很迷人,三个都是,但他们鲁莽冲动、异想天开、偏执妄想、缺乏逻辑。从今往后,她要在学习中寻求安慰,客客气气地躲着他们一点儿。 *第六章*: 谜题 赫敏一头扎进学习里,所有不曾花在交友上的精力她都花在了学习上。书本成了她最亲近的密友。遭遇山怪,让她在她的同侪中获得了善意——看来,要想获得一定的尊重,只需差些死过去就好了——但是不论何时有人想要把她拉进聊天里,或是游说她一起去做什么,她都只是笑笑,继续忙自己的。哈利和罗恩仍然对她维持着疏离的友善,纳威和他们在一起好似找到了自己的定位,所以跟她作伴的时间更少了。那无所谓。反正,她也没兴趣再跟他亲近下去。 生活简单轻松多了,因为现在的她虽然缺朋少友,但这是她选择如此,而非被逼无奈。 她确保自己一直乐于助人,不过只有当别人要求时才出手相助。跟别人擦肩而过时也一直笑脸迎人。她付出了,也得到了。绝大部分。某些人——最醒目的例子就是马尔福——永远都是难于忍受的。考虑到她的教授,她试过想要跟斯莱特林的某些学生搞好关系,但她努力的全部回报不过是几乎毫无差别的侮辱。 泥巴种这词真是奇怪。简直可算胡言乱语。一开始,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理应感觉受到了致命冒犯。那也并没有变得有多好。这词看上去真是傻透了。泥巴种。在她脑袋里,她总是会想到其他同样听上去蠢头蠢脑的词。黑痰。肮脏糊糊。 悲哀的是,她听到它的次数越多,它的份量似乎就越重。 她连试都不再试了。对斯莱特林友好纯属白费力气。她只确定自己从来没有做错什么,并且把头高高昂起。她同样重新开始了在心里怒骂,嘶吼着斯蒂文教她的那些脏话,脸上却冻着一个礼貌微笑。 关于血统的争论本身就值得大书特书一番。这地球上的魔法人士,不问种族,地位均等——只要他们的家族从未与麻瓜们有过交集。这事实上更让她确定无疑:她祖母的装腔作势是多么可笑;也再次坚定了她的信念:评判一个人依照的应该是他的品行,而非随机的出生运气;或者,拿她祖母来说,一次最为有利可图的婚姻。而同样是这些男女巫师,他们睥睨她只因为她的出身再可笑不过。她显然与他们一样富于才华。他们认为她相较之下人格有欠,而他们提出的所有论据,只是更激起了她要出人头地的欲望。 不过她的确暗想过,是不是什么时候,他们的想法也会开始有分量。 她社交缺缺的状况似乎取悦到了她乖戾的教授。这一点很明显。当时,他第一次发现她独自坐在长椅上,静静吃着早饭,就在巨怪事件后的次日。她周围的空气里充满了整个学校全部学生的蜚短流长,而他给了她一个赞许眼神,她怎么都不会认错的。从那以后,他似乎加意留神,每次用餐的时候都特别多看她几眼。在他的眼里,好像她的孤身独处是一件再好不过的护身符。 不幸的是,她的社交缺乏似乎是他唯一赞许的事。他对她论文的嫌恶绝对是在延续。她知道,因为他曾告诉过她,他讨厌冗长啰嗦的解释;然而,当他明确要求论文长达三英尺时,他为何还要因为她在不长不短正好三英尺的篇幅里填满了她所需要的信息而扣分?肯定不会是因为她没留出页边距,也不是因为她找到了一条能缩小她字体的咒语吧?不然的话,在这么有限的篇幅里她要怎么才能引述她的参考,把题目阐释得一清二楚呢?她觉得她该因为她的主动性获得加分才对啊。它正正好好三英尺长短,问题也论述得非常精密。从那些细长的红色墨迹来看,很明显他根本不觉得她聪明。 她叹了口气,重新卷起最近一份魔药作业——那简直是一场灾难——把注意力转回到比赛上。跟看上去的相反,考虑到投入其中的巨大精力,那每个人——包括她的教授——都重视得不得了的魁地奇,事实上还不如去看青草如何生长还有意义些。 她实在弄不清那些规则的首尾,球员们的行为也让人难于置信。就拿哈利来说吧。以她的理解,他应该是搜寻金色飞贼的。但相反,他只不过在半空中拼命地跳啊抖啊,显然只不过是为了炫耀一下他公认的、令人吃惊的技巧。她承认,她的态度也有着丑陋的一面。她不喜欢扫帚,她憎恶飞行。看来,这一项魔法她似乎是无法为之心醉神迷的了。不过,即便把她小心眼儿的不满放在一边,单手吊在扫帚上也仍然有点儿过于粗俗卖弄。 她看看周围的人,想看看对这种炫技该如何正确回应。周围人们的震惊和恐惧让她警惕起来。她回过头,重新评估了一番情势。这再明显不过了,既然现在她已明白过来:哈利不是在炫耀,他是吊在那儿,小命难保。 “谁快救救他!”她喊道。 “是斯内普!”纳威叫喊道,“他在对他下咒!” “什么?”她连句“别见怪”都没说,一把夺过旁边的一架小望远镜,把焦点调到教师看台上。绝对是的,斯内普教授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哈利,同时嘴唇正不断地动着,显然在念着什么。奇洛教授也一样。麦格教授也在喋喋不休,不过看上去更像是在评论什么,而不是在念咒。她扫过余下的整座看台,看到好几个人嘴唇都在动个不休。 她把望远镜递还给纳威。“别傻了。那边看台上有一半的大人看上去都在施咒,”她厉声道。 海格先生赞同说,他们有点儿反应过火了。但纳威和罗恩还是跑开去看能做什么。赫敏抽出魔杖,希望有什么——任何什么都好——是自己知道的、能帮上忙的。她已经靠自学学了好多知识,但显然,愚蠢的小法术,像蓝色风铃草火焰那种,在这种情况下没什么大用。 哈利还在坚持着,一条腿已经重新勾上了扫把,其他学生都在高喊着替他鼓劲。 专属看台上传来一阵巨大动静,她重新转向那儿,从西莫手里一把夺回望远镜。斯内普教授正用力挥动四肢摆脱他的长袍。那件袍子好像一根迅速生长的藤蔓一样死缠着他,要把他给绞死。 这阵混乱突如其来,所以一开始没人留意到哈利终于重新控制住了扫帚。她教授的窘境引起了一阵哄堂大笑,随着哈利驾着扫帚重新绕着球场嗖嗖飞起来,笑声化为满堂彩。 赫敏从哈利身上调开视线。他显然没事。她重新看着她的教授,而他显然暴跳如雷。他同样看上去没事。人们的注意力已经从他身上移到了奇洛教授身上,他好像是在混乱中摔了个头下脚上。她嘟哝着道了声谢,把望远镜递还给西莫。 又是一阵乱哄哄的喝彩,她往下看去,哈利正从嘴里掏出那只飞贼。 真是蠢到了家的运动。 她收拾起书包,挤出看台。 赫敏拽着行李箱穿过走廊,走出大门,往马车那儿走去。一边走,一边朝那些友善的脸点头微笑道别。 她很期待能回家过圣诞。她等不及想要见到她的父母。当然,她不能把她新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跟他们解释得一清二楚,但几个月的通信培养出了她围绕着真相跳舞而不致撒谎的本领。多亏有麦格教授的大力相助,她在空余时间里同样学习着普通的麻瓜教育课程,所以在这方面能够如实汇报她的进步。 她好想好想告诉他们真相。有一部分的她知道,他们会被深深吸引,激动不已,但那一部分的她是孩子气的。她心知肚明,对这崭新现实他们能消化的会是多么少,还不如不知道为妙。她的父母思想是很进步,但他们仍是麻瓜。在他们离开乡下、动身去伦敦的前一夜,她意外地动用了魔法。对此她一直保持着沉默。她的沉默是因为恐惧,而这恐惧根深蒂固,来自于多年以前他们那恐惧的眼神,当还是小女孩的赫敏极力反抗、要求他们的信任之时。甚至当她还是个小孩的时候,她就已经本能地知道,她的父母不想相信她,因为若非如此,事实将太过恐怖。 哈利和罗恩走到一边去,看着别的学生离开。她朝他们挥挥手,接着耐心地等着她的箱子被运上马车。她看到斯内普教授正监督着学生们离校。一时心血来潮,她朝他走去。 “先生,我能否占用您一点儿时间?”他沿着成排马车巡逻,她追在他旁边问。 “显然我避无可避。” “您是否能告诉我,先生,我的论文到底是哪里不对?我已经竭尽全力想要提高论文水准,但却徒劳无功。我只是不能理解,您评判它们的标准到底是什么。我烦恼透了,因为我似乎无法取悦您。您只要……告诉我您想要的是什么就好了。” 他停下脚步,旋过身面对着她。 “与其回答你的问题,不如让我来问你一个问题。答案我并不现在就要。我希望你在回去的一路上好好想想。 “下述哪一样,你觉得更能取悦于我?是眼看一个幼儿挣扎着要往楼梯上爬,而那楼梯对他来说实在太高?还是看一只经过训练的猴子拉小提琴?” 赫敏飞快地眨了好几次眼睛,想要理解他古怪的问话。 他拉开一辆马车的门,让到一边,朝她做了个简短的手势示意她进去。 “你的答案,以及你为何选择该答案的解释,不准长于一英尺。超出哪怕一点点,我都会不加阅读,直接扔进火里。” “是,先生。”她爬进车厢,转身看着他。“圣诞快乐,教授。” 他哼了一声,在她面前甩上门。 “格兰杰夫人请您去客厅。” “谢谢你,查尔斯。” 赫敏把叉子放回没吃完的果馅饼旁,跟着男仆出了育儿室。 多叫人生气!在霍格沃茨的时候她得为自己的言行负责,到了这儿却又被当作小孩看待。并不是说学校里他们没人管束;在那儿他们仍然受着严格的监管。但是赫敏觉得,如果被人当作年轻的成人对待,孩子们的表现往往会更出色。 她磨磨蹭蹭地朝她祖母——买卖人的女儿、准男爵的遗孀——那儿挪去。这时,另一个想法冒了出来:上述观点,反之亦然。 她轻轻拍拍自己的头发,抹平了自己最好的平纹细布连衣裙,裹裹肩上的披肩,昂起下巴,走进客厅。 “俺告诉你,在俺们那时候,俺们是不会忍的!俺们也没有!羊毛贩子得逞,把棉花税提到八十四的时候,俺,还有俺别的兄弟都被厂子给赶了出来。你知不知道俺们干了啥,小子?” 这老男人都干了什么,西弗勒斯再清楚也没有了。他回到家里,整整一年,他揍老婆、打儿子,直到1784年的棉花税取消,工厂重开。他头都没抬,照旧读着报,喝着茶。事实上,他连听都没费事听。这些话他已经听得耳朵都要起老茧了,他父亲只消起个调,西弗勒斯就能自己接着唱下去了。 “俺们做起事来跟绅士一样的哩。俺们递交了请愿书,就是。八千个签名呢俺们弄到。把法律一改改回了老样儿。可不像如今那些小子那么暴力,搞什么罢工之类。才不咧。如今这些人他们都疯了。俺们用的可是脑袋,俺们就是。” 谢天谢地,开门的声音打断了谩骂的尾声。西弗勒斯放下茶杯,折起报纸,站起身。厨房的桌子旁只放得下两把椅子。他母亲要是想坐下的话,两人中就得有一个站起来让位,而那另一个男人他是永远不会站起来的。这么漫长的年月里,一次也没有过。 “你可算是回来啦,艾琳?药给俺买回来没有?你那废物儿子又在跟俺唠叨他的妖法了。俺真该给他两个大耳刮子,不过俺晓得,那样会叫你不开心的。再说了,他逃起来还是快得一溜烟。没用的小废物点心。你记得吧,俺们的小西弗勒斯逃起来有多快,是吧老妈?手脚并用沿着小巷子抱头鼠窜好像有个妖怪追在他尾巴后面似的?” 托比亚斯·斯内普被自己的幽默话逗得哈哈大笑,因为他真是那么蠢,以为拿过去的日子开玩笑会让一切都和好如初。 他妻子拍拍他的肩膀,就好像他该得到奖赏似的。她把外出去买回来的朗姆酒递给他,抄起炖菜碗,从她的网兜里取出一叠信扔在桌上,自己坐了下来。 西弗勒斯俯身拿过信件,嘟哝了一句“还给您留了茶”,出了房间。 他一边翻着那叠信,把它们按重要程度(其评判标准则是含糊的,从来不曾明确说明过)叠好,一边爬上吱嘎作响的楼梯。当有一封信落入他眼中时,他停下了脚步。这封信,他曾半心半意地期待过,但真地见到时仍然很吃惊。他走进自己房间,合上房门,把其他信件抛在小书桌上,甩开衣尾,坐了下来。 他松开领巾,小心折好,将之放在书桌上,解开了亚麻衬衫最上边的两颗纽扣。接着,他拉开书桌抽屉,取出一把尺,用它撬开封住信笺的封蜡,小心地抻平信纸,量了量长度,满意地放回尺子,合上抽屉。他靠回椅子,将一条细瘦长腿搁上桌面,读了起来。 “S·斯内普教授,霍格沃茨天才学校 亲爱的先生, 经过仔细考虑,我对您那令人费解的问题作如下回答:您会宁愿看那只猴子。 有好几个因素为我所考量,最重要的一点是,您通常对小孩的不喜。要设想您会花时间观赏某个小孩的有趣表演已经够困难的了;而要说您会以看着哪个小孩强忍着眼泪苦苦挣扎为乐,那完全是不可想象的。 因此,我决定,最关键的要素乃是为了训练猴子所花费的精力和付出的努力。不论猴子演奏水平如何,即便它演奏得极为可怕,但只要它能正确地持琴与握弓,那已是一项有趣的本领。这头动物就算只能拉出一个刺耳音符,那也是值得称道的。若是这猴子竟真能‘演奏’,那真是一项丰功伟绩,而我觉得您或许会对之感兴趣。 但愿这封信能顺利来到您手中,希望您的假期比我的还要愉快。 您的, 赫敏·J·格兰杰,萨瑟克区,伦敦。” 他将信笺抛回书桌,捡起下一封信,用拇指破开封蜡,展平信纸。但是接着他停了下来,目光回到了他学生的来信上。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撂下腿,抓过羽毛笔和一大张纸。 赫敏坐在卧室里,想要借着窗里透进的暗淡光线读读教科书。这天又是阴沉沉的,胀鼓鼓的雨云蓄满天空,雨水却待下不下,欲迎还拒。 她的房门上响起了短促的一敲,克拉布特丽太太走了进来。“亲爱的,有你的信。” “真的?” “没错儿。你妈妈叫我立刻拿来给你。” “谢谢你,克拉布特丽太太。你真是太好了。” “你妈妈还叫我告诉你,你父亲有个病人很快就要到了,可能又会有一番动静。” “哦。再次谢谢你,克拉布特丽太太。” “甭客气,亲爱的。” 门合上了。赫敏飞快地看向信封。令她又惊又喜的是,这是她的教授写来的。她没期望收到回函,还以为他要休假回来后才能收到她的信。更出乎她意外的是,她的信是昨天才寄出去的。那是按麻瓜的办法寄的,所以她猜想得花好久才能抵达苏格兰。然而,不论她的教授身在何处,她的信似乎飞快地找到了他,十八个小时之内,她已经收到了他的回复。 她注视着封蜡,不过跟她的一样,那只是一滴压平了的红色蜡油,毫不起眼。没有斯莱特林的院徽,也没有装饰用的S.S.字样;很可能用的只是开信刀的一端,就跟她一样。 她不知是该感觉失望呢,还是该觉得不约而同。 她破开封蜡,打开信纸,接着发出一声愤慨的尖叫。 “H·格兰杰小姐,萨瑟克区,伦敦 错。格兰芬多扣十分,为你故意反应迟钝。 S·斯内普教授,蜘蛛尾巷,曼彻斯特。” 赫敏怒目朝窗外瞪去,就好似能在街上看到他,可以奔出去好好跟他理论一番似的。 楼下传来一声哭喊,喊声越来越响,很快就转为厉声惨叫。她从无指手套掌心里揪出两团棉花塞进耳朵,诅咒着不许未成年人用魔法的限制。 她把那封短笺又读了几遍,接着跳起身,拉开箱子,抓出羽毛笔和墨水瓶。 西弗勒斯快步穿过街道。狂风吹得他的大衣猎猎作响,他把帽子拉得低低地,借此抵挡寒冷。街上行人寥寥,只有一小撮人围着一辆不知被谁兴高采烈点燃了的破狗拉车。既然不需要留心他人,他边走边读起了信。 S·斯内普教授,蜘蛛尾巷,曼彻斯特 亲爱的先生, 我抗议您指摘我存在过失的随意态度。学校尚未开学。对您是否有权因为私人过节而扣除我整个学院的分数,我也持有异议。是您问了我一个格外迟钝的问题,而我诚实地、逐字逐句地遵从指示,作出了回答。我花了整整一星期精心润色答案,而您的回复毫无诚意,把它甩给我,大概只花了您两分钟。 要是我对这一情形有任何话语权的话,我会要求您给我一个解释。我很清楚我没有。因此,若是您要扣我的分,那至少扣得有点名堂。事实上,既然您显然很怀念扣分数,那就让我给您一个理由:我对您的评价大大地降低了,因为您竟会拿一个小小的一年级学生开这样粗鄙的玩笑。 好了。我的话已说完。要是因此而有什么后果,那就来好了。 H·J·格兰杰,萨瑟克区,伦敦。 他折起信,将它连同当天的其他信件一同塞回口袋。从眼角边,他瞥见转角边有个蜷作一团的人形。他再次将手插回口袋,朝那男孩走去。 “斯内普先生,老爷!希望您今天顺遂,先生。读着信呢,我瞧见。有没有什么大人物写来的啊?” “没有。”他往男孩颤抖的手里扔下几枚硬币。“去避避寒,西蒙。” “老天保佑您,斯内普先生。新年快乐,先生。” 西弗勒斯已经大步往前走了。 走到离他家不远处时,路旁的一扇门开了。爱尔斯佩思·斯潘纳拎着一桶脏水正要往街上泼,堪堪停住手,没泼他一身。她顽皮地对他微笑了一下示意抱歉,转到旁边小心地倒掉了水。直起身来,她直视着他的眼睛,然后返身入内,越过肩头勾了他一眼。她没有把门完全合拢。 爱尔斯佩思匆匆走到单居室的另一头,把水桶放回炉子边,在围裙上揩了揩手,迅速解开围裙脱了下来。她检查了一下她的婴儿,确定他仍然在摇篮里酣睡未醒,又给他掖了掖被子,以免他着凉。往炉子里又添了点木头,刚封上炉门,她的前门被人推开了。 她缓缓露出一个微笑,直起腰,转过身面对着斯内普先生。他已经脱下了帽子和手套,关上了身后的门。 “你丈夫要去多久?” “两星期。他母亲病了,在萨里郡。” 斯内普先生没有作答,只是继续解着他的大衣扣。爱尔斯佩思从炉子上抄起一把平底锅,掀起厚重的被子,把锅底在床单上来来回回熨了几遍暖好床。接着她迅速剥掉自己的羊毛裙,穿着衬裙和及膝袜钻进被子,把衬裙撩到腰际。 当她看到他正要脱马甲的时候,她止住了他。 他询问地看了她一眼。 “我想要你穿着衣服。” “为什么?” “如果你脱光了,你就跟其他男人没有分别了。你的好衣服提醒着我,我都放弃了什么。这让我觉得你是特别的。” 他朝她扬起一道眉,她一阵颤抖。斯内普先生与众不同,爱尔斯佩思永远无法解释这是为什么,但他一直令她满怀期待。他总会周到地留下一叠钱,那则是额外的红利。婴儿需要食物。她的亨利留给他们的钱太少了,支撑不到他回家。 床因为额外的他的体重而嘎吱一响,他脱掉擦得雪亮的靴子扔在地上,露出了穿着厚厚羊毛袜的脚。 她帮着他躺进被子。想到她与之私奔的那个粗胚,她带着愉悦接纳了他的重量。她摸索着解开了他马裤的门襟,把裤子推下他窄窄的臀部。一点儿唾沫,注意着点儿,就成了。看到他经过门口时她就已经作好准备了。他总是对她有此影响。 开头总是一模一样。床铺有节奏地吱嘎作响,他的脸则被他的长发掩去,所以她就像是在被一顶带鼻子的油腻腻假发操干似的。在这当口,这一直都只是一桩愉快的买卖。但爱尔斯佩思知道,如果她足够耐心的话,将会有不可思议的魔法发生。有时候需要的时间会比平时长一点,有一次根本就没有发生:他只是咕哝了一声,射完,然后就从她身上滚了下去,而此后好几天里,她都觉得自己是个肮脏的娼妇。她希望这一回它能发生。她不顾一切地渴望着它的发生。 他支起双臂,高高撑在她上方,她帮忙撩起他的衬衫下摆免得挡住。波纹绸马甲上的花纹迷住了她,她的手指描过一个漩涡图案。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而她知道,这一次魔法将会发生。她腹中的蝴蝶在期待地振着翅膀,他别开脸目无焦点地瞪着墙壁,嘴巴张了开来。一声小小的呻吟逃出了她的喉咙。他的黑眼睛对上了她的眼,神气近乎凶暴,她感觉到自己因此而箍着他紧紧收缩。‘来吧。来吧!’她在心里反复吟着,她需要那魔法。 而接着,它发生了。她发出响亮而悠长的呻吟,而他的眼睛熊熊燃烧,他的目光滑落到她的唇上。他的表情分崩离析,露出了奇迹般的神情,满是粗野赤裸的需求。甩过头发,他猛然扑到她身上,双唇捉住了她的嘴。修长双手拽着她的衬裙,搜寻着她的肌肤,搜寻着她,他亟需释放的那股需求,比起简单的身体释欲来要更为深沉。 这就是她所渴望的。这就是那魔法。就是在这一刻,几次愉快的抽插,变成了两个绝望的、不幸的人,偷得吉光片羽的极乐。在那魔法一刻,简单的性交成为了激情洋溢的做爱,他是她全部的世界,而她确定无疑地知道,她同样也是他的全部,在这偷得的片刻欢娱之中。 随后,她再一次惊诧于他封闭自己有多快。结束总是与其开场一样,沉默少语,沟通寥寥。他会重新变回那个冷淡、可敬的男人,特立独行有如一个古怪而奇异的生物,在这虽然新建成却已然开始污秽肮脏的地方。而她则会在随后的几天里爱着他,然后现实——直到她彻彻底底毁了她的人生,它才露出它的嘴脸——会重返她身上。 她把那堆先令撸进一只旧茶叶罐里,将之藏在炉子腿后。接着,她坐下来剥土豆皮,开始准备做饭。她瞥了一眼重新铺好的床,叹了口气。她该留着不要铺的。那会让魔法时刻显得更真实一些。 * 译者吐槽:翻完教授嫖暗娼,我要静静——也别问我静静是谁!!!又:爱尔斯佩思为何会爱上这位嫖客?看来只有一个解释:斯莱特林性感之神是不折不扣的床上大仙仙。 *第七章*: 辅导 H·J·格兰杰,萨瑟克区,伦敦 格兰杰小姐, 格兰芬多再扣十分,因为你的缺乏礼貌。现在是我远离无休止的职业要求的时候,要是你还坚持打扰我余下的闲暇,你将会被扣掉更多分数。 鉴于你显然缺乏领会我潜台词的能力,我不得不就本应一目了然的问题向你详加解释。 我们假定的那个幼儿,他若想成长为对社会有用的人,则他的挣扎努力乃是必须的。他知道他所要的乃是何物,并为此不断探索,力求克服己身的极限。他有目标,且以其不尽完美的智力与体能,为达成目标而孜孜以求。每一次失败都是成功之母。他是有意识的,格兰杰小姐。他知道以他目前的状态无法达成目的,所以他不懈地提高自己。 说完了这,现在再让我们把注意力转到猴子身上来。本信函附有一篇论文,就猴子能从小提琴训练中获得何种裨益与长进作了缜密而详尽的分析。 赫敏赶紧翻到下一页,但它一片空白。接下来的四张羊皮纸也莫不如是。那让人生气的男人就连一句告别语都没加上。连落款都欠奉。他情愿花钱给她寄来白纸数张,而不是给自己省点儿钱,写上一句“什么都没有。”他真真是个恶劣的男人、才华卓越的老师。 “这些信都是谁写来的?”她母亲隔着早餐桌问道,“学校里认识的朋友?” “才不是呢。斯内普教授给我寄来了一道谜题的答案。” “你的老师把他自己的假期用来给你写信?他要不非常认真勤勉,要不这事就是非常地打破常规。我不知该作何感想。” “我觉得这两者都非常适合他。事实上,是我先给他写的信。我在他的课上表现不好,不论怎么努力都不行。最后我终于问了他,我是哪里做得不对。” “噢,我明白了。所以他这是在给你解释?” “确切说,不是的。他没有回答我的询问,反而给了我一个谜题。这是那道谜题的答案,而不是我的询问的。” “多奇怪。” “他是个非常奇怪的男人,但是我对他极为尊敬——在他没逼得我直揪头发的时候。” 她母亲长长地凝视了她一番。 “我很嫉妒你,你知道。我觉得你父亲或许也是。我无法告诉你,你写回来的那些信让我们多么愉快。我们都希望自己能恢复青春,可以跟你一起去这所学校。” 赫敏作了个怪相。想想她父母会是什么反应,要是他们知道霍格沃茨天才学校实际上是霍格沃茨巫术与魔法学校的话。 “要是您能重新来一遍的话,您会有何改变呢?”她问她母亲。 “我会做个男人,”她母亲粗暴地说。接着,她的表情柔和下来,眼睛淘气地闪闪发光。“这样的话,你父亲和我就会让人说上几句闲言碎语,而且我们的生命里也不会有你了。不,尽管我那么希望能有更多机会探寻梦想,但看到我的收支表时的时候,我并没有遗憾。”她惆怅地微笑了一下,接着盯了她女儿一眼。自从赫敏回家以来,她母亲一直在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赫敏,我希望你能尽可能地享受你的求学经历。但是我希望你能保持清醒的头脑。要明白,这世界对我们有着诸多限制。我们这一性别,一直是、并且将永远过得格外艰难。我眼看着你的才智高高飞翔,而心里明知总有一天你会被一掌拍回地面,这真是太痛苦了。把你的宿命牢记在心,片刻莫忘。我们是不准去实现自己的梦想的。浅尝辄止,分外痛苦。” 她母亲猝然起身,离开桌子去做缝纫活计了。 赫敏爬下马车,双腿战战,不确定能不能站得住。她跺了一会儿脚,让血液重新流通起来,等着行李箱从另一辆马车背上卸下。 她握住把手,用魔杖敲了敲,用命令的语气说:“滚轮前进!”行李箱的轮子被施了咒,她拖着箱子沿沙砾小道缓步往前走去。能再次使用魔法让她激动不已。在家的那几星期是很开心,不过总感觉好像有一条胳膊不得不被留在了学校里似的。 她报上名字,掠过手持花名册的费尔奇先生,进入了城堡。她的教授正站在一旁,看上去好像已经受够了这些回校的学生似的。她朝他走去,决心要以他的小玩笑还治其人之身。 “哈啰,斯内普教授。非常高兴能再次见到您。谢谢您送我的羊皮纸。您真是太周到了。” 他顺着鼻子盯住她,就好像她突然头上长角了似的。不过,紧接着他的眼睛随着隐隐的幽默亮了起来。 “滚出我的走廊,格兰杰小姐。” “马上滚,先生。” 赫敏又回到了她的生活规律中:学习、研究、跟上麻瓜教育的进度好让自己能有点内容可以写信回家汇报;还有就是,对她的魔药学论文心生绝望。 所有一年级女生都涌出了教室,唯有她坐在椅上,瞪着自己最近的一篇作业。自从她一月份返回学校之后,斯内普教授在她的论文上留下的只有两个词:“猴子乱涂。” “格兰杰小姐,你是打算永远驻扎在这张桌子旁了呢,还是我仍有离开此地、赶上午餐的可能?” 她抬起头,看到她的教授正站在她面前,双臂交叉在胸前,顺着鼻子俯视着她。 “您为何要这样对我?”她耳语道,泪水直涌上来噎住了她的声音。“您肯定知道,我请麦格教授仔细检查过我这篇论文,好让她给我指出可能的错处。我只是不明白。我知道答案的时候,您从不叫我回答。我制作魔药的时候,您从不监督我。不论我怎样努力,您批改我作业的尺度仍然深奥难解,只有您自己才知道。为什么?您明知道这门课对我有多重要!” “喉咙别这么粗,格兰杰小姐。”他自己的声音已经低沉得足够从门缝下滑出去了。“你不会想用那种腔调跟我说话的。” 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是,先生。我不想。这不过是我的挫败感觉的冰山一角。我道歉。”她站起身,收拾起书本和纸张放回书包,甩过肩头。“很抱歉让您用餐晚了,先生。” 她离开教室,而他一言不发。 抵达校长办公室、准备参加教职员工会议时,西弗勒斯的头已经痛得要裂开了。新学期开始以来,城堡里的气氛一天比一天紧张,所有一切围绕的都是此刻被保护在学校里的那样东西。就连他,也不得不承认所有的预防措施都已到位,但那种不安感仍然与日俱增。 “晚上好,西弗勒斯。”米勒娃递给他一杯茶。他们坐下来等校长露面。“你看上去很需要来杯茶。” “谢谢,我的确很需要。” 他环顾室内,随着目光又一次落在奇洛身上,他胳膊上的汗毛根根竖起。邓布利多竟会把这样的蠢货纳入自己保护之下,照他看来实属愚蠢之极。教师们对如何通过其他人的禁制彼此并不知情。但奇洛的手段?一头巨怪?当真?他都在想什么啊?尤其是万圣节前夕的那场事故之后。凭两个一年级生就放倒了一头。你还以为,作为一名防御术教授,他会拿点能抵挡黑魔法的真家伙出来呢。事实上,他尽过力了,要跟他谈谈这事。但那傻瓜竟真地晕了过去。 斯内普仍然对他疑窦重重,但校长不肯听。 就跟他一直以来那样。 奇洛身上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就像那男孩也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一样。那老男人拴着个食死徒这么多年是为了什么,要是黄金男孩刚一最终回归,他就把他的建议和提醒当作耳边风的话?要留心波特那个小屁孩越来越困难了,但必须如此。不论有什么正暗流涌动——不管什么事,邓布利多的解释永远都是一句进一句出的——斯内普知道,都是围绕着那个任性的、一心追逐名气的小子。说是说要确保那男孩的安全,但校长好像只是走个过场,暗地里却鼓动着他最坏的品性。 “趁着我们等阿不思这当口,我能不能跟你谈谈某个学生,”米勒娃低声道。 “当然。” “是格兰杰小姐。” “哦?她怎么了?” “你给她的分数为什么那样苛刻?” “我一贯打分严厉的目的是什么?” “西弗勒斯,我很难认同格兰杰小姐需要鼓励才会更努力学习。事实上,我很担忧她的身体状况。” “为什么?她病倒了?” “你最近有没有对那女孩瞧过一眼?她筋疲力尽了。而这都是因为你。你这不知所云的‘猴子乱涂’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叹了口气,捏捏眉心。“米勒娃,我有我的道理。” “我知道。但我只想要你对那孩子再看上一眼。她的压力太大了。她一点休闲娱乐都没有,也没有社交,除了学习之外一无所有。那是不自然的。” “你必然是夸大其词了。” “看看她,西弗勒斯。她很可能是全年级最聪明的学生。同时她又社交无能,一个朋友都没有,只能以投身学习作为补偿,争强好胜到了不健康的地步。她正逐步沉溺于想要证明自己比那些小瞧她的人更优秀。好好想想,西弗勒斯。想想看,这样的一个孩子,你是否似曾相识。想想那孩子后来变成了什么样。” 西弗勒斯猛地扭过脸去瞪着她,速度是那么快,不得不摇摇头甩开落到脸上的头发。 “你怎敢……”他的怒火熊熊高涨,气得简直无法说完这句句子。他从椅子里跳起身来,引得房里众人瞩目。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被人陷害了。哦,不是每个人,但绝对包括了通常那一伙:斯普劳特、弗立维、麦格和维克托。显然,他们议论这个学生已经有一阵了,且给他贴上了罪魁祸首的标签。就跟平时一样。一直如此。滚他们的蛋去吧。他放回茶杯,怒冲冲地出了办公室。 邓布利多也滚他的蛋。 西弗勒斯坐在书桌前,在面前那叠可悲的论文上大笔淋漓地挥洒着鲜红墨水,偶尔停一停只为了啜一口红酒。他改完最后一叠,接着抽出成绩册翻了开来。用魔杖敲敲论文堆,又敲了敲本子。他坐回身,用双手搓了搓脸,喝完残酒,一挥魔杖清洁了酒杯,送回杯架。他站起身,裹紧长袍,举起本子看看有没有什么谬误,打算随后就把它放到一边。他很疲倦的时候,咒语有时会出错。 他盯着那一页,眨了眨眼。放下本子,他抓过那叠论文,反复翻了两遍,接着往桌面和地上瞧了瞧。他退回一步,又一次抽出魔杖。 “格兰杰的论文飞来!” 什么都没有。 它不在此处。 她没有交。 他抬起头,紧盯着教室门就好像能穿过它,看到她正坐在座位上一样。他的眉毛愤怒地抑下,满脸盛怒。原来。这就是他对她关心的回报。 他啪地一声用力合拢本子放到一旁,出门去夜巡。今晚宵禁后被抓住外出的学生啊,灾祸将降临到他们身上。 西弗勒斯目不转睛地盯着学生们的手,等着有谁犯错。多年实践使得他能防大患于未然,哪怕他正魂游天外。今天,他脑子里来来去去只有一件事:那个据称在森林里吸独角兽血的生物。想到此处,他内心不由得瑟缩了一下。那一定是某种生物。如果是人的话,要疯成什么样才会做出这种事来啊?德拉科那次灾难性的禁闭之后,他已经详细询问过他了。不过就跟平常一样,那男孩一无所用。 他回过神来,正看到帕德玛·帕瓦蒂打算加进坩埚的地钱份量有误。“打算让谁流鼻血吗,帕瓦蒂小姐?拉文克劳扣五分,为你未能遵从指示。” 他环顾教室里那一张张震惊的脸,蹙起眉头。拉文克劳极少会被扣分。他们也很少赢得分数。他们是浑不在意,他们从书本里探出头来的时间不足以让他们留意到这种事。这倒提醒了他…… 他忙着思索这样一头怪兽离学校这么近会造成什么后果,都把格兰杰小姐给忘了。他大步走到她跟梅根·琼斯——一个算是最心灵手巧的赫奇帕奇——合坐的桌边。 一如往日,她的双手动作精准,魔药看上去完美无瑕。他俯视着桌子,等着她注意到他。但她全身心沉浸在工作里。直到琼斯小姐抖得快散架了,格兰杰小姐才注意到她同学的景况,抬头看是怎么了。当她看到他的时候,她的双眼瞪大了,其中既有好奇,也有……悲伤。 “格兰杰小姐,你上个星期的论文呢?” “我没写,先生。” “那么,蓄意忽视你的责任之目的?” “我看不出写它有何意义,先生。我可以花费数小时来写它,而分数仍告失败。或者,我可以将这几个小时花在其他功课上,而拿到一个同样失败的魔药分数。先生。想必,即便是您也看得出逻辑所在。” 教室因为这一随意的侮辱陷入一片寂静。她环顾四下,好似在奇怪他们有什么异议。 “若是做功课是白费劲,那么上课也同样毫无意义。”他抽出魔杖,清空了她的魔药。“你可以出去了,格兰杰小姐。今晚八点,来我处禁闭。” 他预料着震惊,或是侮辱,甚至眼泪,亦或愤怒。他没料到的是顺从……以及失望。她对他失望。 他旋过身离开她,走回教室前方。她收拾起东西,走出了教室。 整个晚餐时间,他一直在把一块胡萝卜从盘子一头拨拉到另一头。最后,他终于朝赫敏·格兰杰看去。他看到了其他教师一直看在眼里的事实。 一等看够,他匆匆离开了餐桌。 她总算到来的时候,他正在教室里踱来踱去。他掏出表看了看,却发现她的抵达时间分毫不差。 “格兰杰小姐,把你的书包放在那儿,过来坐下。”他指着书桌前的一张桌子,上面放着新的羊皮纸、墨水和羽毛笔,还有一只合着盖的木盒。 她坐了下来,双手在膝上叠好,抬头看着他。她那消瘦的脸颊、苍白的气色和凹陷的双眼,还有那大大的黑眼圈在他面前一览无余。她这样有多久了?该死的波特小混蛋!都是他占去了他最近全部的思绪,害得他全然没顾上别的学生。 “格兰杰小姐,我向来不是娇惯学生的人。我不会歌唱着赞美之词,满嘴奉承,也不会握着他们双手。我不会浪费时间去监督那些不需要监督的学生。我不会一次又一次点同一个学生的名字,因为我需要让其他学生学会独立思考。我深信不疑,唯有独立地上下求索,方能真正获得知识。要是我一手递出一份试卷,同时另一手又递出答案,这样能有什么好处呢?” “没有,先生。” “正是,格兰杰小姐。 “然而,我注意到,或许,我对你的判断有误。也因此,或许给你带来了伤害。” 他看到她的眼中燃起了希望。这令他恼怒。 “我以为,或许,你是个例外。与你其他老师们已然深信不疑的一样,我也已经开始要相信,你或许是多年来我们所见过最聪明的女巫。我所能觉察到的你的唯一缺陷就是,过于依赖权威,而不明白该如何运用你自己的直觉。我以为你是优于平均水准的。” 他看着恐惧缓缓爬上她的脸。 “我有没有?”他一手按住书桌桌面,俯身向前,牢牢锁定她那双疲倦悲伤的眼睛。“我有没有看错你?” 他看到她的眼圈红了,意识到她正使劲不让自己哭出来。他满足地看到她恢复生气、燃烧起了怒意。看到她昂起下巴,咬紧下巴,他控制住自己的假笑。 “不,先生。您没有错。” “那么证明它。在你面前有一份测验。一字一句听好我的指示,你就能过关。我要你就该盒子里的东西写一份论文。不准打开盒子。开始。” 他别转身离开桌子,回到他自己的椅子旁,全神贯注批改起作业来。 “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先生?” “可以。” “您是在拿我取笑吗?” 他一下子抬起头,震惊地看到她比之前更苍白、看上去更受伤了。 “我到底为何要如此自贬身份,格兰杰小姐?” “我不知道。您曾对我说过,恨一个孩子有损您的身份,但人人都看得出,您从头至尾一直恨着哈利·波特。大多数人都怀疑,在本季第一场魁地奇比赛里,是您试图杀了他。我不知道该怎么想。每一回我都替您辩解。我恳求人们看看事物的两面。我失去了获得友情的机会,因为我把您的话放进了心里,把它们看得比我自己的需求还要更重。而现在,您却逼着我坐在这里,就这不许我打开的盒子里的东西写一篇论文!您为何要玩弄我,先生!” 盛怒如阴云四翳,几乎令他无法思考,让他不得不拼命自持。总是跟那个该死的波特有关。他们怎敢以为他会想要伤害那个小蠢货。他真他妈巴不得詹姆斯·波特的小崽子能哪儿来滚回哪儿去。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回她桌边。又一次,他双手撑住桌面,俯身凑近她的脸。 “我没有玩弄你。我不是在拿你寻开心。我是想要帮你克服困难,让你能够认清自己的全部潜能!”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开始吼叫,直至他看到她惊跳起来。 “可是到底要怎样我才能——” “开动你的脑子!我不能告诉你!你必须自己找到办法,不然它将毫无意义!” 她深吸几口气,接着朝他看了一眼,眼神里满是乞求,让他几乎要再次尖叫起来。但接着她说,“您相信我可以做到。” 他叹了口气。“是的。”他直起腰,走回椅子旁,沉重地坐下身。 他注视着她取起羽毛笔,盯着那盒子好像里头会蹦出个魔鬼来一样。 他暗暗祈祷,但愿她能灵光一现。老天爷,她有着爱她的父母,他见过他们的面。想必,他们曾送过她礼物吧?他这辈子从没收到过礼物。但就算是他,也知道拿到手的第一件事就是摇一摇那该死的玩意。或许,她从未获得过这么做的许可吧。或许,她需要打破的那堵坚冰太根深蒂固了。因为她那奇特的、非此非彼的文化背景。她的社会地位。既不像过去的他那样卑微得可以无所顾忌,也不够高贵,无法从中获得足以弥补缺憾的好处。或许像她这种人,一直以来只会仰赖他们尊敬的人,由得别人替他们动脑,自己已经丧失了独立思考的能力。这对他而言完全是陌生的。但她的成长环境并非没有分毫信任可言,不像他。她仍然相信,会有什么人把真理告诉她。斯内普知道,这样的人不会有。 她突然抬起头、睁大眼时,他仍然瞪着她。 “我不能打开这盒子。” “对。” 她的眼中,好几周未见、他也未曾留意的火花一闪。“但是我可以碰这盒子,对不对?” 他宽慰得几乎要瘫坐下去。“对。” 星星之火燃成烈焰。她咧嘴而笑,一点也不像孩子,倒有几分海盗气。真是恼人得不得了,就算他对它无任欢迎也一样。 她拿起那只小木盒。 他回头批改起论文来。 他聚精会神地改着那些胡言乱语的卷子。对论文主题,这些学生要么太愚蠢无知,要么就是太兴趣缺缺,写出来的都不像样。背景中,有声音在又是晃,又是掂,还有沉思时发出的“哼唔唔”声。 他浑然忘却了时间。 一声礼貌的咳嗽惊动了他。他抬头一看,格兰杰小姐正站在他面前,双颊因为骄傲与兴奋而涨得红扑扑的。 “怎么?” 她一言不发地递上她的羊皮纸。 他接过来,从头看起。 基于我对盒子的观察与掌控,结合听觉,我确定,盒中的物体长度小于九英寸。较之盒子的内宽,它约窄一英寸。比盒子的高度薄近四英寸。 下述特征我不能完全肯定,但我相信,内容物的重量约为半磅。显然盒中是单个物件,但又并非完全的一个整块,因其摇晃时掉落的速率不尽相同,其声音则令人相信,它可以展开,亦可再次合拢。 我确信,盒中物乃是一本书。 他把羊皮纸放回书桌,说道:“把盒子拿这儿来,格兰杰小姐。” 她回到他书桌边时,伸出手向他递上盒子,但他做了个手势,示意她继续拿着。 “要是你错了呢,格兰杰小姐?” 她重重咽了一下,昂起了她格兰芬多的小下巴。“那我就是错了。” “的确,”他静静地说,“但是你从尝试中学到了道理,是不是?” “是的。” “打开盒子,格兰杰小姐。那里面的东西归你了。” 她将盒子放在他书桌上,划开插销,掀起盒盖。她伸手进去,微笑着取出一本书来。《治疗魔咒入门》。 她看着他,露出欢然笑容。“谢谢您,先生。” “谢你自己就行,格兰杰小姐。这是你赢来的。在这世上,有的知识唯有靠你自己独立思考才能获得。你提问如此频繁,然而面对书本的时候,你却从无质疑。图书馆里所有的书,它们都是人写的,格兰杰小姐。不是神。要想辨明真相,你必须基于自己的亲身经验。” 他再次取起羽毛笔。 “你的禁闭到此为止。我期望两天之内能在我桌子上看到你的论文。你的拖拉将影响到你的分数。” “是,先生。” “你可以走了。” 还没等她离开房间,他就已经又批改起了作业。 *第八章*: 天意 攀回格兰芬多塔楼的一路上,赫敏把她的新书紧紧拥在胸前。比起她离开这里去禁闭时,现在的她好像轻盈了有十磅。沉甸甸的焦虑消失了,感觉就好像她得使劲才能不让自己凭空漂浮起来。 她开心得真想跑遍整座城堡,告诉每一个讲过斯内普教授坏话的人:他,事实上,是整座城堡里最高尚最了不起的人。她甚至觉得,比起邓布利多教授本人来,他还要优秀得多。毕竟,她知道她的教授。邓布利多教授她根本没有真正了解。她读到过他,但那些书不过是凡人写的。 她因为自己的大胆而咯咯笑出了声。 她蹦蹦跳跳跑上楼梯,说了口令,钻过肖像洞,在火旁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写起了论文。她的新书被她挨着自己塞在椅子里,就好像一只旧洋娃娃。时不时地,她会停下来捧起它,打开封面,翻到写着“西弗勒斯·斯内普私人藏书”的扉页上,用手指轻轻抚摸这几个词,似乎这样就能证明它们是真的。接着,她会再次把它放到一边,重新投入到作业中去。这次,论文是要写她自己的想法。 几小时后,她还坐在那儿。有脚步声沿着楼梯往下。她抬头看看钟,接着扭过头去,从椅背边往外窥看。 “谁在那儿?”她听到罗恩大声询问。 “哦,赫敏!”哈利看上去又紧张,又内疚。“你还在写功课啊。不是早该去睡了吗?” “我忘了时间了。你们三个起来干什么?”她问纳威。现在,他们人人都露出了内疚得不得了的表情。“你们又要溜出去了,是不是?”她双拳叉在屁股上。“难道被扣掉150分你们还嫌不够?你们的大冒险要把我们赢得学院杯的机会给毁掉了。我很抱歉,但今晚你们三个哪儿也别想去。要是你们跨出这间房一步,除非是往你们宿舍方向,不然我将不得不阻止你们。” 哈利看上去煞是苦恼,但决心已定。“看,赫敏——” “统统石化!” 赫敏根本没时间反应。纳威的咒语把她定在了原地。令她又惊又羞的是,她开始往前倒去。她的脸凝固在了张着嘴打算继续教训他们的表情上,面孔着地。她什么也没感觉到,但她知道,她重重撞上了地面。 “嘿!”罗恩吼道,“你干嘛?” “我们一定得出去,她又要阻拦我们。总得有人出手啊。” 哈利的声音离她耳边近了许多。“我真地非常抱歉,赫敏。我们很快就回来放你!” 罗恩凑过来咕哝道,“我非常抱歉。” “我也很抱歉,赫敏,”纳威的声音在旁边什么地方响起。“要是你明白事态的千钧一发程度,你也会这样做的。” “你们说,咱们是不是至少得把她翻过来?”罗恩问道。 “我觉得,要是我们动她的话她会更不高兴,”哈利说,“麻瓜女孩对那种事极为反感。” 她听到他们的靴子掠过地毯,然后肖像打开又关上。然后,只余下了火的噼啪声。 她在那儿呆了一整晚。她目无焦点地瞪了好几小时的那块地毯,随着阳光逐渐渗进公共休息室的直棂窗,颜色逐渐浅淡起来。她能听到其他学生开始有了动静,想到自己将被人发现处在这样一种不体面的位置上,她羞耻得无地自容。幸运的是,终于听到最先下楼来的学生们那喋喋不休的震惊之词的时候,她根本没法看到他们。 她从没这么感激拉文德和帕瓦蒂过。她们挤进人堆里,宣布说作为赫敏的室友,关照她是她俩的责任。她们设法把她从地上悬浮了起来。当她被悬离地毯时,她看到了那儿的东西。她想要绝望地放声尖叫。 “好好,可是你们瞧瞧那个,”西莫说,“不论是谁冲她下的手,他们折断了她的牙。” “或许庞弗雷夫人修得好的吧?”拉文德惊恐万状地说。 “或许,她还能让她看上去好看些,不那么活像是可以隔着栅栏啃到苹果的样子哩,”西莫说。有只手,她猜是他的,把她的断牙拿了起来。她被人往肖像洞口那边浮去,下面的地板飞速倒退。他们带着她往医务室而去。 他们走进医务室没几步,她就听到了她的教授的吼声。 “这是什么?出什么事了?” “我们不知道,先生。我们今早发现她的时候,她就是这样子了,躺在公共休息室的地板上。那是哈利吗?他怎么了?” “别管波特和他的朋友了。你们可以回去了。马上。” “对不起,斯内普教授,但这是她的牙。我们在她脸下的地板上找到的。” “谢谢你斐尼甘先生。你可以走了。” 她被悬得更高了,迅速地让人翻了过来。接着,她被放倒了下来。她猜那是张床。这过程让她直犯恶心,还好她被石化了,不然她说不定会吐出来。 “哎呀呀,可怜的格兰杰小姐。”校长的声音离床近了些。“韦斯莱先生想要跟我说她什么来着,但他伤得太重了。就我听明白了的来说,我怀疑我们新来的这位病人,昨晚是想尽量阻止男孩们离开塔楼。” “校长,想必现在你也能看出我的逻辑所在了。他们昨晚不但差点自寻死路,还蓄意伤害了其他学生。他们应该被即刻开除,三个都是。” “好啦,好啦,西弗勒斯。他们同样还阻止了一起危险的阴谋,同时证实了我最坏的怀疑,由此给了我们亟需的警告。我相信,权衡之下他们的优点还是占上风的。” 斯内普教授事实上咆哮起来。 这谈话本会吸引赫敏的,要是她没有感觉那么羞辱的话。她正一动不动地朝天躺着,望着天花板,嘴大大张开,露着不明数目的断牙。她不知道她这尊容被多少人瞧见了。 “现在,既然我们可敬的校医正忙着照料其他病患,让我来看看能为咱们的小纠察做些什么。” 校长的脸漂进她的视线范围里,他的眼睛欢快地朝她眨着。 “格兰杰小姐,现在我打算移除咒语了。不幸的是,你或许会经历一阵突如其来的疼痛。你受了伤。斯内普教授正为你取药。我希望你能尽快坐起来,把药喝下去。好吗?真是个好姑娘。啊,咱们的魔药大师拿着药回来了。” 校长的脸消失了,她听到他的声音在说,“咒立停。” 神经。她口腔里所有的神经一瞬间恢复了知觉。疼痛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她放声尖叫。她父母诊所里,所有那些病人、所有那些惨叫,伴随着新的理解涌上她心头。她厉声惨叫,喊了一声又一声。 有谁在大喊,有谁在拉扯她捂着脸、想要藉此赶跑惊人痛苦的双手,但她已经无法辨识究竟是谁。无法沟通。丧失了理性。她深陷梦魇之中,她是她父母的病患,她唯有两个选择:困在痛苦之中无法摆脱,日渐凋零直至死亡;或者经受更惨的疼痛,健健康康地活下去,但永远地毁了容。她不断惨叫,直到有一个声音高声吼道:“昏昏倒地!”接着,痛苦停止,黑暗漫过了她的世界。 斯内普垂下魔杖。他的手在颤抖。他震惊地注视着那女孩。当然了,眼泪、不适,这些都在预料之中:她所有的门牙几乎都碎了。但病床上那个凄厉哀号的生物就好像正经受钻心剜骨一般。惊惶而恐惧之下,他迅速地施了多年未用过的咒语。那是他本人蜷成一球,凄厉哀号时不得不学会的咒语。感谢老天,他的诊断咒没有显示出任何黑魔法的蛛丝马迹。 “有什么吗?”邓布利多面容严肃,声音关切。 “什么都没有。除了我们看到的那个咒语之外。不管那是怎么回事,都不是因为恶咒。”斯内普抬起眼注视着邓布利多。朝周围的病床一瞥,他在这女孩床周施了一个强力静音咒。“不过只是尚未。真要发生也很容易。只要那男孩还在学校,阿不思。就在我们眼皮底下。今年一整年你对我的担忧不闻不问。我一开始就感觉到奇洛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而你的反应就好像我不过是个嫉妒的伴娘。我对那男孩有着相同的感觉。他身上有着某种邪恶黑暗的东西。对他周围所有的人,他都是一个危险。看看韦斯莱先生。还有隆巴顿,他很可能被他害死。他的魔法都不够保护他自己的蛤蟆!要是他们真地通过了我的禁制,想想会出什么事?要是他们机缘巧合之下,赶在奇洛不耐烦地发动攻击之前,真地找到了魔法石,会出什么事?” “西弗勒斯,我不会、也从来没有忽视过你的意见。然而,我有我的道理,我也不能将之告诉你。” “为什么不行?为什么从来都没有?为什么你要把你最锋利的宝剑雪藏起来?” 邓布利多的眼神是如此关切而忧虑,西弗勒斯不由得倒退了一步。 “因为我担心,这不过是他的牛刀小试,我的孩子。那东西彻头彻尾是暴怒和决心的化身,它不会就此止步。汤姆·里德尔还没有最终销声匿迹。我害怕他将会回归。不仅仅是回到霍格沃茨,而是完全的重生。一旦他回归,他会召唤他的信徒。” 斯内普重重地咽了一下。全身血液都从他的脚底流干了,他的腿突然直发抖,站也站不住。这就是了。这就是一直以来他感觉到的、正朝他蹑手蹑脚爬来的宿命。 “而我将是其中一分子,”他的喉咙发干。“所以你不能把你不希望他知道的事情告诉我。” 他垂下头俯视着这个学生。就在前一晚,他帮助她突破了自我。他仍能尝到其后数小时间他所感受到的那种满足。直到他收到有关波特先生处境的警报。而现在她躺在那儿,毫无生气,蜷成一球。众人瞩目的大英雄的受害者。 她是无辜的。他看着她,叹了口气。她是麻瓜出身。泥巴种。要是邓布利多的暗示他理解得没错的话,那别说是帮助她再上一层楼,更小的事都会让他命悬一线。他重新看向校长。 “我不能。” “你必须。” 他感觉就好像被人在肚子上踢了一脚。“这就是为什么这么多年你一直留着我。不是要我去英勇作战,而是要我去当密探。” “间谍是无声的战士,西弗勒斯。” 他的思绪中灵光一闪。“这就是为什么你不让我去和奇洛对质。你知道他跟黑魔王沆瀣一气。你知道如果我发现了他的秘密,我会跟他斗争到底。” “而里德尔仍然会逃之夭夭,同时还会确定你完完全全是我的人。” “你在拿我的命当儿戏,阿不思。” “输赢全在此一搏。我不能软下心肠。你比任何人都明白,桌上出到了哪张牌。” 哦,是的。他很明白赌注是什么。 “你怎么说,西弗勒斯。你还是我的人吗?” 他俯首看着床上的女孩。她唇破齿裂,她泪痕斑斑。“是的,”他答道。 “听到你这样说,我高兴至极。现在,让我们来看看我们的病人。” 赫敏凝视着镜中的自己,静静流着泪。她的脸上,已经化成淡淡绿色的瘀伤数之不尽。她的眼睛充满血丝、又红又肿,当痛楚把她紧攥在自己的爪牙中的时候,她曾哭了又哭。但痛苦现在只是一个记忆了。让她哭的是她的牙齿。 它们完美无缺。整齐、洁白,她有关它们的一切希望都化作了现实。她回忆起了她母亲的警告:命运对她们这一性别只会残忍戏弄,让她们浅尝天堂的滋味又无情夺走。她明白了她母亲绝望地试图让她明白的教训。 她紧紧裹住袍子,匆匆出了盥洗室,往地窖方向走去。 她怯怯地敲了敲门,有个简短的声音立刻应道:“进来。” 她推开门,闪身进了她的魔药大师的办公室,走到他的办公桌前。 “格兰杰小姐,”他说,“你打扰我所为何故?” “先生,有件紧急的事情,我必须征询您的意见。” “是吗?说。” “是我的牙,先生。”她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张开嘴收紧下颚,因为自己像匹任查岁口的马而尴尬不已。 “它们怎么了?我看不出有什么区别。难道你现在成了个虚荣姑娘,跟别人没什么两样了?” “怎会没区别?”他挑起眉,她意识到自己拔高了嗓门,于是赶紧添上一句,“先生。”她握紧双手绞起来。“它们完美极了。” “然后呢?快说要点,你这笨丫头,比起你的牙齿是不是完美来,我有的是更重要的事得做。” “问题出在我的父母,先生。他们是牙医。或者不如说,我父亲是个牙医,不过我母亲在这一领域也非常专业,尽管不为人所知。我之前的牙齿健康有力,不过相当地巨大,当中还有条明显的齿缝。事实上,它们是一对难看的龅牙。它们怎会突然变成现在这样,我实在想不出办法来解释。特别是对我的父母,他们对我的面容熟悉至极,更不用说他们本来就格外注意别人的嘴巴。” 他将羽毛笔放回吸墨纸上,坐回身。“我开始懂你的意思了。” “我知道您会的,先生。” “你有无考虑过对你的父母如实相告?他们给我的感觉思想很新潮。” “是的,先生,但就算他们也是有极限的。” “你想让它们恢复原状吗?” 她无法抑制住自己的失望与伤痛。“是的,先生。我恐怕,那正是必须的。” 他一言不发地注视了她很久。她垂下头躲开他洞透人心的目光。 “格兰杰小姐,若是除此之外尚有其他选择,你会否接受?” “是的,先生。通常我并不是个虚荣的人。谁会呢,要是别人一遍又一遍告诉他他没有什么可资弥补的优点的话?但是,我发现自己痛恨恢复原貌。” “那么请把这件事放心交给我。我会处理好的;不过,我得警告你。永远不许提起我参与了此事;如果将来你再碰到诸如此类的问题,你必须去找你自己的学院长。就算没有娇惯格兰芬多的额外差事,我要照管的学生也已经够多的了。” “是,先生。谢谢您,先生。以后我一定不来烦您了,先生。” “确保你说到做到。” 西弗勒斯·斯内普穿行在伦敦的大街小巷之间。他穿着他最好的麻瓜晨礼服,衣服是浅灰色的,帽子与之相配,还握着一根精美的手杖。他感觉自己就像个纨绔子弟。通常,他的服饰要更为低调。但老话说得好,入乡随俗。 他本可以叫一辆出租马车的,但他需要走一走。他的腹中仍然烧灼着昨晚告别宴上的熊熊怒火和不满。邓布利多怎敢在最后一刻那样擅改分数?他还点名提到格兰杰小姐,奖给她的那点分数生生从斯莱特林的手里偷走了学院杯。就好像往他脸上泼了一盆酸水。混蛋。 长时间的行走并没有让他镇静多少。或者,如果他的确镇定了几分,那绝对是必须的,因为要是他的情绪再糟糕一点儿,他就要怒吼起来。这活是他自己揽上身的,他必须小心行事,要是他的愤怒再上一层的话,他肯定会把事情搞砸。 他发现自己早于预期时间站在了台阶上。他又一次抬起头看向那扇窗。就是从那儿,他窥见了那女孩的第一眼。他还记得当时那阵掠过他身体的战栗,因为一开始他以为自己看见了一个幽灵。徘徊在麻瓜房子里的幽灵通常凶暴、疯狂,不容人小觑。他嗤鼻。她或许不是个幽灵,但格兰杰小姐仍是不容小觑的。 他缓步而上,用手杖敲了敲门。 门里传来一声凄厉长号,让他浑身寒毛倒竖。他不该念叨起幽灵的,肯定是他的想象力在藉此耍他。门开了,嘶喊声更响了。不,那不是喊声,那是从灵魂深处发出的撕心裂肺的惨叫。只是看到管家那一脸的平静祥和,他才没有拔出魔杖、闯进屋子。 “请问有何贵干?哦,我说!您是格兰杰小姐学校派来的那位绅士!” “对。我正好在附近,想着是否能与她父母商谈数语。” “进来吧,请把手杖什么的交给我。” 他跟着她走进小小的门厅,拽下手套,连同手杖一起递给她。 “请在这儿稍等,先生,我去看看女主人是否有空。请别在意那些喊声,格兰杰医生正好有个病人,很快就好了。他真的是位温柔的医生;那些可怜人来的时候都痛得死去活来,但让他治疗过以后,他们离开时总会好得多。” 斯内普没有作答,只是点了点头。管家转身离去。 尖叫和哀求声持续不断。他不由自主地朝玄关旁的另一扇门凑去。在普通住宅里,这里应该是个小客厅。他拉开一丁点儿帘子,窥视着里头的诊室。眼前的景象令他一阵战栗。多么野蛮。多么悲惨。这些愚蠢的麻瓜啊,他们对自己的生活会有多么长足的进步毫无概念,要不是他们迫害他这类人的话。没有止疼剂。没有消毒药。没有任何东西消过毒,器械只不过是看上去干净。除了格兰杰先生的手。它们沾满了血污,他拿来揩拭的那堆破布也是。 西弗勒斯终于理解了,当格兰杰小姐所中的咒语被移除时,她的心里在想着什么。这就是她曾忍受的生活。无疑地,这是她的第一个联想。诸神在上,怪不得她会那么害怕。 他离开帘子走回大门口,管家正好从楼上下来。 “太太现在可以见您,先生。请这边走。” 斯内普一点头跟在她身后,他的魔杖悄悄滑出了袖口。 西弗勒斯离开格兰杰夫人大而无当的房子,沿着车道一路往回走。那所宅子真是她的坏品味的彰显。格兰杰夫人本人也是。那女人是他许久以来对付过的最荒唐的麻瓜生物。 他痛恨跟麻瓜打交道。他一直讨厌,自从他总算离家去上学开始。而且他尤其讨厌她那个等级、以及比她更高贵的那些麻瓜。他们总是让他觉得自己命贱如泥。当他还是个小得一点点的野孩子的时候,有一次他差点被街上一位伯爵的马车撞倒。因为他惹出了这等麻烦,骑马开路的侍从狠狠踢了他几脚。从那之后,他的憎恶始终在那儿火烧火燎,再未消褪。 感谢老天,格兰杰小姐是独生女儿,而且还是一只离群索居的小老鼠。他已经筋疲力尽。感谢上天,在她生命里出现的人很少,需要篡改的记忆不多。梳理他们的记忆,查找还有谁需要处理,那才令他疲倦。她还有个关系很近的姨妈在德文郡,但他觉得自从她上次见这孩子以来已经过去了太久,她的牙齿或许不会带来什么问题。他太累了,都没法幻影移行回破釜酒吧,更别提去德文郡了。 现在,既然任务已经完成,他将所有关于他这学生的思绪束之高阁。这最后的效劳,他视为某种放手的仪式。从今往后,再为麻瓜种学生操心劳力,可能会给他带来致命后果。他不知道黑魔王重新崛起还要多久,但他终究会崛起,这点在他心里已毫无疑义。最好现在就防患于未然。 他踏上大路,融入镇上的一众行人之中。这些人悠闲信步,互相拜访,留下名片,把邀请某人来喝一顿操蛋的茶看得比天还重。他痛恨他们所有人。 *第九章*:秘密 回到家两天后,用过晚餐,赫敏被她父亲唤去了起居室。 “赫敏,你母亲和我最近作了个决定。我的诊室就开在楼下,这对年轻姑娘来说是不健康的。有鉴于此,我们决定做些改变。我会把诊所搬到别处去。因此而增加的支出,我打算通过招收一名付钱学艺的学徒来弥补。” 赫敏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无法掩饰自己的释然之情。她暗想着,她自己家和她祖母家似乎都没人留意到她的牙,不知这突如其来的新决定跟此有没有关系。 “啊,小宝贝。看得出,你很喜欢这主意。”她父亲道,“所有事情都料理好需要点时间,所以你母亲和我决定送你去德文郡过暑假,等我们把这儿都安顿好了再回来。” “德文郡?您是在说爱丽丝姨妈吗?” 她朝她母亲望去,她正在微笑。赫敏的心在胸膛里疾跳。目前为止,她母亲的姐姐是她最喜欢的亲戚了。爱丽丝姨妈行径古怪。她嫁了一个老头,他是那么喜欢他的年轻新娘,所以快快地翘了辫子作为对她的报答,还在遗产里给她留下了大笔钱财和地产。为了表示自己对这样的慷慨大度是多么感激,爱丽丝再也没嫁人。 “你走了我们会很难过,”她母亲道,“你离开了那么久,回来才没几天。但我们觉得这样最好。” “我承认,这么快就离开你们我是很不开心,不过我很高兴能去那儿。我有好多年没见过爱丽丝了。我好爱奥特伍德。” “所以你是该去一趟了。你母亲明天带你去买些东西,下个星期一,她陪你乘马车去奥特里·圣卡奇波尔村,你就在那儿过暑假。” “谢谢您!”她雀跃地跳起身,绕过桌子,紧紧拥抱她的父亲。 路上车辙纵横,马车转上这条道的时候,非常厉害地颠簸起来,把正迷迷糊糊打着瞌睡的赫敏给颠醒了。她下意识地抬手整了整小帽,扯扯针织衫,想要透口气。她很想把它脱掉,但她对面坐着个讨厌的白痴。就因为他,她在第一站以后就把它给穿上了。他死盯着她低胸裙下正发育的胸脯不放,让她浑身不自在。穿惯了高领的学校制服,换回她穿着长大的低胸剪裁的平纹细布长裙时她花了点时间才适应过来。她披上了她母亲的蕾丝三角披肩,掖进胸口,想要以此来削弱这衣服凸显大片肌肤的效果——她没这准备要袒胸露背。但就算那样,也挡不住别人要斜眼偷瞥。 她母亲惊了一下,醒了过来,眨着眼四处一瞧。她对她女儿浅浅一笑,巧妙地擦去了唇上的一点口水。 “还要多久?”她母亲轻声问。 “就快到了。我们刚刚转上鼬首路。” “好极了。我的确爱我姐姐,但旅途劳顿真是太讨厌了。” “您不能跟我们一起消夏吗?” “不行,我只能待一星期。我要帮忙整理诊室,为搬迁作好准备。你父亲请我和他一起选择新地点。” 赫敏点点头,重新望向窗外起伏的风景。大片大片的麦田中,间或点缀着苹果园。 半小时后,滚滚车轮载着她们来到了奥特里·圣卡奇波尔村。赫敏感激地搭上那只扶她下车的手。她不敢保证,自己不会一头从马车里栽下来。她走到小旅店矮矮的石墙旁,在一张长凳上坐了下来。她母亲则指挥着车夫把她们的行李从马车顶上卸下来。 这村子很小,但十分可爱。广场北端点缀着小旅店和教堂,美丽的庭院在教堂前伸展;南面则是铁匠铺、钉掌铺、马具铺和车匠铺。广场中央沿东北一线商铺更多,有书店、布店、邮局,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还有一两家别的商店。她有两年多没来了。 她爱这儿。除了她之前梨树园的家之外,在她最忧愁的时刻,她念及最多的就数这儿了。 夏日的阳光洒在她的肌肤上,暖洋洋的。行李全都卸下,马车又辘辘前往下一个镇子。她终于脱下了针织衫。没等多久,一队杂色马拉着一辆双排座敞篷马车出现在了广场上。车夫跳下马,赫敏从长凳上起身,朝她姨妈的老车夫皮特屈膝一礼。 “哈啰,格兰杰太太,很高兴见到您两位。瞧瞧这孩子,大小孩了,是不是啊?来,来,俺知道你们颠了一路肯定累坏了。俺来提行李,一眨眼功夫俺们就能到家了。佩斯威特太太正等着你们哪。” 二十分钟后,赫敏从车上翩然而下,站在了一所富丽堂皇的宅子前。一条长长的沙砾车路,两侧栗树夹道,美丽无比的田野在它两边伸展,直到小山脚下。东侧是一座围墙圈起的花园,西侧则是一幢玻璃温室。曾经一度,这儿属于一位富裕乡绅,但后来他家道中落,不得不把非日常必需品尽数出售。她姨妈已故的丈夫买下了它。 佩斯威特先生是位大财主。他在东印度群岛发了大财,买下这片地产后花了多年时间不断修缮改良。最后,他终于决定,这儿万事俱备,独缺一位年轻漂亮的妻子来为之增光添彩了。 大门忽一下开了,一声高兴的喊声宣告着爱丽丝姨妈的出现。她三十出头、四十不到,保养上佳,风韵依旧,金色卷发上披着一条古怪的丝头巾,跟她的深酒红色丝绸长裙颜色正相配。赫敏是最近才开始留意这些事的,在她看来,这裙子的领口低得叫人吃惊,但是脖子后面却竖着个高高的、挺括的扇形领子。赫敏觉得她看上去夺目极了。 “你们来啦!你们可算是来啦,亲爱的!海伦!你穿着这件裙子真是迷死人了。”她大大地张开双臂。“我最亲爱的妹妹!” “是你唯一的妹妹,爱丽丝,”她母亲发出一声古怪的笑,给了她一个温暖的拥抱,吻了吻她的脸。 “反正,你是我最喜欢的人儿啦,除了你旁边这位年轻姑娘之外。哈啰,赫敏,欢迎回到奥特伍德。我亲爱的孩子,你长大了!瞧瞧你有多标致!我告诉过你,她的牙会长好的,海伦。只要给她点儿时间就行!”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的牙很漂亮,一直都是啊。” 赫敏僵住片刻。爱丽丝困惑地看了她妹妹一眼。 “的确,”爱丽丝终于说道,“我一直都是那么说的。没关系。进来!进来!我给你们准备了茶和蛋糕,然后呢就该让你们进房间去好好歇一歇了。”她挽住赫敏的胳膊,带着她们走上宽阔的台阶。“我已经为这星期作了好多好多了不起的计划啦。明天我要开个游园会,而且只邀请那些能进行有意义对话的邻居。这之后,我要带你们游遍此处郊野,在公园里野餐。我的单子上还有好几项呢,不过我觉得还是让你来决定这星期剩下的时间怎么度过比较好,海伦,因为你的拜访时间是这么短。” 一星期转瞬即逝。游园会——出乎赫敏意料——非常地有趣。教区牧师的一双儿女弗雷德里克和亨利埃塔·詹森,一个比她大一岁,一个比她小一岁,都很热情。他们是初到这个教区,所以赫敏以前没见过他们。弗雷德里克打起草地滚球来是一把好手,亨利埃塔则悄悄承认自己酷爱板球。其他小孩都比她要小,赫敏和他们一起在杜鹃花园里追逐嬉闹,玩捉迷藏,度过了愉快的时光。 每天早晨,她跟她母亲及姨妈一同策马外出,穿过她姨妈的牧场,进入伯爵猎园。伯爵显然从不在此驻跸,不是留在伦敦,就是住在他别处的家里。但他的这片地产一直得到精心维护,在它的古树下骑行、穿过美不胜收的观赏桥,让人不胜愉悦。 最终,与她母亲分别的日子来了。赫敏内心冲突矛盾,她既会无比想念她的母亲,又因为自己不用返回伦敦而庆幸不已。她跟父母分别已经有整整一学期了,但仍然有点过于乐意整个暑假都不见他们。内疚让她心情郁郁。 “你在这儿啊。我早该知道你会在这儿的,”爱丽丝在图书室找到了她,“来,这对你不好。不是说阅读,记住了,我极为赞成阅读,我说的是这样强忍难过。你会发现,暑假会飞快过去的,接着你就会和你父母团聚了。”她走过来,把莎士比亚的《暴风雨》从她手里拔了出来,自头巾上拔出一根羽毛夹在她读到的地方,合上书本。 赫敏对爱丽丝那疯狂的头巾收藏赞赏有加,最大的一个原因是,她俩长着一样的满头卷发,但爱丽丝勇于解放自己,剪掉长发,头巾就是用来遮掩这一事实的。赫敏觉得,这是最妙不可言的捣蛋行径了。 爱丽丝伸出手说道:“跟我来。我有个秘密给你看。” 赫敏从椅子里起身,微笑着接过她的手。她的姨妈将她的手牵到自己臂弯里拍了拍,带她往图书室外走去。 “你生在一个女学者世家,孩子。要怪就怪你父亲好了,就像我怪在我父亲头上,我母亲又怪在她父亲头上一样。我们家的女人,总是聪明过头,而且又被我们的父亲给宠坏了。除了我的丈夫——愿他的灵魂安息——之外,被我们吸引的也总是那些看重我们智慧的男人,接着,等这些男人看到这一智慧被延续到了下一代身上,他们又毫不知羞地娇宠女儿。我们的智慧需要有人支持;然而,社会却要求我们谨守妇道。因此,我们只在私下里展现聪明才智。拥有秘密可以是件好事,赫敏。保有自身的秘密,能支撑你度过最艰难的时刻。我要给你看看我的秘密,那么你就会知道,将来你该怎样构建你自己的秘密。” 她带着她走上楼,往自己的房间而去。 “佩斯威特先生——愿他安详长眠——打破了这一传统。他所要的只是个美人。事实上,我不得不相当努力,才能整天发出枯燥无趣的痴笑,而他觉得那样迷人极了。我的表演是那么成功,使得他对我的各种奇思妙想纵容有加。其中之一就是我想要一间私人套房。我的秘密就藏在那里。 “哪怕在他去世之后——我们婚后仅十八个月,为这一时机,愿上帝保佑他——我仍然保守着这秘密。我知道这样做没有必要,但我想这样。这是乐趣之一。” 她穿过她巨大而完备的卧室,走到一扇小门旁。“这里面就是我的秘密。每当生活有点不如意的时候,这里就是我躲避俗世的地方。来,把门打开。” 赫敏朝她疑惑地微笑了一下,不能肯定在那扇小小的门后面会发现什么。她扭动门把,拉开小门。当门内的一切映入眼帘,她惊喘一声。她步入其中,转了一个圈,绽放出一个明亮的笑容,朝她姨妈望去。 “这太不可思议了!” 她姨妈喜悦地握拢手。“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赫敏再次环顾四周。房间大得惊人,阳光透过窗户洒遍整个房间,四周墙壁覆满了镜框。框架里、玻璃下,没有数千,至少也有数百件——不,事实上,或许有数十万件之多——的昆虫标本陈列着。 “您收集昆虫有多久了?” “哦,肯定得有二十年了吧。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我就迷恋它们,但直到佩斯威特先生——愿他永远安息——告诉我说,我该给自己找点儿爱好,我才想到这主意。毫无疑问,他本来打算的是水彩啊,油画啦。” “这真是太奇妙了!” “我知道!而且,现在它已经远远不止是我的小小嗜好了。实际上,在生物种群的变异方面,我是一位公认的权威。我发表过好几篇论文,每年至少有一次,我会被邀请去皇家学会作演讲。” “多叫人激动啊!那感觉怎么样?” “哦。我从来不去。要是我去了的话,说不定他们会发起癔症来呢。我的论文都是匿名发表的,他们以为我是个男人。”她笑起来,走到房间一角一张整洁的书桌旁,取起自己正在写的一页文章递给赫敏。“不,我只是写好演讲稿寄出去,让他们争吵不休,看谁能赢得替我作报告的荣誉。你瞧,阿利斯泰尔·佩斯先生,因为他年轻时候在兴都库什的几次短途旅行,所以现在弱不禁风。”她像个小女孩似的咯咯笑起来。“我给自己编了全套的自传。那另一个我,是一位相当受人尊敬的绅士。我指示过伦敦的一位律师,等我过世之后,我的全部收藏品都将捐给皇家学会,同时附赠的还有真相。我只希望,我能作为幽灵在那儿徘徊不去,跟他们纠缠不休,直到把话讲清楚。” 她拿回论文放在书桌上,坐下来一丝不苟地整了整便服的衣褶。 “我母亲痴迷的是数学。你妈妈呢,居然喜欢牙齿。我怀疑他们会这么告诉你,但燃起了约翰·格兰杰在这一学科上的兴趣的,是海伦。我唯一遗憾的是,他们达成了如此的成就。现在她不得不隐身其后了。这对她一定不容易。”爱丽丝气派地挥挥手。“不过,我们今天要说的和这没关系。我们之所以来奥特伍德的隐秘区域小小一游,是为了让你看到,你并不孤单。你不会因为特立独行而完全不为人所了解。你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寻找你的钟爱,建立起你自己的秘密,但是万一你真的被狗咬了——打个比方吧——你要记住,在我们家族,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诀窍在于选择你的伴侣。或是找一个你能与之分享秘密的男人——就像你和我的父亲,对于你的头脑他们不但会引以为傲,还会为此而崇拜你;或是找一个年迈衰病的,就像我最亲爱的菲利普那样,上帝保佑他的灵魂。你能走的路只有这两条。不要单单为了爱就结婚,也不要不切实际地嫁一个健康男人,要不然,你不是挨饿受冻,就是日渐凋零。你是你自己人生的主宰,赫敏,但是人生不如意事常常十之八九。” 爱丽丝站起身来。“话说到这里就够了。在这方面,所有我能给你的建议都已说完。我想要的是让你吃一惊,好别再闷闷不乐的,而非指点你如何支配生活,你才十二岁。” “两者您都非常成功,”赫敏对她保证,“事实上,如果您的谨慎靠得住的话,我愿意跟您分享一件事:我已经有了一个秘密。” 爱丽丝重新坐回身,带着一个愉快的微笑,从长椅下拉出一张凳子拍了拍。赫敏坐下来,不安地在膝盖上叠好手。 “我一定万分谨慎。我向你庄严宣誓。” “我是很需要这么个誓。事实上,恐怕除此之外别无选择。您瞧,我的秘密是如此离奇,别人根本不愿考虑其可能。然而,一旦您说漏了嘴,我的如实相告将会带来非常严重的后果。” 爱丽丝的微笑褪去了。她的表情变得万分严肃。“我向你保证。但我觉得,你最好现在就告诉我。我承认,一个像你这样年龄的孩子,藏着一个秘密就像担着一个重担,我不喜欢这样。你有什么麻烦吗,赫敏?” “不!不是的。不是像听上去那样的。您瞧,我是个女巫。” 爱丽丝目不转睛,久久注视着她。 “我恐怕,我没明白。”她最后说道。 “我有魔力。我能施魔法。我知道这听上去异想天开,或许你还会觉得我该进精神病院了。但这是真的。我去的那所学校不是为年轻小姐和绅士开设的精修学校;那是一所教导我们如何控制魔力、训练我们如何随心所欲运用它的学校。” 赫敏在爱丽丝锐利的眼神下不自在地扭了扭。 “你的牙,”最后她终于说道。赫敏宽慰地瘫坐下来,拼命点着头。 “那是一次意外,我的牙断了。他们用一个咒语修补好了我的牙齿,但……我想,他们认为他们这是帮了我一个忙。我请某位老师恢复我的本来面目。这事我是怎么也无法解释的,更别提要我父母明白了。但我的老师似乎……好吧,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但我的父母、厨子、克拉布特丽太太,甚至格兰杰夫人、查尔斯、她的女仆们……谁都没有注意到。您是第一个留意到的人。” 爱丽丝坐回身,吐出一口气。 “你父母知道吗?” “不知道。我没有勇气告诉他们。我有理由怀疑,他们不会太开心。” 爱丽丝缓缓点头,眺望着窗外的远山。 “赫敏……当你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一个婴儿,实际上——你做了一件我永难忘记的事情。那天,你的父母早上出去骑马,我带着你去散步。一只蝴蝶飞来,围着你的脸蛋飞舞。当它再次轻快地飞走时,你很不高兴,就跟大多数孩子一样。然而,不出片刻,一大团蝴蝶从四面八方乌压压地蜂拥而至,我吓坏了,带着你奔回房子,一大群五颜六色的鳞翅类昆虫紧随在我身后。” 她一手按住自己胸口。“你的父母不肯相信我的话,他们几乎暴怒起来。我一直对此心怀疑窦。” 赫敏的眼睛瞪大了。“他们说,我们理应在很小的时候就显现出魔力来。但我所能记得的唯一经历已经是大约七岁时候了,其后果让我饱受羞辱,甚至我的魔力都似乎被赶跑了。确切地说,是直到去年为止。在一阵魔法失控之后,我引起了学校的注意。他们派了某个人来接我。自从女巫审判和火刑之后,他们这类人一直躲避着世人的耳目。” “呃,那么他们真是相当聪明,要我说的话。不过,我怀疑你的父母已经知晓了几分。我不会这么劝告你,不过记着这一点。守着这样的秘密,并不怎么健康。” “的确,但总比被人送进医院,或绑在架子上烧死的好。” “啐。好像我会允许那发生似的。你能给我看点儿魔法吗?” 赫敏从她缝在裙内的口袋里抽出魔杖,在空中挥了挥。火星闪烁,如同小瀑布般倾泻而下。爱丽丝合拢双手,惊叹不已。 “实际上我只能让你看的只有这些。未达法定年龄的男女巫师是不许随处用魔法的,只能在学校里用。如果我们用了的话,他们有办法知道,我会惹来一大堆麻烦。” “巫师……那听上去真是……有意思,说真的。我能见见其中哪个吗?” “我答应你,总有一天。不过短期内,没有哪个是熟到我可以邀请来喝茶的。” “想必我们可以邀请学校里的某个朋友来玩玩吧?” 赫敏在凳子上扭了扭,眼睛盯着地板。“实际上,我一个朋友都没有。” “哦。”爱丽丝的眼神饱含理解,让她都不自在了。“来,咱们去我卧室,叫些茶来。我想要听听你学校里所有的事,再听听为什么你没有朋友。” 从此之后,她们形成了这样的习惯:下午时分,退进爱丽丝的研究室,爱丽丝会教她关于昆虫的林林总总,赫敏则给她看教科书上的咒语,她学习起来再也不用害怕被人发现了。 夏季余下的日子里,出了爱丽丝的房门之后,她们绝口不提昆虫或魔法。只有一次,那是第一晚,她们用晚餐的时候。爱丽丝气呼呼地将叉子往盘子里一扔,说:“麻瓜。多难听的词。我不喜欢被人称为麻瓜。” 赫敏假装喝柠檬汽水,咯咯直笑。 夏季余下的日子里,她的时间都花在了阅读、骑马、散步、闲逛上面,甚至还画了点画。每周至少一次,她跟弗雷德里克和亨利埃塔一起用午餐,他们很快就成了朋友。她在乡间信步闲游,长时间地漫步,尽情享受着她的时光。 爱丽丝姨妈找到了目睹魔法的办法。夏季拜访将近尾声的时候,她打包起了自己的行李,亲自护送赫敏返回伦敦。她们顺便去了一趟破釜酒吧,在泰特因先生的帮助下穿过入口进了对角巷。她们此行的目的很明确:显然是为了给赫敏购买学校用品,而不是仅仅为满足好奇心过盛的姨妈。 在古灵阁兑换货币的全过程中,爱丽丝一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而且赫敏不得不费尽力气,把保密法及其罚则又重申了第五遍,才阻止她买下一本《全变态类昆虫及其魔药应用》。 爱丽丝噘嘴不高兴,但当她意识到若非如此就得让人修改自己记忆之后,她屈服了。 她们在破釜酒吧吃午饭,只是因为爱丽丝一心想要把她的所见所闻聊个够,那样她才有指望在赫敏的父母面前不动声色。午餐结束时,赫敏跳起身,碰上了身后的一个人。 “哦!请原谅!真抱歉——” 赫敏的道歉逐渐弱去,当她看清了马尔福先生那一脸恶意之后。他瞪着她就好像她刚刚唾了他一口似的。接着,他的目光滑到她姨妈身上,变得更为粗鲁。 他转向他儿子说:“过来,德拉科。我看这儿的水准已经降到了新低,阿猫阿狗他们都放了进来。咱们还是去别处为好。” 德拉科因为他父亲的评论大笑起来,同时也给了赫敏一个冷笑。他们俩飞扬跋扈地走了。 爱丽丝将一只手放到赫敏肩头,将她拉近了些。“那是不是你们的某个纯血?” “是的。要是照德拉科的话,还是最最纯的纯血。” “现在我发觉自己当个麻瓜自在多了,”爱丽丝假笑着打趣。“来吧。咱们把你的东西收拾收拾,送你回家去。你父母该等急了。” 她们收拾起包裹和书本,回过身去,却发现又有一位巫师正居高临下俯视着她们。 “哈啰,教授!”再次见到她的老师,赫敏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这位是我姨妈,菲利普·佩斯威特太太。爱丽丝,这位是我的老师,斯内普教授。” “您好吗,夫人?”他问道,声音没有一丝暖意。 “事实上,非常好,先生。我们刚才在给赫敏买新学期要用的东西。” “多迷人,”他纡尊降贵地冷笑着,“格兰杰小姐,拜托小心点。我们制定规矩是有原因的。”他的黑眼睛从赫敏滑到她姨妈身上,又滑回她身上。然后他未发一言,转身走了。 她们看着他从后门衣袍滚滚而出,接着她们快步走向前门。 “又一个纯血?” “我想是,是的。” “我不肯定我真地喜欢这些纯血。” “我肯定那没关系,因为他们对我们也没什么用。不过我得说,斯内普教授跟别的不一样。” “从他的礼貌上可看不出来。” “是,那的确是真的。不过,他确实是有几分礼貌的。你真该看看来接我的那天晚上他的模样。我父亲的格兰杰模式全开,而教授降服他的本领让人啧啧称奇。” “我倒是很愿意看看那一幕。我就喜欢你父亲格兰杰气场全开。事实上,我倒想看看你的教授跟你祖母本人针锋相对的样子。要是能看上一眼我甚至情愿付钱。” 赫敏咯咯直笑。皮特扶她进马车。“我也想看看。” *译注:赫敏的姨妈所住的宅子叫作Otterwold(音译奥特伍德,其意为水獭出没的荒原)。Otter是水獭的意思,赫敏的守护神正是一只水獭。这所宅子位于Ottery StCatchpole(奥特里·圣卡奇波尔村),通往这村子的路叫作Stoatshead Road(鼬首路)。这两处地名都与韦斯莱家有关,韦斯莱家就位于这一村落,从他家望出去能够看到Stoatshead Hill(鼬首山,有的译作白鼬山,是不是让你们想起了什么?)。这个住址是一个伏笔。 *译注: 爱丽丝姨妈想看教授与格兰杰夫人对峙,这也是个伏笔。 *第十章*: 迷恋 赫敏余下的暑假跟她在德文郡过得一样愉快。爱丽丝姨妈住了一星期,带她们去剧院和海德公园,有一次参观了王冠珠宝以后还给她们买各式各样的冰淇淋。 她父亲真的把诊所搬去了一个新地方,收了一个付学费的学徒来应付多出来的费用。宅里幸福地沉静了下来。 暑假结束、不得不收拾行装的时候,她伤心地哭泣起来,又想留下,又想走。她爬进雇来的双人马车车厢,在克拉布特丽太太旁边坐下,颤抖着嘴唇朝父母挥手告别,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们的身影。 跟圣诞节和复活节假期一样,克拉布特丽太太看到夜骐马车周围簇拥的人群时险些中风。又一次,她勒令马车夫立刻带她们回去,好向格兰杰夫妇解释他们到底把他们的女儿送去了什么样的人那里。 又一次,泰特因先生对管家一忘皆空,然后微笑着一鞠躬。赫敏看着克拉布特丽太太微笑着跟她挥手,动身回家。 “哈啰,赫敏!”她回过身,看到罗恩正冲她挥手。他和他那一大家子站在一起,哈利也跟他们在一块,穿得就像个普通的街童,正和纳威说话。赫敏像只猫一样竖起了浑身的毛。 “哈啰,罗恩。” “哎呀,别生我气嘛。那晚上的事情我真是非常抱歉。再说了,你不是因此换上漂亮牙齿了吗?我打赌,那一定让你很高兴。” “实际上,罗纳德,那反而给我带来了更多麻烦。说真的,我要怎么才能跟我父母解释这口崭新的牙?” “哦,抱歉。那一定糟透了。你是怎么解释的?” “有人替我料理好了,多谢了您呐。” “看,赫敏,对发生的一切我觉得很难过。我真的抱歉极了。我知道我已经道过歉了,但整个暑假我都在想要怎么再说一遍。我不想让你生我的气。我们能不能从头开始?”他伸出一只手。“哈啰,我叫罗纳德·韦斯莱。” 赫敏皱起脸,但接着她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她叹了口气,伸出自己的手。 “很高兴见到你,罗纳德。”她迅速地跟他握了握手。“若是将来你能不引出必须跟我道歉的事端,我将不胜赞赏。” “我保证。” “很好。那么好啦,你暑假过得开心吗?” “说真的,很开心。哈利也来跟我们一起住了一阵。但那该由他自己来告诉你。你呢?” “我的暑假非常愉快。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跟我姨妈在一起。我好爱那儿。她住在德文郡。” “我们也是!要是我们知道你也在附近就好了。是在德文郡哪儿?” “奥特里·圣——” “——卡奇波尔村?我就住那儿!哦,运气多背啊!你明明是我邻居!” “那你或许认得我姨妈!菲利普·佩斯威特太太?” “不,实际上我们一个麻瓜都不认识。我们倒是认识一些附近的巫师家庭。迪戈里家啦,洛夫古德家啦。 “看,赫敏,我妹妹金妮今年入学了。你肯在女生寝室里对她照看几分吗,行吗?”他转身指指他母亲身旁那个一脸兴奋又不知所措的小女巫。 “我会的。我现在就去跟她自我介绍。” “我会非常感激。我去找哈利了。我们迟了,没能准备好。我得找他一块儿去破釜酒吧换校服,趁我妈还没大发雷霆。给我们在马车上留个座!” “好的!” 赫敏微笑地看着罗恩匆匆走到哈利身边,扯了扯他的袖子。哈利抓起手提箱,他们进了里面。 赫敏跟金妮芙拉·韦斯莱、卢娜·洛夫古德以及纳威一起爬进一辆马车。尽管他们给男孩们留了位子,但马车出发的时候,哈利和罗恩却不见踪影。 邓布利多在走廊里拦住他的时候,斯内普正去赴开学宴。 “能耽误你一下吗,教授?” “当然,校长。” “看上去,我们好像少了两名学生。波特先生和韦斯莱先生没有与其他学生一起抵达。”邓布利多越过匆匆走过的学生的头顶,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斯内普的腹部瞬间因为忧虑而揪紧了。难道波特出了什么可怕的事了?难道已经开始了?难道这就是了? “如果你能去调查一下的话,我会很感激。” “当然,校长。这就去。” 他旋过身,往大门外走去。不知从何着手,他先往马厩那儿走去。 夜骐已经被放回林中,迅速扫一眼,马车厢全都空无一人。他检查了一番,看可有黑魔法的蛛丝马迹,但什么都没有。 一声巨大的碰撞声传来。他快步离开马厩,当他看到一整辆双人马车被打人柳飞甩出来、幽灵马在空中四蹄乱蹬的时候,他猝然停住了脚步。 有人又一次给麻瓜马车施了咒,他敢赌上全部身家,一定是亚瑟·韦斯莱。 车厢门忽一下开了,失踪的两个男孩似乎被一头抛了出来,连同他们的行李。接着马车朝森林飞驰而去,男孩子们追在它后头徒劳地连声叫嚷。 斯内普气得足足花了一分钟才镇定下来,跟着他们朝小山坡走去。 在大礼堂的窗外,他赶上了他们。听到这两只的对话主题赫然是他,他实在高兴不起来。 “说不定他走了,因为又没搞到黑魔法防御术那个职位!” “或许他被解雇啦!我是说,人人都讨厌他——” “又或许,他正等着要听为什么你们两个没有搭乘夜骐马车抵达,”他长声说道。看到他们吃了一惊,露出愧疚之色,他纵容自己露出一个微笑。想必,邓布利多不能无视这事了吧。“跟上,”他命令道。 “他们两个是自作自受,”赫敏一边给金妮编着临睡前的发辫,一边怒道,“他们回来才一天,就已经惹祸上身,而且已经控诉说有什么邪恶阴谋了。我是当真的。为什么会有人要把他俩锁在破釜的男厕所里啊?我倒很惊讶,纳威没跟他们一起。” “都是罗恩的错,”金妮说,“哈利可好了,他是不会故意给别人添乱的,可罗恩呢,老是把事情搞得一团糟。我爸妈发现他们偷走了马车以后会怎么样啊,我想想都怕得发抖。要是魔法部发现他给麻瓜马车施咒的话,我爸爸会惹上大麻烦的。爱尔兰就有个人,因为他施过咒的马车失控而被捕了。那辆车开始让麻瓜登车,然后把他们拐去不知哪里。真是一天世界。没办法把所有目睹者一忘皆空。从那以后,魔法部就为此征收高额罚金了。” “我觉得罗恩不是唯一有错的人。就我去年见到的来说,那三人有本事为一点点最傻不过的小事激动得不行。” “那个名字都不能提的人可不是傻事。” 赫敏拿起一根红色缎带绑住发辫,那颜色在女孩红褐色头发的映衬下鲜艳夺目。 “我真得多花点时间好好读读有关这个伏地魔的书。除了他对哈利一家下了毒手之外,我对他几乎一无所知。去年我真地错过了好多飞短流长呢。我恐怕,我的确有一头扎进书本里出不来的倾向。” “只要是我知道的,我都会跟你说。这个暑假里,大家谈论的全是哈利。上学期末他经历的事情实在太可怕了。” “哦,没错。说到这个嘛……” 赫敏边朝她下一堂课走去,边想着怎会那么奇怪,早餐时她的教授似乎完全无视了她。去年一整年,每次用餐的时候,他通常总会对她这儿看上至少一眼。可能他只是正好情绪不佳吧。显然他正在暴怒中,一顿饭功夫朝哈利和罗恩毫不留情地怒瞪了好多次。但接着他会立即垂首盯着自己的餐盘,正是这让她困惑不解。 她是不是有什么地方让他不高兴了?会不会是因为她带爱丽丝姨妈在破釜酒吧用午餐所以他才烦心得很?肯定不是的。要不是那样的话,她要怎么去买学习用品啊?她是不是应该跟他联系才对?想必,他有的是更好的事要做吧。 不,不论是什么原因让她的教授突然无视了她,那一定是有个好理由的。去年她学会的教训之一,就是:斯内普教授做任何事都不会无缘无故。只不过这原因格外难找罢了。 她断定自己是在发傻气。她正在为她的教授而烦恼,相比之下金妮对哈利的痴痴凝望看上去还没那么明显。又不是说那位教授真的是她的朋友。他只是她的老师。当然了,去年,她曾感觉到他们分享着某条纽带。他并没有一反常态地对她特别关照,但在她心里,他所做的一切毫无疑问远远超过了必须的程度。她并没有眼瞎目盲。就她看到的,除了斯莱特林们之外,她是唯一一个对他表示尊敬的学生,而他似乎将这一忠诚放进了心里。 去往第一堂黑魔法防御术的路上,她意识到,对这么一顿三心二意的饭她想太多了。她甩甩头清醒过来,匆匆赶上几步,趁着门还没关拢,把它推开了。 能见到这位新来的老师,她满怀兴趣。她已经细读了洛哈特教授写的书,觉得他让人再钦佩不过了。从照片上看来,他还绝对是个相当英俊的男人。昨晚的迎新盛宴上,她没能好好看看他。他坐得太远了,拉文克劳的长桌挡住了她的视线。她暗想着他怎么会在拉文克劳。他自传里提到的那一系列故事显然像是格兰芬多的所作所为。 赫敏挨着拉文德在空位子上坐下,因为帕德玛和帕瓦蒂已经共用了一张桌子。她取出自己的书、羊皮纸、羽毛笔和墨水。她本来希望校方能够开始按麦格教授说的将男女生整合起来,但显然今年是不会了。 办公室门大开,打断了她的思绪。吉德罗·洛哈特旋身进了教室。 赫敏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停止了呼吸,直到拉文德轻声叫道:“哦,天!” 赫敏深吸一口气,答道:“的确。” 接下来的几周,赫敏神魂颠倒。她竭尽全力不让自己出丑,别像别的女孩那样,被那位英俊的教授迷得五迷三道,但她不能十分确定自己有没有成功。毕竟,这是她头一次迷上某个人呀。 她梳理辫子、别起头发的时间开始变长,这也就意味着她花了很多很多时间,因为她的头发总是很不听话。花在给袍子和制服施咒、去除衣服上褶皱的时间比这还要多。留意到的人只有一个,就是卢娜·洛夫古德。她们在图书馆一起学习,那一年级生的直觉似乎有点太强了,让赫敏有点不自在。 万圣节宴会上,她独自坐着,四下环顾。这实际上是她第一次参加万圣节宴会。她费尽心思打扮,但似乎很不值得。比起在女生盥洗室里哭泣、差点被头巨怪杀掉来,这是要愉快得多了,但总体来说还是有点让她失望。 有几个人不见踪影:金妮、哈利、罗恩、纳威,甚至洛哈特教授。邓布利多喜气洋洋地眨着眼睛,其他老师似乎正笑着窃窃私语。斯内普教授看上去跟平时一样恼怒,他那情绪的糟糕水准似乎永不见底。 实在是太没劲了。她又一次看看洛哈特教授的空位子,决定出去走走。或许她会在他办公室附近碰上他,就他的书向他提一两个问题。那一定很棒。每个人都喜欢谈谈自己,尤其是洛哈特教授。 去往那儿的路上,她发现了哈利。她正要喊他,接着意识到他似乎正忧心忡忡。他看上去又苍白又恐惧,紧盯着走廊的墙壁。 “哈利?你没事吧?” “你听到没有?” “没有啊。我漏掉什么了?” “我听到个声音。听上去是在墙壁里,移动得非常快。” “它说什么?” “那儿!就是那儿!你听到没有?” “没有。” 赫敏倒退一步,哈利沿着走廊冲向前,手顺着一块又一块石头滑过。 “它要杀人!” “是什么?你听到什么了哈利?” 她抽出魔杖紧紧握住,追上前去。 他们往前奔去。罗恩和纳威从一个拐角处转出来,碰到了他们。“你在这儿呀,哈利!你怎么这么快从忌辰晚会上跑走了啊?” 哈利没有停下来解释,只顾追赶他听到的那个神秘声音。另三人一边急步紧追,赫敏一边悄声告诉他们她知道的事情。他们又转过一个拐角,突然奔过了一道从天而降的水帘。 赫敏说不出这水是从哪儿来的,但地上已经水漫金山。 “瞧那些蜘蛛!”纳威喊道。 罗恩脸色发白了,他叽咕着说什么最讨厌小得一点点的动物了,赫敏则看着一大群普通家蛛从砖缝里钻出来,排着队往窗外爬去。 “看!”哈利吼道。 三人全都死死站在了走廊当中,注视着墙上的字迹。巨大的、血红的字母,兀自一滴滴往下淌着颜色。赫敏暗自疑惑,那是颜料呢,还是血。 密室已然打开。与继承人为敌的,小心! “那是什么意思?”她问。 “谁是继承人?”纳威问。 “梅林!诺丽丝夫人怎么了?”罗恩呻吟道。他一把揪住哈利的袍子背。“我们必须离开这里。马上!” 但是太晚了。 整所学校的人好像都从天而降出现在了他们面前。赫敏发现自己被一大群人围了起来,个个都在读着那些字,大呼小叫。 德拉科·马尔福推开人群走上前,嘶嘶道:“与继承人为敌的小心了!”他转向赫敏,啐道,“下一个就是你,泥巴种!” 他声音中的恶意、脸上的仇恨,让赫敏畏缩。她倒退一步,撞上了某个人,于是慌忙转身,一是为了道歉,二是为了逃走。但她发现自己被缠在了斯内普教授的袍子里。 接着,他做了件古怪的事。他朝她厉声咆哮,叫她不要挡路,脸上又是恼怒又是嫌恶。与此同时,他把她从袍子里解放出来的手却十分温和,将她引到自己身后的动作看上去粗鲁,实际却远非如此。事实上,若是你不看他的表情、忽视他的话语,这就像是他把她藏在了自己身后。 她想要解释哈利听到了声音,但罗恩和哈利齐齐怒瞪着她,让她闭上了嘴。卢娜伸手拉了拉她的胳膊,赫敏退回了背后的人群之中。 她困惑地看着罗恩、哈利和纳威被带去接受质询。 她凝视着墙上的字。最后,她终于开始理解,或许哈利并不是她认为的四处寻求注意的那种人。她记起了在洛哈特办公室外,她第一眼见到他时他脸上的恐惧。她意识到,哈利或许,是真地身处巨大危险之中。 第一次决斗俱乐部活动之后,走出大礼堂时赫敏脑海里盘旋的只有两个簇簇新、亮晶晶的想法。一是,哈利是一个蛇佬腔。从那些鬼鬼祟祟、激动不已的窃窃耳语看来,这让他更像是麦格解释中的斯莱特林的继承人了。另一个突如其来的认知则令她目眩神迷:不论洛哈特怎样,十个他都抵不上一个斯内普教授。在她那黑暗而锐意十足的斯内普教授面前,她对洛哈特的兴趣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这男人本人一样。 她怎会这么盲目?她之前怎会从未看到?这男人平凡的相貌之下,隐藏着一阕优雅与高贵的颂歌。她转身回眸,正好瞥见他冷笑着从走廊中席卷而过。在不熟悉的眼中,他看上去就跟平时一样消化不良。事实上,他看上去甚至比平时还要忍无可忍,一副终于被周围的学生激得就要咒语乱飞的样子。但是在赫敏新睁开的明目中,他看上去同样受人误解、孤独寂寞。实际上,这真是悲剧。 赫敏眼前突然浮现出了一个因为在奥林匹斯山上犯下了某桩罪行而被罚下天界的神灵。对于一位不为人知的天神来说,比起被困在这么一具不完美的躯体里、被脑子尚未开化的凡人小孩的喋喋不休逼得发疯来,还有什么命运能更悲惨呢? 赫敏停下脚步眨了眨眼,突然因为自己的想法而尴尬起来。看来她是真的不怎么擅长“迷恋”这回事。这占用了她太多的时间,而且似乎老是让她有写出打油诗来的倾向。她想到自己绕着“洛哈特”这个名字画的那些小心心和花朵,不由得畏缩了一下。不知怎地,她有种感觉,要是她对“西弗勒斯”这个名字做同样的事的话,她的手说不定会因此爆炸的。 做个十三岁的姑娘,看来比她以为的要困难。 她鼓起腮帮,呼出一口气,将所有那些小花痴啊、移情别恋啊都赶出自己脑海。有的是重要得多的事情需要她关注。最首要的似乎当数斯莱特林的继承人、还有哈利能听到的墙里的声音。 随便什么人,只要还长着半个脑袋,也看得出来哈利一点都不邪恶。一时血上头、鲁莽冲动,是,但一名未来黑巫师?不可能。照她的想法,最明显不过的选择就是那个可憎的马尔福男孩。要说完全体现了斯莱特林学院各大特征的,舍他其谁? 她的手已经搭在了图书馆大门上,但是她突然停了下来。就好像有一根冰冷的手指沿着她的脊柱滑了下来。 事实上,的确还有其他人。在他身上,斯莱特林学院的特质表露得远比马尔福更完美无缺。斯内普教授。 既然现在她想到了这一点,他似乎是一个更为明显的人选。并不是说她觉得他就是继承人,但那显然是一个明显的推论,毫无疑问许多人或许都会跳到同一结论上去。毕竟,有多少人仍然深信不疑,觉得去年第一场魁地奇比赛里是他打算杀了哈利?就算已经澄清过该为此负责的是奇洛教授,也没有人真正留意过那个显眼的事实:斯内普教授一直在尽力保护哈利。就连哈利本人,都不觉得该对这男人有所感激。 带着崭新的观点和目的,赫敏一把拉开图书馆大门。她得找出真凶,赶在她可怜的、受人误解的教授遭人非难之前。 哦,或许,赶在哈利遭人指责之前吧。对,不能把他给忘了。 *第十一章*:石化 走出麦肯齐位于棉纺厂的办公室,斯内普踏入了曼彻斯特的刺骨寒风中。他沿着街道走去,粘在他大衣上的棉絮很快就与雪花难于区分。他恨这些街道。他恨这座城市。他唯一的安慰就是这次假期会格外地短。鉴于学生、幽灵、猫在学校各处纷纷遭到石化,他尽快返校势在必行。既然现在他的事情已经办完,那就没有理由再磨蹭了。 跟麦肯齐见面总是让他心情很坏。他俩一起在这些街道上长大,都设法幸存了下来,但麦肯齐的人生路跟斯内普的大相径庭。他去了工厂里做工,一路升到工头,最终当上了初级经理。他找了个老婆,安顿下来,过上了千辛万苦赚来的体面生活。 斯内普则自作自受,灾祸缠身,把自己牢牢束缚在了奴役中。 现在的他们,除了童年经历之外已经没有多少共同语言,而童年从来都不是一个谈论起来会让人舒心的话题。然而,斯内普需要某个信得过的人,而他知道他可以信任麦肯齐。还是小孩的时候他们就互相支持,要是这样还不够,斯内普一句话就能毁了他可敬舒适的生活。 他想到了他们少年时代三人组中的另一个成员,摇了摇头。黑杰克从来都不想挣扎出头,就连象征性的努力都没有;相反,现在的他仍然流落在外头某处,在贫困与痛苦的泥沼中打着滚,又制造出更多的不幸。斯内普有好多年没见着他了。麦肯齐尽过力了,不断想要把杰克招进厂里来做工,但努力总是落空。斯内普不知道他干嘛还要操这份心。杰克是完全没救了,就跟那么多其他人一样。 想到麦肯齐和杰克,总是会勾起他对莉莉的想念。她就像是塞壬的召唤,是她吸引着他渐渐远离了街道。他曾久久地看着她,她的朗朗笑声、她的如云秀发,都让他心醉神迷。他曾四处跟随她,偷偷窥看她和她那马脸的姐姐,直到他的疑心得到证实,让他兴奋得朝她雀跃而去。 当时的他就像是个大傻瓜。这是当然的了,他的脸污垢斑斑,衣服肮脏褴褛。而她一直都是那么干净,那么漂亮,各个方面都与他恰成对比。 他没有抱任何希望,但她竟真地成了他的朋友。一个真正的朋友。他唯一的朋友。 唯一的问题在于,她出身良好,每星期只能出来玩几个钟头。一次与下一次之间,有那么多、那么多个钟头需要填满,而一旦她返回家的庇荫之下,他总是会重新陷回泥沼之中。当他们接到信时,他还以为,他终于拥有了全世界所有的时间,能与她在一起…… 他是个如此天真的傻瓜。 他叹了口气,又一次感觉到胸中那股挥之不去痛苦。对她的记忆,现在已经成了他到哪儿都拖拽着的沉甸甸铁砧。有时候,他真希望自己能够恨她。 他转进小巷,踏上街道,正看到一名衣冠楚楚、大腹便便的绅士离开爱尔斯佩思·斯潘纳的家门。两个男人擦肩而过,完全没有留意到对方。一声嘶嘶声把他从他私密的想法中惊醒了过来。 他扭过头,看到是爱尔斯佩思。门缝半掩,她在里面拼命向他示意。她的脸色苍白而消沉。通常来说她要谨慎得多;他已经开始避着她了,他原以为,她会接受他的这一暗示。不过话说回来,之前她看上去从未如此消沉过。他四下看了一眼,皱起眉朝她走去。她把门开大了些。 他走进室内,摘下帽子,环顾四下。比起去年来这儿甚至更不像是给人住的了。他看到角落里有两个熟睡的婴儿,一个才几个月大,另一个看上去已经一岁多。 “夫人,有什么事吗?” 她重重关上门,转过身面对着他。她的脸上泪珠滚滚而下。“跟他们一起不一样,”她脱口说,“我觉得——”话音逐渐消失,她伸手摸着他大衣的扣子,擦擦眼睛抬头注视着他。“你这一年就没来过,我看到你在街上……” 他抬起手,在她没能解开更多扣子前阻住了她。这跟他们约好的不一样。并不是说他们曾经达成过什么协议,自从那个夏日她吸引住他的目光之后。跟她来一发很愉快,他也一直很感激在沉闷的生活里能获得片刻纾缓,但现在他的生活不再是他自己的了。他不需要更多难题出现,他已经操碎了见鬼的心想要尽可能解决些问题。显然,这一过程中不知什么时候他给她留下了错误的印象。 “夫人,我——” “我不喜欢跟他们做。我要你。我想念你。” 她想念他?没人会想念他。 她从他掌中夺回手,滑进他的大衣里,顺着他的身体抚摸而下,直到她完完全全俘获了他的注意,粉碎了他的心智。 “夫人,你不能——”她跪了下来,他抓住她的胳膊下方想要把她拖起来,但他的动作不够快。“爱尔斯佩思,别——操!” 他的头向后甩去,砰然撞上了身后的门。碰撞的声音传到他耳中,响得不同寻常,让他的双耳嗡嗡直响。他失去了进一步反对的想法。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模糊不清,他不确定他们是怎么从门边走开的,也不确定她怎么会横陈在桌上,双腿缠着他的腰,他则深深插在她体 内。她四肢狂野挥舞,连声呻吟,当他大吼一声射出时,她紧箍着他阵阵搏动,感觉辉煌美妙。 当一只银色守护神从门下滑进,形成凤凰模样时,他仍然伏在她身上喘息不止,而她也在低声呢喃。他一把捧过她的头再一次亲吻她,双手大拇指顺手堵住了她的耳朵。 “西弗勒斯,很抱歉,但我需要你立刻赶回学校。我们的处境急需你的专业。但愿我的消息没有给你带来不便。” 他的眼睛几乎要因为尊严受伤而对起来了。他的校长竟然挑他的鸡 巴还插在一个绝望娼 妇身体里的时候来招呼他。要是他还在外面的话,他得一忘皆空多少人啊? 口信消失,他抽身退开,突然之间怒火中烧。他整了整衣服——除了解开大衣之外他没多做什么——伸出手帮她从桌上下来。 他掏出皮夹。“爱尔斯佩思,这不是你。拿去……”他把五英镑塞进她手里,将它合拢成一个拳头。“带上你的孩子,回你家人身边去,不论他们在哪儿。你不属于这儿。” “但亨利——” “离开他!要是他对你有一点点在意,当初就不会把你带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就不会把赚来的钱喝个精光,让你不得不躺下赚你自己的口粮!”她畏缩退开,他放软了声音。“我们都是为了生存不得已而为之。但你这样是活不下去的,姑娘。相信我,我全都见过。你根本不够强硬。” 她注视着他,蓝眼睛闪闪生光,他想朝她尖叫,掐灭她那渴求的眼神。他不是她的英雄;他使用她就与其他男人无异。取而代之地,他四下环顾,找到了地板上他的帽子,一把捡起。他掸了掸它,镇定下来。 “你有其他本领。你能读书写字,会做针线活——”他将帽子戴回头上。突然,工厂放工铃声大作,响遍城市,意味着她那废物人渣丈夫即将到家。“我不会再进这里来。等我夏天回来的时候,要是能听说你已经回去了你的出生地,我会很高兴。” “我会照你说的做的,”她静静地对着地板说。 他注视着她,叹了口气,然后转身离去,再也未发一言。 他朝自己家走去,暗想着他的生活还能不能更荒唐一些。 斯内普站在病床边,俯视着面前躺着的学生那张毛茸茸的脸。 “复方汤剂?你真地指望我相信,你能熬出那样的东西?” “呃,这药的确是出错了,不是吗,先生?”韦斯莱先生在他身后问道。 “闭嘴!”他捏捏鼻梁。“它出错是因为这位蠢得无可救药的隆巴顿先生加进了错的毛发。我想要知道的是为什么要熬它。我想要知道原料是哪儿来的,我还想知道除了你们三个白痴之外还有谁牵涉其中。” 没有人回答。他旋过身看着波特,他从来无法抵抗要飞进他眼睛里一探究竟的小飞虫。他找到了那条遗落的信息,就在表面之下。他是如此震惊;整整一分钟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您能帮上隆巴顿先生的忙吗,教授?”庞弗雷夫人在床的另一边问。 斯内普咽回愤怒和突如其来的背叛感,答道:“可以,但得花上一个月的时间。这样的魔药需要时间和技巧,跟我们这些肇事者草率使用的那种不可谓不像。”他朝病人冷笑。“直到那时候为止,隆巴顿先生,好好享受你的胡须吧。” 他旋转脚跟,怒冲冲地出了门。对于格兰杰小姐的矛盾感情在他胸中风起云涌。她竟然会参与这样不负责任的事情,让他暴跳如雷,而她竟已能酿制出如此复杂的魔药,又让他惊叹。波特那闪回的画面中显示出的她最近的怒气又让他困惑。 赫敏啪地一声合上大部头。她知道那是什么了。她有十二万分的把握,她知道伤害麻瓜种学生的东西是什么了。问题是,她该先去找谁呢?斯内普教授?哈利、罗恩和纳威?毕竟,她对他们保证过,要是她有什么发现的话第一个就会告诉他们。 提醒你一句,那些男孩们又跟她疏远了。他们曾经是很感激她花时间替他们熬复方汤剂来着,但当她发现那些原料不是他们买的,而是从斯内普教授那儿偷来的时候,她盛怒之下变得有点太畅所欲言了。一等纳威终于从他自找的半猫半人中痊愈,她就又变回了不受欢迎的人物。 花费这样的努力甚至都不值得。他们想尽办法找出的不过是,连德拉科都不知道任何确切信息。 不,就这么定了。她要直接去找麦格教授。这事情太重大了,不是小孩子可以对付的;魔药大师呢,说得再清楚没有了,他对于她有事再找他商量没有兴趣。她的学院长会知道该怎办的。 她撕下一条羊皮纸,用了个复制咒把有关证据从书上抄了下来,把书还回书架上。她收拾好东西。在最后一分钟,她把墨水瓶变成了一柄小手镜。小心为上。 离开图书馆的路上,她看到了金妮。这小姑娘最近变得更加孤僻了。说真的,这学年开始的时候她们相处得很好,但没过多久,金妮就跟她疏远了。看到现在的她,让赫敏畏缩了一下。她向罗恩保证过,她会照看他妹妹,而显然她没能做到。这小女巫看上去痛苦又憔悴。想必,一场没有回报的迷恋,不会让人看上去这么……迷惘吧? 赫敏迅速举起她的手镜,检查了一下自己的面孔。想必她不会看上去就像—— 一只巨大无朋的恶毒眼睛出现在她身后,接着她什么都不知道了。 西弗勒斯·斯内普环顾医务室内所有被石化了的病患。他们都等着他手里握着的这瓶魔药。他已经在那个幽灵和猫身上试过它了,现在剩下的唯有学生了。 芬奇-芬列里先生旁边的桌上堆满了祝愿康复的卡片、糖果,还有形形色色的礼物。往其他床瞥一眼,他发现所有学生都有这么一堆,除了一个人之外。那张床旁边只有三张卡片,还有一根古怪的项链,看着像是用干燥的小灯笼果做的。古怪的尊敬象征。 他走过去看那几张卡片。第一张上的名字是隆巴顿、波特和韦斯莱先生。显然,这三人中没有谁有一丁点儿艺术天份。第二张精巧得多,也感人得多,是韦斯莱小姐送的。斯内普畏缩了一下。要让那姑娘从这么痛苦的折磨中恢复过来,需要温柔耐心的帮助才行。第三张是洛夫古德小姐送的,里面写满了高深莫测的建议:如何避开飞飞须,不论那是什么玩意。 他摇摇头,放回卡片,因为才这么几张而暗自疑惑。 显然,格兰杰小姐仍然没什么朋友。 他甚至都没有留意到,整整这一年。事实上,他根本连想都很少想起她。除了他遭到背叛时升起的怒火、以及因为她论文有所进步而感到的喜悦之外。总而言之,她已经被扫入了灰堆里,那是他为了在黑魔王回归时保护自己而在脑中创建出来的,包括了所有与此无干、而他又在意的人或物。 他恭喜自己干得漂亮。对于再次站在他的另一个主子面前时他会遭遇到什么下场,他一无所知。他能指望的只有自己的大脑封闭术,而之前它只是勉强能够应付。虽然去年他已经竭尽全力投入到这一精神训练中去,但他仍不能确定,他的大脑在遭遇强攻时会不会像纸片一样碎成片片。像格兰杰小姐这样的活物,在他脑子里越少越好。 他暗自奇怪还要多久。在他不得不再次拥抱黑魔标记之前,还要等待多久?这一次,又有多少条性命,他的良心将永难释怀? 但愿命运能够加速向前,赶紧抵达目的地;他从来都不是一个耐心的人。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想这事,把注意力转到床上那被石化了的女孩身上。他一眼看到她手中有张纸条,于是小心地将它抽了出来。 读完这张纸条,他暴怒地皱起眉,重新叠好,塞回自己口袋。不再多耽搁,他滴了几滴曼德拉草汁到她额上,看着它们被吸收掉。他后退得正及时:她的胳膊和腿松弛下来,落回了床上。她的脑袋偏到一旁,眼睛突然睁开,混乱地眨了好一阵子。她转过头,看到了他。有片刻时间,她看上去慌张极了。接着,恐惧漫过她的脸。 “是蛇怪!斯莱特林的怪物!所以哈利才能听到它说话,而别的人都听不到!” 她一骨碌坐起身朝他伸出手,重复她的警告。他立刻又退后一步。 “嘘,孩子。我们知道了。” “您知道了?” “蛇怪已经被消灭了。你和克里瓦特小姐是最后两名受害人。” “我——?”她又眨了眨眼,举起一只手揉了揉。“有多久……?” “一个半月。今天是五月十三日。” “五月十三日?可……哦,不!离考试只有两天了!” “镇定点,姑娘,”他厉声道,“今年的考试取消了。” “取消了?到底是为了什么?这怎么说得通?七年级的高级巫师等级考要怎么办?他们要凭什么去应聘啊?这实在是太肆意妄为了,先生。” 对她最先冒出的想法他惊讶极了。这一震惊或许明白无误地写满了他的脸,因为她突然羞得满脸绯红。 “我本人想得跟你一样,格兰杰小姐。然而,正如有朝一日你自己也会明白过来的一样,这不是校长的奇思妙想第一次避开魔法部了,再说魔法部这会儿欠他的正多着呢。” 她一摆腿坐到了床沿上,摇着头。 “看上去我似乎错过了不少呢。” “只不过是波特又一次力挽狂澜罢了,”他冷笑着说。显而易见,她对此很是失望。这让他困惑不解。“你为什么要牵涉到他们那些蠢事里去?为什么要去熬复方汤剂?我对你失望透顶,格兰杰小姐。” 看上去有一部分的她崩溃了。她的脸垮了下来,整个人对折了起来,看上去有点像是一只略微迟钝的大虾子。 “我得找出谁是斯莱特林的继承人。我以为他们或许会找出点线索来的,所以我同意了协助他们。”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把这种事留给我们来做?” “因为我害怕他们会责怪您。”她在她膝盖上低声嘟哝道。 “我?究竟是为了什么,让你觉得他们会责怪我?” 她抬起头,擦着眼泪。“因为他们总是责怪您。” 她让他这么吃惊,以致于连一句话都答不上来。 她朝他飞快地瞥了一眼,接着盯着自己的脚,呼出一口长气。“多奇怪。我还以为自己聪明得不得了呢,能找出真相。结果呢,却只不过发现自己整个置身局外。真是深刻的教训。” “格兰杰小姐,要是你这辈子都足够走运的话,你会发现置身局外总是更为可取的选择。它能让你更长命、更快乐。好了,我还有其他学生得照料……你可以走了。这会儿学校上下都因为波特最近的胜利而欣喜若狂,不过要是你能静静度过今天剩下的时光那就再好不过了。” “是,先生。” 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飞快地看了一眼她的卡片,塞进书包,从床上挪下地来。还没等她走出几步,他喊住了她。 “格兰杰小姐?” “是,教授?” “明年,让咱们试试,别再在医务室里为学期告一段落了,好吗?” 她的眼睛闪闪发光,微笑作答的时候脸颊微微泛红。“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来服从您的意愿,教授。” “确保你说到做到。” 他挥退了她,转向别的学生,凝听着她离去时的脚步声。 *第十二章*:错误 菲利普·佩斯威特太太,奥特里·圣卡奇波尔村,德文郡 最亲爱的爱丽丝姨妈, 我希望这封信能顺利来到您手中,并能一如既往地让您深感兴味。我目前在家,正如您知道的;我发现自己无所事事。正如我上一封信里提到的,我的学年以极为古怪的方式收尾。我要再次为迟延回复致歉,想必一定令您担心了。那六个星期我是真的身体不适。 我父母的身体都很健康,家里其他人也是。 父亲对他的学徒很满意,那个年轻人名叫克里斯蒂安·唐纳斯。他看上去是个和蔼可亲的人,虽然我必须承认,他经常出现在餐桌旁,被视为我们家的一份子,这让我感觉很古怪。就好像我突然多了个兄弟,却没人跟我提一句一样。父亲老是跟他两个人关在办公室里讨论杂志之类的事情。 我肯定,母亲已经对您说过卡明斯夫人的沙龙了吧?她对此非常兴奋。就我所听说的,卡明斯夫人是一位非常聪明的人物。她的讨论小组每周聚会一次,探讨的话题覆盖了许多最前沿的科学发现,并且极大地促进了一周里余下时间的活跃度。因为所有有关的女士都在为下一次聚会勤作准备。母亲极之活跃,看上去比我去年九月离家上学时要开心多了。我同样觉得,她或许长了一两磅肉,因为女士们边讨论现代工艺设备的突飞猛进边消耗很不少的茶和蛋糕。 格兰杰夫人身体也很硬朗。她非常享受她那些贵族同伴的拜访。而对出于义务接见她的孙女,她就没那么享受了,一如既往。看上去,在她眼里,十三岁这年纪仍然不够资格坐上餐桌用餐,所以我只能回育儿室去玩玩具。 父亲新买了一个烤炉,厨子对之极为赞赏,决定致力超越自己。克拉布特丽太太又添了个小孙子,所以这两星期请假去探望家人了。 我整天呆在书房里。这几天刮的是北风,夏天里泰晤士河的气味实在难闻,我已经缩短了我每天的散步。 期待您的下一封来信。 您恭顺的外甥女, 赫敏 萨瑟克区,伦敦。 约翰·格兰杰太太,萨瑟克区,伦敦 最亲爱的海伦, 我一时心血来潮,决定去布莱顿一游。是否有可能偷走我的外甥女儿陪我一同? 你的, 爱丽丝。 奥特里·圣卡奇波尔村,德文郡。 马车还没有从小道上隆隆驶出多远,她姨妈就转身看着赫敏说:“现在只有我们俩了,你一定得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不舒服了,姑娘。那几个漫长的星期让我担心得要命。首先是你的信突然神秘停止了六星期,接着等你回到家,我收到的来信又意气消沉。你可不能这么对你可怜的姨妈。你要让我担心得早衰了。” “我非常抱歉。我不是存心要让您担忧的,您也知道我的信必须小心谨慎。”赫敏将小手滑进她姨妈的手里。“别担心,真的没有那么糟糕啦。” “你把话说明白我自然就不担心了,我亲爱的姑娘。” 赫敏开始对她解释去年学校里的种种,以及就算她被卷进了事态,但她又怎么仍是那个探头窥看内幕的局外人。 “哪怕一切全都结束,我回家过暑假之后,仍然有种感觉缠绕不去,似乎我是隔阂在外的。回家的喜悦过去之后,我仍然感觉自己无足轻重。没有我,每个人的生活都在继续,我似乎就是无法契合其中。我没法摆脱那种感觉:不论我多聪明,到最后我的行为总是无关紧要。” 爱丽丝捏捏她的手拍了拍。“我觉得,我开始懂你的问题所在了,”她那理解的神色中满是同情。 “是吗?我必须得说,我觉得这有点儿傻。有一部分的我知道,外头有的是麻烦比这大得多的人,但我就是没法克服那种感觉。” “那是因为,你必须先找到问题的症结,然后再对症下药。治标不治本是没有用的。” “那症结到底是什么呢?” “嗯,从我的角度看来,很大一部分只是年龄关系。在你自己变化日新月异的时候,是很难认清自身价值所在的。目前这当口,要想找到你自己的长处,就好像要抓住一股溪流一样。那太变化多端了。” 赫敏往后靠回马车的天鹅绒靠垫上,叹了口气。 “我想,或许是因为我既非这样,也非那样吧。我既不是孩子,也不算大人;既不是麻瓜,也不是女巫。我没有方向。目的。我的魔法让我疏远了自己的家庭,然而我的本质似乎又让我与魔法人群相隔阂。我没有归属。我哪儿都契合不进。” 爱丽丝微笑着打趣道:“叫我看来,你跟我的马车就契合得很好,赫敏。让我们积极往前看,好吗?我们有三个星期可以在布莱顿好好玩玩。等我们到了那儿,我们或者可以找找你的优点,或者可以学着怎样做些手脚,好到哪儿都吃得开。” “扑扇,亲爱的!你扑扇起来必须比那样好才成。看到了?全在手腕这里!”爱丽丝兴致盎然地施展扇子,赫敏咯咯大笑。“这扇子的语言你是学不会的了,除非你能先学会基本功。” “这太荒唐了!我看上去可笑死了!顺便说说,你也是。” 爱丽丝啪一声合拢扇子,敲敲赫敏的肩头,动作一气呵成。 “讨厌孩子!”她笑着说,“我会让你看到的,这是门艺术!而且就我们来说,这是种小诡计。假装成一个咯咯傻笑的小姑娘,临到回击时却能尖刻不留情面,这快乐我真是难于跟你形容。由得他们小看咱们,比较起来要好得多呢。现在,”她啪地一声打开扇子,威严命令,“再来一次。这一回,别再撞到你自己的鼻子了。” 布莱顿让人心情愉悦。晚上的时候,她们参加一面之交们举行的派对,白天则饱览风光。她们观赏了皇家行宫,因为正在再次修建中,所以看上去没有那么恢宏雄伟了。她们沿着海岸漫步,描画海景。她们吃冰淇淋,听管弦乐,村民们可笑的言行逗得她们躲在扇子后咯咯笑。她们追逐飞蛾和蝴蝶,捕捉蟋蟀和甲虫。逢到下雨,她们在租赁图书店或茶店里消磨时光。爱丽丝雇了个一嘴蹩脚法语口音的私人舞蹈教师,赫敏总算学会了怎样跳舞,至少证实了她姨妈付的钱物有所值。米肖先生甚至很乐意地教会了她禁忌的舞蹈……华尔兹。 两个女人悠闲漫步,她们穿着最好的外套,鼻子翘到天上,扇子懒懒地扇着脸蛋,惟妙惟肖地模仿着走在几码开外的贵族女士们。爱丽丝早已决定,她们这趟旅途的目的就是要全心全意地接受麻瓜。她发誓说,等旅途结束的时候,赫敏定能在最高规格的社交聚会上蒙混过关,哪怕她感觉上没法契合,但若真有需要的话,她仍然能够。 赫敏呢,对她的这一策划兴致盎然。 “再过几天我们就要走了,亲爱的,”她们回去的路上爱丽丝说,“我觉得是时候大考了。上主菜。我们已经尽善尽美了,只有格兰杰家招牌的瞪眼需要再加把劲。” 赫敏爆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不要啦,姨妈。要是我当着祖母的脸爆笑出来的话,您一定要负责的。” “不不,我恐怕我们必须如此。事实上,我觉得你没有选择余地……”爱丽丝的话音渐渐消失,她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小结。“赫敏,那不是你家的管家吗?” 赫敏猛然转过身,朝爱丽丝为她们居留而租的房子那儿望去。一种噩运近在眼前的感觉涌过她全身,她拔腿狂奔而去,嘴里呻吟着,“哦,不!” 克拉布特丽太太正站在前门台阶上,拧着手朝大路另一头张望。她转过头看到了赫敏。她的整张脸皱了起来,伸开双臂冲下台阶,一把将赫敏揽入怀中紧紧抱住。 “哦,赫敏小姐!佩斯威特太太!太可怕了!出了可怕的事了,你们必须马上回家!” 花了好长时间,斯内普才意识到是哪里不对。他张望着那片正等待被护送进来的一年级学生的脸庞。都是卢平害他分了心。每次他朝那白痴一看,都会觉得一阵冲动,想要不顾一切地诅咒什么。当他终于明白过来他的潜意识意识到的事情,他离开座位朝邓布利多走去。 “校长,看来我们有个学生不见了。你想要我去查查看吗?” “所有人都已经报到了,我相信。” 斯内普看看格兰芬多长桌。波特和一大伙韦斯莱正窃窃私语,他们那一脸的困惑显而易见。 “先生,格兰杰小姐没来。” “格兰杰小姐不再是我们的学生了,西弗勒斯。该到的人都已经到了。” 话已至此,他本该回座位上去,等着礼堂大门敞开。但是他发现自己脱口而出:“可是为什么?” 邓布利多悲伤地看着他。“格兰杰小姐失去了她的双亲。今年她未能获准来校。我恐怕,除非她的监护人改变主意,否则,上次就是我们见格兰杰小姐的最后一面。” 西弗勒斯挺直身朝他的座位走去。他掠过座椅,闪身出了后面的门。这一举动令他自己都大吃一惊。 一旦来到室外,他快步走了一圈,又返回城堡,匆匆下到办公室,拉开标着“学生记录”的文件抽屉。 他用手杖敲敲大门时,夕阳正迅速沉下山去。 一个他不认识的小姑娘打开了门。 “有事吗,先生?” “我找赫敏·格兰杰小姐,”他皱眉说。 “她啊?她不在这里。她父母死了以后,她搬去跟什么亲戚一起住了。现在这里住的是唐纳斯一家了。抱歉。” 门在他面前合上了。 “夫人,有人求见。西弗勒斯·斯内普。” 壁炉边的爱丽丝从手中的读物上抬起头来。 “我知道这个名字。请让他进来,克拉布特丽太太。哦,请你再送点茶进来。” 爱丽丝站起身,抹了抹她黑色的邦巴辛葛长裙,在身前叠起手,昂起下巴。靴声桀桀,从走廊里传来。 进来的是一个高个子男人,肤色蜡黄,眉头紧蹙,脸上盘踞着一个巨大的鹰钩鼻。她花了一分钟才认出他来,因为他穿着剪裁优美的外套,领巾系法巧妙,长筒靴光可鉴人。 “斯内普先生。我就觉得或许是同一个人。欢迎。” “夫人。”他优雅地一低头,让她记起了赫敏对他仪态的辩护。显然,他真的能够举止优雅,如果他选择如此的话。 “您愿意坐下说吗?”她问道,朝沙发作了个手势,自己重新在火旁坐了下来。 他拒绝了。 “我恐怕,我没有多少时间。很抱歉这么晚贸然造访府上。然而,我是刚刚才发现,您的外甥女这学期没有来校。她应当继续学业,这一重要性,我无论怎样强调都绝不为过。” “我恐怕,我对此无能为力。” “佩斯威特太太,”他露出一个华丽的怒容,边说边指着爱丽丝刚才正在读的赫敏的那本《魔法史》,“我以为您是了解格兰杰小姐的天赋的,我不认为自己想法错误。” “事实上,我是了解。我是唯一一个她曾吐露秘密的人。” “为了那孩子好,她必须学习如何控制她的天赋,并将之发挥到极致。” “她这方面的天赋过人,是不是?还是说,您对您所有的学生都这样一视同仁?” 她的问题似乎冒犯到了他,而且令他措手不及。但到底是为什么,却不很明白。 “格兰杰小姐有着成就大器的潜力,”他这么说的时候好像在嚼碎玻璃渣子。 爱丽丝叹了口气。“我就料到。一直以来,我们家的女性都能——都曾能成就大器。不幸的是,命运不会因此而改变。我什么都做不了。赫敏的父母发生了一起马车车祸。她的父亲当场死亡。她的母亲,我的妹妹……拖了些时日。她折断了脖子。死亡是一种仁慈,但肯定赫敏不会那么看。我愚蠢的妹夫在遗嘱里对这样的意外不测留下了指示。赫敏现在跟她的祖母格兰杰夫人住在一起。她凄惨不幸,痛不欲生,要是由得那个老骗子的话,赫敏的命运已经注定。我恐怕,她再也无缘涉足你们的世界了。” 克拉布特丽太太端着茶盘进来,他们双双陷入了沉默。那男人礼貌地婉拒了茶,尽管他的神情怒不可遏。 “斯内普先生……教授……我知道,赫敏一年级后,为了把有关她牙齿的事情对付过去,你们曾经篡改过人们的大脑。”爱丽丝困难地咽了一下。“您觉得会不会有那种可能——” “不行,”他断然道,“我唯一能指靠的唯有您的理解。格兰杰小姐之前的情形,是在我们的保密法调整范围之内的。目前的状况则与之迥异。监护人软下心肠是必须的。最近这几年里,我们不顾麻瓜监护人的反对强行带走魔法儿童,而那造成了……争议。因此法律已经过修正。我们可以就学校的本质撒谎,但我们不能跑遍全国,把孩子从他们合法的家里揪来。” “那不是她合法的家,”爱丽丝嘶嘶道,“她该和我在一起!我斗争过了。我仍在为此斗争。我已经赢得了每年让她和我同住一个月的权利。我费尽心思,保全了她所有的学校用品,没让它们被卖掉,也没让人把它们当垃圾烧掉。我甚至保全了她的魔杖。那起事故让她痛不欲生,她把它搁在一旁,忘在了脑后。三个月内,我还要再次为抚养权向法庭起诉格兰杰夫人,但我必须承认,就连我的律师都认为,那不过是白白浪费钱财。实际上我毫无希望。” “那么,格兰杰小姐也不会有了。”教授慢吞吞地说。 “您能为此做点什么吗?我的外甥女,她对您的评价非常之高。” 他用一种好奇的神色看着她,接着所有的表情都完完全全抹去了。 “不行。我的权力有限。我曾经见过格兰杰夫人,要是不能使用我的力量,我是没有希望劝服她的。等格兰杰小姐年满十七岁的时候,她能自行重返我们的社会。对目前这一不幸局面,我十二万分地抱歉,但我对此爱莫能助。” 他作了个苦相,一只手梳过他过长的头发。 她能强烈地感觉到他的挫败感。 “我必须回学校去了,”他说着,朝她点点头,转身朝门口走去。 爱丽丝起身跟着他走到门厅。他取起帽子和手套,从架子上抽出手杖。 “对您妹妹和她丈夫的去世,我深表遗憾,佩斯威特太太。同样,很抱歉我占用了您的时间。” “非常感谢您,教授。您让我看到,在你们的世界里,还有人真地关心她。我的外甥女,比起现在当麻瓜来,做女巫她并不高兴多少。我承认,要是知道这会让她再次感觉自己一文不值的话,我很难再竭力争取。” 他牙关紧咬,脸颊上有处肌肉在跳动。他把帽子戴回头上,说:“要让一个人觉得自己一文不值无需魔法,佩斯威特太太。晚安。” 他大步出了门,她跟着他闪身而出,身穿丧服躲藏在前门的阴影中。她看着他阔步越过猎园,朝栗树下走去,紧抓着手套和手杖就好像要去打仗。他一踏进阴影里,就旋了半个身,衣尾飞旋,消失不见了。 爱丽丝叹了口气,缓步走回室内。 斯内普坐在房内,呷着火焰威士忌,瞪着炉火。 他感觉到他的禁制在微微发光。接着,门开了。 校长走进了这间苦行僧的房间,斯内普放下杯中物站起身,因为房里没有第二张椅子可供人坐。 “看来,你的任务失败了?”邓布利多温和地问。 “你早知道会这样。” “那并不意味着我放弃了全部希望。你舌粲莲花的时候能够创造奇迹。” “我可以做得更多,要是我得到允许的话。” “西弗勒斯——” “你怎能让他来教书?你知道他是什么东西!” “我有我的道理。” “布莱克正越狱在逃,阿不思。现在不是拿孩子们的性命来玩游戏的时候。一头狼人,安置在学校里?一个杀人狂,游荡在学校外?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要是危险如此巨大,你为什么还那么想把一个麻瓜种学生带回学校里来呢?” 斯内普怒冲冲地攫起酒杯。 “因为那是错误的!所有这一切都感觉错误!”他压了压自己的脾气,一口吞下剩下的酒。“我不能忍受暴殄天物。格兰杰小姐不能将她的潜能发挥到淋漓尽致,就是一桩愚不可及的浪费。她甚至能够在即将到来的战争里成为一项有利的资产。去年,除了她,没人知道那是条蛇怪!答案就在她手里,阿不思,但却没有人在意她,就连去看上一眼都没人愿意,直到一切都结束时我去治疗她!” “包括你。” “我不应该在意她!我被指派扮演的是个反面角色,记得不?” “我记得,西弗勒斯。问题是,你是吗?” 校长的问题悬在空中。接着,他默不作声地离去,由得斯内普瞪着他原本所在的地方,脸上的暴怒神情虚弱无力,咆哮凝冻在嘴边。 当门在老人身后合上,斯内普转过身,将酒杯砸向壁炉。 “过来,孩子。让我看看你。”格兰杰夫人身穿精美的丧服,站在门厅里。她的头发上罩着一顶黑色草帽,帽檐宽阔,帽顶由黑色蕾丝所制,外面笼着一层黑色蕾丝面纱。她整了整胳膊上的黑色流苏披肩,朝她孙女儿望去。 赫敏有这种感觉:自从格兰杰夫人心不甘情不愿地为她丈夫服完丧——因为三年丧期在任何圈子里说来都有点过头了——之后,就一直迫不及待地等着要再次披上她悲剧性的华服。就好像六年时光都被擦掉了,她又重返了她的辉煌时刻。 格兰杰夫人的小眼睛亮晶晶地,把赫敏瞧了个遍。她穿着黑色平纹细布长裙,黑手套,黑帽子。都是匆匆染就,而不是买来新的。赫敏衣服下的皮肤已经呈现出了一丝紫色调,她害怕那或许是永久的了。 她忍受了一小时的痛苦,把头发熨平,扎成三个紧紧的发髻,两个较小的贴着耳边,另一个大而朴素,低低垂在她脑后。头发里的头油之多,到下星期还足够防水;到时她将不得不重复一遍这个过程。 赫敏坚信不疑,她祖母的贴身女仆是个魔鬼。 “你要表现合格,孩子。注意别再在教堂里淌眼抹泪的。就算哀悼,也不能显得粗俗。情绪化的展示是下层人干的。留心你的礼仪,别人没跟你说话,就别先开口。哪怕有人对你说话了,也只能简单应答。懂了?” “是,祖母。” 赫敏小心地戴上小帽,在下巴下结好黑缎带。 查尔斯打开大门。她祖母吸了一下鼻子,朝门口转过身去。 “我没法把你教养成一个淑女;你脾气太任性,而且被宠坏了。不过,我会让你体面端庄,哪怕要先把你摧毁,孩子。你最好把我的话记记牢,姑娘。你父母一分钱都没留给你。你得自寻出路,所以有人给你建议的时候你该好好听着。往后我有的是孙子孙女儿得考虑呢,他们才是有价值的。” “是,祖母。” *第十三章*:负担 一等最后一辆夜骐马车离开视线,斯内普就动身沿着小路顺着它们的方向走去。考卷全部批改完毕,储备柜已经填满,学期最后一次会议也已跟校长开完。他没有理由再留在这里,要他跟那头狼人和那个坏脾气小鬼一起在城堡里再多呆上五分钟,除非他是见了鬼。 在风雪中挣扎着朝大门口走去的一路上,他抬头看看那些巡逻中的摄魂怪,打了个寒颤。要是它们抓住机会吻了布莱克,它们本来是用不着参与到这可笑的追捕闹剧里来的。从衣服口袋里拎出手提箱恢复了它的大小,他把长袍变回了那天早晨穿过的麻瓜服饰。他打开手提箱,取出礼服帽同样放大,戴回头上,完成了整个造型。麻瓜装束并未减少衣袍滚滚的效果;他没有扣上扣子的大衣有着同样效果,双层披风在他身后猎猎飞舞。 掠过大门边的傲罗时,他看上去就跟在十二月的风雪中跺脚前行的麻瓜绅士无异。事实上傲罗们给他的眼神很是奇怪。 一等他能够,他就旋了个身,幻影移行了。 他的旋转结束在运河大桥下,突如其来的恶臭令他连连咳嗽。就算在冬天,曼彻斯特在抵达时冒犯他的鼻子一事上也罕有失手。他践踏着满地泥泞,走进小巷。穿过那儿,走上了自己家的小道。在这样严寒的天气里,周围人迹罕见,所以他回家的路上一路无话。 他推开前门,朝黑洞洞的起居室瞥了一眼,将帽子甩在门边的桌上,拽下手套,一次一只。把大衣挂在一口钉子上,他朝厨房走去。 “看得出,你又回来啦。总是又会回来。” “母亲在哪里?” “她在楼上。一个星期前就不能起床了。给俺们带礼物来了没有,你?” “这回她病得多重?” 托比亚斯·斯内普让他的儿子大吃一惊:他突然泣不成声。 “瞧上去很糟,儿子。俺给她烧汤来着,还有别的。她就那么瞪着窗外面,就好像啥都不在乎了。这回不是咳嗽,不过俺知道是糟糕了。” 西弗勒斯打开手提箱,取出他给他父亲买的朗姆酒。 “这就对啦。你是个好孩子,西弗。俺一直这么说来着。”斯内普转身要离开他父亲,但一个恳求的声音止住了他的脚步。 “你能治好她的,是不?你那些巫药?” 西弗勒斯震惊得难于形容。有生以来第一次,他的父亲请求他使用魔法。“我会尽力而为,”他边答边朝楼上走去。 西弗勒斯敲了一下他父母卧室的门,推了开来。他知道他母亲肯定衣着整齐。她一直如此。 “妈妈?”他柔声对着黑暗轻唤。 “用不着鬼鬼祟祟的。我听到你像寒风一样席卷进来的声音了,甩上门、一路跺着脚上楼。你要干嘛?” “我来看看您身体如何。您男人说,您已经一个星期没出房间了。” “我很好,用不着,谢谢你。” 西弗勒斯拼命保持镇静。“我回来了。我带来了魔药——” “那箱子里没什么能治好我的病。我的毛病出在我的心。” 他走近了些,俯身看着床上那面容苍白的女人。她黑色的眼眸闪闪发光,愤怒满盈。 “您在说什么?” 她举起一只手,用一根细长的、骨瘦如柴的手指狠狠戳着他。 “我在说的是你!我在说的是你有多让我失望!我在说的是你有多叫我丢脸!在我经历的这一切之后!在我为你牺牲了这一切之后!” 西弗勒斯从床边退开几步,一把拉开灰扑扑的窗帘,好看个清楚。他母亲,从来都不是个美人,但看上去无论如何也不会超过四十岁。她光亮的乌发编成辫子垂落在一侧肩上,暖融融地裹着一件超大的高领法兰绒袍子。 “你是打算告诉我,你到底在说些什么鬼呢,还是我们来玩猜谜语?”他咆哮道。 “我在说爱尔斯佩思·斯潘纳!我在说那个黑头发的小女婴,为了她她丈夫把她揍得半死,直到那厮因为见鬼的谷物法而自寻了死路!你真以为我会忘了你婴儿时的模样?你真以为我会忘了那一刻,接生婆把嚎啕大哭的你递给我,就好比递给我终我一生都得套在脖子上的绞索,诅咒我一辈子凄惨潦倒似的!” 西弗勒斯浑身的骨头都好像散了架。他沉重地坐倒在一张凳子上,瞪视着窗外。 “两星期前我看到了她。她那蠢牛丈夫下葬的时候,托比和我前去致意。我看到那婴儿了,虽然她竭力想要藏起她不让追悼会上的来人看见。我看到她了西弗勒斯。当我凝视她的脸的时候,我什么都明白了。 “你怎会那么蠢?当然了,至少她是个已婚妇人,也不是个十五岁少女,但你真以为,没人会看出其中不同来?难道你真那么铁石心肠,她的哭喊声响遍整个街区你都无动于衷?他揍她,西弗勒斯!孩子出生才几个小时就揍她!” 当他开口说话时,他的声音空洞而尖细。“许多小婴儿出生时头发都是黑的……会逐渐脱落……” “西弗勒斯,那婴儿是错认不了的。她就像你。所有街坊邻居都知道了。”艾琳·斯内普撑着坐了起来。“你为什么要那样对她?你知道她是个上等人,只不过是落难了。就算你非要打一炮,为什么不用个什么咒语?为什么不用上你那该死的魔药!在你我共同经历了楼下那男人带来的一切之后,你为什么要对别人的母亲做出那种事来?” 他张开嘴,但又闭上,记起了他们最后一次会面时那疯狂的滑稽一幕。他能说出什么来呢?无论什么听上去都会贫乏而无力。我忘了?我不是故意的?她模糊了我的心智,当她告诉我她需要我的时候?校长的守护神分了我的神?这错误实在太太太愚蠢了,他一直都万分小心,就为了防备这种事。 又一次,他感觉自己就像个做错了事的小男孩,而这让他烧灼。 “斯潘纳死了,你说?” “没错。这条巷子里有半数的男人死在了那场暴动里。看上去,爱尔斯佩思和她的小孩们也快了。” 他猛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追悼会时她咳得很凶,再加上现在那混蛋死了,一分钱都没留给她。她带着孩子,也不能去厂里干活。她是完了,西弗勒斯,这都是你害的。” 他站起身,一把抓过手提箱。 “从床上起来,女人。别再把你丈夫耍得团团转了。”他厉声道。 斯内普快步走进自己卧室,将箱子甩在床边的地板上。迅速施了几个咒后,他转过身,几乎是跳下楼梯,冲到大门口。他停下脚步,匆匆披上大衣,没顾上帽子和手套,一把拉开门,冲进了十二月潮湿的空气里。 这是很短的一段路,只消经过几扇门,他就来到了她的门前。他砰砰捶门,冷风刺得他的手生疼。 正当他打算用力推开那扇门时,有人从里面打开了它。眼前出现的是西蒙,那个扫地童。当那男孩看到是他的时候,他的眼睛瞪大了。 “她说您会来的。她每天都这样说,就像在祈祷。而每天我都回答,‘当然他会来的。’” “让我进去,小子!”斯内普嘶嘶道。 门开得更大了,西弗勒斯走进室内,迎面而来的是一股呕吐物和未洗的尿布的恶臭。他朝床上看去,发现爱尔斯佩思正在被子下抽搐。室内冷得跟坟墓一样,但她却浑身是汗。 “你在这儿干什么,”他问道,走到简陋的摇篮边,扯下毯子。 “她需要帮助,而我需要某个暖和些的地方。” “这叫暖和?”他怒道,俯视着他的女儿和她哥哥,两个孩子互相搂抱在一起。 “总比外头暖和些。” 那小女婴仰面看着他。她的眼睛刚刚呈现出转成黑色的迹象。她窄窄的小脸蛋说尽了整桩肮脏污秽的故事。他将毯子盖回她身上掖了掖。 “那个大点的孩子呢?” “去年冬天她失去了他。新年刚过他就病了。” 西弗勒斯环顾这间龌龊的屋子,低语道,“为什么她还在这里?” “她想要走的。她的儿子死了以后,她带上奈吉尔跑走了。斯潘纳找到了她,把她拽了回来。左邻右舍都是闲言碎语。每个人都知道,他配不上她。” 斯内普低下头看着这街童。 “你家的人呢?” “爹死在暴动里。妈去年春天过世的。玛丽去工厂了,因为在街上拉客太冷了。” 这常见悲剧以最简单不过的口气复述出来,让西弗勒斯皱起了眉。他转回那两个注视着他的婴儿。“他们为什么不哭?” “哭也没用。她已经没有奶水了。哭没有用的时候小孩子知道。我一直尽力而为,为了他们。我一直在给他们喂点什么下去。” 斯内普朝西蒙那愧疚的眼睛瞥了一眼,轻而易举就看出了他为了弄到食物都做了什么。 “你做得很好,孩子。” 西蒙舒出一口长气,将头上的帽子又往下拽了几分,想要掩藏住自己宽慰的表情。 西弗勒斯伸出一根手指,沿着他女儿的脸颊滑下,惊奇于其柔软。他碰了碰那个男婴,发现那孩子正在发高烧。他抓起爱尔斯佩思扔在一旁的围裙,用它裹住两个婴孩。 “西蒙,把他们带到我家去。告诉我父母,你要把他们带去我的房间。然后立刻回这儿来。我需要你帮忙,不论这儿还有什么是她或许会在意的,好把它们收拾起来。” “是,斯内普先生。我知道您不会让他们冻死的。” “我压根就不会让他们死。” “您是个好人,斯内普先生。” “赶紧,孩子。” 斯内普转向床,西蒙抱起草草裹就的摇篮,朝门外冲去。 他低头看着爱尔斯佩思,她的粉蓝双眼,她的小麦色头发。爱尔斯佩思,不论命运轨迹如何,吐属文雅、性情柔顺的爱尔斯佩思。她对他从来都无足轻重。他还没蠢到那个地步,让她占据一席之地。但有过那样的时刻…… 现在她成了他的负担。一项重任。一份潜在的死刑判决,在即将到来的战争里,要是黑魔王对她和他孩子的存在起了那么丁点儿疑心的话。 他用被子紧紧裹住她,抄起她抱在自己胸前。她动了动,睁开一只眼睛。 “我知道你会来的,”她耳语道。 他满面怒容地抱着她席卷而出。 “而且俺要告诉你,小子,这儿还是俺的家,俺才是一家之主!俺是不会由得你那些杂种挤在俺的屋子里的!斯潘纳是个好人,你倒好,在他的床上操了他老婆。俺真该把你的脑袋给掀掉!” 西弗勒斯自顾自喝着茶,不理会他父亲。 “俺不会让他们待在这儿的,小子!你听到没有?俺要把那娼妇扫地出门,还有她的小崽子们!” 西弗勒斯重重顿下茶杯,站起身来。他朝桌对面倾过身去,直到他直直注视着他父亲的眼睛。 “敢动他们中随便哪个一指头,我就杀了你。” 托比亚斯没被他吓住。什么都吓不住这男人。西弗勒斯知道,就算多年吸进厂里的棉絮以致他现在这么虚弱无力,但能动摇他的几率仍几乎为零。 “原来如此,是不?”托比亚斯冷笑着说,“你远在苏格兰,谁来喂饱他们那一大群,呃?两个婴儿,一个病怏怏的姑娘?你不在的时候谁来照看他们?” “给我一天时间,他们就不会再是你的问题了。” “哦,那么说,你要用魔法让所有事都妥妥帖帖了,对不?你是变不出吃的来的,小子。我知道规矩。” “我有钱。” “把他们安置妥帖足叫你倾家荡产呢。” “我有钱。” “他们还会需要衣服啦,鞋子啦……” 西弗勒斯一拳捶在桌上。“我他妈有钱!凭着我的工作和我的投资,我他妈一直都有钱!最近这几年来,你他妈以为是谁在喂饱你?没有他妈的工头退休金!是我四年前跟麦肯齐想出来的主意,在你病得不能工作的时候!你一无所有!所有一切一直都是我付的钱,老头子!所以除非你想要饿死,不然不论我带谁回这屋子来,不论我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把他们安置好,你都给我乖乖忍着!” 托比亚斯·斯内普坐回身,嘴巴张了又合,活像一尾出水的鱼。 “你永远都不会让你妈挨饿的,”他嘶哑地耳语,“你一直是个小娘炮。” “别有风驶尽舵,”斯内普答道。 他父亲的眼睛瞪大了。不论他在儿子的眼睛里看出了什么,他终于作出了反应。 西弗勒斯直起腰转身离开桌子,朝楼上走去。 一走进他的房间,他环顾四下里所有的人。 这房间从来都不大,如今更是挤得满满当当。爱尔斯佩思安静地躺在那张小床上,西蒙躺在他变出来的地铺上,怀里抱着小奈吉尔,奈吉尔的小手紧紧抓着西蒙破旧的外套。他母亲坐在他的书桌旁,他三个月大的女儿裹得暖暖地、紧紧地,躺在她膝上。 “刚刚你对你父亲做了件残忍的事。” “夫人,现在不是请求同情他的时候。” “口气倒不小。你等着吧,等这一伙对你敲骨吸髓,让你一文不名,到时候咱们再来看看,哭的到底是谁。” “我对你也毫不同情。你有你的选择。这是你的选择。我再也不会穷困潦倒。” “当然了,一开始我是有选择的,但他夺走了我的魔杖。没有了魔杖一个女巫还算什么?” “一个本可以再去弄一根的白痴。” “哦……啦啦啦。你是问不倒的,对吧,教授。用不了多久的,儿子,等你的精魂逐渐熄灭,你就会成为一个哑炮的。” 西弗勒斯眨眨眼转向他母亲。 “你刚才说什么?” “你总是需要什么东西来藐视。眼前的东西呢,你从来都连看一眼都不屑。我为你尽了我的力,孩子。我尽到了我的责任。但早在你入学之前,我的魔力就已经失去。你读了我所有的书,吸收了我所有的知识,然后满脑子胡思乱想地离开了家,你从来都没有真正想过,为什么你从没见过我用魔法。你只会评判我,别以为我不知道。” “不被准许使用魔法不会让你变成个哑炮!” “会的,如果震惊太过剧烈的话。如果心被伤得足够疼痛的话。” “多久?用了多久?” “我最后一次能用无杖魔法的时候你才三岁,西弗勒斯。” 她轻轻摇晃着婴儿。他瞪着她,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该如何作答。这或许是一个精心编织的谎言。这并不是不可能的,她以前就耍弄过他。 他走开去,在房内小心穿行,摸摸这个的额头,量量那个的脉搏。 他朝他母亲回过身,冲书桌上的魔药瓶挥挥手。 “我要出去一趟。照看好他们,等我回来。” 他母亲举起他的女儿,把她那皱巴巴的小脸朝着他。“爱尔斯佩思说,她一直在等着你来给这孩子起名字。你打算叫她什么?” “我才不管她叫什么鬼,”他咆哮着走出了大门。 地产经纪人将羽毛笔在墨水里蘸了蘸,写起文件来。两份抄件上所需要的不过是日期和签字而已。 “那么,您一家打算租多久呢,斯内普先生?” 斯内普环顾这栋巨大的乡间别墅。它坐落在柴郡中心。实际上,坐落在一片无名之地当中。谁都不会对这儿瞧上一眼。他闪闪发光的乌黑眼睛落到了地产经纪人身上,答道:“让我们先定一年,要是住得合适,可以再议。” “很好。不过,我得提醒您,到时候租金可能得另议了。我无权为将来的事情作保。您刚才面试过的厨子、女佣和管家,我是否也替您填上合同?他们也是一年吗?” “麻烦你。” “没问题,您只需在这里签上大名……” 主持仪式的牧师有着一种挥之不去的迷惑感。在新郎怒火熊熊的目光下,他结巴了一两回。当他问出有没有什么理由这对新人不能成婚的时候,他停顿了格外长的时间,但没有人出现。毕竟,结婚预告已经张贴过了,不是吗? 新娘子穿着的长裙很不合身,好像一度是别的什么人最好的衣服,总有三十来年了。她说“我愿意”的时候羞红了脸,满是微笑。 新郎看上去远没有那么乐观,但不管怎样,他公开的宣言有力而清晰。 他看着这堆结婚人马成群出了教堂,新婚夫妇进了一辆马车,进去车厢的还有一个街童,两个婴儿。马车启动了;没跟身后那对作为证人的古怪夫妻说一句话。 西弗勒斯·斯内普醒了过来,浑身僵硬酸痛。他又在书房壁炉旁的椅子上睡了一晚。他听到厨房里传来准备早餐的叮叮当当声。 他站起身伸了伸腰,走进卧室去开衣橱门。他取出一套衣服,走到屏风后的脸盆架旁,剥掉衣服,朝自己泼了几把冰凉的水,用他的旧衬衫擦了擦,重新穿上衣服。 “西弗勒斯,”爱尔斯佩思在床上说,声音很羞涩。 他能听到婴儿在吸鼻子,呱嗒呱嗒地啜乳。 “什么事。” “你知道的,你不必睡在书房里。我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康复了。你给我的药效力神奇,甚至我的奶水都恢复了。” 他别过头,边越过折叠屏风的铰链上方看着她边穿上一件新鲜马甲,精心打着他的领巾。 “我想说的是——”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爱尔斯佩思,”他说着,一耸肩穿上外套,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我要重复一遍我的话,就说这一次。你有了栋好房子。你有了足够的食物。你再也无需挨饿受冻。你需要这些的时候,我给了你这一切。你能从我身上得到的也只有这么些。我能够给予的就那么多。” 他的新婚妻子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这不是真的。我知道你可以给予更多。” 他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柔和下来。 “我不能给你更多。” 她点点头,以她奇特的实际性,接受了他的实话。 “你今天要回学校去了?” “我必须。” “你会给我写信吗?” “不会。” “那么说,我是个秘密的耻辱了?” “不是耻辱,不是的。但我有敌人,爱尔斯佩思。这么跟你说吧。你不了解我。要是你从没碰到过我,你会幸运得多。” “不会的!我能接受你为事物设下的种种限制,西弗勒斯,但不论你身陷在何种麻烦之中,永远别再说我之前更幸运。要是你不想从我这儿要更多的东西,可以,但我仍然会永远祝福你,感谢你。我只想要你知道,我会做你的好妻子的。不论我的过去怎样。” 他叹了口气,一只手穿过他的头发,瞧着她将婴儿挪到另一边乳房上。 “我不会评判你,爱尔斯佩思。” 她紧紧闭着嘴,眨了几次眼。她无法用言语说出、而他又不想听到的话语,全以几次点头表达了出来。 “我能给我父母写信吗?”她恢复镇定后问道,“能不能至少让他们知道,我已经不是一度的那个我了?” “要是你高兴的话。随便告诉他们什么都行,但别把我们的真名字说出去。要是你愿意,甚至可以在这儿招待他们,只要别把你自己和我真实的身份联系在一起。并且,不准给我写信。我书桌上有个信封,上面学校的地址是我写的。要是有什么急事——让我们不要含糊其词,我说的急事是生命危险——把信寄出去。我会立刻回来。” “我明白。” 他从衣橱最下面拖出他的箱子来,开始收拾行李。 “我书桌抽屉里有二十英镑,以备不时之需。把这钱用在刀口上。我在肉铺、杂货店和服装店都开了户头。给你自己做些体面衣服,给西蒙买几双合适的鞋。帐单自有我的人应付,你不用操心。” 他合上箱子,转身欲走。 “西弗勒斯?你不给她起个名字吗?求你了?” 他作了个苦相,回过身来。妇人脸上那不顾一切的恳求神色让他垂下头,把行李放在了一张凳子上。他走到床边,倾过身去,抚摸着他那正吮吸母乳的女儿头顶。她那纤细的黑发柔软得惊人。 “格蕾丝。叫她格蕾丝。” “格蕾丝。是个可爱的名字。” 他从床边退开,拎起手提箱。 “我春天回来。” 三十分钟后,斯内普教授走进城堡,冲着落入他眼中的第一个学生恶毒咆哮。 “啊,西弗勒斯,”邓布利多的声音在走廊里回响起来。 斯内普停下脚步转过身,朝他扬起一道眉。 “你的假期过得怎样,教授?” “没什么特别的,校长。” “那么,我敢说,你一定很欣赏这剧中的短暂休息了。” “的确。” “那么说,你一定焕然一新,准备好要迎接你的职责了吧,”他意味深长地说。 “一如既往,校长。”斯内普朝他点点头,别过身朝地窖走去。 *译者:“我有钱”,听上去是不是比“我爱她”更美好?“尽管买买买,别操心帐单”,教授还说自己不爱老婆?骗鬼去吧! *第十四章*:尊贵 赫敏合上她从图书室偷偷顺出来的书,把它塞回枕头下。那不过是本《法国国王大事记》,没什么好丢人的。但她祖母认为,阅读会滋养年轻姑娘们的坏想头。好几次捉到她在图书室里偷偷摸摸之后,她连一本书都不许她读了。 她走到梳妆台边,对镜检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她最近突然长个,亚麻裙子在她十四岁的胸脯上绷得紧紧的,那本是给十三岁女孩量身定做的。她整了整自己的蕾丝衣领,想尽可能地遮掩掉一些胸脯,但没成功,于是披上披肩把所有一切都遮了起来。 她必须得从她第三好的裙子上撕条荷叶边下来,把它补到这件底下去,但两个黑颜色并不和谐。 她想要想出个改善局面的法子来,但这工作不容易,她放弃了,下楼跟家里人一起去吃饭。 今天是她祖母六十大寿。她所有的子女和孙子女都来向这位自视骄人的女王致敬。赫敏被迁往阁楼,因为她的房间需要用来留宿那些没有执业谋生、让家族蒙羞的儿子们的后代。 想到这里,她翻了个白眼。 赫敏的三个伯父都娶到了他们老娘的年轻翻版。她父亲怎会出自这一血统,实在叫人想不通。 这三人有八个孩子,从五岁的奥娜拉到十七岁的安德鲁·格兰杰三世。 她所记得的安德鲁是个胆小鬼,但是两天前他抵达此处以后,她发觉现在的他倒颇为可取。他仍然软弱没脊梁,但是在他们分别的这段日子里,他好像长进了不少。他变得很殷勤,讲话也还风趣。他妹妹维罗妮卡你就不能这么说了。两年前她就是个肤色苍白,爱无病呻吟的小姑娘,现在长成了一个苍白脸的未来悍妇。她本有个孪生妹妹安珀,但是七岁的时候生热病死了。从那以后,这活下来的孪生姐姐就被人当作玻璃花一样呵护着。 赫敏走进小客厅,立刻就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要是晚饭前这一小时里谁都注意不到她,她就是蒙上帝保佑了。 “母亲,赫敏的裙子看上去丑得吓人不是吗?”明明她母亲就坐在旁边,维罗妮卡却对着整间房间说,“我们到的那天她就穿着那件衣服,我简直不敢相信。”一大群堂兄弟姐妹爆发出一阵窃窃嗤笑,但是当父母的被如此的粗鲁不文给惊住了。 “住嘴,维罗妮卡,”安德鲁伯父厉声道,“她在为她父母服丧。时尚是她最不在意的事情,而且她这样做是对的。” 赫敏朝她最大的伯父感激地微笑。但是随着他话头的继续,这个笑容枯萎凋谢了。 “我想,她脑子里更多考虑的是,她父母究竟是在天堂里与天使们同在呢,还是在燃烧的地底尖叫。”他转向她。“你是否知道,亲爱的,你的父母,在他们走到生命终点时,他们是否祈祷了?”他朝他震惊的听众们转过去。“诚挚的祈祷总是会让事情有所不同的。哪怕临死时才说也一样。” 赫敏觉得自己的脸开始涨得通红,涌上脸颊的热血使她觉得那儿都鼓了起来。“我知道,我父亲最后的话语显然是向上帝的求恳,先生。”‘上帝啊,当心!’“我母亲,在她去世前,也拼命祈祷。”‘让我死了吧,求您了上帝啊,没有我的约翰我活不下去!’“所以我相信,他们是在天堂里。” 安德鲁伯父赞许地点点头。“我肯定是的。我必须承认,我总是很替约翰担心,他为人处世古怪,还想要从事职业。我总是害怕,那是某种软弱天性的表现。我很高兴听到他最终还是投向了上帝的怀抱。” “如您所说,先生。” “安德鲁”,她祖母以她最让人畏惧的声音拖腔拉调说,“要是你对福音传道的兴趣能恰当地仅以家里为限的话,我就多谢你了。说真的,今天都不是星期天。要是你想毁了我们用餐的胃口的话,恭喜你,你十分成功地达成了目标。” 安德鲁伯父张嘴要作答,但罗伯特伯父的妻子贾斯汀抢先道:“你打算服丧一整年吗,孩子?还是更为人所认同的六个月?” 贾斯汀是男爵的女儿,因此她认为自己比这位祖母要高级得多。一有机会她就把她何谓恰当社交礼仪的知识甩到那老太婆脸上。 赫敏不是傻瓜。她立刻就投身战场。要是她能从中得点好处,那就来吧。 “这方面,我还是听从祖母的意见比较好。我很快就会需要新的服装了,样式和颜色都该由她决定,这理应如此。” 赫敏垂头看着自己交叠的双手,希望自己看上去温驯又顺从。 她朝她祖母瞥了一眼,但是她的小心机只赢来了一记格兰杰招牌怒瞪。她叹了口气。还不够狡猾。或许,要是她之前不曾开口要过新衣却惨遭拒绝的话,本来会成功的。 查尔斯出现在门口,宣布晚餐已经就绪。一大群蹙眉怒目、一触即发的人转移战场往餐厅走去。还没走到门口,她祖母伸出一只手把她拽到后面。 “你以为自己聪明死了,是不是?你以为叫我丢脸就能让我在你身上浪费钱!”她怒道。 “要是我的胸脯随着下一次呼吸夺衣而出的话你还有得丢脸呢!”赫敏嘶嘶回敬。 她祖母的脸涨得通红,厉声道:“要是你别吃那么多,或许你就不会长那么快了!回你房间去!今晚不准吃晚饭,你这不知感恩的丫头!” 赫敏张开嘴想要告诉这歹毒的女人她能对她的食物做什么,但是没能说出来:愤怒的泪花涌上眼眶,让她看上去软弱可欺。她飞身朝楼上奔去,趁着还没有把脸丢尽。 她想要给这些人狠狠下个咒,但是很快就把这念头推到了一边。只是想起魔法,痛苦都难于忍受。她一个魔咒都不能施展,直到成年。她唯一能做的只有默默煎熬。 她的东西都在爱丽丝那儿,连同她的魔杖。至少,她希望是如此。自从她被关在这座坟墓里与世隔绝之后,她再也没有过她母亲姐姐的任何消息。她只能假设,她留在门口让人邮寄的那些信件全都被拦截了下来。祖母不允许提起爱丽丝。赫敏依稀记得,最后一次她在她母亲床边哭泣时,这两个女人间有过激烈的言辞交锋。 随后的那几个月,悲伤的浓雾驱之不散。每天清早她在这栋房子里醒来时,永不停息的震惊紧随而至。她想着逃离樊笼,但她唯一可去的地方唯有奥特伍德,而不论谁来寻找她,那儿都会是第一站。她考虑过梨树园,那儿是她成长的地方,但那已经成了一个细节含糊的迷梦。她甚至不确定该如何找到那儿,而且她十二万分地肯定,那儿没人会接纳她。 孤独长夜之中,她梦想过逃往苏格兰——就那样出现在校门口——但她记起了她祖母与校长间的那场对峙。他当时是试图来说服她祖母,让她改变主意送她回学校。她曾经陪着他走到门口,静静地恳求他带她一起走,但他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叫她坚强起来。 她同样想过能不能找到办法寻去曼彻斯特的蜘蛛尾巷。她幻想着她的教授如何把她藏起来不让任何人找到她,如何悄悄地教她魔法。这些梦想充满了她的心,她把它们编织得越来越详尽,在她的幻想中他会突然意识到他爱她,于是他娶了她,给她买漂亮的房子和美丽的小马。 她的幻想经常切换到复仇主题:他会出现在楼下门厅里,咒语乱飞,所有的镜子都被打得稀烂,她的仇敌都被征服。就连她都知道,这一幕又傻、又不切实际,但想到她的祖母在斯内普教授的杖下举起双手求他大发慈悲,而他则望向赫敏,等着她发一句话,这实在太有趣了。比起那个循环不断的梦:她父母的马车开始倾侧,那位教授冲过来拯救了一切来,这要愉快得多了。每一天,她都活在同一个认知里:这样的生死救亡永远不会发生。然而,她的教授来拯救她,却还不至于牵强到完全不可能的地步。只不过是非常、非常不可能。 他或许已经忘记了她的存在。 她无依无靠,无处可去。 她叹了口气,把书从枕头下抽了出来,在点着的蜡烛边坐下,读起了又一名路易的故事。一声敲门声惊动了她,她匆匆放回书,过去开门。 走廊里站着的是堂兄安德鲁,脸上挂着个偷偷摸摸的微笑。 “让我进来,堂妹,趁着我还没被人抓住!” “你上这儿来干什么?你明知道的,到仆人住的这一侧来你可能惹上麻烦的!” “我给你带了些吃的来!没人看见。真是好一场冒险呢!我看到你跟奶奶吵嘴了,就知道你会挨饿。” 他举起餐巾,里面包着奶油面包和牛肉。 “哦,安德鲁!你真是个天使!” 她伸手去接,他却挪开了手。 “哎,哎!别这么着急嘛我的小堂妹。我觉得我们或许可以作个交易。” 赫敏皱起眉,看看自己空落落的房间。“我没什么可以给你的。” “事实上,不是这样的,堂妹。自从我们上次见面以来,我立刻就注意到,你可以给我的东西可多了不止一点点哪。” 赫敏觉得后颈上的寒毛根根倒竖。她把身上的披肩裹了裹紧。 “哎呀,哎呀,堂妹,那完全不合礼仪嘛。” 他伸出一只手想要拽下她胸前的披肩,但她一把捂住胸脯往后退去。 “我觉得你还是离开为好,堂兄。我看得出来,你或许得出了一个错误结论,认为我是无力可欺的。但我要向你强调,你错了。要是你再想动我一个指头,你会非常后悔。” “是吗?好啦,赫敏。我知道你在这里日子不好过。我能让你愉快得多。” 赫敏觉得胃在翻搅。安德鲁又朝她迈近了一步,而她甚至未及思索,她只是握起拳头,一拳狠揍过去,正中他的眼角。 “嗷!混蛋!你害我瞎了!” “要是你觉得这样就够糟了,想想看要是被我踢爆你个球的话你会有多痛!马上滚出去!” 安德鲁匆匆退出房门。“你是个粗鲁下流,满嘴脏话的野人!你是……你是违背自然的变态,你就是!”他叫喊道。 “你还不知道呢!”她厉声回敬,将门甩在他脸上,又额外踢了好几脚。 她转过身,发现他带来的食物落在地板上,仍然包在餐巾里。 每一口她都非常享受,尽管手是有点痛。 斯内普朝大门走去,他的头低垂着,而比之更低落的则是他的心情。百灵鸟迎着初夏微风啼啭,而他浑未留意。他的心思远在一百英里以外、二十年之前。 莉莉。 整整这悲惨一年,就像是一根长长指甲尖利地刮过黑板,满是他对她的回忆。不论他逃向何方他都躲不开她。她的朋友,她的儿子…… 她的完美是一面无时不在的镜子,正映出他的缺陷,他的赎罪苦修似乎永无尽头。 苦涩填满他的心,马上就要溢出来。今年是他职业生涯中最糟糕透顶的一年,而堪称其中之最的当属布莱克应该是无辜的。他唯一的安慰是替学校除掉了那头狼人。当他苏醒过来,发现自己又一次跟那头野兽面对面的时候,他差点完全失去了掌控。但是他仍然冲到了卢平和那三个傻瓜当中,结果却只是让波特和隆巴顿追着那头该死的禽兽跑了。他被留在了后面,跟受伤的韦斯莱在一起,而且没有魔杖,无法呼唤救援。 而回报他的又是什么?阿不思失望的一记蹙眉,就因为他聘用的那头野兽不得不被解雇,还有那颗大难不死的脓包没完没了的仇恨怒瞪。 他用力磨着牙。 他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将帽子戴上头,抓住手杖,朝曼彻斯特幻影移行而去。 “你自己不是有家吗?”他父亲一见他就啐道。 “我来看看你和母亲怎样。” “俺们很好。用不着你帮忙。她去工厂做活了。就因为俺不行了,不意味着俺们需要你的施舍!” 西弗勒斯盯着这个渣男。多少年来,他人生的祸根。他抽出魔杖,快速施了个诊断咒。癌症进展得比他预料的还要快。 “我能帮上你的忙,”他再一次说道,心里早已知道了答案。 托比亚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接着,突然之间,似乎他吐出了所有空气。 “能有什么用呢,小子?难道你恨俺到了这种地步,为了让自己有点满足感,情愿让俺苟活下去?”年长的斯内普将他一缕缕的白发从脸上拂开,眺望着后窗外。“你是不是觉着俺受的罪还不够?你从来没有想过吗,俺自己或许也有过一两个梦想?俺累啦。俺已经准备好走了。”他回过头,小眼睛紧盯着他的儿子。“俺也已经准备好看你走了。走,从这儿滚出去。自从没把你射在墙上以后,你对俺一直就狗屁不是,只是个折磨。” 托比亚斯·斯内普把他的长鼻子朝墙壁转去,好不用再看到他的儿子。 西弗勒斯把他买的朗姆酒放在桌上,离开了那儿。 他悄无声息地闪身进了大门,将箱子放在地上,摘下帽子,搁在门边的小桌上。走过短短的走廊,就是小小的起居室。他最先留意到的是窄窗上悬挂的窗帘,认出了它们的本来面目:他的旧床单,经过了漂白,得到巧手缝纫,又焕发了新生。桌上有只豁口罐子,里面插满了新鲜野花。长沙发对面的两把椅子,扶手和靠背上覆着手工梭织的蕾丝纱巾。房间一角是只大木箱子,有个小娃娃躺在里面不声不响地盯着他瞧,黑眼睛圆溜溜的。他走进室内,甩开衣尾坐了下来,架起一条腿。 他盯回那小孩。 她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又重重跌坐回去,消失不见了。他耐心等着,直到看见一只胖乎乎的手重新抓住了箱子边。对一个小娃娃来说,手指可够长的。她一颠,又出现在了他视线里,靠另一只手稳住了自己,继续研究起他来。她抬起一道眉毛,他也抬起他的。她绽出一个微笑,他则舒出一口他自己都不知道屏住了的气。 两条小短腿沿着走廊跑来,进了起居室。一声惊叫,奈吉尔奔过来站在了他面前。这男孩用一双大大的粉蓝色眼睛瞧着他,把剩下的一点儿面包和果酱怯怯地朝他递来。 “不用,谢谢你。” “夫人。不用,斜斜你,夫人,”男孩一本正经地纠正他。 小男孩把他剩下的吃食一股脑儿塞进嘴里,好大一部分都抹在了脸上。 斯内普正要抽出魔杖,却住了手。他绝不能这么做。不能在这栋房子里。永远不能在这栋房子里。魔法可以被追踪,永远不能让人追踪他到这里。人命全有赖于此。 取而代之,他掏出了他的手帕,要把小男孩的脸和手抹个干净。奈吉尔扭来扭去,放声尖叫。 “不许这样,”斯内普不赞成地厉声道。奈吉尔立刻就静了下来,一动不动了。 “奈吉尔?你上哪儿去啦?要是你拿着那果酱跑起居室去,看我不——” 西弗勒斯回过头,看到了他的妻子。她站在门口,看上去大吃一惊,又紧张又慌乱。她一把扯下了围裙,拼命拍抚着耳朵后的发卷,脸颊羞得绯红,慌张说道:“欢迎回家……丈夫。” “哈啰,爱尔斯佩思。” 她身后的床往下一沉。爱尔斯佩思倏地睁开了眼,又紧紧闭上,飞快地默念了一句感恩文,躺得一动不动。他或许只是需要睡在一张真正的床上罢了。去年冬天他在那张椅子上过的夜,春天他回家的数日里也是。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那都会让他的背疼痛难忍。 或许他只是不想孤单单一个人。自从她看到起居室里和孩子们在一起的他以来,他看上去一直又失落,又不自在。 用她当年的家庭女教师的话来说,怎样才能让一个男人回到家感觉宾至如归,这是个伤脑筋的问题。她花了好几个星期计划和练习,希望自己能做对。 这绝对超出了她的经验范围。对付亨利需要的是把他推开。但对西弗勒斯却需要无比耐心。 他是如此强大,然而在等候他归来的这漫长几周里,她心里的他却像是一只容易受惊的鸟儿。一步走错,他就会振翅飞走,而且她知道,若然如此,他永远不会再回来。 她平复自己疯狂跳动的心,想要命令自己回去睡觉。结果却感觉到他的手怯怯地停在了她肩上。她翻身躺平欢迎他,她那泪盈盈的微笑在黑暗中不为人知。 他的气息令她好奇。闻上去就像是某种古怪的烈性酒。她希望他能吻她,好让她品尝它、弄明白究竟是什么,但他没有亲吻她。 它开始了。跟一直以来一样。僵硬,克制。她知道——对这种事女人自有神秘方法感知——魔法这一次不会发生。没关系。如果她非常好的话,将来会有的。 在他随 心 所 欲 寻 欢的时候她焦虑不安,想要弄明白该怎样 抚 摸 他、怎样欢迎他才不致让他感觉她是个圈套。在他拯救她和孩子之时,他已心知肚明地踏进了牢笼。 她曾期待过的不可思议的共享不曾发生,但是另一项奇迹出现了。当他 率 然嘶 声大 吼,在她体 内 射 出 之后,他没有翻身离开。取而代之地,他在她身上崩溃下来,而她将他汗津津的头揽到自己肩上。 就在黑暗之中、无人能见到之处,他哭泣得像一头受伤的动物。 爱尔斯佩思·斯潘纳将她丈夫搂在心口,暗想着令他内心如此支离破碎的另一个女人究竟是谁。 不论这个莉莉究竟是什么人,这有时他会为之哭泣的另一个女人,爱尔斯佩思切齿痛恨着她。 爱尔斯佩思托着一罐麦酒和一只杯子进来,把小托盘放在他书桌上。他正在那儿翻阅他离家期间她记下的分类帐。 “谢谢你,”他说道,话音中的惊讶显而易见。 “今天很热。我给你开扇窗好吗?外面有点微风……” “我没事。”他朝簿子指了指。“你做得很不错啊。我还以为开销会更大些呢。” “我早已学会一分一厘都应珍惜,”她骄傲地答道,“挨过饿、受过冻,就因为一文不名。我已经成为了你的负担,不能让你的担子更重。” 他直接地注视着她。有片刻时间,她以为他们或许终于能谈谈了——真正地谈一谈——谈谈把他们俩拼凑到一起的种种。他们是谁。他们来自何方。 取而代之的,他拉开抽屉,拿出了去年冬天他留下的那张二十英镑。 “这是你的了。随便你怎么花。暑假结束我走的时候,我会另放二十英镑应急的。” 有片刻时间她的心沉了下去。他这是在因为昨晚而付她钱?她对他而言仍是个妓女吗?就好像读到了她的心思似的,他的眉头皱了起来,面露雷霆之色。 “做妻子的总得有点儿私房钱,爱尔斯佩思。不可预见的事情总会有的,事先有所防备总是好的。” 妻子。他这么说了!想必,这一定意味着什么吧? 她伸手越过书桌,拿了那张钞票,紧紧攥在手里,就好像它会插翅飞走一样。 他挥了挥手,不发一言地让她下去,又蘸了蘸羽毛笔,回到账簿上。 “不知我能不能再占用你一点儿时间?”她问道,拧着她红肿的手。 他抬起头,皱眉问道:“孩子们有事?” 这么立即的关切是个好兆头,她想道。“不不,每个人都很好。西蒙带他们出去晒太阳了。” “得给那男孩找份职业。他已经长大,不适合当保姆了。” “嗯,是的。那样会挺不错的。他干起活起来很卖力,头脑也很聪明。也不怕整日辛劳,要是这样说能让你在考虑他的前途时替他加分的话。但我希望跟你谈的不是这个。” “说下去,”他啜了一口麦酒。 “你记不记得,我问过你,是不是可以和我的家人联系?” 她丈夫的脸一片空白,但她看得出他坚定了自己,就好像准备要承受一记打击。这让她意识到,这是个坏消息会经常出人意料落到他身上的男人。他点点头,不耐烦地朝她挥挥手示意她继续。 “你看,我联系了他们。但我的信不是从这儿寄出去的。我记着你的禁令,再说我自己也有理由要小心谨慎。我得从我私逃出家开始处理。” “亨利·斯潘纳,”他厌恶地说。 她点点头。“没错。不管怎样吧,我一路走到阿德斯利,从那儿把信寄了出去。我把所有事情的大致经过向他们通报了一遍,不过有些事实省略掉了。我连你的教名都没告诉他们,只说你是个受人尊敬的老师。” 他嗤之以鼻。她突然意识到在最后那一点上她不过是自己以为罢了。对这男人她知道得少之又少。 “我母亲给我回信了,我父亲的信也随后而至。” “这么说,你和你的家人和解了?” “再对也没有了,多亏了你。” “这是件好事,不是吗?为什么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正等着另一只鞋落下来呢?快说重点。” 她因为他的恼怒而畏缩了一下,冲口而出道:“我父亲是威纳姆大人。我是个男爵的女儿。” 房间里寂静无声,唯有钟摆嘀嗒,还有院子里依稀可闻的笑声。 “也就是说你是尊贵的……” “我只是斯内普太太。尊贵的那几个字没人会真的说的,除非在信的抬头上。” 他的满面怒容令她畏缩了一下。她在心里暗记一笔,永远别再在礼仪方面纠正他。 “告诉我你有七个兄弟;更可取地,最好个个都比你大。” “只有一个。我本来是有两个的,但我的小弟弟最近去世了。” “深表同情。这位幸存的兄弟,想必精神健旺,身体硬朗,有七个儿子吧?” “还没有,他还要在欧洲大陆游历一年,才肯安顿下来。我父母一直联系不到他,但他在最后一封来信里保证说,他身体很好。” “你有生养了儿子的姐姐吧?” “我是长女。” 他靠回身,吐出一口长气。“夫人,你最好希望你兄弟能尽快繁衍生息。要是你的小奈吉尔成为威纳姆家的继承人,那必然会衍生出许多难题,要应付它们我一来没有时间,二来缺乏耐心,三来也不够教养。” “我意识到了,而且我也已经对我父亲讲得清清楚楚。然而,鉴于奈吉尔是这一头衔的继承人,所以你得签些文件,因为他是你合法收养的儿子。” “这是几时发生的事?” “我指望着你来安排。我告诉我父亲你已经收养他了。” “何故?” “因为我父亲想要把他从我身边夺走。”眼里满是泪水,她痛苦地绞着手指。“他不相信我们是合法夫妻,因为我对我们的姓氏支支吾吾,但他知道奈吉尔是婚生子,因为他已经找到了亨利和我结婚的教区,看到了我们的登记文件。我不会把我们的注册文件所在地告诉他的,因为那上面有你的真名。他跟我说,他愿意给我两万英镑,好让我把男孩交给他来抚养。” 他盯着她,怒气勃然欲发。她看得出,昨晚黑暗中他们创造出的那小小亲善正如浪潮一般退去。他的黑眼睛如同刀子般扎在她仍然紧攥在手里的二十英镑钞票上。比起她过去拿到过的任何钱来都要多,但是跟她本可以靠售卖儿子给她父亲的所得相比,却不值一提。 “还有没有什么有关你身世的秘密是我该知道的,夫人?” “没有了。最重要的都说完了,其他都只是旁枝末节。” 他点点头,拿起了之前放下的羽毛笔。“那么镇定些,妻子。我会照料妥当的。” 她舒出一大口气,就好像全身骨头被突然抽走了似的。妻子。他又说了一遍,甚至还强调了这个词。“上帝保佑你,西弗勒斯。” 他扬起一道眉,挥手叫她下去。 她逃也似地离开了房间。 *第十五章*:小休 赫敏听到楼下闹哄哄的,于是下楼去一探究竟。装饰浮华的门厅里,她的爱丽丝姨妈正跟格兰杰夫人僵持。 “爱丽丝姨妈!” 她飞奔下楼,扑进爱丽丝欢迎的臂膀里。 爱丽丝紧紧抱了抱她,接着把她推开些好打量她。她紧紧抿住嘴,朝格兰杰夫人转去。 “你显然不想要她,为什么还要跟我作对留她在身边,”她嘶嘶道,“她简直要衣不蔽体了!” “不论怎样,这事你没有发言权,佩斯威特太太。你可以把这孩子带走一个月,但要是下个月一号她没回来,我就要报警抓她,还要因为绑架把你铐起来。” 赫敏因为这公然的敌意苍白了脸。所有假模假样的良好礼仪都没人管了。 爱丽丝转过她,把她朝楼梯推去。“快去收拾行李。要是你别的衣服就跟那件一样糟糕,那就全都留下来给仆人当抹布用,它们本来就是。”她犹豫了一下,她姨妈添上一句:“越快越好,孩子。快去。” 两个女人再次争执起来,赫敏倒退几步,别转脚跟奔向房间。 赫敏被安全护送上马车之后,爱丽丝显然拼命努力才压下了脾气,但好景不长。 “那女人为什么要拼命跟我斗!她是世上最变态的人!她压根不关心你,只要对你瞧上一眼就看得出来!老天,瞧瞧你的头发!不痛吗?” 赫敏抬起手摸摸扎得紧紧的头发。“一开始几个星期痛个不停。现在的话,要是放下来反而会痛。” 令赫敏震惊的是,她的姨妈突然泪如泉涌。 “忘了奥特伍德,我应该直接把你带去欧洲大陆,我们可以在那儿销声匿迹,直到你成年为止!” “祖母最恨放开她的所有物了,爱丽丝。她说会报警不是在吹牛。他们会在整个欧洲追捕我们,而且就算我成年之后,只要您一回英国,她就会把您抓起来。” 四轮马车驶出去没多久就停了下来,皮特跳下车打开门。 “我们在哪?”赫敏问。 “我们先去裁缝那儿。就在那边。然后去给你买鞋,买帽子,全套行头。还要买个新的箱子好全都放进去。简而言之,今天我们就是买买买。明天,我们可以动身去德文郡。” 整整一天,赫敏让人又量、又戳,还被别针刺了好几次。她努力站得一动不动。爱丽丝姨妈宣布说服丧可以结束了,然后与女裁缝展开了长时间的讨论。最后,她有了两件现成的带枝叶图案的平纹细布新长裙,另有四件一做好就会给她送去。还有一套骑马装。爱丽丝叫那女人在收省打摺时多留布料,好让她能随着发育把衣服放宽放长。她有了新的长袜、吊袜带、衬裙、衬衣,还有睡袍以及数套内衣。还不止呢:三双便鞋、新的结实靴子,这让她高兴极了。为此告一段落的是帽子、手套、披肩,足够翻新二十顶帽子的不同颜色缎带。 一有机会,爱丽丝就愤愤然地埋怨发现她外甥女时她那令人震惊的现状,虽然缓慢,但却确定无疑地抨击了格兰杰夫人在店主心目中的声誉;也就是说,作为最有价值的一样东西,飞短流长终将传遍全镇。 皮特正把她们买的最后一样东西放进马车。爱丽丝转向她:“现在嘛,我们必须找家旅店,再吃点东西。那女人给你吃东西吧,有没有?” “是的,姨妈。没您说的那么糟糕啦。” “才怪,那简直叫人惊骇。你不过是没有了自己的想法罢了。” “爱丽丝,这世上有人一无所有。跟他们相比,我确实已经是蒙上帝保佑的了。” “哦,老天爷。她要把你变成个传教士了!”爱丽丝靠回天鹅绒座位,叹了口气。“你说得对。当然你说得对。这只是……”她无用地挥挥手。“我试过了,赫敏。我在律师身上花了一大笔钱,想要把你从那儿弄出来,但每一次都失败了。我甚至试过请你的教授给那老太婆施个咒,但他说这样做是不被允许的。” “我的教授?” “那个叫斯内普的。有天晚上他来了我家,以为我是你的监护人。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我的。他就那样被一阵晚风吹了进来。你没回学校,让他非常激动不安。他想要说服我让你返校。我告诉他你的境况后他非常沮丧。” 一股温暖的感觉随着这个消息涌遍赫敏全身,让她激动不已。她已经失去知觉这么久,就连再次见到爱丽丝的喜悦都很快被麻木压倒了。她的教授留意到了她的缺席,事实上,他曾经尽力扭转局面,听到这,融化了她冰冻的感情,让她的四肢愉快地嗡嗡颤动。 “原来是这样呀,对不?” 赫敏转向她姨妈,看到她了然于心的眼神。她羞得发根都红了。 “不,才不是那样的呢。我承认,我或许是非常热情地钦慕着他,但直到这一刻为止,我都没有理由认为他还会记着我,更别说再一次不嫌麻烦地帮我了。” “再一次?” “牙齿呀,但您一定得保守秘密。” “哦,对。他就此作过点儿解释。就他让我相信的来说,我们还错过了一场有趣的好戏呢。他说他曾跟格兰杰夫人见过面。我多想变成一只钉在墙上的苍蝇哪。” 赫敏露出一个邪恶的微笑。“没错。” “好啦。我们去哪儿打个尖?我们可以去你带我去过的那家‘坩埚’。他们有房间可租的。随后我们可以去对角巷散个步什么的?” 赫敏用手按住心口,想要止住那股突如其来的痛楚。 “不要,”她耳语着,抬头恳求,“我们别去。想到魔法就让我伤心。我还要再熬三年才能再次用它。要是我想心智正常地活过这三年,最好的办法就是假装它不存在。” “赫敏,你肯定?听上去不像是个好主意。” 她看着窗外掠过的建筑。“我肯定。” “那好吧,”爱丽丝柔声道,“皮特,请带我们去多切斯特。” “是,夫人。” 赫敏在奥特伍德的第一个星期几乎寸步不离宅子和花园。她知道自己很荒唐,但她害怕离家太远会让它消失不见。 爱丽丝因为同一原因纵容她,在她左近徘徊不去。她重新布置了宅子,把赫敏的卧室安排在自己旁边。她用格兰芬多红色重新装修了那个房间,赫敏初次见到它的时候放声大笑。但她从没朝放满她当年教科书的书架走近过一步,魔杖也只拾起过一次。 她挥了它一下,因为随之闪现出的火星而失声痛哭,她再也没有碰过它。 第二个星期,她逛得稍微远了点儿。星期天,她在教堂里碰到了弗雷德里克和亨利埃塔·詹森,礼拜结束后他们一同去伯爵猎园散步。弗雷德里克现在十五岁了,过不多久就要离家去学法律,他为此非常激动。亨利埃塔发誓说他走了以后她一定会寂寞至死,不过立刻就又谈起了刚搬来此地的卡森小姐以及她们如梦似幻的哥哥。弗雷德里克和赫敏非常肯定,亨利埃塔一定能熬过去的。 那次愉快的远足之后,爱丽丝和赫敏恢复了以前晨起骑马的习惯。 某天早晨,赫敏打定主意要换条路线,走南线去远处的一个果园,而不是往北进伯爵猎园。她们的骑行很愉快,但随着她们离苹果园越来越近,爱丽丝开始焦躁起来,不断说想要回家去。走得越远,她的不安就越强烈;两匹马也变得难于驾驭。赫敏微笑起来,肯定自己的理论得到了证实,开开心心地回奥特伍德去了。 午餐后,她穿上舒适的结实靴子,又往南走去。 她不久就来到了苹果园,在树下迤逦穿行。最后,她感觉到一股魔法的颤动,意味着她已经越过了一道禁制。她微笑起来。她继续走着,前面是一口池塘。一大丛灌木形成了一道天然拱门,她从下方穿过。这时,有个声音惊了她一跳。 “你是谁?你是怎么跑到我们的地界上来的?” 她朝那个声音转去,喊叫起来:“金妮!” “赫敏?梅林啊!真是你!” 两个姑娘欢欣雀跃,开心得喋喋不休。 “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又一次冲动地拥抱之后,金妮尖叫着问。 “很久以前罗纳德跟我提起过,你们住在这区域,我也记得你说过苹果园什么的。我决定来一趟实地考察找找你们。” “你来找我们我太高兴了!” 金妮的脸沉了下来,她握住赫敏一只手。“关于你的父母,我实在是太遗憾了。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们都难过极了。麦格教授非常非常沮丧。我觉得,就连斯内普教授都是。马尔福拿它开了个乏味的玩笑,斯内普竟为此真地罚他留堂,狠狠地训斥了他一顿。他训得那么久,马尔福都没能上下一节课。就我知道的,那可是一堂让人激动得要命的课呢,海格让哈利骑了鹰头马身有翼兽。”金妮似乎意识到自己跑题了,作了个鬼脸。“重点是……我们很想你。我给你写信了,罗恩也是,但我们一封回信都没收到。” “我跟我父亲的母亲住一起,她不许我跟任何人通信。我花了点时间才明白过来,为什么所有人都把我遗忘了,但后来我发现了我自己写的信在壁炉里还没烧完,于是明白了我的信也从没能离开那栋房子。” “多可怕!真是个糟糕透顶的女人!这么说你逃出来了?我们可以把你藏在这儿!” 赫敏摇着头。“不是的,我现在是来和我姨妈爱丽丝一起住一阵。她是我母亲的姐姐。我才来了一星期左右,要一直待到二十七号。之后我就要回伦敦去了。我只能跟姨妈一起住一个月。” “哦,赫敏。听上去真是糟透了。你该逃走的!我们真的可以把你藏在这儿的!” 这典型的格兰芬多骑士气概、附带的格兰芬多深谋远虑让赫敏翻了个白眼。 “要是我躲在你们这里,我祖母会找我姨妈麻烦的。不过,我必须承认,幻想逃跑的时候能多一个目的地我还是很高兴的。” 金妮同情地摇着头,哪怕并不真正理解。“好吧,你得走一圈,好看看这儿的全貌。来吧,我带你去我家。罗恩跟双胞胎出去探险了,不过珀西在家。你记得珀西吧?你还可以见到我母亲。要是你能多留一阵子,还能见到我父亲。他会喜欢你的;他崇拜麻瓜。” 金妮勾住赫敏的手肘,两个姑娘朝陋居走去。 被恰当地介绍给韦斯莱太太、得到了她极为温暖的欢迎之后,金妮带她在这栋神奇的屋子里迅速地兜了一圈。这房子似乎既有违物理学,也与常识不符。接着她俩去了厨房,韦斯莱太太拿茶和南瓜馅饼把赫敏塞了个饱。 “去年那学期,我有好多好多事要告诉你呢,”金妮说。看上去,可怜的哈利在引起戏剧效应上从不失手。“得从小天狼星布莱克越狱说起。每个人都以为他是个杀人犯,你知道……” 赫敏全神贯注听金妮讲哈利、罗恩和纳威在校第三年的故事。她讲得巨细靡遗。 “等等,”她打断道,“你是说,男生们把斯内普教授击晕了?”赫敏惊骇莫名。“他们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啊?他是个老师!他们袭击了自己的老师!” 金妮拍拍她的手。“他自己多少也有几分不是,赫敏。再说了,他们不得不这样嘛。斯内普要逮捕布莱克先生,要真那样的话哈利就没法发现真相了!还好他们发现了。那只老鼠逃走了,不过布莱克先生也是,所以我觉得就算扯平。哈利不肯说他的教父是怎么逃走的,但我们觉得跟邓布利多有些关系,尽管他有部长本人作为不在场证人。邓布利多能够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我倒不吃惊。不过哈利一直有把布莱克先生跟他说的事情对罗恩讲。听上去,斯内普是个很坏的人。” “斯内普教授,金妮。而且,我碰巧知道那都是假的。斯内普教授是一个特别特别好的人,实际上。” “或许对你是这样,不过布莱克先生告诉哈利说,学校里就数斯内普懂的黑魔法多。” “啊,那当然。他本来很想要防御术那个职位的嘛。” “不,你错会我的意思了。布莱克先生跟斯内普一起入的学。他们是同龄的,一起的还有卢平教授和哈利的父母。斯内普一年级入学的时候,懂的黑魔法就比学校里任何人都要多。” 赫敏的眉毛扬了起来。“哦。” “哦,是呀。离开学校以后,他成了个食死徒。” 赫敏的心变得无知无觉。她知道食死徒是什么。还在学校里的时候,她读过《黑魔法兴亡》。 “我不相信,”她耳语道。 “是真的。我知道你不喜欢把老师们往坏处想,但斯内普甚至被逮捕过。” “但他一定已经被证实是清白的。我是说,要是他真有罪的话,学校怎么会接纳他呢?” “邓布利多为他辩护。” “所以说!看到啦?我就知道故事另有隐情。说实在的,有那么一会会儿,你真让我相信了呢。” 金妮在她手上拍了一下,她们放下这个话题继续说。 “看得出,你仍然很迷哈利,”赫敏微笑着说。 “是的,一直都会是。不过,他一直只把我当罗恩的妹妹看,要是他真对我有除此之外的哪怕一点点留意,我觉得我或许会震惊至死。那时我要怎么办?死都死得不是时候。” 赫敏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你呢?你有没有找到某个特别的人?有没有什么英俊的麻瓜男生俘获了你的心呀?” “才没有呢。我得先碰到那么一个呀。嗯,我倒是认识一个来着,弗雷德里克,不过他只是个朋友。” 赫敏开始解释她枯燥死寂的生活,以及爱丽丝姨妈这个避难所。 “你一定得来见见她,金妮。实际上,我很高兴邀请你们全家去奥特伍德用餐,就在这星期某个晚上。我姨妈会非常高兴见到你们的;她对魔法是心醉神迷。” “听上去很有意思。我会跟我母亲说的。” “我会问好我姨妈,然后给你们发邀请来,现在我知道你们住哪儿了。” “还是我来跟你说吧,明天我来奥特伍德拜访,到时细节你就可以亲口告诉我了!现在呢,咱们该送你回家去了。我知道走那么远路你的腿一定累坏了。我去拿我的扫帚。” “别!不用了,谢谢你。我可以走回去的。实际上,能运动下挺好的。我不想冒险被麻瓜看见。” “别傻了。父亲给扫帚施过咒了,麻瓜们看不见我们骑在扫帚上的。” 金妮奔出去拿扫帚,赫敏站在门口,看上去微微有点犯恶心。 “你觉得我挑的菜单他们会喜欢吗?我真希望他们会喜欢。或许我还是该搭配羊肉,而不是猪。他们吃猪肉吧?哦老天,要是我侮辱到他们了怎么办?” “爱丽丝,就我所知,韦斯莱家族不是犹太人。” “有没有魔法犹太人这种?” “有啊。我班里有个安东尼·高德斯坦因就是。魔法人群也是样样有的。文化方面的限制来得并不比黑头发多。” “我以为你说过,他们是红头发的,”爱丽丝急道,慌得好像面对着一场突如其来的考试。 “放松点,爱丽丝,”赫敏安抚道,“他们会喜欢您的。实际上,我敢打赌,金妮的父母要和您见面,一定也跟您一样紧张。” “真的?” “当然啦。” 马车辘辘的声音传来,赫敏奔到窗前去看那些马是不是不可见的。它们不是,不过在了然的眼睛里,它们看上去也不尽自然。 “他们来啦!” 赫敏和爱丽丝匆匆挤出爱丽丝的房门,来到楼梯顶端时才记起了她们的仪态。克拉布特丽太太打开前门,一大家子韦斯莱:韦斯莱夫妇、珀西、弗雷德、乔治、罗恩和金妮全都走了进来,好奇地四下张望。 赫敏疾步走下楼,罗恩面带大大的微笑上前,在楼梯脚下迎接她。 “哈啰,赫敏。能再次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你说你从不下厨?那是什么意思?”莫丽·韦斯莱问道。用餐完毕后他们都退进了小客厅。 “我跟你担保,”爱丽丝带着个阴谋家的微笑说,“我丈夫——愿他安息——他对我只有两个要求:打扮得漂亮,别多嘴。所有烹饪都是仆人干的。说实话,还挺可惜的。要是能学学的话一定很有乐趣。” “哦,学习永远不嫌晚。等我家这群野人重新回学校去以后,你一定得挑个下午来陋居一趟,我挑好做的教你一两手。” “我一定非常乐意。” 亚瑟·韦斯莱站在壁炉边,看着织锦拉铃绳。“是不是只要拉拉这个,仆人就来啦?” “是的,”赫敏解释道,“这是连在遍布屋子墙内的电线上的,一直通到厨房里的一只小铃铛上。通过那只铃铛就看得出,你是在哪间屋子里拉的铃。” 韦斯莱先生露出一个孩子气的惊奇表情。“多聪明啊。太聪明了,说实在的。” 赫敏微笑起来。他走回他妻子身边坐下,开始巨细靡遗地询问爱丽丝蒸汽机的事。她姨妈泰然应对,其知识之渊博让赫敏吃了一惊。 “他没太让人尴尬吧,我但愿,”罗恩畏缩了一下问道。 “才不会哪,”弗雷德开口。 “不会是咱们老爹,”乔治结束道。 “他一点都不让人尴尬啊。你们不知道,你们没来的时候我姨妈有多紧张。我相信,回答他们那些问题给了她一段很美妙的时间。晚餐的时候你们都不得不应付了一通她的审问,反戈一击很是公平合理。” 她转回她的朋友那儿。“那么,你们余下的暑假里都打算干什么?” “我们要去看魁地奇世界杯决赛!”罗恩大声宣布。 “哦?谁对谁?” “我们把宝押在爱尔兰身上,”弗雷德说。 “他们痛扁完法国队就能进决赛了,”乔治说。 “他们会的,”弗雷德断定。 “又没有什么区别,维克多尔·克鲁姆会把他们碾得粉碎,”罗恩宣称。 男孩们陷入了一场显然无休无止的争论中,赫敏看看金妮想要个解释。 “罗恩的英雄替保加利亚出战。大多数人都赌他们赢。他们得先打败希腊,不过我不觉得那会成问题。” “他们去看比赛的时候你干什么呢?” “哦,我要一起去的!我跟他们一样痴迷魁地奇;我不过是比他们都要成熟得多而已。” 赫敏笑了起来,罗恩满脸嘲讽地回过头来。“她现在是嘴巴硬,不过你等着瞧,等哈利来我们这儿的时候,她就会变成只尖叫的小老鼠了。” 三个男孩同声大笑,金妮羞得脸通红,跺着脚走开去和珀西一起看爱丽丝的书架了。 “你们可不能对她那么粗鲁。家里只有她一个女孩一定挺不容易的。” 他们仨一致露出茫然表情。她决定换个话题。 “那么,下学期的课你们开始预习了吗?” “呃?” “又来?” “我们为啥要预习?”罗恩问,跟他哥哥们一样一脸茫然。 她直翻白眼。“那样才能作好准备啊!”什么反应也没有。“才能拿到好分数?” “哦。嗯……”弗雷德说。 “……我们用不着为那个犯愁,”乔治结束道。 她转向罗恩。“你呢?我走了以后你的成绩可有进步?” “呃……你瞧……说真的我不是读书材料啦。我的天赋更侧重在——” “吃吃吃,”乔治替他结尾。 赫敏跟大家一起笑起来,这点她不得不承认。 “你真得对学习多上点儿心,”她温和地责备,“要是我的故事有什么教育意义的话,就是人这一辈子,没什么是十拿九稳的。” 罗恩立刻严肃起来。“我真地很遗憾,赫敏。这实在是太不公平了。你是学校里最优秀的学生。” 赫敏力持镇定。逃脱她控制的唯有嘴唇的一记轻颤和眼睛里的一层雾气。 “我的确非常享受学校生活。我想念魔法。” 罗恩笨拙地拍拍她的手。 “会有机会的。一成年你就能立马回来。我把我所有的书都替你存起来!要是你喜欢,去年的书我就可以给你。” 她对他淡淡一笑。“我会很高兴的。谢谢你,罗恩。” “我可以叫别的格兰芬多一起,我们可以每天给你写信,把我们上的课告诉你!” 她笑起来,摇着头。“不要啦,那有点过了。再说了,我祖母会拦截我的信。自从我父母去世后,我一封信都没收到过。” “原来那就是为什么你从没回过我们的信,”罗恩嘶嘶道,“哈利、纳威和我都给你写过信。我知道金妮也写过。” “她跟我说了。我的信也一封都没寄出来。我连跟爱丽丝姨妈通信都不许。” “那是不对的,”罗恩嘶嘶道。 “我们可不能准许,不是吗弗雷德?” “你说得没错,乔治。” “你的卧室有没有窗?”乔治问。“我们可以让你借用埃罗尔。” “提醒你一声,它可算不上最好,”罗恩补充道。 “你姨妈可以把给你的信先给我妈,她能用埃罗尔给你送来,”弗雷德说着,满意地一点头。 乔治也点了点头,说:“你呢,可以把回信让它捎回来,妈妈就能把信分发到各收信人手里了。” “那太好了!”赫敏说。她从椅子里跳起身去拿羊皮纸,好把地址写给他们。 *第十六章*:亲属 西弗勒斯坐在马车里,他的妻子身边,眺望着车窗外掠过的格洛斯特郡的乡村风貌。 穿过布灵顿的一路上,爱尔斯佩思一直在把新长裙的裙摆摆弄个不休,摘着想象中的绒头,抹着不存在的皱痕。 她显而易见的忧虑让他蹙起了眉。 “夫人,你决不能露出软弱的样子来。请千万冷静一点。” 她怯怯地看了他一眼,把手在膝盖上叠好。 “等到那儿我就好了。我只希望快点到。” “我也是,我跟你担保;但你这样焦虑不安并不能让马车走快点。” 她缩了回去,他露出怒容。看到她这样,他每发表一句意见都退避三舍,让他疲倦极了。她像只飞蛾一样绕着他直扑棱,接着只要他一张嘴就惊慌失措。要尽量维持愉快已经让他越来越疲累,她还想要什么? 他作了个苦相,又一次朝向窗外。他知道她想要什么,但那不可能。她的感情很显然不过是感激镀了一层金,等她习惯新生活以后总会慢慢消褪的。想必,衣食无忧就足够了吧?他的心里没有爱情的一席之地,虽然他的确很看重她。他们不过是出于必要才走到一起,这样的基础上是没什么机会建立起任何东西来的。不,她必须接受只有尊重。这已经超过了他给予任何其他人的一切。 她有许多方面是他所尊敬的。她对孩子很和善,处理财务很明智,应对家务井井有条。她有着奇特的实际性,他觉得这让人入迷。不论命运甩给她什么,她适应的速度都快得吓人。 按他的定义来说,她没接受过多少教育,也不算特别聪明。碰到逻辑问题的时候就连西蒙都能说得她云里雾里。最叫人泄气的是,西弗勒斯跟她几乎没什么好谈的。 “你觉得孩子们不会有事吧?”她的声音很高,“现在仔细想想,我不大肯定我喜欢你给格蕾丝雇的那个奶妈。我觉得她看上去有点病怏怏的。” “她健康得很,不然我不会让她接近我女儿的。” “我只是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捏捏鼻梁。不出所料,她又缩回了马车椅子里。 “我们已经讨论过了,我极其不喜欢重复说过的话。要是我们把格蕾丝带上的话,那没理由不把奈吉尔也带上。除非能够达成一致,否则让你父亲接近那男孩是不安全的。” 他意识到自己的嗓音已经变得尖利,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都交给我就好了。你只管喝茶、拜访你的母亲和妹妹,以及,别露出怯色。” “如你所说,丈夫。我百分百信赖你。” 西弗勒斯发现她的话语让他平静了下来。几乎令人作呕。马车转上一条林荫道,他们进入了夏日骄阳下辉煌富丽的威纳姆园。 尊贵的威纳姆大人在私人书房的奥布松地毯上来回踱步,患疝气痛的脸上满面了不起的怒容。显然,他惊骇不已、震惊万分,他那能令人一夜暴富的慷慨提议竟然被这不知怎地让人有点害怕的平民给拒绝了。 用不着读心斯内普就知道。它明明白白写在这男人的脸上就犹如一篇苍白的文章。 “你瞧。这实在太不像话了。你以为你在和谁打交道?” 西弗勒斯靠回蓝色的天鹅绒安乐椅靠背,啜了一口红酒。他厌恶地一撇嘴,放下酒杯就好像遭到了它的冒犯。 “喝克拉雷红酒有点儿过早了,您觉得呢?还是说,您打算藉着叫我的味蕾不适以除掉我,大人?想必,您不是想用这种不合格的饮品来拉拢我叫我合作吧?”他起身站得笔直,穿过房间走到书桌前,拿回男爵刚才在震惊中失手落下的封好的文件。他越过肩头朝那傲慢的男人望去。 他实在受够了。整个铺张的戏剧化大团圆过程他都耐心应对,一顿冗长乏味的餐点他也挨了过来,席间充斥着尖锐的私人问题以及没完没了的喋喋不休。现在呢,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这男人挫得落花流水——他竟会笨到不顾自己女儿的明确意愿而想收买他。 “更贴切的问题是,大人,你以为你在和谁打交道?你的头衔我不屑一顾。你的财富我弃如敝屣。对什么才是正确恰当我他妈才不在乎。是你怀着深深的偏见把你的女儿扫地出门,当她让家门蒙羞的时候。我已经给你看过了婚姻注册文件。我也给你看过了奈吉尔·斯潘纳·斯内普成为我合法儿子的文件。你没有什么王牌可出,只不过是在虚张声势,而且相当之明显。” 他一边说,一边绕着男爵缓步打转,越绕越近。 “爱尔斯佩思犯了个悲剧性的错误,你唾弃她就好像唾掉一口馊肉。而现在你自己遭遇了一点儿不幸,你就想要她的孩子——想要利用她之前的贫困,向她收买他。 “告诉你,那没用。她不需要你的钱。她不需要你的宽恕。她不需要你,句号。我不会把孩子交给你,因为我妻子不愿意。你只能接受这一现实。你要的不会实现。” 话说完时,他恰好直直站在了男爵面前,睥睨着他那顶荒唐过时的扑粉假发。 男爵看上去就要痉挛发作了。斯内普退后一步,以免被那男人吐一身,他这件华美的藏青色常礼服和暗酒红色丝绸马甲可是精心挑选过的。 “你想要更多钱,是不是?”那蠢货喘着气说,“行。我愿意加到四万英镑,附带汉普斯特德的地产。但那是我最后的出价了,斯内普。这是肮脏的敲诈。我早该知道,你就是这种胚子。或许你仪态翩翩,口若悬河,或许你甚至是个博学多才的男人,像莉齐说的那样,可是血统摆在那里,你始终会让人看出是个下等人,先生。人家看得出来。” 这男人的话撩拨起了斯内普的怒火。他再次上前一步,居高临下俯视着这肥胖的老傻瓜,所有虚情假意的客套都不见了。 “近亲繁殖人家同样看得出来,大人。显然你那脑袋深受其累,理解不了太长的单词。那我就说得简单点。祈祷你能赶紧把另一个儿子给找回来,速速给他娶个呆头呆脑的处女,确保他生个儿子——要是必须的话你亲自上阵 操 她也无妨——因为你是得不到爱尔斯佩思的儿子的。她爱他。他是她在这世上的一切,远超过你所有的钱财和土地。要是你敢夺走他,那将是你在人世的最后一项所为。这么说够直白了吗?” “你在威胁我?我要把你抓起来!” “不等喊侍从你会死得铁板钉钉,而且我向你保证,我永远都不会被绳之以法。”斯内普粗鲁地侵入那男人的脑中,故意让过程极为痛苦。他在那男人的大脑中趟过就如同趟过冰冷的泥沼,在那儿种下一句低语:“没有人能够阻止我。” 威纳姆大人磕磕绊绊地退后,摔进一把镀金椅子里。斯内普看得出,他已然开始说服自己否认刚发生的事。否认他女婿刚刚所做的事情的真实性。但是他的讯息清楚无误,就算其他的他都找到了理由圆过去,这仍然会留下。 “你不明白……”这男人嗓音挫败,“我必须让家业世代传承。” “哦,我明白的,威纳姆。我只是不关心。有一件事我倒可以答应你。要是运气真那么不好,奈吉尔真地继承了你的头衔,他会得到良好教育。他会知道钱的价值,对酒的品味也会比你好得多,知道什么才是好红酒,什么只是猫尿。” 男爵瞪着斯内普,完完全全被击败了。斯内普看到了这男人的想法,他报以冷笑。他早知道法律不会允许他,所以他指望着靠钱财和权势来迷惑,或是威胁他。他选择了错误的武器带来决斗场上,他明白得太晚了。 “这是有违常理的,”那位大人说道,“那男孩对于怎样在上流社会立身处世将会一无所知。” 斯内普露出一个讥笑。“他会非常富有。上流社会自会屈就于他。” 大人锐利地盯了他一眼,无力地点了点头。 “你玩得很凶险,斯内普先生,但是你对我女儿的忠诚无可指摘。一个像你这样的平民竟会既无缺点,也无恶习,这是很奇怪的,我煞是好奇。上流社会的条条框框对你全无约束。这让我嫉妒。别错会了我的意思,要是我能找到办法除掉你,我会的;但我会为此遗憾,不管怎样。小心你的健康,先生。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不能保证那些你一心想要保护的人会出什么事。” 斯内普退后一步:以牙还牙的威胁终于来了。“请向威纳姆夫人转致我的歉意,但她为庆祝爱尔斯佩思回家而计划于明天举办的晚会必须取消了。天一亮我们就得走了。我肯定,您能理解。” 男爵恶狠狠瞪着他,但斯内普只是扬起一道眉,径自转身而出。 他在小客厅里找到了女人们。她的母亲和妹妹们正兴奋地喋喋不休,但她们之中的爱尔斯佩思看上去惘然若失。看到他出现在门口边,她们全都静了下来。 “过来,妻子。时候晚了,我们最好退下了。” 爱尔斯佩思起身时故意特别优雅。她礼貌地对她母亲和妹妹们道了晚安,轻盈穿过房间朝他走来。他伸出胳膊,她双手挽住,头也不回地跟他朝楼上走去。 他明白她是想要在人前露出夫妻和睦的样子,所以把她朝自己揽近了些。在她卧室门口,他停了下来,心知她最小的妹妹正躲在楼梯下瞧着他们,于是温柔地给了她一个晚安吻,以增强那假象的可信度。当他抽身退开时,爱尔斯佩思满目震惊地看着他。趁着还没翻白眼,他转身离开那两个女人的视线,朝隔壁自己的卧室走去。 一等他单独一人,他重重跌坐在床沿,颤抖地呼出一口气。他刚才不得不把他真实的身份告诉了威纳姆,因为他发生不测的几率正越来越高。他不愿冒那个风险,死后被人钻个什么空子,还是把爱尔斯佩思的儿子给抢走。真讽刺不是吗,想想看,他出示的文件里有半数是伪造的。不过没人知道。半打以上极度非法的记忆咒,一切就变得完美又正式。然而,有一点无从逃避:他已经给自己找了个一辈子的仇敌,而且这新敌人知道他的真名。 还有一个事实也别忘了:那魔法的使用是违法的,他可能因此被扔进阿兹卡班,而且他麻烦正大着呢。他觉得,像威纳姆这样的人,会与什么巫师界的人——哪怕那人跟巫师界的联系再疏远不过——有交集,那机会是微乎其微的,但他仍然不敢十分肯定。沸腾的恐惧在他腹中又咬又啮。本来,他要是对他们一忘皆空会更好,留给他们一个深信不疑的念头:他们的长女和她的孩子已经死了。他本可以以保密法的名义做这事,但那傻瓜已经告诉了太多人,爱尔斯佩思也真地很渴望能跟那些废物白痴有某种大团圆。 他无声地咒骂。事态飞旋出控制之外还要有多远?他是个傻瓜。他知道他的时日已经无多。他不知道会怎样死,也不知道是几时死,但他感觉到黑魔标记就在皮肤下蠢蠢欲动已经有好几个星期了。每一天,它的颜色都更深一点。西弗勒斯知道,他的死期已经不远,而他刚刚把无辜的性命押在了他的幸免于死上。 他要怎样才有可能把他的记忆瞒住?他一直都精于大脑封闭,但要想隐藏住他的麻瓜家庭和他切盼着会是个哑炮的女儿,他的技艺必须要比邓布利多本人更胜一筹。 一回柴郡,他就要着手处理事务。不久的某一天,他将无法再从学校返回家中。他必须确保当那一天来到的时候,他们全都能得到妥善的照料。 他换上睡袍,披上晨衣,打开了他俩套间当中的隔门。爱尔斯佩思和他之间已经形成了某种有规律的模式,他们会分享片刻温存与愉悦。但那是在柴郡,在那儿,她只是他的妻子。今晚,在他的怒火之中,她是男爵的女儿,而他这只曼彻斯特街上的小耗子,将在这男人的屋檐底 下 操 她。要是他出牌无误,这整栋屋子里的人都会因为她的欢愉,叫喊,难于入眠。 熹微晨光之中,爱尔斯佩思站在窗边,目送她丈夫沿着车道离去。格蕾丝在她怀里直闹腾,她下意识地轻轻摇晃身体安抚她。 “那么说,他又走了?”西蒙越过她肩头问。 “是的。回他学校去。回他的另一个生活。” “他走得比我料想得要早。” “他说他要先去曼彻斯特看看他父母的状况。我猜他得走上一星期。他为什么不给自己买匹马呢?” “他不会骑马。又不是说他们会给我们每人发匹小马,让我们在大街上骑,你知道。”西蒙从她怀里接过格蕾丝,抛起又接住。“他说你会继续给我上课?朗诵,阅读之类的?” “当然了。要是他这么说了,我当然会照办的。” 西蒙把婴孩揽在肩头。“你爱他,是不是?” 爱尔斯佩思转向男孩问道,“难道你不爱他吗?” 西蒙不自在地做了个鬼脸。“不是像你这样。不一样的。” 她重新看向窗外,正巧看到她丈夫消失在转弯处。“没人像我这样爱他。我只希望他也能爱我。一点点就好。一点点爱,我就满足了。” “我不能说我曾见过斯内普先生开心的样子,但我看得出他在这儿很满足。我觉得你够让他幸福的了。” 她朝他淡淡一笑。“也只能那样,不是吗?真希望我能知道那个伤透他的心的女孩究竟是谁。我要把她的眼珠子给抠出来。” “我知道她是谁。我老爹跟斯内普和麦肯齐——那个工厂经理——一起长大。小时候我老拿这种问题去烦他,因为我觉得斯内普先生实在叫人着迷。” “是谁?那女人是谁?” “莉莉·伊万斯。一个银行职员的女儿,爹说她很漂亮,还说斯内普过去跟在她后面团团转就像只小狗。他俩一起去他现在任教的那所学校读书的。” “就是她粉碎了他的心?难道他还配不上她?我真该找她好好理论理论。银行职员的女儿,说真的。” “办不到啦。麦肯齐告诉我父亲说——他是从她姐姐佩妮那儿听来的——她死了。” 爱尔斯佩思又看向窗外,希望着车道上能有什么印迹,好表明他曾在那儿。“哦。那么说,我是在跟个死去的姑娘竞争了。” “没错。根本不公平。” 斯内普跺着脚走在路上,想要甩掉自己的烦躁。黑魔标记在他的梦魇中烧灼,而从他黎明醒来开始它就疼痛难忍。这让他深感恐惧与不祥。 走出一英里后,他旋了个身,幻影移行往曼彻斯特而去。那股恶臭令他皱了皱脸。他穿过小巷,走上小道,在他父母家门口停下了脚步。 大门被木板钉得死死的,上面有个记号,表明有事可以去找透纳厂的斯坦利·麦肯齐。 他转身往工厂疾步走去,喉咙里堵着一个硬块,腹部感觉越来越沉重。 “我尽力找过你,”麦肯齐关上办公室门,底下工厂的噪声多少模糊了些。“没人知道你去哪儿了。这城里有那么多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得说,我很焦心,以为你也是其中之一。我照你说的往你学校寄了封信,指望暑假里你会在那儿教些补习班之类的。接着我替你把那儿给封了起来。” “我去办事去了,”斯内普嘟哝道,“快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呃,老托比亚斯,他先去的。他得了某种非常严重的病,医生也找过了,但他们束手无策。他们给了他一些止疼的药,他走得还算安详。至于艾琳,那就是个谜了。她看上去相当健康。你知道她是小毛小病不断,但最近她看上去一直不错。有几个女人看顾她,但她不肯吃也不肯喝。有天早上她们又去时,发现她就那么走了。说真的,实在让人震惊。我一直以为他俩互相憎恨呢——没有不敬之意。我动用了你留下的钱,体面地安葬了他们。我真地找过你。我很抱歉,兄弟。像这样一下子失去他们俩,一定很难受。” 斯内普垂首注视自己空空的双手,想要不再听见工厂里走锭纺纱机无休无止的呻吟声。咔嚓咔嚓,嗖嗖嗖嗖。数以英里计的棉纱线,每部机器,每天上千个线锭。他回身透过工头的窗户,看着底下的楼层。工人,男人、女人、儿童,推、拉、剪、匆匆前进后退,无穷无尽。 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没有这一切。这些机器——这伟大的工业革命——毁坏了他少年时代此地的乡村风貌。倒不是说原来比现在会美一些。 一切看上去都像是他从未融入过的生活的一部分。他记得那些时刻,他和莉莉一同注视着这栋建筑在城市中兴起。他们是如何庄严宣誓说,他俩情愿去死也不会在这儿做工。好像她真会碰到这种命运似的。不,当成千上万的农民涌入城市做工,把它噎得水泄不通时,她的父母早已搬走。 莉莉和他都遵守了他们孩提时代的誓言。他从来不曾在此做工…… ……而她死了。 “他们有哪个问起过我吗?”他冲着灰扑扑的窗子问。 “没有。” “欢迎回来,西弗勒斯。相信暑假一定很愉快吧?你的父母怎样了?” “死了,两个都是。” 邓布利多眨了一下眼,接着悲伤与关切爬上了他的脸。他伸出一只手搁在斯内普肩头。年轻的男人僵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你想坐下来谈谈吗?”校长问着,想要引他去某张椅子。 斯内普一耸肩拒绝。 “不。我宁可谈谈这个……”他撩起长袍袖子,露出了表皮下那个变黑了、正蠕动着的印记。 邓布利多重重跌坐在原本要让斯内普坐的那张椅子上。 “那么,开始了。” “你一定得让我去教防御课。你一定得让我把他们训练好!” “不行。你能训练的只有我们敌人的孩子,不能让人看到你想要训练别的任何人。事态已经够危险的了。比起以往来,现在你更不能让人看出你关心受你监护的人。”邓布利多朝斯内普勃然欲发的怒火举起一只手。“我会让他们作好准备的。他们今年的老师会让他们明白,他们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这回是谁?” “阿拉斯托·穆迪。” 斯内普厌恶地作了个怪相。 “我知道你对他的看法,不过他是把黑魔法当回事的,这连你都无法辩驳。他是最佳人选。里德尔的回归已迫在眉睫,我需要你作好准备。” “最近这两年我一直在准备。” “虽然如此,从今往后事情只会更糟,我恐怕。” “你会告诉那男孩吗?你会不会让他知道,他将面对什么?” “那孩子已经初尝滋味,知道风险有多高了。食死徒们袭击世界杯赛的时候他就在现场。” 听到这新闻,斯内普脸色刷地白了。 “什么袭击?” “你不知道?不过当然的了,我很抱歉。你一定是在忙你父母的事……” “问题不在这里,阿不思。我不知道是因为没人费神邀请我去那场派对。你看不出来?他们已经不信任我了!这行不通的。” “他们当然信不过你了,西弗勒斯。这么多年你一直在为我工作嘛。你要赢取的不是他们的信任。是他的。一旦你重新得到,你必须竭尽全力维持住他的信任,做任何事都在所不惜。任何事。” 西弗勒斯缓缓坐进校长对面的那把椅中。当对方提议来点茶的时候,他没有拒绝。 *第十七章*:天意 亲爱的赫敏, 你还记得吗,我上封信里对你提起过的巫师三强争霸赛?哎,你绝对不会相信的,竟然有人把哈利的名字放进了火焰杯里!没人相信他的说法,除了我,当然的。就连罗纳德都这么说。所以呢,霍格沃茨现在有了两位勇士:哈利,还有塞德里克·迪戈里——我跟他在世界杯赛上见过一面。他非常地潇洒,可是呢,我还是一直被人当作个小妹妹。 那天晚上的事仍然让我噩梦连连。亲眼看到那些食死徒叫人害怕,在接踵而至的恐慌爆发中差点被压死则更糟。更别提,在遭受诅咒的日记本事件后我本来就睡得不好,哪怕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事实上,只有当我回到家里,躺在陋居我自己的床上,我才能睡个踏实觉。圣诞节后返校时,我或许要把自己的毯子和枕头带来。你觉得那样有用吗? 你的朋友, 金妮 亲爱的赫敏, 抱歉我有一阵没给你写信了。事情有点疯狂。你记不记得我说过,我觉得哈利或许有点儿追名逐利?他竟然想办法挤进了争霸赛我真的很生气。我是说,年复一年大家好像都在绕着他打转,不是吗?而今年本来根本不应该他出风头,对不对? 好吧,上面的话我统统收回。哈利必须在第一轮比赛中上场竞技。当我从我哥哥查理那儿发现了第一轮是什么的时候,我担心得要命。我不得不想出办法警告哈利,因为我们当时事实上是彼此不说话的。照我看,纳威是完全把事情搞砸了。 但是那无关紧要。看到哈利的遭遇——差点被那条龙给撕得粉碎之后,我觉得他得发了疯才会故意去冒这种险。我愿意承认,我或许是被愤恨所蒙蔽了,所以才没能相信他。我现在相信他了,我认为不论是谁把他的名字放进那杯子的,那人一定是想要杀了他。 圣诞节我们都留在学校里。今年我们都得参加一个舞会。我以前从来没参加过哎。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芙蓉·德拉库尔?我一定是疯了,但是我竟然真地去邀请她做我舞伴了。感谢梅林,她拒绝了。要是她答应了的话我都会做出什么来啊?我肯定已经心脏病发作死翘翘了!她实在是太美了,我高攀不上。真希望你还在学校里。我知道,要陪我去舞会,你我是指望得上的。我是说,你没有美到透顶啦,又不会有别人邀请你的,我们俩凑一对会很棒的。 我仍然得解决穿什么去的问题。大家都要穿礼袍的。哈利的教父给他寄来了一套看上去风流潇洒的袍子,亮闪闪,簇簇新。我怕得不得了,我母亲准会给我寄来件中古袍子,我看上去肯定会像个大傻瓜。 圣诞快乐,我很快会再给你写信的。 罗恩 最亲爱的外甥女, 我收到了莫丽转来的你的信,你情绪乐观,我非常高兴。你一定得继续下去。到你成年还有几年,这几年很快就会过去的。你记着好了。 前几天,韦斯莱家办了一场餐舞会,我也参加了,在那儿遇到了一群再迷人不过的人。谢诺菲留斯·洛夫古德跟我说了各种各样神奇的生物,我真希望能亲眼见到一只;他描述起来栩栩如生。还有个相当有趣的男人,是亚瑟的同事,叫墨丘利·斯若格波顿。亚瑟后来告诉我说,他之所以邀请他,是因为我们志趣相投。斯若格波顿先生专门研究魔法昆虫。他听到我的研究之后,立刻跟我热烈交谈起来。事后想来,这一定无礼至极,因为我们交谈了一整晚,自始至终都没有让任何别的人插上嘴。他想要看看我的收藏品;他热衷于此,而我呢,承认要是他能来参观的话我会非常非常高兴,搞不好其中一两件标本或许会经他辨识为魔法昆虫呢。 不过,我有点儿失落。显然我不能带他去看我的藏品,因为要想进去参观他得先穿过我的卧室,而那样做是伤风败俗的。然而,要把我的藏品从我的圣堂里搬出来,感觉就是不对。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真地很想要分享我的兴趣爱好。他是个相当突出不凡的人。 我必须搁笔了。我约好了要跟教区牧师和他妻子一起喝茶的。我会替你向亨利埃塔问好。我有没有提过,弗雷德里克现在已经在伦敦学习法律了? 同样,我想要详详细细地知道学校里这场即将到来的舞会,不论你的朋友告诉你多少。莫丽激动得不得了,还向我征询巫师袍的意见。我绝对算不上是专家,但是就连我都看得出,她打算要寄给罗纳德的袍子难看得吓人,看上去像是中世纪穿越来的。中世纪时候有没有褶皱花边?我暗示说,或许还是新袍子好些,不过我恐怕这只让她更加烦躁不安了。 爱你的姨妈, 爱丽丝 我最亲爱的爱丽丝, 随信附上这张短柬,特意谈谈您最近那封来信里引起了我注意的事情。我必须快点,因为我还得跟祖母去教堂,接着我们还要去跟杰斯珀夫人以及她的女儿们一同喝茶。 关于墨丘利·斯若格波顿先生,我有个问题,还有点儿建议。 首先,他英俊吗?我有种感觉,您的答案我已经知道了。 其次,把您的卧室搬别处去。穿过楼上起居室去看您的私人藏品,就远远没那么伤风败俗了。 永远爱您的, 赫敏 亲爱的韦斯莱太太, 非常感谢您那些美味的饼干,真是太好吃了。我藏起来细细地品尝了好几天呢。 我刚知道,金妮和男孩子们今年圣诞节不回陋居来了。我记得金妮说过,她想要节后把她自己的枕头和毯子带回霍格沃茨去,希望这样能让她睡得更好些。您觉得把它们给她寄去可行吗?一定会是个很受欢迎的惊喜呢。 罗恩也给我写过信,即将到来的舞会、还有他的服装都让他非常紧张。我不知道您给他挑的是什么,猜想应该是袍子吧,不过我觉得,一件极为传统的长袍一定能抚慰他的情绪。或许,某件能让他想起家族历史的袍子? 真心希望上述能帮上您的忙。 您的, 赫敏 赫敏, 我很可能会恨你的。 事实上,我没这样的唯一一个理由是,哈利和纳威说我是活该。 我看上去就会像是只暴风雨里被捉住的蒲绒绒。 罗恩 罗恩, 彼此彼此。 事实上,我之所以没那样,也是因为哈利和纳威说你活该。 过个愉快的假期,替我向大家问好。 赫敏 亲爱的赫敏, 太可怕了!罗恩、秋、帕德玛,还有芙蓉·德拉库尔的妹妹盖布丽尔被放在了黑湖底!那就是第二场选拔赛!他们真有可能死的!感谢上天,哈利救出的不止罗恩,还有盖布丽尔。罗恩也有帮忙把那女孩带到安全地带。维克多尔·克鲁姆救了帕德玛。不幸的是,那头母牛秋也被塞德里克救了上来,哈利整个学期都在围着她花痴。好吧好吧,我不是希望她死掉啦,不过我得承认,看到他围着某个他得不到的人团团转,让我有了一定的满足感。 我不喜欢这场争霸赛。那些勇士很可能死在第一场任务里。这第二场任务里,无辜的人可能死去。我实在弄不懂。这是要干什么? 黑魔法防御术课跟以前一样吓人。那个穆迪教授是个邪恶的家伙。我怀疑,就连你都无法替他辩护。事实上,我敢肯定,就凭他完全不顾教学方法的恰当性,你也会憎恶他的。 我必须走了,变形课马上就要开始了,我刚够时间在上课前赶去猫头鹰屋寄出这封信。 你的, 金妮 最亲爱的外甥女, 很高兴听到你那可憎的祖母在杰斯珀夫人几乎直白地暗示说,年轻小姐需要才艺的时候坍了台。希望你能享受画画。我也很高兴听到,你被允许弹钢琴了。我知道你不喜欢,但是开始的时候人人弹起来都是不着调的。你务必要多多努力。一旦上手,你就会发现音乐能够振奋人心,当你弹琴时,它甚至能带你远离俗世,让你抛弃所有烦恼。 说到斯若格波顿先生,你发表起意见来真是一点也不微妙,真是个淘气鬼。没错,他是经常来,不过没有任何不合礼仪的事情发生。他极其聪明,有他作陪很愉快。至于你的其他问题,我不肯定我是否该回答,因为你实在是太好奇了,我恐怕你会跳到什么可怕的结论上去。 不过,我还是回答好了。他今年六十二岁,不过看上去一点也不像。莫丽对我解释过,魔法人群的衰老要缓慢得多。他看上去最多也就四十岁上下。他是个矮个子,略微有点儿胖。不过,他长着一头漂亮金发,五官端正,几近细致。 他对我说,他的魔力不是很强大,不过我说不好,他这是谦虚过头呢,还是说的简单事实。他施的魔法,我觉得,说真的,实在不可思议。 他供职于魔法部,工作跟物种记录什么的有点关系。谈论起通常的昆虫和生物时,我们总是很一致。当他谈起他的工作的时候,我就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了。我谈起村里最近的闲言碎语时,情况也一样。显而易见,对于贵族头衔啦、麻瓜上流社会的规矩啦,他完全摸不着头脑。 我要结束这封信了。最后,我要对你说,不论想要什么绘画用品,或是音乐书籍,你只需开口。 永远爱你的, 爱丽丝 亲爱的赫敏, 金妮说,她已经给你写过信了,所以你想必已经知道的事,我就不再重复了。 真是太可怕了。哈利的情况非常糟糕。每个人都是。邓布利多这会儿把他带到医务室去了。看上去他伤得并不是非常重,不过我恐怕,受伤最严重的是他的心。看到迪戈里先生抚尸哭泣,让人难过极了。就连双胞胎都很消沉。 想想看吧,那个疯狂的穆迪教授,一直都是食死徒假扮的。我早该料到了。他甚至比斯内普还要糟糕,而我们都知道斯内普是个食死徒。 最糟的事情是,部长似乎并不相信哈利的话。几乎就像是没人愿意相信。要是那个连名字都不能提的人没有回归,那塞德里克的死怎么解释?哈利被人割伤了又怎么解释? 不。哈利是对的。自从我们一年级开始,神秘人就一直是我们的心腹大患。事到如今只有傻瓜才会假装他仍然死翘翘着。 我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穆迪——或者不如说是克劳奇——要费神把哈利的名字放进火焰杯?我是说,要是重点是把他绑走,那他随时都可以给他个门钥匙啊。真是太蠢了,要我说的话。为什么要等到他在争霸赛里锻炼了本领后才动手? 我替你害怕,赫敏。他对你这样的人恨之入骨,而且他的食死徒正一天比一天强大。 这是第一次,我很高兴你不在学校里。这里现在没有你的一席之地了。 我或许得等到回陋居才能再给你写信了。希望我能带哈利一起回去。他老回德思礼家去,这真是毫无意义。我奇怪为什么他的教父会允许这样。 金妮告诉我说,你正在学习音乐。我希望你能演奏得优美动听。我姨妈穆丽尔会弹琴,弹得可难听了。 保重。 罗恩 斯内普坐在城堡他的房间里,壁炉旁的书桌前。左臂紧贴在胸前,他不断地摇晃着身体,想要分心不去想那逐步升级的疼痛。几个小瓶子排列在他面前,不断从他脑袋里抽取出的银丝正把它们逐个装满。完成之后,他把它们全都放进一个箱子,额外多施了几个恶咒在上头,填上了自己的地址。 更多的小瓶子被他放进了长袍口袋里。接着,他提起小箱子,出了地窖朝校长办公室而去。他扫荡进门,直走到书桌前,放下手里的东西。 “那么,你准备好了?” “是的。” “我马上寄出去。” “非常感谢,校长。” 邓布利多长长地看了他一眼。从年长男人的眼中,斯内普能够看到关切、屈从和决心。 “一等安全就给我送守护神来。祝你好运,西弗勒斯。我对你深信不疑。” 斯内普没有作答。他只是别转脚跟出了办公室,快步往外边的大门走去。一出大门,他立刻旋了个身,消失在黑袍飞旋之中。 他跌倒在黑魔王脚下。干涸的血、地板蜡、皮鞋、汗、恐惧,各种气味充斥他的鼻腔。他的食死徒同伙们围到他身边。他能听到兴奋的窃窃私语、嘲讽的冷笑。他们渴盼着另一次杀戮。 “啊,瞧,假定的叛徒来了。”伏地魔的嘶嘶声沿着西弗勒斯的脊椎刮下有如一把剃刀。“欢迎,西弗勒斯。你到得晚了。”这句话引得四下里响起了笑声,不过这笑立刻就被打断了。“你的兄弟姐妹一直在对我说你的种种哪。他们说,你现如今是邓布利多的左膀右臂了。他们说你是不可信任的。你有什么想要对他们说的吗?” 西弗勒斯的额头一直俯贴在地板上。“我没什么要对他们说的,我的主人。我从来都不必对他们负责。我只对您负责。” “出色的回答,西弗勒斯。那么,拜托说说看,你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 “我想要说的是,我履行了您的命令,主人。这么多年来我坚守在我的岗位上,逢迎谄媚,赢取邓布利多的信任——遵照您的指示。现在,邓布利多对我已经信任不疑。事实上,他试图利用我作为间谍来对抗您。我的晚到在他看来就是证明。他亲眼看到了您的召唤带来的痛苦,然而我仍然拖延着没有赶到您身边,这是我对他的忠诚的明证。我在城堡里拖延得越久,他对我就越深信不疑。” “对你的同袍们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会让我高兴。” “因为邓布利多保护着那个男孩,而他是我们唯一的威胁。凭着我对校长的接近,我可以告诉您校长的想法、战略、忧虑,我的主人。它们全都在我脑中,您只需亲眼一看。” 西弗勒斯感觉到有只手抚过他后脑的头发。他一动不动。 “哦,我正打算如此,西弗勒斯。”黑魔王的嗓音距离他的耳朵近在咫尺。“我会巨细靡遗。”那只手和声音都离开了,留下的唯有可鄙的恐惧。 黑魔王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已在数英尺之外。“看到没有?你们现在明白了吗?你们小算盘噼啪响,想要藉着攻击他这样的人来博取我的欢心,其结果只会让你们自己显得软弱又愚蠢,你们这伙蠢蛋。我们的魔药大师一直守在我让他守住的地方。尽管我敢肯定,那一定让他极为不适。 “是不是很痛,西弗勒斯?不顾我的召唤持续数小时之久?” “是的,主人,极其疼痛。” “我可怜的,忠实的仆人。别担心,我会奖赏你的。不过,首先我们得先处理你对我的冒犯。毕竟……你是晚了。” 西弗勒斯只来得及重重咽了一下,把舌头从牙齿旁收回。接着,剧痛笼罩了他。他尖声叫喊。第二声“钻心剜骨!”大喝出声时,他知道他小小的预防措施是无用的。不论怎样,他还是咬穿了自己的舌头。他疏于实践太久了。 蜘蛛尾巷,起居室里。厚重的窗帘没有完全拉拢,铁青色的月光自缝隙里冷冷地照了进来。无力的月光轻轻洒在灰尘与蛛网上,所到之处形成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仙境。坟墓般的静寂更为效果增色三分。没有任何东西有任何动静。窗缝里钻进一小股风,什么都没有搅动起来,除了一只因为择地不善而风干已久的愚钝蜘蛛,以及它那可悲的小片蛛网。 一声巨响凭空回荡在屋子里,惊动了尘土和蜘蛛。跌落在地的男人摔倒在破旧褪色的地毯上,激起了大蓬灰尘。他的尖叫难于理解,随着鲜血从他嘴里涌出,叫喊溺毙在一声湿漉漉的咯咯声里。 叫喊声弱了下来,变成了从胸膛深处传出的呜咽。颤抖痉挛的手拉扯着破碎的袍子。终于,他找到了两个他藏起来、尚未破碎的瓶子。他吞下其中内容,厉声惨叫——魔药刺痛了他本已重伤的嘴。 他举起魔杖,一道银光从前门下窜了出去。接着,他将魔杖捂到胸口,笨拙地翻着袍子,搜寻更多没打破的瓶子。几片碎玻璃刺进了他的手指头。他把找到的几瓶放到地板上他的脑袋旁边,标签冲着自己。接着他蜷成一球,苦苦考虑起自己的胜利来。 黑魔王的能力因为疯狂而扩大了。但斯内普的本领更胜一筹。他的思绪总是快他一步,哪怕正经受着让他痛不欲生的折磨。他活下来了。要是他能保持头脑清醒,他或许还能活下去做点有用的事。在他颤抖着沉入睡眠时,他紧紧攥着这朵小小的希望火苗。 数日之后,他才能勉力离开起居室地板,前去搜寻食物和水。又过了好几天,他才有力气勉强洗个澡。又是一星期之后,他才能出门去捡拾邮件。 他失去的记忆复位后几分钟,他就逃回了家,逃回他妻子和他家人的身边。突然之间,他发现了他生命里还有某样美好事物,不论它是多么错综复杂,都是一剂他灵魂亟需的香膏。 黑夜之中,爱尔斯佩思紧紧抱住她的丈夫,轻轻摇晃着他就像摇晃着一个婴儿。不用说,她当然害怕得要命。她会继续缄默不言。他的害怕令她恐惧得说不出话来。 他没有解释为何他迟迟才回家,几乎比预期的晚了两个星期。他没有解释为什么老是瞥向窗外,为什么关门声都令他惊跳。他没有解释为什么看上去他瘦了有六七斤,为什么脸上带着至今尚未褪尽的淤青。 他没有解释,爱尔斯佩思也不会询问。要是他想让她知道,他早已告诉了她。 她最先在育儿室里找到了他,他紧紧抱着小格蕾丝,孩子在他怀里焦躁不安。她立刻知道有什么不对劲。他从未抱过他的女儿。当他看到门口的她时,他的眼神里充满了不经修饰的恐惧,令她双膝虚软,不得不抓住了门框。 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解释。他镇定了下来,晚餐时就已经更像他自己了。在此之后,他把自己锁闭在办公室里,翻阅家庭开支帐目。接着,在他们休息前,他和她一起静静地喝了一杯红酒,就好像那不过是寻常一晚。 但当蜡烛吹灭,他把她拽到身边,钻进她怀里。他开始颤抖。 那是他回家的第一晚。 夏天一天天过去,他也一天比一天回归自我,更为寻常、更为保守。但是他凝视着格蕾丝用她胖胖的小腿奔来跑去的时间更长,回答奈吉尔没完没了的问题时耐心更多,催促西蒙起身学习时更加急迫。他们已经超越了爱尔斯佩思微不足道的算术水平,西弗勒斯已经作好安排,暑期结束后让西蒙跟随教区牧师继续学业。 他有过三次突然出门,没有一次超过两天的,每次都神秘莫测。他从不解释。每次他回来时,都暴躁易怒,难于理解。 他同样不嫌其烦地给爱尔斯佩思看了他的遗嘱,为了让她知道,万一他死了,未来十年里的每样事情都已经安排妥当、划到了她的名下。他还告诉她,要是他再也没有回家,她就可以推断他是死了,而且永远永远不许她去找他。 她几乎恐惧得晕死过去。 现在,他又要走了。清晨到来时,他就要回曼彻斯特去,赶在新学年开始前办些事。他是这么说的。这是夏季里,他们的最后一夜。 尽管他什么都没有说,但她知道他或许永远不会再回来。 她抱住他轻轻摇晃;他紧紧攀着她,颤抖不止。 * 译者有话说:翻完本章最后一部分,心里实在太难受了。请容我一个人哭泣一会。 *第十八章*:统治 “格兰杰夫人请您去小客厅。” “谢谢,查尔斯。” 赫敏整了整自己的披肩,闪身出了音乐室。仆人打断她时,她已经在节奏上磕磕绊绊了半天。 她进入小客厅,绽放出一个深深的微笑。 “詹森博士!多高兴能见到您啊!什么风把您吹到伦敦来的?” 奥特里·圣卡奇波尔村小小乡村教堂的牧师亲切地对她微笑着。“你好,格兰杰小姐!你看上去气色真不错。我来城里参加几个讲座,只能把我太太和女儿一并带来,好让她们能去看看弗雷德里克。我们还要在这儿逗留一星期。亨利埃塔给你写了封信,告诉你说我们打算要来。但你祖母格兰杰夫人说,那信肯定是让邮政给寄丢了。我承认我是有点担心。我知道你是个理智姑娘,跟人通信不会反复无常,所以我冒昧登门造访,询问你身体如何。” 赫敏的微笑更温暖了。祝福亨利埃塔。她明知道赫敏是不许接收任何邮件的,所以她一定上演了好一出小戏码,好让她父亲亲自前来。 “我很好。我没有收到亨利埃塔的信,真糟糕。非常抱歉让您担心了。感谢您费时赶来。能见到您我真是太高兴了。” 赫敏坐了下来,朝她祖母瞥了一眼。她的面孔铁板一块,不知该作何反应。格兰杰夫人对神职人员极为尊敬,但她更愿意他们呆在自己的领地里。看得出来,她有点手足无措,不知该怎样恢复通常那种不满的样子。 “詹森太太和您的孩子们都好吗?”赫敏问道。 “哦,詹森太太非常地好。她和亨利埃塔很适应旅店房间,我们还要跟弗雷德里克一起用餐。他的学业进展极好。我敢说,一开始几个月他有点儿措手不及,不过现在他已经摸到诀窍,逐步习惯了。实际上,我希望你能亲自问问他。容我冒昧,我想邀请你和你的祖母与我们一同进餐,就在这星期某一天。” 赫敏的微笑变得虚弱无力。她朝她祖母望去,对方至此一直一言不发。 “很遗憾,詹森博士,不过我恐怕我的身体最近不是很好。我不得不拒绝您的邀请。我们俩都来不了。想必您能理解的,我想要我的孙女儿近在身边,以防我突然发病,需要她帮忙。” 牧师长长地、平视了格兰杰夫人一阵,然后礼貌地微笑。“我不知道您的情况这么危殆,亲爱的夫人。您看上去是那么健康。当然的了,天有不测风云,正如书上说的那样。当然,我会替您永生的灵魂祈祷的。我知道格兰杰小姐一定会一如既往地恭顺尽责。我敢肯定,她是她父母的光荣。” 拜访余下的时间变得很生硬。赫敏询问了村子里几个人的近况,不过能从一个牧师身上探听到的八卦很快就被绞干了。詹森博士尽了力想要和格兰杰夫人攀谈,而她则将谈话导向她的宅邸有多么宏伟,里面的每样摆设是多么可爱。茶具的品质占了其中半壁江山,赫敏翻白眼都要翻得瞎掉了。 大约一小时后,詹森博士起身,为此次愉快的拜访向她们致谢。 “我知道您体力有限,夫人,”他对格兰杰夫人说,“不过我真地希望,这不会妨碍我太太和女儿前来拜访吧?要是我们在城里时没能有机会见见她的朋友的话,我的亨利埃塔会伤心至极的。” “她们是无任欢迎的,”赫敏脱口而出,她祖母最怕丢脸,她就以此放手一搏。爱丽丝对她的名誉发动的战役已经收获了红利,某些人家的门已经对这老女人关闭了。这既让人满足,又令人沮丧,因为格兰杰夫人认为赫敏该为此负责,所以在这栋宅子里生活变得越发沉重压抑。 “您只需告诉我们日子即可,”她微笑着结束。 “我会的,”他答道,没发现房间骤然变得冰冷。“见到你很高兴,赫敏小姐。格兰杰夫人,感谢您愉快的招待。” 他告辞。当查尔斯在他身后合上门,似乎阳光都消失了。赫敏走回小客厅,知道对峙在所难免,拖延只会令事态升级。她在她怒目相向的祖母对面的软垫凳子上坐了下来,双手在膝上叠好。 “詹森博士真是太客气了,还过来拜访,”她开口道,意图打破紧张气氛。 “他们送卡片来时,你必须拒绝,”格兰杰夫人咬牙切齿道。 “我不干!想必,就连您也挑不出詹森家的不是来的!我有权交朋友,祖母!我不是个奴隶!我不是你的仆人!我只需再和你一起呆一年,接着就可以永远摆脱你了!多一壶茶又不会喝穷你!” 格兰杰夫人的脸涨成了紫色。“你怎么敢!忘恩负义的小孩!你无家可归的时候是我收留了你,这就是你对我的感激?你这被宠坏了的,任性的人!” “我敢,因为我是我父亲的女儿!要是他看到你是怎么对我的,他会震惊,会厌恶!你丢尽了你自己的脸,夫人!” “你这无知的小坏蛋!要不是我大发慈悲,你早就在济贫院里不知怎么死了!” “如果我是这么个累赘,那让我去跟佩斯威特太太一起住好了!要是能把我这个负担从你肩上接过来我姨妈再高兴不过了!” 格兰杰夫人的眼里闪过怒火。看上去,她气得就要胀开,从椅子里浮起来了。“你实在太不知高低了,”她嘶嘶道,“你以为你有权这么对我说话?” “为什么不行?你又不比我高档!你装得那么优雅,我父亲似乎成了个败笔,就因为他没跟你其他的儿子一起拼命往社交阶梯上爬!但我父亲是个值得尊敬的上等人,因为他能为大众作出贡献!你呢,你都干了些什么?躲在这栋可笑的宅邸里,藏在你的茶和蛋糕后头?” 格兰杰夫人露出一个精于算计的表情。“那么说,你认为你父亲是高尚的,因为他服务于更大的利益?” “当然!” “那么,或许是时候追随他的脚步了,既然你认为你已经长大了。” 那女人眼睛里的亮光赫敏一点都不喜欢。 赫敏站在布莱普顿北街22号的客厅里,不安地摆弄着手提袋。有脚步声过来,她马上立起身来。 一个约摸四十岁上下的女人扫荡进来。她个儿很高,看上去很爱激动,相当严肃的蓝色平纹细布裙上披着一条厚重的披肩,头发塞在一顶蕾丝小帽里,更凸显出她那双浅蓝眼睛之小。 “那么,你就是格兰杰小姐了,”女人说道,绕着她打圈,无礼地检查着她好像她是匹马一样。“我知道你事实上什么资格证书也没有,不过,你祖母证明了你的品行,单凭她的举荐,我也愿意试一下。 “你从即日起开始工作,你的职责如下——” “对不起,夫人——抱歉我这么无礼——不过我只是有人叫我来这儿。我不知道您是谁,就连我为何在此都不知道。” 这女人瞪着她,显然因为被打断了话头而恼怒。不过,当她明白过来赫敏的话以后,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我是潘利-琼斯太太。我从你祖母手上把你雇来当家庭教师的。” “这必定是弄错了。我肯定这其中有什么误会。我对此一无所知。” “你是赫敏·格兰杰小姐吧?” “是的,夫人。” “那就错不了。我跟你祖母签了份合同,同意支付每年三十英镑的薪水。你现在是我家的家庭教师了。装着你的东西的箱子已经送到上面去了。你现在住这儿了。” 赫敏觉得一阵头晕眼花,赶紧伸出一只手扶住椅背稳住自己。 “可是……” “没什么‘可是’,格兰杰小姐。你祖母把你租给我了。我知道你只有十六岁,还要过一年才能成年。你有义务遵从她跟我的契约。现在,要是你能不再打断我,我要跟你说一遍你的职责清单,接着把你介绍给我的孩子们了。” 仆人们的扰攘声透过阁楼薄薄的墙壁传进小小的、没有窗户的房间。赫敏醒来了。她匆匆爬下床,没脱法兰绒睡衣,直接把湿毛巾塞进里面擦洗自己。房里很冷,她没有获准生火取暖。她脱下厚袜子,穿上厚重的羊毛长袜,在膝盖处扎紧。深吸一口气,她将睡衣从头上掀掉,赶快钻进衬裙,又套上她最暖的平纹细布裙和针织外套。她系上结实靴子的鞋带。等她差不多有点儿暖了,她开始解开夜间的发辫,梳通她的长发。 月复一月,被安妮的火钳夹得平直,她的头发现在成了一团无力的乱发。不再有螺旋状的发卷,然而跟长直发又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事实上,她一直饶有兴味地认为,它看上去更像是女巫应有的头发,就像你在儿童剧舞台上常能见到的那样。她还没有凄惨到如此境地,看不出其中的讽刺意味。但也接近了。 她把头发分开,往后梳得一丝不苟,编成辫子,往上扭转,用别针别牢。她朝脸盆架上方的小镜子里瞥了一眼其效果,叹了口气。 潘利-琼斯太太的指示巨细靡遗。赫敏,在任何条件下,都不许表现出任何可以被解释为引人注目的样子来。其中的含义不言自明。若有任何绅士留意到她,那就是她的过错。 要是那样能让她被解雇就好了,她会毫不犹豫实施。但是,事实上,其结果同样包括了一笔高额罚金,这样的话她回祖母家后的滋味一定不好受,这还是说得轻的哩。 直至年满十七岁,她无法寻求法律援助。 所以她尽忠职守,让自己尽可能地不起眼。在她看来,这根本不费吹灰之力。这样的预防措施几乎用不着。就她所知,潘利-琼斯少校不在家,他远在欧洲大陆,在军队里打杂。现如今拿破仑已经被永久囚禁在了圣·海伦娜岛上,重新描画欧洲成了英国使领馆的职责之一,他也是其中一份子。这宅子里唯有的另一个男人是花匠汤普森,要是潘利-琼斯太太觉得这么一大把年纪的他还可能对赫敏感兴趣,那她的想象力之丰富足可以当一位绝妙的小说家了。 赫敏从她薄薄的枕头下抽出一封信,裹紧披肩,走下楼去吃早餐。 她独自用餐。她既非仆人,也非家庭一员,她跌进了一个无人能见的无人区。管家莫顿太太很和气,不过也很疏远。女仆和厨子对她的尊敬不过是一层薄薄虚饰,下面是掩藏不住的、眼见她沦落的欢喜。家庭女教师几乎都是教养良好的年轻小姐,只是被她们自己那个阶层给扫地出门了。 这个家里有潘利-琼斯太太和她三个没规没矩的小孩。他们新近暴发,所以礼仪、品味都不上台面,就是那种一直被关在外面,透过毛玻璃往里看的人。换句话说,他们实在愚昧无知,正是格兰杰夫人的同类。 她用完茶和黄油吐司,朝教室走去,经过门厅时把信留在了门边的托盘里。 一走进教室,她就着手准备起来。又是一天无用功,充满了孩子吵吵。 她的三个学生分别是七岁的柏迪、六岁的伊万杰琳和五岁的帕翠西亚,全都任性得要命。这不止是说他们毫无礼仪风度,而且他们甚至没有有朝一日或许用得上它们的概念。显然,过去从没人给他们立过规矩。 照理该由她来把他们变成模范小绅士淑女,其间不得动用任何权威。不许吼他们,不许体罚,甚至不许命令。显然她该“以个人魅力来引导她们的头脑”,按潘利-琼斯太太给她的那本书来看。该本书同时还严厉建议,不要让孩子喜欢上她,“免得妨碍母亲的慈爱”。那倒不成问题。那几个讨厌鬼几乎都没承认过她的存在。 楼梯井里传来巨响,有如成群大象在奔跑,警示她他们就要到了。赫敏深吸一口气,叹息一声。 在她有心情对自己坦白的时候,她承认,尽管她的现状不如人意,但比起跟格兰杰夫人一起住总还算有进步,而且她也不用再在摸索着弹钢琴上白费时间了。 有人对她说,夫人想要立刻在客厅里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在厨房旁边的小房间里喝茶。她不禁好奇了一下,这回又是哪个孩子抱怨她。 “您找我,夫人?” “是的。你把这封信留在托盘里。是不是等着我为它付邮资呢?” “不是的,夫人。那是给我姨妈的。信送到时她会付邮资的。” “啊。非常好。明天它可以付邮了。”赫敏微笑着俯了一下头,转身欲走,却被夫人的嗓音唤住了。“也就是说,要是你有钱付你偷的那张纸的话。” “夫人?” 潘利-琼斯太太拿她的信扇了扇。 “这张纸是教室里的,是不是?” “是的,夫人。那是柏迪练习写字剩下的一张废纸。” “要是还能在上面写封信的话,那就算不得是张废纸,对不对?你祖母告诉过我,我必须强烈抵制她所谓的你的‘道德疲乏’。你欠我一个便士。” 赫敏受到了羞辱。 “非常抱歉,夫人。我没有一便士。我一分钱都没有。不过,要是您寄出信前,能让我在信的末尾附上一笔的话,我肯定我姨妈会给我寄来足够的钱让我还给您的。” “那么说,你觉得我就该让你从我这儿偷东西,一旦被捉住了就乞灵于渺茫机会,说我会得到偿付?逻辑在哪里?” “我姨妈回信后我付您两个便士。” “我可不敢保证,这个所谓姨妈会给你什么东西。格兰杰夫人警告过我,说她是个下等女人,我应该禁绝你跟她的任何往来。不过,我倒不觉得我该插手你们的家庭纠纷。所以呢,你爱跟谁通信都可以,只要不用我花钱。” “夫人,我恳求您——” 她皱眉看着赫敏,好像就要改变心意一样,但却只是把信塞回了她自己口袋里。“没有钱,休想寄信。” “夫人,您可以从我工资里把那一便士扣掉。” “签合同的时候我已经把你一年的工资都付给你祖母了。不行。等你付了钱,你的信才会寄出去,或是还给你。话说完了。请回你房间去。” 赫敏想要爆发。她想要高声嘶吼、尖声叫喊,或许一阵疯狂之下掀翻家具。所有的恐惧、困惑、不安,混合成一股辛辣情绪,猛然之间窜过她的血脉。但那样又有什么用呢?只会让她重回她祖母的魔掌,而且非常可能,又马上被雇给名单上的下一户人家。 取而代之地,她勉强朝那女人礼貌地点了下头,转过身,离开了房间。 走进阁楼她冷冰冰的房间,她埋在枕头里痛哭失声。 叫她尴尬的是,她花了许久才想起来,可以通过邮政寄出信件。她已经习惯了被祖母烧掉信,后来又太依赖可怜的埃罗尔。到这里将近四天后她才想到通过老办法来联络爱丽丝。她当时是那么兴奋。 现在,连这一点都破灭了。 没人知道她在这里。她是实实在在、完完全全地被困住了。 让她哭得更凶的是,就连她父母都认为,这就是她的命运。应该承认,最后那一年里,赚到一点钱之后,他们曾说起过,或许某天能给她寻门亲事,边说还边朝唐纳斯——她父亲的学徒——笑眯眯地看几眼。那种眼神叫她发抖,不过在那之前,同样有过太多太多悄声对话,提及她宿命如此,还提及不要让赫敏相信,那一直是他们的另一意图。 她斥责过,但即便如此,她仍然觉得此事势难避免,终日沉甸甸地压在她身上。她知道,要是成年她后不能找到办法逃回巫师世界,最终她也会接受现实,把这视为她的宿命。 这一事实令她哭得更厉害了。 最先知道事情出了岔子的是莫丽。埃罗尔回来的时候,那封它带去的信仍然在它脚上。一开始,莫丽还以为是这只傻鸟降落的时候又撞到了,弄得它昏了头。但是第二次,她开始担心起来。第三个晚上,当信件接连退回时,她焦心得要发疯了。她幻影移行到了奥特伍德的杜鹃园里,朝宅子走去。 “非常抱歉像这样造访,爱丽丝,不过,赫敏有没有跟你说过,她要离家一阵子?” “没有啊。事实上,她在最后一封信里说,她都没能跟牧师及他的家人一起吃顿饭。她跟他的儿女是很好的朋友。这真是丢脸。” “我有种不好的感觉,”莫丽继续道,“埃罗尔似乎没法把信送出去了。这要不是她不在那儿,要不就是她很不好。我觉得我们该赶紧去看看那姑娘怎么了。你介不介意让我带着,一起移行去伦敦?” 爱丽丝点头时看上去有点头晕目眩。她奔去抓起镶毛披风和小帽,莫丽则开始把她身上的袍子变成麻瓜式样的服装。 两个女人匆匆出了门,朝车道两旁成排的栗树走去。爱丽丝笑得像个小姑娘,照莫丽的指示紧紧挽住她的胳膊。 她们出现在破釜酒吧附近的一条小巷里。爱丽丝立刻别开身,连犯恶心。 “哦,上帝啊,拜托停一停吧,”赫敏的姨妈低声哀号,靠在旁边的墙上。 “我们已经停了,亲爱的。好啦,好啦,深呼吸。一会儿就好。现在,往哪儿走?” 爱丽丝一点没有贵妇人风度地嗝了一声,抽出手帕印了印泪汪汪的眼睛。 “出租马车。我们得拦辆出租马车。” “没问题。”莫丽抽出魔杖,顿足走到小巷尽头,伸出魔杖。爱丽丝刚走到她身后,骑士马车就急停在了人行道边。 告诉了桑派克先生方向后,爱丽丝靠回椅垫,合上了眼。“能不能就乘这个回德文郡啊?”她问道,“我对你那个现身什么的实在喜欢不起来。” “你得承认,它很省时间。” “是没错,但剩不下饭食。” 马车在格兰杰夫人家门前停下时,爱丽丝宣称说,她已经恢复元气,准备好干上一架了。 她们迈下马车,两位女士都对桑派克先生的奉承充耳不闻,径自走向门口,四下环顾看周围有无邻居。 “计划都清楚了吧?”莫丽问。 “一清二楚。” 莫丽低语了一个咒语,敲敲自己的脑袋,消失在空气里。爱丽丝朝她咧嘴一笑,敲响了大门。 几分钟之后,格兰杰夫人的男仆前来应门。 “我来看看我外甥女,”爱丽丝专横地说。男仆让她入内,爱丽丝拖了一下,让莫丽也能进门来。 爱丽丝被带去另一间房间,莫丽紧随其后,环顾周围的大理石地板,还有镀了金的,呃,所有一切。没镀上金的,全都覆盖着镜面。莫丽对麻瓜宅邸没什么了解,但是去过爱丽丝家后,这儿看上去俗不可耐。 “佩斯威特太太。这么晚您怎会屈尊光临?” “想必这时分对您不算太晚吧?我知道城里的时髦人物,比如您,不到九十点钟都不会出门去派对的。我正好在这附近,就决定来看看我外甥女。您愿意替我叫她一声吗?” “她身体不大好,已经去休息了。” “哦!可怜的小亲亲!我一定得马上去看看她。她的房间还是在阁楼上,跟仆人在一起吗?还是说最后一次我来这儿之后,您长出心来了,又给了她一间真正的房间?” 格兰杰夫人的表情变得丑恶之极,两个女人开始对骂。莫丽拍了一下爱丽丝的背,溜上楼去。 二十分钟及一次叫警察的企图之后,两个女人又都回到了人行道上。她们沿着街道走了一会儿,然后莫丽终止了自己的幻身咒。 “她不在那栋房子里,那可恶的女人撒谎,”莫丽厉声道。 “这不用魔法我也知道。我们必须找出她去哪儿了。” “要是能请西弗勒斯来一趟就好了。” “斯内普?学校那位老师?还是说这是个常见名字?” “哦,西弗勒斯只有一个。” “能不能把他带这儿来?能不能让他把那个老太婆咒飞?” “客气点儿,有些老太婆是很友好的哟。” “哦。对不起。” “得过几天我才能问他,而且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有时间。老实说,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愿意。他是个神秘莫测的男人。” “不,不是的。你只需告诉他这是为了赫敏。我对他深信不疑。” 莫丽看着爱丽丝就好像她又长出了一个脑袋似的,但只是将之归因于麻瓜的天真。 大门响了两下。查尔斯边整着头上的扑粉假发,边匆匆前去应门。他很恼怒,因为他的午饭正吃到一半。跟每个周六的这个钟点一样,格兰杰夫人出去作客了。这是他能不受干扰地吃上一顿饭的唯一机会。 他一把拉开大门。门口台阶上站着一个男人。他的第一印象是,这是位相当高贵的绅士。第二印象则是,他正注视着魔鬼本人。 “赫敏·格兰杰在哪?”这男人单刀直入地质问道。 “我不能告诉您,”他受到了冒犯,“我是不会随随便便对站在门口的陌生人吐露私人信息的,先生。” “不过你的确知道,是不是?仆人什么都知道。” 这男人推开大门,男仆磕磕绊绊退后几步,他走了进来。查尔斯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被蛇定住的兔子。有短短一瞬,他意识到自己本该大呼小叫,至少也该把门甩在那男人脸上。他同样有种感觉,他应该记得这个男人那双漆黑的眼睛。 “最后一次机会,查尔斯。格兰杰小姐在哪儿?” 男仆意识到自己的两个膝盖撞到了一起。他鼓起勇气说:“我不会告诉你任何事。” 这男人露出一个微笑。查尔斯几乎要屁滚尿流,拔腿就跑。 “哦,不过你会的。你会告诉我每件事。摄神取念!” 查尔斯暗自奇怪,他怎会毫无缘由地站在门厅里,呆瞪着紧闭的大门。他的午饭正在冷掉呢。他走回厨房,一路上揉着自己疼痛的脑袋。 *第十九章*:对质 “谢谢你,西弗勒斯。那样足够了。你做得很好,一如既往,”邓布利多最后几个词特意对着小天狼星布莱克说。斯内普报告的全过程中,他一直在嘀嘀咕咕,朝他怒目相向。 斯内普对布莱克冷笑了一下,走到离这低能儿、以及他永恒的死党卢平最远的桌子末端,在莫丽身边坐了下来。 他坐下的时候加意小心,尽量不要露出痛苦神色。黑魔王对斯内普传去的消息的质量不满意,所以他为此受了苦。要在邓布利多面前掩盖他的伤势越来越困难了。校长要考虑的事情已经太多,用不着斯内普再雪上加霜。再说,虽然西弗勒斯愿意不用活得那么痛苦,但他有个角色得扮演。事实是,斯内普不知道校长会作何反应,如果他知道的话。而且他害怕发现,或许这根本就不会真正影响校长的决定。 其他社员开始对他最新的情报鸡蛋里挑骨头,莫丽给他斟上一杯茶。她又想要问,又想要维持礼貌,两者天人交战,叫她简直颤抖起来。 “行了,莫丽。别再抖了。我的确找到了你想知道的答案,”他呷了口茶,低声道。 她松了一大口气。 “格兰杰小姐现在受雇于一个叫作普鲁登斯·潘利-琼斯太太的人,担任家庭教师。她住在伦敦布莱普顿北街22号。这其中没有什么不当之处。她是在履行一份合法契约。” 莫丽抿紧嘴,眼睛里燃起了怒气。她的强烈感情让西弗勒斯吃了一惊。想必,她自己的孩子已经多到够她烦的了吧?她事实上已经把波特和隆巴顿都一并收养了。现在又是格兰杰?那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那是不对的。那女孩的命运已经够悲哀的了。现在他们也想得出来,叫她出去做工?我们肯定能为此做点什么的。我们得把她从那儿弄出来!” “莫丽,你明知道没人能对此做什么,直到她成年为止。要是我们把她从现在的处境里一把拉了出来,那我们要拿这女孩子怎么办?把她拖进这个里?”他朝满满一房间的阴谋家们挥挥手,“她在那儿很好。她的雇主有点儿奇怪,但是并不像你想的那样是条恶棍。格兰杰小姐又不曾在街头流浪,忍饥挨饿。她在一个舒舒服服的人家里。她吃得饱,穿得暖,正在挣钱。我看不出她有什么艰难困苦,除了还得再等一年之外。” 令他惊讶的是,莫丽僵住了,就好像遭到了冒犯。“你怎能这么冷酷无情?‘吃饱穿暖’,好像生命里就没有别的要求了?我不知道我怎会觉得你或许能帮上那可怜姑娘的忙。我永远也不会明白你,西弗勒斯。我不知道一个人怎能如此可敬,同时又如此狠心。” 他是如此震惊,眼睛都瞪大了。他张开嘴想要反驳,但他无时不在的怒气再占上风,让他闭上了嘴。这就是他得到的感谢?这就是他以身犯险得到的回报?光是为了前去,他就不得不跟邓布利多争辩了几个小时。而要说服校长他现在已经能够在黑魔王面前隐瞒几乎任何事,因此风险微乎其微,花的时间更是不计其数。而他不辞辛劳,得到的却只是又一记耳光。 他还以为,他会需要这一点点利他主义。日复一日,他面对的黑暗影响渐深。每一次与黑魔王的会面都令他感觉又老了十岁。逢到这次机会,他急于去做一件——就这一件——好事,花上真正一点点时间,当一回这么多年来尽管没有任何人要求,但仍然一直等待着成为的英雄。他曾高兴地发现,那女孩没有遭受任何实际损害,他还满心希望这回有所改变,能够传达点积极消息。 要到什么时候他才能学会不再关心? 莫丽从桌边起身,顿着脚走到炉边。有片刻时间,他看着她把锅子摆得咣当响。接着他起身离开会议。他得去别处吃饭了。 爱尔斯佩思僵在育儿室门口。唯一移动的只有她惊恐圆睁的眼睛,不住地在同样苍白惊恐的西蒙、咯咯笑着大声鼓励的奈吉尔和格蕾丝之间移动。西蒙刚刚雕好的几只木球,正被她……浮在空中。它们在半空中绕着彼此旋转,没有人触碰到它们一丝一毫。 她走进育儿室,迅速关上了门,用背脊紧紧抵住,免得女仆维奥莱塔和管家克罗普太太进来。 “停……”她耳语道,“立刻停下来!” 木球咔哒哒落到地板上,奈吉尔和格蕾丝全都害怕地圆睁双眼朝她看来。 “绝对不许那么做,格蕾丝。永远不许。” “是,妈妈,”她说着,黑眸里涌上了泪水。 奈吉尔走近他的妹妹,小小的肩膀往后挺得笔直。 “是我让她做的,妈妈。是我的错。” 西蒙重重跌坐在窗边的椅子上。 “你以前见过她这样做吗?”她问他。 西蒙一阵颤抖,扭头看着她。“我想过——总是有些事——” 爱尔斯佩思点点头。“一条盖在她身上的毯子,你肯定她睡下去时不在那儿?她手里的洋娃娃,你不记得她走过去拿起来?” 西蒙缓缓点着头,重新注视着格蕾丝。她这会儿正紧紧抱着她哥哥。 “她是个好孩子!”爱尔斯佩思轻声喊道。 “当然是的了,”西蒙说,起身用一只颤抖的手拍了拍格蕾丝的脑袋。“该去午睡了。你也是,奈吉尔。不再演这种……魔法了,现在,好不好?” 最亲爱的外甥女, 对于你的不幸,我的悲伤难于言表。但是我非常、非常高兴现在能跟你联系上,知道你安然无恙。全凭莫丽和你过去的老师的帮助,我才发现了你的下落。我永远都会欠着他的情,但愿我能让他知道。 等我不再这么心潮起伏,我会再多写一点,不过莫丽想要尽早把埃罗尔放出去。 坚持住,小家伙。夏天马上就要到了。随信附上了一些钱,以防万一;还附上了一点能让你的小火焰继续燃烧的小东西。你的衣服还合身吗? 极其爱你的, 爱丽丝 亲爱的爱丽丝, 收到您的信我好高兴,太感谢您送来的资金了。我承认我的情绪一直很低落,当我因为缺少一便士而不能给您写信时,我的心情就更糟了。现在,我已经向潘利-琼斯太太买了点儿纸和墨水,所以我应该可以经常给您写信了。 您必须对莫丽说,叫她别再让埃罗尔等回信了,因为我自己房间里没有窗,所以它在教室窗外不断地大拍翅膀,那会引人注意的。我竭尽全力才没让我的学生之一把它捉来学做标本。我的冗长回信不得不托付给邮政马车了,您的简短回复则可以交给埃罗尔很快抵达,要是它记得把信趁夜留在窗边就飞走的话。 非常感谢您给我送来了我那本治疗魔咒的书。它已经成为了象征着未来的幸运符,我将之放在我的枕下,提醒自己并不是所有一切都已失去。 我很适应新生活。孩子们有了些进展,他们现在真地会听我说话了。一开始的时候我都绝望了,但既然这是我父母为我择定的生活,我已决定要尽力而为,至少到我的处境有所改变为止。我的雇主已经注意到了她孩子们的举止有所不同,所以她确实对我多了几分敬重。她同样允许我读书,因为她要求我博学多才,所以我有了增长知识的途径。她并不像我的第一印象那么坏,我甚至可以说,比起跟格兰杰夫人一同生活来,我在这儿的处境反而大有改善。我甚至还交到了新朋友。这地方其他家庭的女教师会定期在公园聚会,我发现她们是非常让人愉快的伙伴,真的。 非常感谢您把我的新地址给了韦斯莱家。我已经收到罗纳德和金妮的来信了。他们学业很忙,而且好像又要搞出什么新的恶作剧来了。 您最近怎样?我有好几个月没有八卦了。您的斯若格波顿先生如何?我希望他仍然在追求您。别想着告诉我说他不是这个意思啦。我从字里行间就看得出来。 跟我再多说说那位老师的事吧。他是怎么又被卷进我这悲惨的小小命运里来的?他做了什么?我仍然对此热情洋溢,所以这方面您就纵容纵容我嘛,要是您愿意的话。 说到接下来的夏季,很不幸,我的合同要到十月才到期,因此时间上不允许。有希望的话,秋天我能够见到您。在此之前,我敦促您,一定要让我脑子里充满了关于花蝴蝶的有趣故事。 随信寄来的是过去几个月里我给您写的信,我一直藏着它们直到我付得起邮资。还有几封信是给韦斯莱家的几个人的。 始终爱您的, 赫敏 西弗勒斯在离家一英里远的繁茂树林底下幻影显形,朝自家小屋走去。 他知道劳神费力地过来是桩蠢事。他只能在这儿呆几天,而且随时都有可能被召唤。但他就是觉得这一趟是必须的,其他种种分析他都置之不理。 跟往常一样,他轻轻地开了门,挂起外套,抛下帽子和手套,转身要进起居室,却猝然停步。 “爱尔斯佩思?” 他的妻子站在那儿,满脸害怕,但仍然看得出决心已定。 “出什么事了吗?”他问道,感到自己已经脸无血色。 她盯着他盯了那么久,他开始警惕起来,掠过她朝走廊对面的门内看去。 爱尔斯佩思绕过他,走进起居室坐了下来,肩膀因为预期中的反应而隆起。“我看到你沿着小道走进来了。茶快好了。坐吧,丈夫。” “我没空和你玩把戏,夫人。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我几时跟你玩过把戏,西弗勒斯?” 他承认她所言不虚,走进房间,在温暖的火边坐了下来。他越来越警惕。他们静静等待,空气中的紧张感一触即发。女仆端上了茶,对房间里的气氛一无所知。 奔跑的脚步声传来,预示着奈吉尔和格蕾丝的到来。两个孩子兴奋地尖叫着跑了进来,直到他面前才停下,朝他伸出手,害羞地对他微笑。他刚回到家的头几天,他们一直都是这样的。他抬起头,看到西蒙也闪进了门,在最近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 爱尔斯佩思和西蒙交换了一个眼神,点了下头。接着爱尔斯佩思开口了。“格蕾丝,过来。” 他的女儿,比起上次他离家时长大了那么多。她快步走到母亲面前。爱尔斯佩思双手挽住她小小的手肘,说:“你能给你父亲看看西蒙给你做的那几个球吗?” “好的,妈妈,”格蕾丝兴冲冲地说。小女孩往外就跑,但爱尔斯佩思绕紧了环在她胳膊上的手,不让她走。 “用另一种方式给他看,”她命令道。 斯内普感觉自己浑身变得冰冷。 “但是,妈妈……” “照着做。” “您说过,我不该再那样,”格蕾丝害怕地看了他一眼,她的眼中满是孩子那无法完全压抑的恐惧,害怕他们的父母会不再爱自己。至少,他觉得他看到的是如此。 “这次是我叫你这样做,”他妻子严厉要求。 “停,”西弗勒斯命令道。 女人和小女孩都僵住了,奈吉尔奔过来挡在她俩面前。 西弗勒斯叹了口气,靠回椅子里。 “过来,格蕾丝。” 她立即朝他走来,不过顺便牵起了奈吉尔的手,把他也一并带了过来。 斯内普假笑起来。斯莱特林。 “你是不是有个秘密,格蕾丝?”他问道。 她点着脑袋。“我不能告诉任何人。我答应过的。” 他倾身往前,直到跟他的小女孩面对面。“可我是你父亲啊。你可不能对我保守秘密哟。轻轻对着我耳朵说,好不好?” 他别过脸。她用两条胳膊绕住他的脖子,在他耳朵里悄声道:“我能施魔法!”她一下子松开胳膊,双手捂住嘴,往后跳开几步,眼睛里满是兴奋和紧张。她在奈吉尔身后跳了几步,接着飞快地弯下腰从他身边探出脑袋来,光亮的黑色发卷上下颤动。她实在太好奇她父亲会有什么反应,顾不上再躲起来了。 西弗勒斯伸出他的手,朝她小小地微笑了一下。她跳跳舞舞地回到他身边,将她的小手放进他掌中。他抄起她抱到自己膝上,将头朝她耳朵凑去,双眼直直注视着他的妻子,高声耳语:“我也能。” 奈吉尔蹦跳起来。“给我看!给我看看魔法嘛!” 他的妻子沉重地叹息一声。斯内普抬眼看着她,不大确定她究竟是松了口气,还是感觉挫败。他的目光滑到西蒙身上,他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点着头。 “不行的。在这栋房子里不行。不过要是你愿意穿得暖暖和和地,一起去散个步……” 格蕾丝从他膝盖上爬下来,追着奈吉尔出了房间,朝大门口跑去。 西蒙和爱尔斯佩思看着他。“我会解释我能做到什么,”他说,“但我不能把每件事都给你们解释。” 他们点点头。三人一起朝大门口走去。 “那么说,你把我们藏在这儿,这样的话那些黑巫师就找不到我们了?那你为什么不留在这儿呢?要是你身处的危险跟你暗示的那么严重,那就跟我们一起躲在这儿啊!” 斯内普皱眉看着他妻子。他们离家大概一英里远,脚下是收割后只有麦茬的田野,冻得硬硬的。“不行。这与我荣誉攸关。我发过誓。” “可你也对我发过誓啊!”她吼道,西蒙和孩子们回头担心地看看他俩。 “我知道!”他怒道,“而且我正尽我所能!你要求不了更多,女人!我正在力求让你们大家都活下去!” “但你没有力求让你自己活下去,西弗勒斯!你那些预防措施都有什么用,要是你死了的话?” “去年夏天我告诉过你了,你们都会得到妥善照料的!要真那样,你和孩子们什么都不用害怕。钱是充裕的。我是个非常富有的男人,爱尔斯佩思。” “钱?你以为我在说的是钱?我在说的是——” “别!”他吼道,“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你绝对不许说起那个。我脑子里的东西已经太多了!我不能让多愁善感过了头的蠢事把脑子给蒙蔽了!” 爱尔斯佩思停下了脚步转向他,脸上是明白无误的愤怒和背叛。“她也是吗?她也是个女巫吗,就跟格蕾丝一样?” “谁?” “莉莉,”她啐道。 西弗勒斯退后几步,好像被人揍了一拳。 “你怎么——?”他喘道。 她逼近一步,低声嘶嘶:“午夜梦回的时候,你喊出来的从来都不是我的名字,丈夫。” 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如此的伤痛。接着,她转身朝孩子们走去。 西蒙荡在后头。他们慢慢走近一棵倒下死了的的老橡树,其树根只有一半被拽离了地。 “您确定吗,我们什么忙也帮不上?”他说,“或许我们可以都跑去欧洲大陆躲一躲?我听说在那儿要混迹不见是很容易的。牧师说,我的算术已经够好的了,足够当个店员什么的。我可以帮忙养家,等您找到另一份教职再说。” 西弗勒斯对他苦涩地微笑了一下。“我能被追踪到,”他静静答道,“我被标记了。我的魔力可以像气味一样被人追寻到。我躲不了。” “那格蕾丝呢?她有没有危险?她的魔力已经初露头角。” “是的,但我可以掩盖她的踪迹。她会平安无事,直到她十一岁生日临近。我不能请盟友来照看你们,事实上我一个盟友都没有。不能有人知道你们的存在,一个都不能。”他停住了,转向那个年轻人。他已经成长了,不复是那只让他想起自己的街头小耗子。“我不在了以后,就靠你来保他们平安了,西蒙。” “当然,先生。但是,您真地毫无希望了吗?” 西弗勒斯抽出魔杖看着那棵死掉的树。轻轻一挥,它变成了一头大象,从地里往外拔着后腿。孩子们尖叫着舞蹈起来。它刚挣脱,他又轻轻一挥。它变成了一匹雪白的、蹦蹦跳跳的小马。看到它,格蕾丝合拢手,原地欢跳起来。又是一挥。这次是一张桌子,放满了丰馔佳肴,树着辉煌的大烛台。又是一挥。它变回了一棵被他高高悬浮在空中的死树。 爱尔斯佩思和西蒙,到这时候,也已经沉醉在这奇迹中,两人都像孩子似地微笑着。斯内普从他们脸上调开目光,取消了咒语。整棵树朝地面直坠下来。他的家人尖叫起来,四散奔逃,但在离地还有六英尺的时候,他用一个强力的粉碎咒摧毁了它。 一大蓬橡树锯末雪片般洒落到地上,爆炸的声响隆隆卷过整座乡村。 他的家人朝他看着,每个人都是一脸震惊。 爱尔斯佩思走了过来,将一只手搁在他的胳膊上。 “我没有生路,”他耳语道,“而且很可能尸首都无处可寻。把你的爱情留给你下一任丈夫吧,夫人。他会充分回报你给予的这一殊荣。” 她挣扎着忍住眼泪,以一位男爵女儿所能做到的最大尊严点了点头。他将她的手牵过绕住自己的臂弯,给所有人施了个温暖咒,动身往回走去。 他在家的最后一晚,当他终于上床的时候,他将他的妻子拉进怀里,耳语道:“对不起。” 她以身体缠住他,耳语作答:“用不着。你做的一直都是对的。人心总是不足。我只需要知道,是不是因为你的魔法,所以我没有再怀上孩子?” “是的。” 她忍住一声抽泣,大口呼吸,强迫自己镇定。“我明白。”她点头道,“这是必须的。” 他温柔亲吻她,尝到了她泪水的微咸。 斯内普让到一旁,让那令人作呕的乌姆里奇教授沿着通往校长办公室的楼梯拾级而下。 “下午好啊,斯内普教授。我相信,假期很愉快吧?我注意到你没去多久。实际上,才三天。什么事这么要紧,让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顺着鼻子往下瞪着她,等她从自己道上挪开。他看着她慢慢意识到他对她多管闲事的询问根本无意作答,她的脸上泛出了有趣的颜色。他继续瞪着她,直到她终于烦人地咳了一声,鼻子翘到天上,转身走了。他揣摩了一番是不是要给她下个咒,不过这样太低级了。只是那样。再说,比起这个蛤蟆脸的娘们来,有重要得多的事情正等着他办。他瞧着她直到她消失在视线里,楼梯重又动了起来。 他一步两级冲上楼梯,敲响了校长的门。 “请进,西弗勒斯。” 他推开门,走到邓布利多书桌前。 “校长,我必须看一看未来入学登记簿。有个问题黑魔王想要答案,我必须制造一段假记忆出来。” “你的技艺已经娴熟到如此水平了?” “是的。我已经这么做很久了。我告诉过你,黑魔王的水平是很可怕,但现在我已经与他旗鼓相当。” “那哈利的课呢?你那令人钦佩的天赋有没有多少教会他一点儿?” 斯内普的冷笑极富表现力。“那男孩连努力一试都做不到。顽石一块我可教不会。” “我需要你继续努力,西弗勒斯。” “我会的,但别指望有奇迹发生了,”斯内普扬起一道眉微侧过头,“簿子,邓布利多?” “哦,对。你知道它在哪。”他在书桌后朝房间一角挥挥手。 斯内普打开簿子,迅速地朝后面翻去。他停了下来,手指滑过一条登记信息:“格蕾丝·伊丽莎白·斯内普”。又一次,他感觉到一股骄傲在胸中膨胀开来,他为此诅咒自己。要是她是个哑炮的话,一切都会好得多。 他用魔杖点住这条信息,悄声道:“隐蔽无踪。” 他把表情调整成一脸无动于衷的冷漠,眼看着他美丽的女儿的名字消失不见。 亲爱的外甥女, 我有些新闻要告诉你。正如你揣测的那样(比我自己都要早意识到),斯若格波顿先生,的确向我求婚了。我知道,你那颗年轻的心会将之编成一个童话故事,并且从最好的方面说来,的确是如此。然而,其基调却更为黑暗。巫师世界现在纷扰不断。恐惧和猜疑无处不在,对于我们这一派的威胁不断滋长。斯若格波顿先生承认说,他请求我嫁给他的原因不仅是因为他热诚的爱情,也是因为他跟我讨论他的工作时过于热切了,他生怕自己或许已经把我、以及他自己,置身于险地之中。 亚瑟证实说,这种可能性是的确存在的。魔法部里的局势很紧张,四处事故频发。莫丽和亚瑟牵涉在某样事情中。圣诞节左右,他受了很重的伤,但是我没有多加刺探。 我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做。墨丘利说你藏在你的麻瓜家庭里是安全的。他计划要带我一起去意大利,躲过这阵风暴再说。但愿我们能赶在你的合同到期时回到家来。他非常希望能见到你,并且总是在问起你。 哦,赫敏。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知道这看上去有点傻,我知道我们仍然可以照旧通信,而且在那之前反正我也见你不着,但尽管我已经将墨丘利看得非常重要,我的心仍然沉甸甸的,充满了不祥的预感,觉得把你孤零零一个人留在英国一定会出什么事。 我想,我该对他说不,然后希望他明年还会再问我一次。 你困惑的姨妈, 爱丽丝 最亲爱的爱丽丝, 别傻了,姨妈。去。嫁给您的墨丘利·斯若格波顿,要是您真地爱他的话。您从未享受过我父母分享的幸福,要是能看到您那么快乐,我会非常非常高兴。我会非常高兴有一位喜欢昆虫的姨父的。 只需躲到秋天就行了,一定的。我毫不怀疑,巫师世界很快会恢复秩序的。 您的, 赫敏 *第二十章*:死亡 斯内普幻影移行回到曼彻斯特,沿着通往小路的巷子走去。一声巨响在他身后响起,他猛地旋过身,用杀人般的眼神钉了一眼紧跟他而至的矮个巫师。他回身朝这条蛆虫走去,他的手因为想要抓住魔杖把这可怜的废物五马分尸而颤抖。 “这事得有规矩。要是你给咱们招来了注意,我们就不得不另寻他处了。要是我不得不去向邓布利多解释,为何我离开了我发誓永不离开的家,他会起疑心。要是我失去了他的信任,我对咱们的主人就毫无用处。要是我在他身边的位置不保,我就会杀了你。因此,规则第一,就是永远不得引起本地住户对我们的任何注意。明白了没有……虫尾巴?” “瞧,斯内普——”彼得·佩特鲁的话只能说到这里,因为有只手一把掐住了他的喉咙,噎得他接不上气来。 “规则第二:你无权发言。黑魔王根本不在乎你的死活。他是在测试我的耐心和忠诚,而非你的。我很愿意现在就杀了你,不过那样会让我看上去意气用事。不论你打算说什么,我建议你再好好想想。事实上,我建议,如果接下来整个夏季,要是说话的冲动最终还是势不可挡的话,你该在张嘴前先想想好,那够不够资格成为你的遗言。让你死的办法有得是。我可以悄悄添进你的吃食的东西也多得是。”他收紧手,切断了空气,“甚至无需魔法。记牢。” 他别过身,忽略了佩特鲁刚才试图挣脱时那只银手留在他腕子上的恶心感。 当场就把那耗子捏死,再扔进运河是多么容易。在曼彻斯特,多一具浮尸都不能令人撩一下眼皮。有那么多人以这种方法终结了他们的生命,为了躲避这辉煌崭新的工业时代带来的凄惨命运。每天有那么多人死去,无人为他们哀悼。 布莱克不是。有的是人哀悼他。 要是莉莉的死仍然是那杂种的罪过的话,他的死会让他更为满足。但是不,在每个人的眼里,他少年时代的灾星死得都像个英雄。似乎没人意识到其中的讽刺意味:实际上他死得就像头傻头傻脑的蠢驴,磕磕绊绊栽进了帷幔里,连贝拉特里克斯最简单的咒语都摆脱不了。或许在莉莉的死上这男人是无辜的,不过他仍然是个臭烘烘的玩意,阿兹卡班叫他精神错乱,开会的时候又显然喝得太多。 还有波特,莉莉的儿子。他看着斯内普样子就好像他才是杀了小天狼星的真凶。就因为那可悲而无用的恶棍不能服从命令,决意要冲到哈利身边…… 斯内普叹了口气,在他父母的家门前停住了。不。布莱克现在在每个人眼里都是英雄了。无辜的。受他们崇拜。斯内普因此而更加恨他。 他知道,他的命运就是去死,在世人眼里永远都是个反面人物,问题只不过是几时去死、时候到来之前,他又得忍受多少。 他开了锁,推开门。真正对莉莉的死负有责任的是这个男人。他决定忍受与其共同生活。 他在这叛徒身后关上门。佩特鲁环顾起居室。这里现在摆满了成排成排的书本和杂志。斯内普把绝大多数复活节假期花在了这儿,让这地方看上去像是有人住。 他朝佩特鲁冷笑,但他的愤怒是无用的。这只耗子的爪子拨弄着他笨得或许根本看不懂的书本。黑魔王做事从不会无缘无故。他命令佩特鲁跟斯内普一起过暑假,这实际是一场试炼。要是斯内普把佩特鲁杀了,黑魔王就会知道他仍然关切着他不应关切的人或事。他不能动他,但佩特鲁并不知道。而斯内普打算好好享受一下这小男人的恐惧。 或许这还能有助于减轻他的焦虑。忧虑时时刻刻啃咬着他的心,因为他知道,如果他没有返回他在柴郡的小屋,他妻子会以为他死了。 他不能冒险寄信;他被盯得太紧,他知道他所有的通信都被监控着。他的每一个举动都有如置身放大镜下。 他知道早该把他的妻子和家庭告诉校长了。他连一点点真相都没向邓布利多透露过。他缄默不提的时间已经够久的了,想必邓布利多不会把这视为一种不可信任的表现吧? 得有人知道他们。好几天来,他一直在脑子里的清单上勾选,看谁是可信任的,但清单却短得可怜。 麦肯齐是最符合逻辑的选择,但斯内普知道那地方有被黑魔王用夺魂咒控制了的耳目,而麦肯齐又是斯内普在曼彻斯特唯一一个已知的熟人。别人第一个会盯上的就是他。 莫丽·韦斯莱是次之的合理选择,但自从格兰杰小姐失踪事件后,他们对彼此的态度一点都没有解冻。 他把佩特鲁领到厨房,叫他好好熟悉那儿,因为他绝大多数的时间都得呆在那里。 他在他父亲过去的椅子里坐了下来,想着格兰杰小姐。要是她的年龄能再大上那么一点点,她会是个完美选择。她了解他。她信任他。她一直对他异常忠诚,从来没有其他人对他如此。不幸的是,他也无法联系她。他考虑了一下是否请莫丽转交一封信给那姑娘,但未知的可变因素太多,一想到他的腹部就揪紧了。要是他的信落入了错误的人手里,他只会危及另一个无辜的人。 格兰杰小姐要是完全与此无关会好得多。这世界已经疯狂,而想到她身在他处,安全地为人遗忘,真地叫他感觉宽慰。 而想到爱尔斯佩思坐在窗边,等着他沿着小路信步而来,令他心口疼痛。 赫敏陪着她照管的孩子朝格林威治公园走去,奖励他们地理课上专心听讲。柏迪抱着他做的小船,伊万杰琳和帕翠西亚则拎着一只风筝。今天只有微风懒懒地拂过他们,它是完全没希望飞离地面的。 他们先走向皇家天文台,她替孩子们拿着玩具,让他们疯跑一阵,自己则跟那些俗气的黑乌鸦,也就是本地其他年轻家庭女教师站在一起。她们之间有着松散的联盟,分享友情、表示理解、提供建议,虽然大家都很失意,仍然彼此支持。较年长的女教师们有自己的小团体,也笑得比较少。赫敏所在的团体尽量不对她们看,绝望地想要相信,她们永远不会落到如此结局,看上去年老色衰、疲惫倦怠,也不至于如此紧抓着剩下的一点儿尊严碎屑不放。 偶尔,她们中也会有人消失。就只是不见了。一只带着同样孩子的新乌鸦会加入进来。留在她身后的只有黑暗的流言和影射,更深的恐惧也会来临。 赫敏备受敬重,因为她工作的那宅子里一位绅士也没有。 “您在看什么呀,格兰杰小姐?”斯蒂芬逊小姐问,“您看上去好像掉了什么似的。” 赫敏看看她的同伴,淡淡一笑。“我以为今天能给大家一个惊喜的,但他似乎迟到了好久。” “他?”安德鲁斯小姐尖叫道。 “是的,是我德文郡的一个朋友,他在伦敦学习,我们约了今天在这里见面的。” “哦!多浪漫啊!秘密私会哎!”派克小姐尖叫起来。 “怎么也算不上是秘密的,玛丽,有我们这么一大群人像鸽子似的围在旁边呢,”普莱斯小姐纠正道。 “那是不是他?那个高个子年轻人?”赫敏随着斯蒂芬逊小姐的手指转过身去。 “哎呀,就是他!”她举起手挥舞,弗雷德里克·詹森微笑着摘掉帽子,挥着招呼她,快步朝她们走来。 弗雷德里克·詹森长成了一个相当英俊的年轻男人。他的头发仍是沙金色的,绿眼睛满含笑意,并且比起他过去小马驹似的身形来,他终于长成了。一撮绝大多数人都会觉得极为潇洒的小胡子,更为他增添了魅力。 “格兰杰小姐!现在我得称呼你‘格兰杰小姐’啦,我们都长大了,”他走到她旁边,热情地说,“你看上去气色真好!真不敢相信,都有那么久没见到你了。” “你看上去也非常好,詹森先生。” “哦,从你嘴里说出来听上去真可怕,请务必叫我弗雷德里克。” “你也得仍然管我叫赫敏才行。请允许我把我的朋友介绍给你。这儿是斯蒂芬逊小姐、派克小姐、普莱斯小姐、安德鲁斯小姐、阿尔索普小姐、凯利小姐和罗杰斯小姐。女士们,这位是詹森先生,我在德文郡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小男孩,不过现在他即将成为一名伦敦律师了。” 她的朋友们迅速屈膝行礼,异口同声道“您好”,以及“很高兴见到您,先生”。弗雷德里克退后一步,优雅地脱帽鞠躬致意,引得女士们一阵吃吃笑。天文台门口另一侧较为年长的女人们朝她们投来不赞成的怒视。 “真是艘漂亮的船。你打算为它举办下水典礼吗?”他问道。 赫敏笑起来。“我必须承认,对它的适航性我没什么信心。不过我怀疑,能眼看它沉掉我年轻的学生会得到同样的乐趣。” “好吧,既然海难迫在眉睫,咱们就别拖延了。我们大家一起去看看这艘高贵的船舰葬身在波涛之下如何?”女人们全都微笑起来,他的风度把她们迷住了。她们开始把自己管的孩子叫回来。弗雷德里克接过赫敏手里的船和风筝,朝她递上手肘。“那里边哪几个是你照看的?”他问道,看着一大群奔过来的孩子。 “脏兮兮的那几个,”她承认道,刚刚才注意到,她全副心思都在等弗雷德里克来,此举给她的职责造成了相当负面的影响。 大家动身朝湖边走去,一路闹嚷嚷的。 “亨利埃塔和你父母怎样?” “不错。事实上,他们身体非常好。我在想,希望能在八月份去看看他们。能逃离伦敦一小会儿会很愉快的。亨利埃塔跟赫伯特·卡森先生在一起的时候还是那么无药可救。我不确定那可怜的小伙子是不是有半分头绪,不过他的姐妹们已经把他的一辈子都盘算好了,我妹妹也囊括在内。 “跟我说说你姨妈的事。我听说,村子里大家都在开心地传说,这么长时间后她终于又结婚了。不过令人难过的是,她锁闭了宅子,去了意大利。显然,他们原以为,她和她的新婚丈夫早该回来了。你有没有她的消息?” “哦,有的,每隔几星期我就能收到她的信。她现在的生活丰富多彩,过得非常幸福。我知道她原本打算秋天回家的,不过我觉得,她会在欧洲多逗留一段时日。” “那你呢,赫敏?你就快成年了,一定很兴奋吧。你打算去哪儿?肯定不会愿意留在这里,或是再跟你父亲那边的人一起吧。你会去意大利吗?” 赫敏笑起来。“我觉得,那对新婚夫妇会愿意多要一点独处时间的。我知道他俩都年纪不小了,不过他们都有着一颗年轻的心。再说,对于婚姻不那么实际的一面,爱丽丝还是头一次了解。这就像是她又成了个年轻姑娘。 “至于我,我得尽快作出决定。老实说,我的前景不那么美妙。而且在爱丽丝姨妈回来前,我也没法留在奥特伍德。” “可是,想必你的父母给你留下的钱足够你舒适生活了吧,哪怕得精打细算。” 赫敏看着他,畏缩了一下。 “他们什么都没有留给我,”她承认道,嘴里满是灰烬的味道。“自从他们去世之后,我全靠我祖母和姨妈的施舍才活到现在。” 弗雷德里克连发根都涨红了。“非常抱歉。请原谅我,我不该刺探你的私事。我实在是粗鲁得不可原谅。我一直假定,你父亲的诊所卖掉了,钱都留给你了。” “我不这么认为。我祖母说得非常清楚,他们什么都没有留给我。”她抬起下巴。“我已经下定决心自力更生,弗雷德里克。我再也不要靠别人施舍度日。” 弗雷德里克给了她一个软弱的微笑。“非常正确,我肯定,”他说。 针刺破了爱尔斯佩思的手指,血沾到了她正给女儿缝制的围裙上。她恼怒地嘶嘶一声,把它甩到房间对面。 正在角落里玩的两个孩子僵住了。奈吉尔握住格蕾丝的手,他们踮起脚尖悄悄出了房间,躲开他们母亲无时不在的怒火。 她又一次往窗外看去。现在,几乎所有的时间她都花在了凝视窗外上。有脚步声传来。她转身看到是西蒙入内。他捡起她乱扔出去的针线活,拿回来放在她身边的桌上。 “我得去,”她耳语道。 “他逼我们保证过不会去。” “去他妈的!”她吼道,“我们的承诺还有什么意义吗?我得知道,西蒙。我不能再这样下去!” 西蒙双手按住她的肩。“别再抱希望了,爱尔斯佩思。已经八月了。要是能够的话,他早就回来了。我们一直都知道,这迟早会发生。” “不!他没有死!不然我会知道的!这种事做妻子的就是会知道!他太聪明了,不会死的!看看他把我们藏得多好。你不觉得吗,他有能力隐蔽好自己?我得去一趟曼彻斯特。我得去找他。他可能受了伤。他可能需要我!” “你不能去,”西蒙恳求道,“要是你想要做个了结,让我去。” 爱尔斯佩思深吸一口气,镇定自己。“不。我得亲自去。你把孩子们照看好。要是我再不尽快得到答案,我就要疯了。要是连你也消失了,我就完了,到时候就没人来保证他们的安全了。” “爱尔斯佩思,他说了不要去。太危险了。要是你出了什么事叫我们怎么办?” 有片刻时间,她垂下了头。但是接着她站了起来,朝他做了个手势,叫他跟她进斯内普先生的办公室去。她打开最上面的抽屉,取出他的遗嘱递给西蒙。 “你会得到照料的。孩子们也是。我对你的要求只有一个:别去我家。他们会夺走奈吉尔,把你和格蕾丝像垃圾一样扔出门去。”她又伸手进抽屉,取出被更换了一次又一次的二十英镑钞票。她转身从他们身后的书架上抽出一本书,从中又抽出好几张一样的钱来。“这一张我带着路上花。其他的你收着,以防万一。这里有一百多英镑,万一你在继承上被耽搁了,也足够支撑你们很长一段时间。” 他抽鼻子的声音让她抬头看来。西蒙正泪眼朦胧地注视着那份遗嘱。 “他收养了我?他把他的姓氏给了我?我对他算是什么?”年轻的男人被这压倒了。 爱尔斯佩思伸出手搁在他的手臂上,轻轻捏了捏。“你是他的证明。他想要你成长为一个比他更好的人,因为这会表明一个事实:他本来也能成为一个好人,要是他有机会的话。” “但他是个好人!他是最好的好人!” “我永远都说服不了他。上帝知道,我试过。” 爱尔斯佩思接过西蒙手里叠好的文件,放回抽屉里。 “我明天一早走,”她说。 西蒙只是无言地点着头。 斯内普在运河大桥下幻影显形,缓缓地、小心地沿着纤道走上。他疲惫入骨,油尽灯枯。向里德尔敞开头脑任其翻检,同时又要保证他的秘密始终先他一步,过后总让觉得他疲倦无用。 这个夜晚,以与邓布利多的会面开始——他又一次要他为强逼他完成的可怕任务作出保证。接着,是他为了让那老傻瓜活下去而付出的纯粹魔力——把那诅咒封闭在他的手上,好等到恰当时机再把他杀掉。 他又一次拖延着没有把他的家事告诉校长。对斯内普的意见邓布利多现在比过去更不当回事了。尽管间谍对自己的任务忠贞不二,但他信不过把真相告诉他的导师。邓布利多正越来越不理性,西弗勒斯无法预测,要是他发现西弗勒斯有这么一个显眼弱点的话会作何反应。 在此之后,他需要立即向黑魔王报到。一个一贯忠心耿耿的马屁精,每捡拾到一鳞半爪的消息都奔回他的主子身边。他唯一在意过的一条性命就是这样被摧毁,而这一行为一直、永远反复上演。 疯狂已成为了他的存在,令斯内普感到惊奇。他惟愿他的末日已经到来,让他能够安息。 但是他不能安息。有那么多人正有危险。 在他的主人面前藏起想法很简单。但尽管西弗勒斯在精神上已远比黑魔王强大,并不意味着他就能自鸣得意。一言不慎,一个迹象,只要有任何蛛丝马迹暗示他知道大脑封闭术——更不必说已是其中大师——他的末日就到了。 他终于抵达了他的屋子,那不配称为避难处的所在。他走进门,把身上的麻瓜服装变回原先的袍子,脱下斗篷挂在门边的钉子上。 他听到有声音,于是转过身来。佩特鲁站在壁炉前拧着手,看上去害怕得要命。他闻到一丝铜锈味。低下头,他看到褪色的地毯上鲜血淋漓。 “你干了什么,虫尾巴?”他沉声问。 “不是我!有人来找你……” “不会又是纳西莎和贝拉特里克斯吧?” “不是。是亚克斯历和高尔。他们是来请你给他们做些魔药的。我刚解释到一半,说你奉我们主人之命出去了,突然之间有个麻瓜女人走了进来,好像她是庄园女主人一样。” 斯内普看着地板上的血。这么多血……恐慌袭上他的心,令它疯狂跳动,几乎要跃出他的胸腔。 “她是谁?”他质问,“出什么事了?快说!” “我不知道她是谁。一个邻居!她只肯说这么多!她是个邻居,你欠了她的钱!” 斯内普顿住了,困惑不已。 “发生了什么?” “那几个家伙找了点乐子。我最后还是阻住了他们。我不断地对他们说,要是我们引起了邻居们哪怕丁点儿怀疑,我就死定了,可他们只是哈哈大笑。亚克斯历伤得她很厉害,但她没怎么尖叫,所以他失去了兴趣。我把他们弄走了,尽量治了治她,不过,呃,治疗咒我不怎么拿手。” “她在哪?” “我把她放在你的房间里了。” 斯内普狂怒地瞪着他。佩特鲁脸色惨白,跌跌撞撞退回厨房。他拉开隐蔽着楼梯的书架,往楼上自己的房间冲去,在房门口死死停住了脚步。 “不不不不不……,”他低声呻吟。 爱尔斯佩思被胡乱扔在他的床上,衣服破破烂烂、血迹斑斑。他拔出魔杖,施了个诊断咒,却只发现佩特鲁的确已经愈合了她体表的伤口,但没管她的内伤。她的脊柱断了,不论她还有多少血,都已经溢满在她自己体内。 他施了个静音咒,猛地拉开他镜台的抽屉,掏出那儿的魔药分门别类。他在她身旁跪下,取消了佩特鲁施在她身上的石化咒,将自己的手轻轻滑到她脑后。 她呜咽一声,睁开了她那双蓝眼睛。泪水盈满了她的眼眶,飞快地沿着她的脸颊一滴滴流下。她恐惧地四下瞥了一眼。 “他们走了。这儿只有我们俩,”他柔声道,“把这喝了。” 她看着他的眼神满是狂热的喜悦、深深的困惑,以及与他相类的绝望。“这一次你的魔法救不了我了,丈夫。我已经感觉好冷好冷。” 他闭上眼,垂下头。 “只是止疼的,”他的话语噎在了喉咙口,变得支离破碎。 她张开嘴,困难地吞咽。 “我很抱歉,”她缓过气来后说,“我太傻了。我该听你的……” 他粗重地咽了一下。“你为什么不听呢?”他呻吟道,“你怎能不照我说的做?为什么单单这件事上要违抗我呢?” 她虚弱地对他微笑了一下。“我违抗过你两次,西弗勒斯。一次是当你叫我放弃你的时候,还有一次是叫我不要爱你的时候。你是这么肯定,没人会在意你的死活。我受不了那样。我一定得来。” 他用前额贴住她的脸庞。“别离开我,爱尔斯佩思,”他低声道,“我不要又孤零零一个人。” 就好像没听到他的话似的,她继续说道:“我什么都没告诉他们。你和孩子们是安全的。” 眼泪顺着他的鼻子滚下,一颗颗落到她脸上。他抬起手轻轻爱抚她的眉毛,将她的头更紧地贴近自己。 “你的药太美妙了。我感觉是那么——” 他咬紧牙关,极力想忍住抽泣。呜咽几欲破胸而出、撕裂他的胸膛,任由他自己的灵魂流泻而出。当他失败时,他抬起她毫无生气的胳膊绕住自己的脖颈,将脸深深埋进她肩头。 西弗勒斯把他妻子的遗体送回了她家,让她能埋葬在威纳姆园的墓地里。 没有了那只银手,彼得·佩特鲁不过是在运河水闸上碰来撞去的又一具浮尸。 黑魔王花费巨时,在斯内普的脑中又抓又刨,而到最终,他的行刑被认定为是正当的,不过是除掉了一条卑微次要的走狗。有一点再明显不过:比起因为安全性可能遭到灾难性破坏而引起的愤怒之外,他原本希望逮住斯内普,确定他怀有更为黑暗的动机。所以,当他未能如愿,他就把雷霆震怒发泄在了亚克斯历和高尔身上。并不是说斯内普就完全逃脱了惩罚。 斯内普返回柴郡,缓缓朝他的房子走去,心里知道她不会看着他走来,再也不会。 他打开门,西蒙和孩子们奔跑出来,但当他们看到来人并非他们以为的母亲时,他们全都僵住了。 西蒙只看了一眼他的脸,就嘶吼起来。“不!我叫她别去!我叫她别去!我本该阻止她的!哦,基督啊!都是我的错!我害死了她!” 西蒙号哭起来,小孩子们吓坏了。西弗勒斯修长的手圈住年轻人的后颈,将他的脸拉到自己肩头。厨娘、女仆,还有管家全都出现在厨房门口,看上去惊恐万分。 “不,”斯内普静静地说,“全都是我的错。我娶她的时候,就杀死了她。” *第二十一章*:背叛 亲爱的赫敏, 你的姨妈让我一到你生日就把这立即交给你。衷心希望你能好好使用它。你经受了如此磨难但仍乐观向上,我为你感到骄傲。在你自己的灰暗时刻,你保持着快乐喜悦,这对于同样经受着黑暗的我们来说犹如一剂亟需的香膏,因为我们的世界正日渐深陷恐怖魔爪。 你对于回归魔法社会已经期待良久,我也翘首期盼着你的回归。并且,我希望,在你姨妈回到奥特里·圣卡奇波尔村之前,你能把陋居当作你自己的家,这是亚瑟和我共同的心愿。你知道我们有房间给你,而且我们非常非常想念你。 随信附上我们的一点小小心意。 十七岁生日快乐,亲爱的。 莫丽 赫敏小心地折起信纸放到一边。那儿还有几封信是她今早收到、尚未拆开的,另有一只缩小了的盒子,散发着阵阵香草和姜饼的香味。她拿起膝盖上那只细细长长的盒子摇了摇,听着里面滑动和碰撞的声音,微笑起来。她解开缎带,掀开盖子,掏出她的魔杖。 她用它指着缎带,边一挥一弹,边说道:“羽加迪姆·勒维奥萨!”什么都没有发生。她的微笑开始动摇。她又重复了一遍咒语。又一次,什么都没有。 她将它指向莫丽的糕点盒,喊道:“咒立停!” 什么都没有。 她挥了一下魔杖,但哪怕一星火花都没有出现。 恐慌充满了她的心,她的腹部绞成了结。她紧紧攥住魔杖。直到此时,她才意识到,过去她握住它时一直有的那种猫咪咕噜似的刺刺感已经不见了。 她重重咽了一下,大口吸了几次气,但却无法阻止惊骇的泪水流出眼睛。 她的魔力不见了。 她蜷成一个球,哭泣了几个钟头。 “你确定没事吗?你看上去还很苍白,亲爱的。你看上去不大好已经有一星期了,”斯蒂芬逊小姐说,“我们大家都有点担心你。” 赫敏更加刻意地微笑了一下,答道:“我很好。我不过是想念家里人。有时候,生活比平时更加艰难。” “哦,这种情绪我们都有同感,很能理解。” “有一半的家人我甚至都不再记得他们的相貌了,”阿尔索普小姐说。 这句话引来了议论纷纷,有多少人似乎记不得了。 赫敏听着其他家庭教师们闲谈,眼睛则看着自己照管的孩子跟其他小孩一起玩耍。 “柏迪!不行,年轻先生。不能这样对待一位年轻小姐,记不记得?” 柏迪扔掉了手里那块原本打算掷向九岁的乔治安娜·提普森的石块,嘟哝道:“是,小姐。” “赫敏,那边不是你的詹森先生吗?”派克小姐指着不远处说。 她眯起眼睛,逆着阳光望去。“我敢说应该是的,不过他可不是我的詹森先生。” “哎,要是你不要他的话,那我能不能要他?” 赫敏笑道:“当然了,玛丽。” 她等他走到她们这群人面前,开口道:“哈啰,弗雷德里克!真是意外之喜!你记得派克小姐吧?当然了,还有斯蒂芬逊小姐、普莱斯小姐、阿尔索普小姐和罗杰斯小姐。另有几位常来的现在还没到。” “小姐们,再次见到你们大家真高兴。我是专门来找你的,赫敏。我记得你说过,这个时候你通常都会在这里。我在想,或许,我们是不是能谈一谈?” 赫敏扬起眉毛,玛丽·派克垮下双肩。 “我们走开一点好吗?”他的问话不够圆滑,立刻惹来了更多锐利的目光。“请原谅我的无礼;我有些消息得说。” 锐利的眼神立刻变得关切起来,赫敏也担心地朝朋友们瞥了一眼。 “好吧。”她跟着他踏上草坪走了一小段,走到超过别人的耳力范围、不过仍然能清清楚楚看到她的朋友们,还有潘利-琼斯家的孩子的地方。“怎么了,弗雷德里克?你家里人都好吧?” “是的,是的,他们都很好。赫敏,要是我跟你说,有关你的私事上我擅作主张了一点儿,你会不会耐心让我解释?” 赫敏瞪着他,既困惑,又不大高兴。“我听着呢。” “你瞧,我们上次见面的时候,你给我解释了你的处境。我听到你姨妈跟我父亲谈过一点你的情况,而你说的听上去有点不像真的。所以我……查了查。” “查了查?” “我调查了你的财政状况。更准确地说,我调查了你父母的财政状况,发现了一些令人不安的事情。” “要是你大费周章,不过是为了告诉我说他们死得一文不名,那你晚了好几年了,”她说着,紧紧蹙起了眉头。 “说的就是这个,赫敏。他们没有。你父母给你留了一笔年金,每年七十镑。” “七十镑……”她紧紧捂住自己的喉咙。“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知道钱不算多——” “不算多?那足够我生活的了,要是我过得平静又朴素的话。或许,在离开伦敦的某处。” “但有个问题,赫敏。跟你祖母有关。” “格兰杰夫人?” 弗雷德里克作了个怪相,摘下帽子用手梳了梳头发。“你看,你父母去世后,她把你父亲的诊所卖给了一个叫唐纳斯先生的人。” “父亲的学徒。” “对,就是他。为客户资源、工具、仪器、书本、还有你父亲的笔记和未写完的论文,他付了两千磅。作为法定继承人,那钱本该划归到你的名下。” 赫敏的眼睛瞪大了。“她自己截留了。” “是的。你的年金也是。自从他们去世后,信托基金每年都有支付。收到的人是格兰杰夫人。照理,她该将这笔钱花在你的抚养费上,剩余部分保管起来。然而,按你告诉我的……” 赫敏的脸涨红了,弗雷德里克搀住她的手肘,用他的帽子给她轻轻扇风。 “我要杀了她,”赫敏低声咆哮。 弗雷德里克的眼睛惊讶地瞪大了。“哎,你不能那么做。不过你可以把她告上法庭。她欠你的至少有两千两百镑,而且现在你已经成年了,所以年金也应当重新交给你支配。” “后果又会如何?佩斯威特太太,现在我该称她斯若格波顿太太了,她为了我花了几百英镑告她,每次都输掉了。爱丽丝永远都不理解,为什么她要那么拼命地留下我。” “因为是你在付她的帐单,毫无疑问,”弗雷德里克说。 “我付得自己一穷二白。我当家庭教师的工资都已经被她拿走了。我离开潘利-琼斯家的时候,一个子儿都不会有的。” “那么你……” “一无所有。完全一无所有。什么都没有了。我的父母,我的朋友,我的姨妈,我的钱,我的魔——”最后一个词上赫敏哽住了,她紧紧环抱住自己。 “我以为你把我看作你的朋友,”弗雷德里克说道,显然被刺伤了。 赫敏抬头看着他,叹了口气。“你当然是的了。对不起,我只是在想,今年夏天我是怎样没能去成德文郡的,去年你家人来的时候又是怎样没能和你一起吃饭。”她拍拍他的胳膊。“你是我亲爱的朋友。” 他的微笑变得更大了,她觉得他或许真地膨胀了起来。 “那么我该怎么办?要怎样才能夺回我的钱?” “我已经开始准备文书了。希望你别介意。要是你不同意,我立刻停手。” “我这样要花多少钱?” “不用。好吧,至少现在还不用。我的咨询费无所谓,而且到目前为止诉讼费可以忽略不计。要是它一直那么少的话,那你连一个便士都不用花。” “弗雷德里克!我不能让你做这样的事。” “哦,请别!你看,你是我第一个真正的客户。我父亲说,要是我的职业能够以谦恭而慷慨的善举开头,那我接下来的职业生涯必定会得到庇佑。我觉得你很符合这一要求。” “哦。好吧,那样倒很说得通,对吧?” “那你是同意了?”他兴奋地问道,就像她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那个小男孩。 “是的。只要让我知道我需要做什么就好。” “我会的!我会的!”一朵阴云蒙上了他的脸,他接着说,“我该让你知道,尽管我有着合理的确信,你未来的收入能够重回你的控制之下,最多迟几个月;但有很大的几率,你失去的财产可能是收不回来了。我是抱着很大希望,不过法律有时候是古怪而任性的野兽,再大金额的财富都曾因为一个术语而输掉过。” “所以,直到明年我那七十英镑到账之前,我或许一分钱都见不着?” “正确。” “谢谢你。谢谢你把这一切都告诉了我,弗雷德里克。你的确是一个最好最好的朋友。现在,我必须走了,去考虑下怎样再熬过一年。” “我也该走了,要去提交平生第一份诉状。我会随时给你写信,告诉你我采取的每一个步骤,让你知道眼下发生的事情。” “那真是太好了。” 他们分手了,赫敏朝她的朋友们那儿走去,她们显然都又好奇,又担忧,几乎要无法自控。有个计划开始形成:她该如何度过接下来的一年。 “夫人,不知可否占用您一点儿时间。” “当然了,格兰杰小姐。进来吧,请坐。是不是孩子的事?” “不是的。事实上,是关于我的雇佣。” 潘利-琼斯太太放下刺绣活,叹了口气。“已经到时候了吗?我还在希望没那么快到呢。” “我是否可以把您的答复视为您对我的服务很满意?” “是啊!当然我很满意啦。少校也很满意。读了我的信后他给我写了那么多意见。真希望他能早日回家。我真怕有朝一日孩子们结婚成家、自己当了父母,而这一切他只能在我的信里看到。” 赫敏发现自己暗暗希望雇主能返回当下的话题上来。一旦她开始谈起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潘利-琼斯少校,再要把她诱到任何别的话题上就会花上好几个小时。 “夫人,您是否有兴趣再留用我一年呢?” 潘利-琼斯太太马上从她的次元回过了神来。 “你不想离开?当然我愿意啦!老天,就在前几天,柏迪来跟我道晚安的时候,还向我鞠了一躬哪!去年这时候,我还不得不把他从吊灯上剥下来呢。”她眯起眼。“我原本还以为,你一挨到最后一天就会像子弹出膛一样离开这儿呢,我敢拿少校的退休金打赌。是什么情况有变,我可否问问?” “是我的经济状况,事实上。您瞧,我祖母已经把我的遗产挥霍一空,只剩下我身无分文。” 潘利-琼斯太太瞪着她就好像她刚刚放了个屁一样。这种事大家是闭口不谈的。不过一旦谈起来,那就是最最美味多汁的八卦。夫人的眼睛开始闪闪发亮,就像赫敏希望的那样。 “但肯定不会一文不名呀?毕竟,还有我付的三十镑呢。她肯定把那笔钱给你放起来了吧?” “哦,没有,夫人。我可以非常肯定地告诉您,格兰杰夫人把那笔钱,连同我父母留给我的两千英镑全都花光了。” “两千……老天爷啊,孩子。都足够你雇我替你干活的了!” “是的,但我可能永远都见不到其中一个子儿了。有位律师正尽力替我收回未来的收入,但那不过只有每年七十镑,而且直到明年生日,我都见不到这笔钱。” “还有整整一年。你这可怜姑娘!真是一桩丑闻!想想看!我还觉得能加入她那个群体应该感恩不尽呢!那么多钱她都花去哪儿了?尤其是,她丈夫已经留了那么多钱给她。” “我说不上来,夫人。不过,这的确叫人疑心,她是不是有什么可怕的恶习,或许是因为她的出身吧。毕竟,她是买卖人的女儿。” “是吗?我完全不知道哎!老天爷,她跟我不过半斤八两!她还那么装腔作势!” “的确。事实上,我想我该走了,去替她做个祷告。显然,有什么可怕东西正在滋扰她的灵魂呢。” 潘利-琼斯太太紧握住自己的喉咙。“当然了,亲爱的。要是你觉得必须如此的话。你是多么宽宏大量啊。我敢说,要是我是你的话,我一定会觉得对这女人难于动任何慈悲之心。你真是个楷模,格兰杰小姐。去吧。去做你的祷告吧。我去把那份旧合同找出来,为接下来一年重写份新的。我敢说,我要直接给你现款。我必须说,少校认为,工资要提前、而不是按季度付,是很奇怪。但我当时是被格兰杰夫人表面上的学问给蒙蔽了,没注意到正腐蚀着她内心的贪婪。不能再让你一整年都没有薪水了,我保证。” 赫敏屈膝一礼,恭顺而感激地对她微笑了一下。当她转身朝房间走去时,那个微笑变得野性十足。不论赫敏还能不能看到她的财产中的一个子儿,格兰杰夫人那早已被爱丽丝损坏了的名声,这下是真真正正地一败涂地了。比起赫敏能想到的任何别的事来,这会伤得她最重。 赫敏必须找到出路继续她没有魔法的生活,要是她得压垮她的祖母才能保证自己获得未来,那就如其所愿。 她意识到,一个真正的格兰芬多会直面那个女人,索要她的钱财,但这一途径只会导致失败和丢脸。不,碰到这种事的时候,上流社会所有女人都是斯莱特林。 爱丽丝姨妈要是知道了会为她骄傲的。 在赫敏年轻的一生中,接下来的一年最为艰难。 正如预期的一样,失去的钱他们一分都没能要回来,但重新掌控未来的资金这一点他们还是办到了。格兰杰夫人遭到了社交界的唾弃,就连最贪婪的圈子都对她关上了门。有三个伯父,和他们的两个妻子都给赫敏写来了信,央求她告诉大家有关那位准男爵遗孀的流言和影射都是毫无根据的假话。能让他们从他们的臆断里醒悟过来她别提多高兴了。最终,格兰杰夫人被她自己的家族给摈弃了,因为他们想要躲过这耻辱丑闻。 爱丽丝的丈夫没有说错,他们的确处境危险。食死徒们袭击了奥特伍德。就在圣诞节晚上,它被烧为白地。爱丽丝在欧洲,屋子里住的只有老克拉布特丽太太和皮特,他们俩都毫发未伤地逃了出来。但是马厩也被付之一炬,那些马匹没有那么幸运。黑魔标记在夜空中熊熊燃烧,据莫丽·韦斯莱说,魔法部不得不清除了三十二个居民的记忆。 爱丽丝的悲痛难于言喻。赫敏给她的信件增至三倍之多,那位从未谋面的姨父给她写信,恳求她能多少让爱丽丝分点心。他还给她寄来了一个能把她带到威尼斯的门钥匙,但没有魔力赫敏没法使用它。她仍然不曾把魔力消失一事告诉他们。 每个人都对爱丽丝保证说,一旦理性回归,魔法部会赔偿她,让她重建家园。但只有赫敏和墨丘利明白,比起一栋巨大的、格局不规则的宅子来,爱丽丝失去的东西要重要得多。她失去了多年来为之奉献出全部激情和热爱的嗜好。她失去了她的根。她失去了自我。 霍格沃茨的朋友们给赫敏的信越来越时有时无。与哈利·波特有关的混乱仍然越来越多,罗恩、纳威和金妮都被牵涉其中。魔法世界距离无底深渊似乎一天比一天近。他们太忙了,没法常给她写信。她也不介意。让他们悄悄流逝吧,那会更容易些。 这么多烦恼忧虑之中,弗雷德里克是一剂香膏。潘利-琼斯太太允许他们定期会面讨论赫敏的案子。后来,即便案子终结,他仍然每隔几个星期来喝一次茶。 到此为止,那一年最艰难的事件,还是那命中注定的一天。那封金妮的信,紧紧攥在一只颤抖的手中。就在那一刻,赫敏天旋地转,她的生活陷入了疯狂,逃脱了掌控;天塌地陷,这世上每一件她原以为自己懂得的事都碎成了齑粉。 斯内普教授杀害了阿不思·邓布利多。 要不是金妮还寄来了一份《预言家日报》的话,赫敏永远都不会相信的。就在那儿,头版头条,一张斯内普教授的照片,永远盯着照相机,轻蔑地冷笑着。整篇报道全是他的生平,把他描述为一名公认的食死徒,并且宣布他是目前英国头号通缉犯。她无法读懂。其中必定有个解释。就算证据就在她手里,她仍然无法让自己相信,那个曾为她做了那么多的男人会这么邪恶。就是不能。 她不会相信。 当时的她奔进厨房,把报纸一把塞进灶膛,紧接着是她的魔杖。仆人们关切地看着她,而她哭得歇斯底里。 她声称病了,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蜷缩在床上,一本小小的书紧抱在她怀里。治疗魔咒。扉页上,细长的字体写着,“西弗勒斯·斯内普私人藏书”。 这件重大事件之后,赫敏完完全全背弃了魔法世界。它可曾为她做过丁点?她避开了每一个人:韦斯莱夫妇、金妮、罗纳德,甚至爱丽丝和她的丈夫——困在外国,怕得不敢回家。 取而代之,赫敏专心致志履行自己的职责,关注她那由没见识的小乌鸦们组成的小小社交圈子,以及某位年轻人的偶尔陪伴。他总在她身边,总有关于他不断进展的法律生涯的新故事。 这一年期满后,她又和潘利-琼斯太太签订了下一年的新合同。 *第二十二章*:释放 西弗勒斯·斯内普面朝天躺在尖叫棚屋的地上,他能感觉到他的血正从他脖子上那个撕开的洞里滔滔流出。匆匆离去的脚步声让他知道,那么久远以前,他欠那个绿眼睛女孩的义务,终于已经履行完毕。 能采取的预防措施他都已经采取,就在面对他最后的主人前他喝下了一剂自制的抗蛇毒血清,保险起见又加了一服强力的治愈剂。现在是两者赛跑的时候了,在他失血致死前,他的预防措施能否起效?能否赶在他的肺被毒素麻痹之前?他能感觉到自己正在濒临死亡,与此同时他又能感觉到自己正在好转。他不知道自己希望哪个会赢。他只知道,他本来希望无声挣扎的所在能更好些。这讽刺意味令他不快。 有件事他开始意识到:他现在自由了。终于。他全部的人生都绝望地爱着莉莉,现在,他极为高兴能为此作个了结。对莉莉的爱一直都是那么艰辛。 他不再管那双绿眸,回忆起了那对蓝眼睛。在彼岸,他还会见到她吗?他会得到获准吗,在他将要前往的所在?极有可能不会。对她,他没有做过多少好事。 对他自己所作所为的正确性,他曾那么深信不疑。那么确信,她将会是幸存下来的那一个,而且凭着她那天生的实际性,她事实上会活得不错。这个调调他对自己哼了一遍又一遍,找尽理由,拒绝给予她真正想要的东西。她想要被爱。 只是,那调子到最终荒腔走板得可怕。因为他,她死了。就像莉莉。西弗勒斯又一次变得孤身一人。 不。他根本没有为他的妻子做过任何好事。 他能感到有一滴眼泪沿着他的脸颊滑下,滚进了耳朵里。一种他憎恶的感觉,因为它唤醒了他孩子气的记忆。 他想念她。 莉莉被杀害的时候,那刻骨蚀心的悲痛支撑着他度过了此后的一个世代。这次不一样。但同样,他也从未允许自己献出过同样的赤忱热爱。他把自己的感情划分得如此一清二楚,甚至都没有意识到,不论何时他与她做爱的时候,他都在缓缓掏出他妻子的心。除了最后那一晚之外。 他是个何等样的傻瓜。现在,这一天终于要结束了,他却发现自己完全错失了重点。 如此狂热地献身于一个从未爱过他的女孩。对爱着他的女人却如此铁石心肠,轻视忽略。 并且,重点究竟何在?为了终结暴行吗,在他一时愚蠢中他也有份加入,心甘情愿地屈从暴虐?为了弥补罪孽吗,不知为何现在看上去却不再那么深重,若是与他对爱尔斯佩思的所作所为相比的话?可怜的、忠实的爱尔斯佩思啊。 他多么希望能够回到过去,好好爱他的爱尔斯佩思。他会辞去他的工作,把他那些愚蠢的优先事项扔到一旁,看着他的女儿蹒跚学步、牙牙学语、爬上那些见鬼的楼梯。所有那些他错过了的一切,只因为他追在他仇人的孩子身后乱转。 她是那么美,他的格蕾丝。那么纤弱的一个小东西。还有奈吉尔。奈吉尔,毫无疑问的格兰芬多,横身拦在他的小妹妹和危险之间时,从来都毫不犹豫。 还有西蒙。要真有一个赫奇帕奇,那他一定就是。让他如此自豪的西蒙。他有没有告诉过他?西蒙知不知道,斯内普也爱他?不。他怎会知道呢?他们谁都不知道。他从来没说过。他这一辈子只说过一次,而莉莉却当着他的面哈哈大笑,叫他别耍花招。 他备受羞辱。 没有借口。 他妻子惨遭屠杀后的二十个月里,他抓住每一个借口、每一个理论、每一次机会奔回家去,查看他小小的家庭。比起老师来校长要自由得多;斯内普将之利用到极致。他不在家的时候,西蒙料理得井井有条,但斯内普确保自己每星期至少回家一个小时。 但他从没告诉过他们,他爱他们。 或许斯内普永远不在了以后,西蒙还是能把家照顾得很好,但他不想逼得他如此。他们已经那么悲伤。他不想让他小小的家庭变得更小、更悲痛。 他想要告诉他们他爱他们。就算说得笨拙又丢脸,至少他们会知道。 他胳膊上的神经在烧灼,这是恢复控制的迹象。一感到,他就缓缓动了动手,痛得咯咯作声。他笨拙地伸手进袍子里,他的手指掠过无时不在的各色魔药瓶,找到了那只小小的、手工雕成的木球。 一手紧紧握着它,另一手攫住了他的魔杖,他静候着喉咙恢复再多一点点。接着,他沙声道:“门托斯。” 西蒙正在斯内普先生的办公室里工作,统计最近的帐目。就在这时,他觉得自己听到一墙之隔的主卧室里有什么声响。 那儿应该没有人才是——斯内普先生把那儿列为禁地,就连女仆维奥莱塔也不许进去——但是时不时地,格蕾丝或奈吉尔还是会溜进去,爬上大床,当他们想念母亲想得受不了的时候。西蒙总是特别留意,他会过去陪他们一起坐着。他合上账本,动身去调查。 他打开卧室门,朝昏暗中瞥了一眼。自从爱尔斯佩思死后,斯内普先生总是把厚窗帘拉得紧紧地,他的眼睛花了点时间才适应过来。然后,他看到床是空的。 “格蕾丝?奈吉尔?好啦,出来吧。你们知道的,你们父亲不让你们进来。” 他开始疑心自己到底有没有听到什么。他转身要走,但突然有个声音,让他全身都僵直了。就在那儿:在远远传来的厨房嘈杂声之上,刚能让人听到。有人在呼吸。 “够了,”他厉声道,“这里不是玩的地方。马上出来!” 他绕过大床,差点惊恐得放声尖叫。斯内普先生正躺在地板上。 “哦,基督啊!你躺在这块有多久了?”他喊道,语言因为震惊退化了。他嗖地拉开窗帘,露出了那个浑身鲜血淋漓的男人。他跪下身,双臂抄到斯内普身后,拼命想把他从地上搬起来,一路差点把他摔下。斯内普先生比人料想的要重。 把他放上床后,他调整好他脑袋和肩膀后的枕头,开始剥开浸透了的破烂领巾。他抽出削笔刀,割开仍然连着的地方,把那布料扯开。一个可怕的伤口露了出来。斯内普先生的伤势非常严重。那么多血,几乎要让西蒙窒息。 就在他注视之下,他敢说,那凹凸不平的创口边缘正在合拢。 魔法。 当然的了,这男人总是有他的魔法药剂。 他开始翻寻宽松长袍的口袋。“你那些瓶呢?”他边说边拍着那身黑袍,“快啊,斯内普先生,你总是有那些小药瓶的啊。”他越来越沮丧,拉扯着衣料,能听到里面叮当作响,却找不出办法拿到。“你他妈是怎么做到行动自如的,老兄?成天披着黑床单东奔西跑像个喝醉了的吉普赛似的?”他总算用上了他的刀子,在一大团织物里摸到几个瓶子,割开一个洞把它们掏了出来,读着标签。 “我不知道抗蛇毒血清是什么,不过治愈剂再明白没有了,”他拔出其中一个的瓶塞,一手托着那昏迷不醒的男人的脑袋,“当然了,现在我没法揉着你的脖子帮你咽下去,是不是?” 他把瓶子放在床边柜上,开始抽打病人的脸。 “醒醒,先生!醒醒。快点,老兄,我这里要人帮忙。”他泄了气,又拿起瓶子,往斯内普嘴里滴了一点儿,接着把更多药剂往他被撕开的喉咙上倒去。 斯内普低声呻吟,开始软弱地抽动起来。 “有点儿刺,呃?好的。至少你有感觉。” 西蒙听到一声轻声喘息,看到格蕾丝正站在床尾。 “格蕾丝,我要你快去问克罗普太太要些水和绷带来,再要些蜡烛。你能帮我忙吗?我还要干净抹布。” “他会死吗,西蒙?”她悄声问。 “我不知道,亲爱的。但我知道他不想死,不然他就不会回家来了。快去,叫奈吉尔帮你。” 她转身奔了出去,边跑边喊:“奈吉尔!奈吉尔快来帮忙!爸爸受伤了!” 西蒙继续把那小瓶里的东西滴入男人嘴里,不断哀求着帮助。至于是恳求这躺在床上伤势危重的男人,还是恳求全知全能的神灵,就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上帝会回应巫师们的祈祷吗?斯内普曾对他保证过,他们跟魔鬼从无来往;那不过是用来迫害他们这类人的借口。所以,或许一点儿祈祷不会出什么毛病。 很快,走廊里脚步声如雷,宣布整栋屋子的人全都蜂拥而至。西蒙拉过布料遮住伤口。以它愈合的速度来看,到明天说不定伤口就会消失不见,没理由让别人知道它曾是多么可怕。 “这里怎么了,主——哦,老天爷!”克罗普太太端着一大罐热气腾腾的水,快步走到床边放下。她从胳膊下抽出一大叠抹布,放在西蒙旁边的床上。“出什么事了?” 女仆维奥莱塔开始把她带来的蜡烛点起来,又赶紧出去再多拿些。 “他跌了一跤,摔得很厉害,撞到了头,把自己碰伤了。我在外面发现了他。” “我没听到你进来。” “你一定是在忙吧,”他朝管家身后看看,厨娘正站在门口。“我们需要肉汤,再来些肝脏,我觉得。” “是,西蒙先生。”厨娘临走之前,对克罗普太太长长地望了一眼,对她迅速点了下头。 管家撸起袖子。“别对我撒谎,孩子。你以为你们的秘密藏得牢靠着呢,可我们不是瞎子。我们知道这屋子里一直都有神秘行为在上演。这么多年我一直在为主人祈祷,生恐他会遭遇悲惨下场。” 西蒙逼视着她,想要决定如何应对这一新变化。 “哦,别那样看着我。我们还在这儿呢,不是吗?而且我们一直都保持着沉默,虽说在我们自己人当中没有。他是个好人,尽管我觉得他或许是要被罚入地狱的。再说他付出的代价够高的了。现在,把绷带递过来,让我看看到底怎样了。格蕾丝小姐,把脸盆架上那个碗给我拿来。奈吉尔先生,请你把他的靴子脱掉。” 西蒙面对自己治疗技术缺缺的现实,让到了一边。 西弗勒斯苏醒了,却一动也动不了。他慌乱地睁开眼,手脚乱挥。一声低声咕哝,有人在睡意朦胧地埋怨。他停住不动,估量自己的处境,回忆如同背景音乐一般在他脑中盘旋。他缓缓别转头,半是因为疼痛,半是因为那条领巾——那一定是他有史以来打得最糟糕的领结——看到他的格蕾丝睡在床上他的身边,她的小手紧紧缠着他左边的胳膊。奈吉尔横躺在他的腿上。西蒙则坐在床边的一把椅子上,整个人往前趴着,脑袋沉甸甸地搁在斯内普胸前,正轻轻打着鼾。 斯内普颤抖地叹息一声,把他的女儿揽得更近,用一条手臂搂住了她,另一条手臂搁在西蒙脖子上,手掌则落在奈吉尔头顶。他重又滑入了梦乡。 “我不吃那个。” “不,您就得吃。我老娘常说,‘吃血补血,吃啥补啥。所以,快把你那该死的肝给吃了,闭上狗嘴。’” 斯内普瞧着西蒙,扬起一道眉。后者手里端着一盘颤巍巍的肉类。 “我不过是重复我母亲的话罢了,先生,”他补上一句。 斯内普举起一只虚软的手把盘子推开。“我很感激你的关心,为了我你把你母亲的康复大法都用上了,令我倍感荣幸。不过我对你担保,叫我吃那东西绝无可能,除非你先把它烧熟。我是个巫师,不是吸血鬼。” 西蒙怒冲冲地把盘子放在桌上。“有这种生物吗?” “当然有。但是,跟通常谈到这种事一样,他们不是麻瓜形容的那样。他们是苍白的小个子,白天的时候一点用也没有。用尖桩插穿它们简单得近乎荒谬,因为他们全部精力差不多都用在了傻瓜兮兮地拍翅膀上。他们一贯有气无力,永远贫血。顺便说一句,我没有这毛病,所以你可以把你那血淋淋的肝脏拿走了,好好烹饪一下,午餐再端上桌。” 西蒙微笑起来,并且发现对方也露出了一丝微笑。 “我很高兴您的状况好转,斯内普先生。” 一只修长苍白的手伸过来紧紧握住他自己笨拙的手指,斯内普说:“西蒙,要是叫我西弗勒斯让你不自在,那你尽管想个更喜欢的称呼,但要是你能不再称我为斯内普先生,我会感激不尽。你就像是我的儿子,跟奈吉尔一样。” 两人都变得很不自在,但西蒙握紧了他的导师的手,拼命眨着眼睛,点着头。 “那么,您几时回去?”西蒙问道,不顾一切地想要换个话题。 “我不回去了。结束了。” 西蒙微笑着捏捏他仍然握着的手,另一只手也额外覆盖其上。 “就是这样?你们赢了?” 那男人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阴翳。“我不知道我们是赢还是输。整个故事翻到末尾,而我的那一页停留在被人留在地板上等死。我确知无疑的是,我那部分已经结束,我一点也不想回去看是哪一方获得了胜利。” “可要是赢的是黑巫师呢?他们不是邪恶的吗?” “是的。要是他们真地危及麻瓜世界,我肯定会重新投身战斗。但除非我看到黑魔标记悬在这村庄上头,否则我哪儿都不去。滚他们的蛋吧。” “可您的魔法呢?您在这儿仍然不用吗?您不会想念它吗?” “走着看吧,孩子,以后再说。就现在来说,当个麻瓜听上去叫人相当愉快。” 西蒙摇着头。“作为一个麻瓜,我觉得您是疯了。” 西弗勒斯怒目瞪了他一眼,捏捏他的手放开。“做个好麻瓜,叫厨娘去把那玩意在火上过个一两遍,”他说着,朝那盘肝脏作了个手势。 西蒙假笑着从床边站起身,拿起盘子。“是,巫师大人。” “抱歉,格兰杰小姐。夫人说,您有访客,在客厅等您。” 赫敏从正在整理的一叠画上抬起头来。“真的?是不是詹森先生?” “不是,”女仆答道,“来人是一位女士和一位先生。” “哦?不知会是谁。谢谢,玛莎。我马上就来。” 她把画作放在小桌上,将三把小椅子推入桌下,拍拍自己的头发,确认它多少保持着原状。 她出了教室,走下楼梯,在走廊里遇见了正踱来踱去转着圈的潘利-琼斯太太。刚一看到赫敏出现在楼梯上,她就疾步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赫敏,亲爱的,你的客人在客厅里。他们不肯说自己是谁,我觉得这叫人相当担心。所以我会在门口徘徊一阵,你只要提高嗓门我就立刻进来。或是更好的,干脆把门开着。” 赫敏越来越警惕。“我一定照办,夫人。” 她在客厅门口停了停,抹平裙子,深吸一口气。朝她雇主一点头,她拉开了门。 她看到的是一个中年男人,略有点胖,也稍嫌个矮,但是一头金发非常浓密,五官相当端正。他看上去又僵硬,又不自在。不过当他见到她的时候,他亲切地微笑起来,转身看着自己身后,露出了一个坐着的女人。 “爱丽丝?” 她的姨妈缓缓起身,一块蕾丝镶边的手帕在手里拧绞着。“哈啰,赫敏。很抱歉神秘兮兮地,不过我不敢确信,要是让你知道了,你还肯不肯见我。在没能至少亲眼看到你安然无恙之前,我不想给你把我赶走的机会。” “哦,爱丽丝。我永远不会把您拒之门外的!” 两个女人都挣扎着不要哭出来,爱丽丝先恢复了过来,抱住了她的外甥女。 “我没有把握。我觉得你一定很恨我,因为我有差不多一年没有你的任何消息了。” “不是的!不是的,我……哦,不是,爱丽丝。我只不过是在自谋出路罢了。有那么多事情我该解释清楚。让我去叫些茶来,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您一定是墨丘利姨父了,”她对她姨妈身边那个男人说。 “的确。终于见到你,荣幸备至,赫敏。” 赫敏抽出自己的手帕擦了擦眼睛。“我也是!茶,我去叫些茶来。”她转过身,匆匆走了出去。 “我都听到了。我已经要了茶了。你还好吧?” “哦,是的,夫人。爱丽丝是我母亲的姐姐。过去这几年她一直在欧洲大陆,我们失去了联系。非常抱歉这出小小戏剧把您也牵涉了进来。您的关切让我感激不尽。” “别当回事,亲爱的。我很高兴这出戏剧是喜剧收尾。去跟你姨妈聊聊,玛莎会给你们送茶来的。” 潘利-琼斯太太转身走向小会客室,赫敏则回身进客厅。 她在桌边坐下,三人陷入了尴尬的沉默里,直到女仆端着茶和蛋糕进来。 泡茶仪式开启了一扇门,最终墨丘利·斯若格波顿勇闯关隘。 “那么,告诉我,年轻小姐,你身体好吗?我得说,你看上去气色好极了。你姨妈把你形容得细致入微,你跟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谢谢您,先生,我很好。我很赞同您对爱丽丝形容本领的评价,您看上去也正是我想象的模样。虽然我得承认,我从没想象过您会身穿麻瓜衣服。” 他笑起来。“我自己也从没想象过要穿成这样,不过你姨妈坚持如此,而我呢,总是毫不含糊地照她说的办。” “胡说,”爱丽丝插嘴道,“他一上午都在唠叨说身上痒。他以前从没接触过上浆的衣服。” 赫敏笑起来。“我猜,要让衬衫挺括你们有的是更有效的办法,”她同情地对他说。 “没错,”他点着头朝她挤了一下眼睛。 “告诉我,去年一年你怎么样,”爱丽丝脱口道,“你开心吗?出什么事了?为什么你不再写信了?莫丽告诉我说你跟金妮和罗恩也不再联系了,只有生日和圣诞才问候一声。” 赫敏叹了口气,啜了口茶。“就是做不到而已。我做不到。”她朝墨丘利点点头。“你们的世界现在已经对我关上了大门。这会让我记起自己都失去了什么,那感觉太痛苦了。我必须为自己打造新生活,我觉得自己做得不错。我的工作受到器重,我的薪水也比平均水准要高。我已经为自己谋到了一席之地。” “你在说什么啊,赫敏?” 她小心地放下茶杯,理了理思路,想要找到最佳解释办法。“我现在是个哑炮了。之前我所拥有的已经不再。” 爱丽丝和墨丘利不约而同地露出恐怖表情。 “是怎么回事?”墨丘利质问道,“你碰到了什么事,怎会耗尽了魔力?还有,你为什么没把这事告诉我们?” “什么事都没出。就我的猜测,应该是数年的无事发生,所以它就那样离开了。我是在莫丽寄来魔杖时发现的。我一点也用不了它了。” “或许是它有什么毛病呢!”她姨父急道,“去把它拿过来!” “我把它烧了。” 爱丽丝倒抽一口冷气,但墨丘利伸手进袖子里抽出他的魔杖递给她。“来,挥一下,”他轻声催促,“我不是个非常强大的巫师,所以不会有什么太过可怕的事发生的。” 赫敏接过魔杖,没有感到任何东西。她在空中挥了它一下。跟她料想的一样,什么都没有发生。她难过地叹了口气,递还给他。 “我们应该带她去圣芒戈。我敢肯定,他们一定能做点什么的,”他对捂着脸哭泣不止的妻子说。 “不,”赫敏说,“忘了它最好。正如我说的,我已经有了新的生活。” 爱丽丝擦着眼睛,拼命点头。“是的,我能理解。我为你骄傲,亲爱的。你为自己竭尽全力,没人能指责你的行为。”爱丽丝用力抽抽鼻子,擦干眼睛。她抬起下巴,给了赫敏一个毅然决然的微笑。“不论你作何决定,我都会支持你的。” “是的,”墨丘利静静地说,“当然是了,不论你希望如何。” 他脸上那强自压抑的恐怖神情让赫敏悲伤地微笑起来。显然,斯若格波顿先生是一位富于同情心的人,对她的损失他有着切肤之痛。 “谢谢你们。其实,也没那么糟。我有了个不错的位置,还有不少朋友和熟人。我收回了我的资金,并且现在的生活方式足以把其中的大部分存留起来。要是我能在这里再多待几年的话,到孩子们长大的时候我就能够让自己过得相当舒适了。” “但是,想必你现在会去跟我们一起生活了啊?”爱丽丝急道,“你用不着再工作了呀,亲爱的。” “我不用工作已经有两年了。是我想要工作。我找到了一席之地。我有了自己的生活。我不能再靠别人的施舍过日子了。” “可那不是——” 赫敏举起一只手,阻止她再就这话题谈下去。“我现在很满足,爱丽丝。” 爱丽丝抬起眉毛。接着,她点了点头。她啜了口茶,对她脆弱地微笑了一下。“告诉我;你这新生活里,是不是很快就会包括进某位年轻律师了?昨天我们回去查看奥特伍德的时候,碰到了詹森太太。” 赫敏羞涩地微笑了一下。“我猜有这可能吧。我们心里都明白,不过没有明说,因为他还在努力建立起自己的事业。” 爱丽丝垮下了脸。她久久地、用力地注视着她的外甥女。“你猜?可能?你是打算要将就了,是不是?” “弗雷德里克是个非常好的人,我非常地看重他,姨妈。” “看重——”爱丽丝抿紧嘴移开目光,拼命想要维持她的承诺:支持赫敏的决定。“只要你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就好。可是分享你的秘密又怎么说?还有——” “我没有秘密要分享。只有一段最好任其消失的过去。” “对于生活来说有比魔法更重要的,赫敏,”爱丽丝粗暴地说,“在碰到墨丘利之前很久,我就找到了自己的快乐。” 赫敏一口浊气上涌。“那么,遇见他,是不是值得失去你的家园,你的马匹,你一辈子的心血?” 房间陷入一片寂静。赫敏捂住自己的嘴。“真对不起,”她喘息道,“我不是——” 爱丽丝举起手。“不用道歉。我情愿看到你把怒气全都发泄出来,而不是这种麻木的认命。自从进这间房以来,你一直这副模样。是的,赫敏。值得。那所有一切都可以替换,可以哀悼。只要能与我丈夫在一起,我愿意再一次失去那一切,哪怕十倍也在所不惜。而你,除非你能对哪个男人说同样的话,否则,你该审慎地、好好地想想你的决定。” 赫敏垂眼看着自己的膝盖,点了点头。 “我很高兴您这么幸福,爱丽丝,我说真的。我知道,我看上去一定又苦涩,又坏脾气,但就是这样我才保持着理性。我失去的太多了。痛苦难于承受,我甚至都无法忍受想起魔法,除非我想要瘫倒在地,抽泣起来。” “呃,显然,这给了我们答案了,”墨丘利对他妻子说。 “什么的答案?”赫敏问。 爱丽丝叹了口气,垂下头。 “我们本来希望,你会愿意跟我们一起去参加胜利舞会的。” “胜利舞会?那么说,战争结束了?” “是的,亲爱的。很抱歉,我们说得有点晚了,不是吗?因为这样所以我们才回来的。伏地魔被你的哈利·波特完全摧毁了。不再有食死徒了。” 赫敏一手紧捂住她砰砰狂跳的心。“那斯内普教授呢?” “莫丽告诉我们,每个人都以为他死了好几个月了。但是当魔法部正式宣布他死亡,并且打算没收他的古灵阁帐户时,他却出现了,跟以往一样,怒气冲天,令人害怕。” “他们有没有逮捕他?” “当然的了,但是立刻又把他放了。有压倒性的证据呢。” “我听不大懂……” 爱丽丝看了她一眼,她的眼睛明了地瞪大了。“他是无辜的,亲爱的。我们的教授,他坚定不移、忠诚不二,正如我们一直知道的一样。” 这消息突然而至,令她说不出话来。赫敏突然瘫下身,把脸埋进膝盖里。无辜的。他是无辜的。两年的痛苦,为了继续生存不断压制的痛苦,终于在她体内爆发开来,就好像一个终于被切开的脓肿。她开始呜咽起来。 爱丽丝在她面前的地毯上跪下身来,把哭泣的她拥入怀里。 “你背弃了一切,有一部分是因为他,是不是?” 赫敏点着头,无法说出话来。 “我能理解;他是你的英雄。相信他是个罪人,一定让你感觉很可怕。” 赫敏直起身,抹着自己的脸。“我从没相信过!”她边抽噎边道,“他仍然是我的英雄。没有人对他有过丁点儿信任,这实在是糟糕透顶。在我看来,魔法世界太冷酷,太无情了。我再也不想跟它有任何联系。” “或许你该参加胜利舞会。或许你能亲口把话告诉他,”爱丽丝说。 “他也会去?” “我不敢指望,”墨丘利添上一句,“他们是要向所有英雄致敬,但有很多人仍然认为他是个恶棍。我知道,换作我的话,我是不会愿意去的。不过,我赞同你姨妈的话。我觉得你该去,这么说吧,哪怕是为了划上句号,要是你真地选择放弃那一切的话。” “或许我是该去,为了那,”她答道。 *第二十三章*:美人 “舞会?哎呀呀,我当然会让你去的啦!你从没休过一天假,你来这儿都——老天,你来这儿多久啦?” “大约三年,夫人。” “上帝啊,我不知该说‘那么久啦?’,还是该说‘才那么久?’你已经是我们家一份子了,可是看上去好像只是昨天,我还在假装自己知道家庭女教师是怎么回事,而你则在假装自己不会立刻破窗而出。” 赫敏抬手掩住一个微笑。 “哦,假装什么呀,亲爱的。我敢说,你是很痛苦。但愿我当时知道你都经历了什么。要是知道,我是不会对你那么凶残的。好啦,我们都知道,那是句谎话。刚爬上新位置的我人品完全不行。不过,有件事倒是我擅长的,那就是挑选舞会裙子。你去裁缝那儿的时候一定得让我陪着,亲爱的。一定会非常有意思的。等到那天晚上,我还可以叫我的梳头师专门来一趟!” “哦……不,夫人,我不能让您做那些事。” “胡说,你现在的发型跟你的职位很相称。不过,我亲爱的姑娘,这可是场舞会啊。你必须展露最美的一面才行!” 赫敏给了她一个脆弱的微笑。她的头发花了那么久才从她祖母的贴身女仆手里恢复过来。要是它又成了乱糟糟一团的话她一定受不住。 “要是您坚持的话,”她说。 “当然!” “你觉得呢,霍坦思?她快十九岁了,这种场合下所谓的处女纯白真叫我腻死了。我们就不能突出一下她的眼睛吗?只要淡淡的一点点颜色就好?” “哦,普鲁登斯!那会叫人啧啧惊叹的!这个如何……” 赫敏眼看着女裁缝与潘利-琼斯太太一头扎进一大堆丝缎里,她越来越惊恐。随着每一声兴奋尖叫,颜色变得越来越深沉,越来越华美,也越来越不得体。 “老实说,女士们,你们在这方面的知识的确高人一筹,我很感激,但你们的努力我不会好好对待的呀。我有好多年没见过这些人了。很有可能根本没人会记得我,除了我姨妈那个小圈子里的熟人以外。” “是你说的,这是一场在你过去学校里举办的授勋典礼和舞会,是不是?”潘利-琼斯太太从一大抱欧根纱后探出头来问道。 “是的,可我从来都不是很受追捧的姑娘,而且两年级,我父母去世的时候,我就不得不离开了学校。从那以后,跟我保持联系的大概只有三个人。” 两个女人彼此看着,脸上是一模一样的欢天喜地。 "La PetitePantoufle de Verre,"罗素夫人悄声道。 “Oui,”潘利-琼斯太太答道。 "Qu'est-ce?"赫敏问道。* “哎呀呀我亲爱的姑娘,难道你从没听说过仙杜瑞拉吗?” “是不是个童话故事?” “当然啦!” “那么,没听说过。” 罗素夫人转向潘利-琼斯太太道:“这是特殊场合。我们得出大招才行。我在想,浅浅的黄玉色丝绸,配上石榴石色网纱。” “没错没错,”她的雇主答道,让赫敏不禁畏缩了一下。 赫敏僵坐在镜前,瞪着自己。潘利-琼斯太太为这件大事把她自己的化妆室让了出来,她的梳头师有如一阵旋风般来了又去,最后一分钟还给她扑上了一层粉,添上一笔眼影。赫敏献上一枚畿尼想多谢她的时间,却被她一挥手拒绝了。 “夫人已经付过了,”她说完,收拾起东西,冲出了房间。 是有一点点不舒服,不过与她过去跟她祖母住一起时每星期都会遭遇的苦楚完全不能比。绝大部分的痛是因为她飞速拔眉毛引起的。其效果让赫敏目不转睛。 她好美。 她美得不可方物。 她的眼睛,平常不过是棕色的,现在看上去却像是蜜糖。两道柳叶眉优雅扬起。不论用上的是何种难于觉察的巧妙心机,其效果都跟魅惑咒一样强大。只不过,这要真实得多。她的眼睛看上去又圆又大。 她的卷发光泽熠熠,高高堆在头上,其间编织着暖金色丝带,缀以丝质玫瑰。它们以闪烁着珠光的石榴石色缎子制成,与她长裙上的一样。几缕柔软的长发卷在她后颈上曳动,勾勒着她的脸庞。 她的长裙由温暖的蜜色丝绸制成,自膝及地的几何纹样只有在映着光线时才会微微闪耀,显露真容。胸口裁得低得惊人,赫敏很快就开始害怕,或许一记咳嗽就会酿成灾难性的后果。披在外面的是一件前面开口的镶皮长披风,用最薄最薄的平纹细布网纱做成,颜色则染成了最为深沉的红色,有如石榴石,其间交织着金线。裙子缀以石榴石色的丝缎,在烛光下映射出深沉的血红色。它的袖子是透明的朱丽叶款,到手腕处变成了端庄的缎子褶裥。与之相配的深红色舞鞋已经染红了她的脚趾,不过管它呢。 赫敏不得不笑起来。她的的确确看上去美丽不可方物,不过要不是她去的是一场巫师舞会而不是别的什么的话,她会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丑闻。单身女人是不会穿颜色衣服的,衣料也不会这么……性感。为了潘利-琼斯太太的缺乏教养,为了罗素夫人尽管不为人接受、却知道什么才令人喜欢的直觉,愿上帝保佑她们。她才不在乎是不是被人接受呢。她觉得自己很美,再说了反正魔法部舞会上没人会知道麻瓜习俗的。 最后对镜子里看了一眼,她起身拿起串珠手提袋,前往客厅等她姨妈和姨父来接她。 “哦,赫敏!”潘利-琼斯太太看到她从楼上下来,不禁喊了起来,“你看上去太迷人了。你一定会捉住舞会上每一个黄金单身汉的眼球!” 令赫敏担心的是,这妇人从口袋里抽出手帕,揩了揩泪汪汪的眼睛。“你可要记住每个细节啊。等你回家后,明天我一定要榨出每一滴新闻来的。记住,是重要的细节喔。我不想听到别的女人都穿了什么这类。我想要知道她们的脸是怎样变绿的。” “我会的,夫人。” “来吧。跟我一起去客厅坐坐,喝杯红酒。我们得让你镇定下来,准备好闪亮首秀。” 骑士马车在伦敦腹地一幢毫不起眼的建筑前停下。马车内部以魔法扩展过,墨丘利姨夫扶她上去的时候,赫敏发现里面坐着约摸一打男女巫师。这让她想起魔法是多么奇妙,她悲伤地微笑了一下。每个人都坐得下,还有多余地方。 墨丘利先爬出马车,马上转身把手递给他妻子。他的殷勤周到让赫敏禁不住微笑起来。不论是谁,只要对这对夫妻瞥上一眼就会知道,他们真是绝配。爱丽丝优雅地下了马车,停下来抚平了她丈夫那件深蓝色袍子上的一丝褶皱。她的裙子与之相配。她放开他,让他伸手去搀扶赫敏。 赫敏小心地下了车,生恐最后一刻会有什么祸事撕裂她的裙子。他们三人让开道,让其他乘客下来。 爱丽丝毫无必要地整了整赫敏的裙子,大声抽了抽鼻子。墨丘利又一次把手帕递给她。 “对不起,”她说,“我知道我有点丢人现眼,不过你穿着那件伤风败俗的漂亮裙子实在太美了。真希望你父母能看到现在的你,我亲爱的。” 墨丘利搂住爱丽丝的肩膀,轻轻嘘了她一声。“他们看得到,亲爱的,他们看得到。” 赫敏对夫妇俩微笑了一下。他们跟着一队服饰鲜亮的男女巫师走近房子侧面一扇平平无奇的门,排进队伍。轮到他们的时候,三人推开门,走进一间小房间。墨丘利敲敲墙上的一个小盒子,说:“墨丘利·斯若格波顿先生和太太,以及他们的嘉宾。” 盒子前面打开,三枚小小的硬币跌到下面的盘子里。他抄起硬币,把左右胳膊分别递给妻子和外甥女。赫敏刚刚挽住他的手肘,他们脚下的地板似乎突然坠了下去。 两个女人齐声惊呼,墨丘利搂紧她俩。“没事的,亲爱的女士们。你们没事。这是部升降机,就好像魔法版的……旅馆里那东西叫什么来着,亲爱的?亚瑟迷恋得不得了的那个小装置?” “那种上上下下送饭菜的小机器?” “对了,就是那个!” “那听着不大可靠,亲爱的,”爱丽丝紧张地说。 房间似乎停住了。门扇打开的时候,爱丽丝飞也似地逃出那个超大尺寸送饭菜机,差点把墨丘利拖得飞起来。 他们进入的是一个巨大的中庭,一侧是飞路,不断从中走出打扮华丽的人来。 中庭正当中是一座巨型喷泉,中央有个大型底座,但上面没有雕塑。喷泉过去是一组乐队,优美的音乐在穹顶下缭绕,回响在其下部。上千支蜡烛悬浮在空中,童话般的光芒在四处闪烁。桌子围绕着巨大的舞池摆放,桌上的餐具是熠熠生辉的水晶、半透明的细瓷。 一声欢呼吸引了他们的注意,赫敏抬眼看到莫丽和亚瑟·韦斯莱往他们这儿冲来。莫丽穿着一件式样新颖的深橘色袍子,看上去容光焕发,穿着正式礼袍的亚瑟也同样漂亮。 “赫敏!听到爱丽丝说你答应来的时候,我简直没法形容我有多兴奋。哎呀呀瞧瞧你!你就像个公主,真的!” 她拽过她给了她一个温暖的拥抱,赫敏也紧抱住她。她曾那么害怕她会责备她。她吸吸鼻子,伸手去串珠手包里掏手帕,极力想要控制住自己,好把道歉说出口。 “一个字都不用说,亲爱的。爱丽丝把你的情况变化都告诉我们了,你什么都不必解释。我们都经历了一段可怕的时间,我唯一遗憾的是,你也没能躲过悲伤。” “弗雷德的事我真是太难过了,但愿我早点知道。连一张纸条都没给您寄来,我一定显得铁石心肠。” 莫丽眨了几次眼,点点头。亚瑟将手搁在她肩头。 “跟你说实话吧,就算你寄来了,我也不会知道的。绝大多数的吊唁卡我至今还没拆开。除了去市场之外,这是我第一次走出家门。要不是我的孩子们将要被授勋的话,或许这次我也不会来的。 “不过,这些我们说够了。今晚是开心的时候,不是吗?你得来跟我们一起坐,一定啊。孩子们都跟他们的朋友坐一起,我们一桌上没别人,有的是空位。” 罗恩、哈利和纳威朝香槟泉那儿走去,替他们的女友再取一杯饮料。几个年轻人已经聚集在那儿。 考麦克·迈克拉根伸长手拍了一下罗恩的肩膀。“正好是我在找的人。告诉我,好兄弟,那边,跟你母亲走在一起的那个美人是谁?还有你能多快替我引见?” 罗恩转过身,眯起眼。片刻之后,他瞪圆了眼睛。“活见鬼,我想,那是赫敏!” 哈利和纳威转身看着那位在罗恩的妈妈身边落座的年轻小姐。她穿着那件勾人的袍子是那么美。 “赫敏?你是说格兰杰?我们两年级时候那个?我还以为她死了哩,”迈克拉根说。 “别蠢了,去世的是她父母,”纳威厉声道。 “我还以为她很难看呢,”另一边的西莫·斐尼甘沉吟道。 “好啦,显然她既没死,也绝对不难看,”迪恩·托马斯说。 罗恩匆匆倒满手里的两个杯子,疾步往他的桌子走去。 赫敏静静地坐着,不安地在桌下摆弄着手袋。莫丽拍拍她的胳膊,朝她左边比了比。她抬头看到罗恩正朝这桌走来,事实上那个标致的金发女孩几乎是被他拖了来的。她看上去依稀相识,但是妆化得实在太浓,五官难于评估。 “哦,老天。他不是要生我的气吧,会不会?”她悄声问莫丽。 “绝不会,我解释过,你过去处境艰难。至于你那问题的本质,只有我和亚瑟心里知道。没人生你的气。” “跟他在一起那人的是谁?” “是拉文德·布朗,亲爱的。” “噢噢噢……” “我也正是这么说的。” 她直起腰,对越走越近的两人灿烂微笑。 “哈啰,罗恩。拉文德!我几乎认不出你来了。都过去那么久了。” 罗恩为拉文德拉出桌边唯一一把空椅,接着矗立在两人面前。 “哈啰,赫敏。见到你真好。你看上去……”他的脸色变得煞白,雀斑都颗颗凸显了出来。他转向他的女伴。“快点,拉文德,告诉赫敏她看上去怎样。”他的领巾随着他咽口水上下颠动起来。 “你看上去美极了,赫敏。这身袍子太迷人了,你一定得告诉我是在哪儿买的。我知道摩金夫人店里是绝没有这样的货色的。我把那家店翻了个底朝天,只找到这么件简单袍子。”拉文德朝她那件浅粉色丝绸长袍比了比。这袍子绣满了花,通体缀满闪闪发光的白色宝石,一定所费不赀。“不过,我一定要打扮得最最漂亮,我的小罗罗今天要领奖呢,不是吗?还有你的头发!我好喜欢啊!你用的是什么咒语,一定得告诉我!” 随着拉文德拉开架势,肤浅的女性话题疾风骤雨般滔滔不绝,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狂热,赫敏的眼睛越瞪越大,微笑也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她朝罗恩瞥了一眼,他的脸已经涨成了亮红色。 金妮和哈利的到来拯救了他们。纳威也过来了,带着一个赫敏不认识的女孩。 “汉娜·艾博,”莫丽耳语道。 赫敏捏捏她的手表示感谢。她站起来拥抱金妮。后者的衣服真地已经撕开了一点点。 “妈妈说你会来的时候我别提有多激动了,”金妮说,“最近这两年的事情是那么疯狂,害得我们都失去了联系,我实在太遗憾了。我本该给你多写信的,但最后一年实在太糟了。我们不能用学校猫头鹰给任何人递送信件。” “那真是可怕极了!我也很抱歉。我的生活也变得有点儿离奇,不过听莫丽说了以后,感觉跟你们面对的根本不能比。我直到最近才发现战争都结束了,细节直到今晚我才听说。” “到我们桌子来,大家都坐得下,”哈利说,“我们可以在那儿好好聊聊。” 赫敏看看她的姨妈和莫丽,她们嘘嘘地叫她去。 她随他们走去他们那桌,卢娜正坐在那儿,脸上是一个温暖而期待的微笑。她们互相拥抱,赫敏在她旁边坐下,尽量跟上他们的谈话,同时自己的事情尽可能地省略。 她的老校友们让她觉得自己受欢迎、被接纳。至于怜悯,她宁可排除出等式。 “那么说,你还没搞到个小伙子?”罗恩趁着他们一同跳活泼的乡村舞时问道。他的嗓门比普通的要高。 “麻瓜跟你们的安排不同,看上去是,”赫敏答道。“拥有男友女友这个概念,说实在的简直大相径庭。” 他们转个了身,分开碰到了不同舞伴。罗恩是跟拉文德一起,赫敏则是纳威。她一步踏错,纳威踢到了她的脚,忙不迭道歉,然后又把她转给了罗恩。 “所以,我还是不很明白。你是有男友呢,还是没有?” 赫敏困惑地一皱脸。“怎么?我不是很确定明白你在问什么。你是不是在问我,我有没有订婚?我没有。但是的确有位绅士,我在考虑嫁给他。他仍然在拼搏事业,所以还不能马上向我求婚。他人很好,我们每三个星期会一起喝一次茶。” 罗恩看着她,脸上是跟她如出一辙的困惑。他们又转身分开了。 “让我来弄个清楚,”他们又碰到后他说,“你跟一个小伙子每三星期喝一次茶,而你打算跟他共度余生,就在此基础上?” “嗯,我们不止是喝茶的。” “啊……” “我们还进行有意义的谈话。” “……啊?” 他们一言不发地旋转着完成了下一组舞步,纳威又把她交回罗恩身边。他又开口了。 “我知道,我刚才那样实在无礼至极,但你得对我耐心一点儿,我在尽力弄懂你们的习俗。你跟这小伙子亲过嘴没有?” 赫敏羞得发根都红了。 “我看是没有。你有没有跟谁亲过?” “啊……没有吧?在我的世界里事情不是那样的。” “直到结婚你们就连亲都不能亲?我一定活不下去的。” “呃,姑娘们一直都会偷偷摸摸地偷几个吻,但家庭女教师不行。我们没有同样机会。男巫和女巫是不是常接吻?” 罗恩点点头,目光有片刻时间变得热切,落到了她的嘴唇上。她感觉浑身温暖,直到他脱口而出:“哦,瞧!音乐停了!拉文德?你上哪儿去?” 他实际上是逃出了舞池,赫敏则奔回她姨妈和姨父的安全所在,不确定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好聊聊。” 赫敏看看她的姨妈和莫丽,她们嘘嘘地叫她去。 她随他们走去他们那桌,卢娜正坐在那儿,脸上是一个温暖而期待的微笑。她们互相拥抱,赫敏在她旁边坐下,尽量跟上他们的谈话,同时自己的事情尽可能地省略。 她的老校友们让她觉得自己受欢迎、被接纳。至于怜悯,她宁可排除出等式。 “你为什么不去跳舞?” 赫敏抬头看看,卢娜手里端着两杯气泡潘趣,在她旁边坐下,递给她一杯。 “事实上,理由有二:一是我需要缓口气,二是我不认为自己对华尔兹有所准备。对我们麻瓜来说,这种舞是相当伤风败俗的。要是我真去跳这种舞,我不敢确保自己的下巴会不会擦着地。” “对我们来说这真不是什么大事。华尔兹是一百年前由一位名叫盖乌斯·达姆特瑞德的巫师发明的,初衷是为了让人能横穿房间而不致压扁任何一只无辜的啸啸球。” 赫敏眨了几次眼,接着转向她的朋友微笑。“我一直都很想念你,卢娜,是真的。” “谢谢,”她微笑答道,“而我呢,会继续想念你,如果你还是说‘我们麻瓜’的话。” 赫敏红了脸。“一时口误罢了。我离开了好久了。” “你心若不在,身便远离,赫敏。哦,看啊!考麦克又过来盯着你的胸瞧了。也难怪,你的胸脯确实好看。我觉得我该去请罗恩跳个舞了。” 赫敏一口咽下她余下的潘趣酒,快步走去寻找洗手间,好掩饰她火烧火燎的脸。 “这么说,你和哈利‘在一起’了?我仍然在努力弄懂巫师爱情关系里的这个概念。跟我习知的相比,这太奇怪了。” “是的,他五年级后我们就在一起了,但后来他跟我分手,自己跟罗恩一起走遍森林寻找魂器。战争之后,他对我说他再也不能没有我了。等我毕业后再过一年,他就打算娶我。” “哦,金妮,真是个好消息!你终于让你的男孩留意到了你,我真是太高兴了。你的耐心简直值得一枚勋章!” “可不是吗!虽说,我不算很耐心啦。我的确跟迪恩·托马斯约会过一阵。他人很好,不过控制欲太强了。反正,我觉得他也知道,我爱着别的什么人。”金妮的脸变得悲伤起来。“现在再看看罗恩,你离开学校这事让我更难过了。” “你在说什么呀?” “他完全被你迷住了,你看不出来?” “呃,是吗?你肯定?这一个钟头里他几乎没跟我说过两个字。” “就是那样我才知道的。还有,趁你不注意他老是在盯着你看,另外拉文德这会儿正朝你射眼刀呢。别看!她会知道我们在说她的!” 赫敏呷了口红酒,极力不要扭过头去看。 “实在可惜,说真的,”金妮继续道,“要是你和罗恩能想法子走到一起,或许你就是我真正的姐姐了。” 赫敏皱起脸。“我不知道,金妮。读书的时候我们俩差些把对方逼疯。我真不确定我们会适合,尽管我得承认,他现在长得很英俊。” “我会确保不告诉他的。他今晚看上去已经快要把拉文德扔进飞路了。我肯定他不会需要知道那点小小信息的。但愿你已经让他以全新的视角看待拉文德了。我不认为自己能忍受她做我嫂嫂。” “想必,他不会不和她‘约会’,就因为他又见到了我吧?” “哦,但愿如此。不过我恐怕,拉文德会打破某样他最宝贝的东西作为回报的——某样他看得比心还重要的东西。” “哎唷唷唷。” 两位年轻小姐笑作一团。 赫敏又跟考麦克·迈克拉根一起跳起了舞,或毋宁说,他是在无礼地与她的袒肩低胸裙共舞。正当此时,一阵声浪涟漪般卷过整个空间,声音越来越响,又忽然归于死寂。乐队骤停,所有一切都沉默下来。赫敏环顾舞池四周,困惑不解。最后,她朝每个人看的地方看去。 就在那儿,飞路附近,一脸怒容,站着西弗勒斯·斯内普。 这么多年之后,再次见到她的教授,赫敏的胃翻了个个。 他从来都不是个英俊男人,但仍然,睥睨人群的他看上去又吓人,又夺目。他看上去优雅得不可思议,白色领巾系到了脖子高处,柔软的黑色丝绸暗纹长袍下是黑色马甲和长裤,雪白的袖口为其形象更增三分温文尔雅。 他的目光掠过全场,当他的眼睛与她的短短一触,给她的感觉就像是一记身体的爱抚。 赫敏凝视着他,就好像有一根弦在牵引着她。身后那句愤愤不平的“嘿,你去哪儿?”她几乎未曾听见。 *译注: 原文这里就是几句法语。女裁缝说的是“灰姑娘?”雇主回答的是“对”,赫敏问的是“什么?” 原作者在这章结尾说:对,我保证过这一章里你们能见到教授。这不是见到一眼了吗?(偷笑) *第二十四章*:傻瓜 西弗勒斯牢牢站在原地,目光压制着他们全体。他们中该死的每一个。他内心狂怒不已。他是被以最粗鲁的方式强迫而来的,尽管他几乎是苦苦哀求沙克尔,免了他遭这种侮辱的罪。新任部长当时对斯内普再三确保,他的与会将会令他不胜荣幸,因为有关他的下落巫师界已经有好几个月揣测纷纷。 现在,哪怕是最黯淡的智慧之光,也一眼看得出,他才一露面,整个盛典都被毁于一旦。 他能看到,金斯莱正匆匆对麦格嘀咕着什么,她看上去愤怒非常。然后部长转过身,绷直肩膀,开始朝房间这边走来。 有个女人正朝他这方向拼命挤来,分了他的心。她美得令人侧目,她的脸蛋几乎因为喜悦而熠熠生辉。在满满当当一房间目不转睛的人里,她优雅地穿行而来。 她越走近,他就越困惑。事实上他真地让开了一步,朝身后看了看,她究竟是看着什么才显得这么愉悦。没有人。事实上,他方圆十英尺之内,半个人也没有。 他醒悟过来,或许他成了个巧妙玩笑的笑柄。把个漂亮女人扔给斯内普看看,瞧他像个傻瓜一样。既然现在人人都知道了,他是怎样一辈子都爱着一个死去的女人。 他的血开始沸腾。 随着她的靠近,他看进她眼中,在表面寻找着欺骗的蛛丝马迹,一旦发现就准备将她撕个稀烂。当他什么也没找到时,他惊慌起来。他根本无法读到他的想法。不论她是谁,她的大脑封闭技艺既令人敬畏,又明晃晃得露骨。 他眯起眼。 “斯内普教授!相隔这么久真高兴又见到了您,而且您看上去这么好!您所经受的苦难我才只听说了一点点,我真高兴您熬了过去,现在显然身体很健康!” 他完全手足无措,不知该说什么好。她真是个好演员。他决定陪她玩一玩,看看是否能发现她的本质。他尽可能礼貌地微笑了一下,但恐怕更像是个怪相。 穿着麻瓜长裙的她的的确确是个美人。他意识到,他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留意过这种事了。 “谢谢您,小姐您是……?” 她的脸笼罩上了一点点阴云,恰到好处,让她连失望也看起来那么动人。他暗想着她打算玩花样玩到何种地步。他,事实上,或许愿意玩得很深哩。 “对不起,我是多么失礼啊。当然的了,您不会记得我了。您怎么还会记得呢?我只做过您很短一段时间的学生。我是赫敏·格兰杰。” 他眨了好几次眼睛,感觉就好像数九寒天刚刚被人一头扔下了黑湖。 “您以前是我的老师——” “我记得你,格兰杰小姐。”他压低嗓音只让她一个人听见。正如他料到的一样,人们开始凑拢想要偷听。“我记得很清楚。不过,我必须承认,我完全没有把你认出来,我必须为我的怠慢向你道歉。不知怎地,我没有意识到,你已经……成熟了。” 他意识到自己的话近乎不雅,皱起了眉头。他才刚到,怎么就已经落到了手足无措的田地? “哦,我完全能理解!毕竟,已经有好多年了。您真地没必要道歉!事实上,连提都不必提!” “如果你坚持的话,”他答道。 她朝他粲然微笑,就好像他粗鲁的答复让她骄傲一般。他永远都忘不了,当她骄傲的时候她全身心的微笑。过去他总是觉得她这样恼人得不得了。现在也好不到哪儿去。 “再次见到你真令我愉快,格兰杰小姐,”他静静地说。 “您也是,先生,”她答道,那双蜜糖色的眼睛亮晶晶的。 他俩一同抬头朝另一个女人望去。那是个雪肤金发的妇人,虽然较为年长,但仍然引人瞩目。她正穿过人群朝他们这儿走来,有个巫师紧随在她身后。 “这来的就是你姨妈佩斯威特太太了,我相信,如果没记错的话。” “如今是斯若格波顿太太了。她再婚了,给自己找了个巫师,”她低声在一旁补充。 “是吗?”他向妇人微微一低头,她看上去就像是未来的格兰杰小姐,不过更加白皙些。“斯若格波顿太太,很高兴又遇见了您。” “高兴的是我,斯内普先生。看到您安然无恙我太快乐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没能亲口向您道谢,感谢您为我找回了我的外甥女。要是没能让您知道多年来我的感激之情您就走了的话,我会悲伤得难以言喻。” “不足挂齿,夫人,”他说道,意识到她们那正面的关切备至,比起面前所有的负面注意来,让他更不自在。格兰杰小姐碰碰他手肘的时候,他差些惊跳起来。 “教授,这位是我的姨父,墨丘利·斯若格波顿。” 年长巫师伸出手,斯内普瞪着它瞧了一会儿,终于动了慈悲,和他握了握。 “很高兴终于见到了您,斯内普先生。好多年来我的女士们一直在颂扬着您的赞歌。我恐怕,您在这儿有一小队崇拜者哩。” “是吗?”斯内普扫视了一眼,问道。他心里很清楚,这三人是如何像堡垒一般,横亘在他和其他人之间。 “嗯,我的确说了是‘一小队’,”那男人笑道,“但我也可算是其中之一。” “多亲切,”斯内普拖长腔调。 他抬头看到了莫丽和亚瑟·韦斯莱,他的胃直坠了下去。亚瑟伸出手,斯内普毫不犹豫地握住了。 “韦斯莱。深表哀悼。很遗憾,我直到很后来才听说你们的损失。” “我能理解,你自己也经历了一段漫长的康复期,西弗勒斯。乔治很感激你的信。虽说到得晚,但或许反而幸运。” “他来了吗?”斯内普以中立的口气问道,心里希望那小伙子没来。他不敢肯定,看着对方损毁的外貌、心知他的孪生兄弟死在了决战之中,他能不能应对如常。割掉了那年轻人的一只耳朵,仍然让他万分内疚。 “没有。我们勉为其难前来,是为了见证我们的孩子获颁荣誉,但对乔治这太过了。他状况仍然不佳,好在每一天都略有起色。” “确实。我也是如此。我本来也意欲放弃今晚之乐,要是来的这男人允许了的话。哈啰,沙克尔。”他朝他的折磨者一点头。 “斯内普,好兄弟!来,来,我这儿有人,一起来谈谈!” 斯内普朝部长身后看去。波特正像个傻瓜似地对他微笑着。他重重叹了口气。在商谈释放斯内普的过程中波特出了大力。现在,他欠着他的债了。 莫丽俯身向前说:“我们桌子上有个空位。等你有机会后,请来跟我们一起坐。” “谢谢你,或许我会的,”他答道。沙克尔拽着他就走。 他回头再看格兰杰小姐一眼,想要把过去的那个孩子跟现在成为了女人的她融为一体。时间怎会飞逝如白驹过隙? 赫敏紧张不安到了几点。她发觉自己正不断重温着跟她教授之间的短短数语,确信不疑自己看上去彻头彻尾像个傻瓜。她告诉他自己的身份时,他看着她就好像她长出了两个脑袋。她真是丢尽了脸了。 他周到地说他还记得她,但其实他根本不知道她是谁,这再明显也不过了。直到她把自己送上门去之前,他或许都忘了有她这么个人。 她是跟其他人一同回到自己座位上的,然后自始至终保持着微笑,不论他们在谈论什么话题。与此同时,她恨不能就那样人间蒸发。 一碗汤出现在她面前的餐盘上。她叹了口气。晚餐开始了。现在她可以呆瞪着自己的盘子,用不着看上去痴痴呆呆的。或许她还可以从这场该死的舞里歇口气。这么多小心殷勤是让她有点飘飘然,不过她觉得她已经替潘利-琼斯太太弄到了足够多的细节,今晚余下的时间一直坐着就很开心了。 “这地方还是空着的吗?”有个深沉的嗓音在她旁边响起。 她尖叫一声抬起头,莫丽则亲切地表示欢迎。斯内普教授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她觉得自己就要晕过去了。又是一轮彼此问候,因此没人留意到她的烦恼。 谈话僵硬又不自然,似乎也没多少安全话题可聊,没人想要提起别人的悲剧。 终于,斯内普望望桌子对面,简单地说着“你是做什么的,斯若格波顿?”,把注意力转到了自己的汤上面。 墨丘利挺身而出,立刻开始以谦虚的口吻谈论起了他之前的记录员工作,以及他目前从事的新行当。黑魔王统治时期,魔法部失去了大量记录,许多统计数据都被摧毁,现在亟需修复。他巧妙地将对话导向无意义的空谈,每个人都感激不尽。 斯内普微微朝赫敏那儿倾过身,压低嗓门耳语道:“赫奇帕奇?” 赫敏赶紧掩住一阵咯咯笑。“毫无疑问,”她说着,微笑地转向他,“但是评价他别太苛刻了,我非常喜欢他,我姨妈则是崇拜他。他们是因为对昆虫的共同兴趣而坠入情网的。” 他挑起一道眉,答道:“我做梦都不会想要侮辱他的。要是由赫奇帕奇当家作主的话,这世界会美好得多了。” 她的眉毛惊讶得齐齐扬起。“真的。不是格兰芬多和斯莱特林间周而复始永恒上演的拔河赛?” “毫无疑问。”他一点头答道,“而且,我们都知道,拉文克劳掌权也不会好到哪里。我们全都要饿死了,而他们还忙着研究正确的菜单设计可能带来何种好处哩。” 她笑了起来,引起了桌上其他人的注意。她赶紧低头吃起下一道菜来。 那片烤肉看上去让人垂涎欲滴,闻上去香味扑鼻,但无论她如何努力地又切又割,都被它挫败了。她沮丧地捅了它一下,放弃了,转而吃起了土豆泥,却是一嘴淡而无味。她皱起了眉。 “是咒语,格兰杰小姐。魔法部破产了,至少等到它理清后续这一团糟为止。我恐怕,这块肉开口说过‘哞’的几率是微乎其微。” 赫敏放下餐具坐回身。“可我也好饿。” “我道歉;我本该由得你一无所知的。我担保,它极有可能是富于营养的。家养小精灵对于这一点简直讲究得大惊小怪。不论给它们的是什么,它们总是尽力而为。” 赫敏含糊地点点头,伸手去拿酒杯。她不想承认,对于什么是家养小精灵她几乎没有概念。她听着桌上随意的漫谈,大家仍在探讨政府得做些什么才能让巫师世界重归正道。斯内普推开他的盘子,也坐回了身。 “看得出,你的盛装全是格兰芬多颜色,格兰杰小姐。仍然忠诚于你的学院,隔了这么多年之后?” 她翻了个白眼,微笑答道:“的确会让人这么想,我承认。不过我向您担保,我当时就像是一头被扔进时尚母狼群的春季小羊羔,根本没有我说话的余地。尽管有着无心的致敬之意,我发觉自己仍然相当喜欢这身打扮。这是我平生第一场舞会。” “你理当如此。你看上去很可爱。你的学业怎样了?自从你达到年龄后你开拓了多少知识?——话说,那是去年吗?你是否仍然打算学习治疗术?” 她飞速眨了好几下眼睛,既是惊讶于他干巴巴的恭维,也是因为他转换话题之快。 “实际上,差不多有两年了。再过几星期我就要十九岁了,”她急忙道,拖延时间好仔细挑选自己的应对之词。“我还没能有机会重新开拓任何东西。过去这两年我的处境相当不稳定,我觉得还是小心为上,不要把我的存在太多地暴露给巫师界。我也没法获得教科书。罗纳德每年都好心好意地把他的旧书给我寄来,但是我姨妈的家被付之一炬时它们也全完了。” “她的家被毁了?怎么回事?” 她转头看着他的黑眼睛,注意到他眉间那道关切的浅浅皱痕。“是食死徒,”她答道,眼看那关切变成了一抹内疚的阴影。“没人受伤,”她对他保证道,“但马儿都没有了,屋子也全毁了。墨丘利当时已经带着爱丽丝去意大利了,在此期间她关闭了大宅。” “无论如何,我仍然对她的损失深表遗憾。” “我也是。她悲痛欲绝。或许只因为墨丘利,她才熬了过来。”赫敏四下里看看舞厅,众人已经快乐得几近癫狂。“我想,这儿的每个人都有着类似的故事,关于失去,关于幸存。虽说这看上去是那么傻,但是我怀疑,将每一个人聚到一起,让他们知道自己至少仍然活着,还是有益的。” 他俩全都默默无语。餐盘轻轻地啵一声消失了,换上了装饰得极富艺术性的小蛋糕。 “我会不会想要吃那个?”她问道,用叉子捅了捅它。音乐又起来了。 “可以肯定,其中一定有鸡蛋、面粉和糖。其他东西我就无法证实了。” “看上去好诱人。我打赌它一定干巴巴的。”她搁下叉子。“您知道吗,那是您教会我的第一课?您、桑派克先生,还有额外的马尔福先生的例子。我很快就得出了一个结论:外表可爱的事物不可信,反之亦然。我猜,这种教训人们通常是在生活中习得的,但直到那时为止我一直生活在象牙塔里。我很想念泰特因先生,现在战争结束了,我真地很想去看看他。” 她的教授对她长长望了一眼,接着他的目光软了下来,他说:“萨尔文·泰特因因为同情麻瓜三年前被杀了,格兰杰小姐。” 听到这消息让她如此震惊,她不得不努力挣扎控制自己的反应。牙齿深陷入嘴唇中,她极力不让它打颤。她拼命眨眼,想要眨去泪水。对她来说,泰特因先生一直都是巫师界美好奇妙之处的象征。 “既然晚餐结束了,赫敏,跟我一起去舞池里转转怎么样?” 赫敏惊讶地一抬头,看到西莫·斐尼甘正矗立在她面前。她用餐巾印印眼睛,对他抱歉地笑笑。“谢谢,斐尼甘先生,但我觉得现在还是不要。” “你肯定?”他讶异地问道。他的目光在斯内普和她之间游移了一下,“要是他不让你好过的话,随时欢迎你到我的桌上来,让他去好了。” 赫敏的声调变得结满霜冻。“我很肯定,斐尼甘先生。” 西莫垮下肩膀走开去。 斯内普教授给了她一个被娱乐到的眼神。“仍然不会跳舞?”他问。 这话题的转变令人愉快,让她吃惊地笑出了声,不由得想起了他来带她去学校那晚,马车上她丢脸的大揭秘。 “我得让您知道,某年夏天我姨妈竟然真往我脑袋里敲进了一点优雅技艺,且只用了短短几星期。她的理论是,打死也不能承认自己缺乏某项技艺,除非确实做不到;在此之后,就必须惟妙惟肖地假装你行,绝不让人怀疑。鉴于在四对方舞里假装会造成伤害后果,我不得不真正把它学会。” 他刚要朝她假笑,却抬起头来:考麦克·迈克拉根出现在他们身后。 “我们的第二支舞还没跳完呢,赫敏。我们去舞池,再给我一次让你轻飘飘的机会,你觉得怎么样?” “很抱歉,迈克拉根先生,但我正在与人交谈,”她答道。 “哎呀,来嘛,格兰杰。你欠我至少半支舞呢。” 爱丽丝姨妈的嗓音盖过了桌上的谈话,她大声地说:“你们巫师社会的习俗之不同让我感到非常好奇。在我和赫敏出身的地方,要是有哪个年轻人第三次请一位小姐共舞的话,那就相当于求婚了。你觉得这年轻人是在请求我外甥女嫁给他吗?” 考麦克变得脸色惨白,他赶紧取消了邀请逃之夭夭,一路上差些绊一跤。 斯内普教授低低笑着道:“演得好,夫人。” “谢谢您,先生。” “那是真的吗?”莫丽问。 “是的,事实上,是真的,”赫敏确认道。 “多离奇啊,”她答道。 桌上众人很快就开始讨论起了两个世界中求爱仪式的不同之处。在此期间,赫敏又婉拒了三次引诱她去舞池的企图。 “我要开始觉得,你实际压根就不会跳舞了,格兰杰小姐。” “不是那样的,我是想要拯救我的脚。” “它们莫非有危险?” 赫敏假笑着转身侧坐在椅子上,将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让舞鞋的足趾部分探出长裙下摆。 她俯身向前,指着她的大脚趾。“这个小小脚趾纳威踢,这个小小脚趾罗恩踩;这个小小脚趾考麦克碾粉碎,所有小小脚趾不见了。” 她假笑着抬起眼来,桌上因为她的打油诗爆发出一阵笑声。笑声渐止之后,她又转回前任老师那儿。 “告诉我,教授,您觉得麻瓜和巫师的习俗不同,其根本原因何在?” “其原因我非常清楚,但我恐怕,不论对于餐桌谈话,还是对于脆弱感情而言,这话题都太过微妙了。” 她皱起脸。“我没那么容易受冒犯,用餐则显然是结束了。我真地很感兴趣。” 他长长地看了她片刻,接着点点头,回答她的问题。 “是避孕术,格兰杰小姐。女巫能够掌控自己想要的孩子数量、自己想要何时受孕,麻瓜女人则不能。因此,在选择何人作为毕生伴侣一事上,女巫的发言权更大。在巫师社会里,绝大多数的婚姻都是因为爱情而结合,唯有很小一部分才是为了财富或权势。而麻瓜世界则恰好相反。鉴于麻瓜妇女对于自己的命运几乎没有任何控制权,她们不得不谨慎选择。也因此,复杂精巧的求爱舞应运而生,用于阻止自然倾向,以便有时间发现这年轻人是否有足够的钱能养活她。这是一项生存机制。” 赫敏移转目光望着虚无远方,心里反复思索着上述事实。“说得好。我相信,您已经完全抓住了这一问题的症结所在,”她沉吟道。 “为何我看到有篇论文正在你脑子里成形?” 她惊讶地看着他,接着笑起来。“指控成立。我只是在想,我是多么愿意好好研究一下其中的不同,看看是否还有其他重要区别。” “请便,只要你不把论文交到我这里来。我已经离职不再教书,因此终于获得了解放,用不着再看任何一篇。” 这条消息让她震惊。“这让我很难过。您是位了不起的老师。失去了您,未来数代学生都将会愚昧无知。” 他嗤之以鼻。“要是你两年级以后仍然留在学校里的话,你的评价早就会有巨大转变了,格兰杰小姐,我向你保证。” 她迎上他的目光毫不动摇。“而我要向您保证,斯内普先生,我对您的评价永不改变。” “赫敏,我在想,不知你是不是愿意跳支舞,”迪恩·托马斯在她肩后说。 斯内普迅速起身,说道:“很不幸,托马斯先生,格兰杰小姐刚刚答应跟我跳舞。” 赫敏惊讶地眨眨眼,看着他朝她转过身,伸出手来。托马斯先生悄悄走开。 “要是我们还打算不受骚扰地结束一段对话的话,显然这是唯一途径了,”他说着,看上去有些着恼。“我保证,我这辈子从来不曾踩过哪位小姐的脚趾头。” 她将手滑入他掌中站起身,回头越过肩膀看着爱丽丝。在忙着闲聊的莫丽、亚瑟和墨丘利之中,她瞧着她微笑的模样很像是个海盗 *第二十五章*:耻辱 赫敏不确定自己是否还在呼吸。她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行走。她唯一能确定的只有他的手又大、又暖,微微起茧。 当他握起她的手,将另一只手放上她的背,她从头到脚颤栗起来。等她终于四下里看了看,她意识到他们正要跳的是一阕华尔兹。 “你知道华尔兹吧,是不是,格兰杰小姐?” “知道是知道,但我从没真正当众跳过。” “尽量跟上。” 乐声铺展开来,他握着她的手略略收紧了一些,而她的另一只手几乎是啪一声拍到了他肩上。 他拉着她旋了个身,他们旋转起来,感觉犹如腾云驾雾。绕着舞厅跳了一圈后,她才停下了脑袋里不断的“1-2-3,1-2-3”。 感觉现在可以安全由得双脚自主,不用积极告诉它们该怎么走步了,她抬头朝她的舞伴望去。他正朝周围阴郁怒视。她也环顾周围,开始意识到所有那些好奇的瞪视,以及遮遮掩掩的交头接耳。 “他们不过是好奇心过分而已,先生,”她说,“您对他们而言是个巨大谜团。” “我宁可没有他们的好奇心,”他嘟哝道。 “我能理解,”她说着同情地轻轻捏捏他的手,“不过,我必须承认我自己的好奇心也很不小,所以我恐怕比起他们来我也好不了多少。” 他终于把脸转向她这儿,他的目光是真真确确的黑暗。“你也好奇吗,背叛两个主人是什么滋味?成为霍格沃茨史上最耻辱的校长是什么感觉?被人像垃圾一样扔在一边,孤身一人,无人照看,流血几乎至死,又是什么样的?” 泪水涌上了她的眼睛,她用力咽了一下,摇摇头。“不,”她粗哑地说,“我一点都不好奇这些事。” 停顿了很久,他的嗓音才重新响起,比之前要柔和温文。“请原谅我,格兰杰小姐。我憎恶让人看西洋镜,而且很困惑这么多年后自己怎会落得个进舞池的下场。你有着奇怪的本领,能让我忘却自己。不过话说回来,你一直如此。把你好奇的问题讲出来。我不会被冒犯的。” 她拼命眨眼,想要恢复镇定。 “我好奇的是,大战之后您一直都在哪儿。自从不再教书之后您都在做什么。就是这些。”她柔声道。 他昂起头,引领两人绕过几对舞伴,让她转了几个优雅的圈,然后开口回答。 “我一直和我的家人在一起,”他终于说道,“我决定多花些时间,好好监督我孩子们的养育。” 她狠狠地绊了一下,被他一把捉住。 “你没事吧?”他低语道,巧妙地把他们的失态遮掩了过去。 “对不起。我只是吃了一惊,没什么。我猜,跟您一样,我也应该看到我已经不是十三岁了。您结婚了,”她茫然道,“连孩子都有了。我都不知道。我感觉好傻。我恐怕,我或许把您抬到了神一样的地位,不再只是个凡人;我从来都没把您想成过一个普通人,有妻子有孩子,或许还有一猫一狗。” 他假笑。“别把你自己责备得太凶了,格兰杰小姐。你只是很可能被波特到处散播的‘悲剧英雄’角色给感染了而已。他一直在肆意玩弄我的秘密:虽然他母亲已经空留记忆,多年来我仍对她忠贞爱慕。事实是,这既可怜,又无用;但他的评价似乎远比此为高。” 她同情地作了个苦相。“事实上,我八天前才发现战争已经结束了。我对这事几乎一无所知,关于您为波特太太复仇而加入圣战一事,我所知道的全都是今晚您来之前听说的。” “啊。我立场正确,只因为张嘴说话才被人责备。” “哦,这并没有影响您在我心里的悲剧英雄地位。您这形象根深蒂固,从马尔福先生一把夺走您手里的坩埚,而您看上去就像要抄起另一个砸到他脸上、却不能那么做时就扎下了根。” “我真有那么显眼?” “很明显。” “嗯,当时来说对于隐藏想法我有点儿疏于练习。那是早年间的事了。” “的确是。我二年级的时候您就难懂得多了。跟我说说您的家庭吧,斯内普先生。我很想多听听他们的事。” “我可以告诉你的是,你绘就的那幅画面有点不合现状。没有猫,没有狗,也不再有妻子了。两年多前,她被食死徒杀害了。” 他的话语激起了一阵痛苦的共鸣。赫敏闭上眼睛。“真遗憾您失去了她,”她激切地低语。随着醒悟过来此事的时机,她再次睁开眼。“两年前?您还在哀悼您的妻子,校长就叫您杀了他?真是残忍得太过分了。” 斯内普惊讶地看着她,他们转了个身,停在了舞池边缘。他的长袍占有般地缠过她的腿,又散落下去。 “他并不知情。没人知道。我妻子是个麻瓜。我对我的家庭严加保密,谁都没有告诉。直到现在。你是我告诉的第一个人。” 她对他微微一笑,意识到他们的手仍然握在一起。她捏捏他的手,他松开了。“跟我说说您的孩子吧。” “两个男孩,一个女孩。西蒙十六岁,差不多吧。奈吉尔刚满六岁,格蕾丝四岁半多了。” 赫敏微笑着。“而且呢,他们又可爱,又聪明,又漂亮,统治着您的心。从您眼睛里我看得出来。您是位非常自豪的父亲。” 他假笑起来。“正是如此。” 当他们凝视彼此,他们脸上那个共同的微笑渐渐消褪,周遭的空气突然就像过了电。赫敏感觉到一种似曾相识,有一阵突如其来的害怕,好像她就要坠入他黝黯的眼中。似乎有一道火焰就在她的皮肤之下,猛然窜遍她的全身。她跟罗恩共度的那一刻里她曾感觉到的温暖,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她发现自己的目光已经滑落到了他的双唇上,在一股强大的冲动之下,她想要发现亲吻他会是什么感觉。 一眨眼之间,结束了。 他突兀地提议护送她回桌子,她则轻声表示感谢,挽住了他的胳膊。 她还没回过神来,就已经坐在了她姨妈对面,而他正走开去。 爱丽丝站起来,绕过桌子坐到她旁边,紧紧握住她的双手。 “刚才是怎么了?”她关切地问。 “我不知道,”赫敏耳语道,极力平复她砰砰狂跳的心,“我觉得,我刚刚坠入了爱河。” 爱丽丝紧紧捏捏她的手,答道:“哦,赫敏。你还没明白吗?自从你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起,你就一直爱着那个男人。” 赫敏转过脸,看着她的姨妈。“那好吧。我有了个新的秘密了,不是吗?” 爱丽丝憎厌地一噘嘴。“这不是个该保守的好秘密,亲爱的。” “但那是我唯有的一个了,不是吗?因为,这肯定不会是两人共有的,对吗?” 爱丽丝朝那个男人望去。他一脸怒容,和其他领奖人一起聚在魔法部长身后。他看上去一丁点也不高兴。 “我不知道,”她沉吟道,“就是不知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你俯下身吟诵你那首诙谐小诗的时候,抓住他注意力的不是你那些被踩坏了的脚趾。” 赫敏大窘,飞起一手捂住自己的胸脯,羞红了脸。 沙克尔正用尽他全部词汇,想要发表一番足够流芳千古的演讲。斯内普站在一旁。 要忍住不冷笑很难,不过他早就被告诫过,充当背景时冷笑是明令禁止的。他的自由全取决于他是否肯屈尊出演这出滑稽戏;只要这事一结束,他对这世界的义务就尽完了。 他会得到赦免,名誉会得到澄清,古灵阁账户仍归他掌控。这理由足够他忍受来此的严刑峻法了。 并不是说,他原以为的严刑峻法会是这样的。那些怒瞪,那些嘀咕,甚至每次当他穿过人群时那些懦夫给他的冷肘,都因为用餐时他愉快的同伴而感觉大有改善。自从波特第一次抵校以来,他还没有过哪顿饭吃得这么愉快。 就在那一刻,他醒悟到,他刚刚或许已经抵达了彼岸。那种命中注定难逃一死的感觉,沉甸甸压迫在他心口至今已经有八年,现在都已经结束了。他朝刚坐过的桌子那儿瞥了一眼,看着韦斯莱家,看着那难以置信的斯若格波顿,还有那永远好奇的格兰杰小姐,考虑着能与好同伴们共度的未来。 当他的目光在格兰杰小姐身上流连过久,他别开了视线。 她是个可爱的姑娘,毫无疑问。聪明、机智、无可否认地迷人。想必,现在战争结束了,她会回来继续学业,终有一天她会成为一位才华横溢的治疗师。或许,还会给自己找到一位如意巫师,安顿下来生儿育女。他祝福她。 他又在看着她了。 该死。 不论他怎么努力,都摆脱不了刚刚发生的事。活见鬼了,他刚刚色迷迷盯着她胸脯就好像自己是个学生仔似的,邀请她去跳舞——干点别的什么不好!——接着,差点儿吻了她。她。格兰杰小姐。一个昨天还只有十三岁的小姑娘。他差点儿俯身下去亲吻她,当着巫师社会几乎所有人的面。 他闭上眼,再一次感觉羞愧得无地自容。他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他的手仍然火烧火燎,只因为仍记得贴在她温暖身躯上的感觉? 他闭着眼睛叹息一声。这毫无意义。那一刻不过是如下事实的产物:他因为终于能谈论自己的秘密而几乎晕眩;她始终如一诉说着全盘接纳的眼神;他自己每次接近如此漂亮人儿时总会感觉到的迷途少年的不安感;以及用餐期间格外不恰当的对话内容——更别忘了,她俯身时几乎夺衣而出的丰胸。 他只是孤身一人太久了,只是那样。他还没有像过去那样习惯它。过去,在爱尔斯佩思之前。 那一刻,她显然也被卷了进去。这是事实,不过同样也很好解释。显而易见,她很傻,又很容易受人影响。用不着是个天才也看得出,那姑娘纯真得就像新下的雪,又醇美得待人采摘。这舞厅里有半数的年轻子弟都急欲一亲芳泽。整个晚上她一定都能感觉得到,所以那不过是她的不自觉反应,在她感觉安全了以后。和她的老师一起。这不是斯内普第一次获得女学生初醒的狂热激情了。 只不过,这是第一次,当他面对它时他全无防备。 再想深一层,他发觉他前学生对他那突如其来的吸引力远不止是不雅;那简直是可耻的。 他深吸一口气又吐出,希望同时吐出的还有他的愚蠢。他不需要它。他甚至不想要它。爱尔斯佩思或许是不在两年了,但感觉上时间仍然太短,跟别的什么人上床的可能性哪怕想起来都感觉粗鄙。他对莉莉的着魔或许是已经随着他几近死亡而蒸发不见了,但他对爱尔斯佩思的哀痛仍没有。 他一直对格兰杰小姐评价甚高。她有着天真无邪的品质,他却用这样突然的色欲玷污了她。她只是在玩打扮游戏罢了。很明显,她对于自己拥有的影响一无所知。 就跟他又在盯着她看一样明显。 她的姨妈戏谑地瞥了他一样,他只是扬起一道眉转开了头。老天知道,她心里肯定在想什么;极大的可能,他刚才正在露出他无时不在的厌恶冷笑。总比看上去活像又一个乱瞄的蠢货可取多了。 一阵异常大声的鼓掌声把他从他的思绪里拽了出来。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绝大多数领奖者已经配戴着勋章站在台上了。他清点了一下剩下的还有谁,然后畏缩了一下。只有黄金三人组还在下面,除了他自己而外。想必,沙克尔不会蠢到最后一个才喊他吧? “纳威·隆巴顿!”人群再次疯狂鼓掌,斯内普闭上了眼睛。何等样的傻瓜。何等样目光短浅的傻瓜。 “罗纳德·韦斯莱!” 别这样。压根别叫出我的名字。 “哈利·波特!” 人群为他们的英雄疯狂了,掌声雷动。斯内普挺直肩膀,抬起下巴。 “而最后终于,西弗勒斯·斯内普!” 从台上的受勋者那儿传来了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他用餐时那张桌子边也是。大厅里其余的地方死一样寂静。他走上几级台阶,站在众人面前。 他俯下头,金斯莱将勋章挂上他的脖子。当他挺直腰时,突然传来一声叫喊:“杀人犯!下流胚!” 人群变得野蛮,到处都是尖叫。并不是所有叫喊都是冲着他来的,看上去他有他的支持者。有些尖喊是朝着人群里其他人吼的。但有一个词不断地高过其他喊话,那是:“食死徒!” “坚持到底,西弗勒斯,”麦格在他身后敦促。弗立维和斯普劳特也加入了支持者的喊声中。然而,很明显人群正越来越激动,要是再任其发展可怕的事马上就会发生。 斯内普举起手,将一级梅林勋章从头上拽了下来,激起了一阵狂乱的叫喊。他转身面对年轻的波特,后者因为愤怒而全身发着抖,看上去,为了捍卫斯内普站在此处的权利,他就要纵身跳入人群去打残几个了。波特,没有了被禁锢在他伤疤里的那点儿黑魔王削弱了的影响,现在不过是一个被迫太快成长起来的受惊的孩子。 西弗勒斯惟愿自己能早点明白过来,为什么他看到这男孩的瞬间就不喜欢他,其本质究竟是什么。当他明白过来的时候,他们已被困在战场,无法再离开他们的角色。 他紧绷绷地微笑了一下,将他的勋章挂上波特的脖子,叠在他佩戴的另一块之上,调了调让两块勋章并排悬挂。 “这本应属于你的母亲,”他静静地告诉他,“我想让你留着它。” 波特匆匆揩掉惊讶的眼泪。“您是活着的人里唯一一个真正了解她的了,”他说。 “是的,”斯内普答道,“并且,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所有她的事。” 他伸出手,波特握住。“您鼓舞着我向前,斯内普,”他说,“他们所有人都去死好了。” “我还以为重点在于拯救他们全体呢,”斯内普答道。 “我必须承认,最近,有些时候我已经找不到重点了,”波特妙语回敬。 斯内普假笑了一下,转向韦斯莱,后者用力晃着他的手,好像要让全世界看看,大家本该怎么做。“祝贺你,韦斯莱先生。没有你,他是做不到的。你成为了你自己,一旦你挣脱了束缚,不再在意别人对你的臆断。” “您也是一样,先生。” 他转向黄金三人组中的最后一人,同样握住了他的手。“隆巴顿。为你杀了那条该死的蛇,我会永远感谢你。” “荣幸备至,先生。要是我当时知道它都对您干了什么的话,我要把它杀上两遍。” 斯内普翻翻白眼。“要是你当时知道它对我干了什么的话,隆巴顿,你早就救它活过来,喂它一块小饼干了。咱们还是忠于事实吧,好吗?” 他转过身,朝韦斯莱小姐微微一鞠躬。“你是我最有价值的同盟。我惟愿我能做得更多,而不仅仅是把食物给阿不福斯送去。” “您一直都把我送到海格那里去禁闭,先生,”她微笑着说,“最后,我终于看清了其真相。” “回头再看的时候,这微不足道。你保证了那些学生的安全,做得很不错。为此我要表扬你。” 他转过身。朝校长和他的前任教职员工们一点头,连看都没看部长一眼,西弗勒斯·斯内普阔步走下颁奖台,昂首穿过人群,进了飞路。 烟雾一闪,衣袍飞扬,他摆脱了他们所有人。 “我不知道,”她沉吟道,“就是不知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你俯下身吟诵你那首诙谐小诗的时候,抓住他注意力的不是你那些被踩坏了的脚趾。” 赫敏大窘,飞起一手捂住自己的胸脯,羞红了脸。 人群因为那戏剧化的退场鼓噪起来。赫敏站在那儿,双拳紧握,浑身颤抖。从听到第一声“杀人犯”开始,她就怒不可遏。他们怎敢? 谁给他们的权力,真相明明都已经讲过,他们怎还敢如此苛刻地评判他? 她环顾整个室内,从此端到彼端,触目皆是丑陋。比起刚刚尽情乐享过一出下流戏的人来,那伙因为他的当众受辱而洋洋得意的人更邪恶,更下作。流露出受到冒犯的理性面孔太少太少,更别指望会有人显露出赫敏正身临其境的恐怖情绪来了。只有她身在领奖台上的朋友们。在那儿她才看到狂暴的愤怒。哈利不断地握着拳,金妮则边安抚着他,边怒瞪着底下的人群。 麦格校长以她充满评判的目光狠狠梳了全场一遍,接着和其他教授一起走下小小的台座,跟着斯内普先生进了飞路。霍格沃茨之战的庆典,却一个霍格沃茨的代表都没有留下。 赫敏转过身。直到此时,她才意识到莫丽的手仍然紧抓着她的肩膀。她刚才几乎要冲过另一头,给他们所有人好好说道一番,而莫丽明智地阻止了她。斯内普先生的应对不可思议地高贵尊严。她差点让自己成为一个傻瓜。 她转向她那仍然震惊地抬头看着领奖台的姨妈。 “我想现在就走,”她说,“我要离开这里,永远不再回来。这不是我的世界。” 爱丽丝点点头。莫丽揉了揉她的肩膀,把她拽过给了她一个拥抱。 “这一回,别再这么彻底地把我们拒之门外,好吗?”莫丽说着,把她的手袋递给她。 “一定,”赫敏耳语道。 爱丽丝和墨丘利左右护着她,一起朝出口走去。有几个人想趁着他们经过时引起她的注意,但他们都不是什么朋友,所以她连头都没回。 他们跟另一群人一起等着上骑士马车。这时,爱丽丝说话了。“赫敏,墨丘利和我想要你知道,如果你来跟我们一起住,那不会是什么施舍。总有一天,奥特伍德会是你的。那是你的家。或者说,那将是你的家,当我们将它重建之后。” 赫敏看着她的姨妈和姨父,悲伤地微笑。“您的话对我而言意味着整个世界,你们俩是我唯有的家人。但我必须自食其力,爱丽丝。这,”她朝他们身后的建筑挥挥手,“不是我的。” 墨丘利把手帕递给他开始哭泣的妻子。“我只想要你快乐,赫敏。不论你如何选择,我都会支持你。请别再把我摒除在你的生活之外,那是我仅有的请求。” 赫敏双臂环抱住她。“我不会!我不能!真对不起我伤害了您,爱丽丝。我只是……出于某种原因,我觉得自己不把真相告诉您、让您雪上加霜的做法是合乎情理的。一切都那么可怕。我的魔法不见了,奥特伍德被烧毁了,我的祖母偷走了我父母的钱……我现在坚强多了。不会再跟以前一样。我保证。” 银蓝色的月光自厚重窗帘的缝隙里溜了进来,在扔弃在地的礼袍上跳跃舞蹈;最后,一道清辉横过躺在床上的男人的脸,正如一年里这个时分,它一贯如此。 它照亮了那个轻松柔和的微笑,当他梦见那个绿眼睛小姑娘的时候。她追在他身后,两人沿着小山坡一路奔向运河。 它加深了镌刻在他脸上的悲伤线条投下的阴影,当他梦见那个粉蓝眼睛的年轻女人的时候。一个夏天的夜晚,站在门口的她引诱着他犹如一个塞壬。 当梦境转换,一位眼睛有如金色蜂蜜、小下巴尖尖的美人出现时,那男人的黑眼睛突然睁开,闪闪发光。 月光见证了他惊慌的呼吸,见证了他不辨东西南北的眼神,直到他想起了自己的身份,想起了自己的所在。 当他再次合上双眼,重温最后那个梦境时,月光静静停留在他的眉头,就像一帖香膏,对他轻喃着鼓励之词。 *第二十六章*:保护 赫敏把肩头的披肩裹得更紧。她和弗雷德里克趁着秋日的阳光在公园里信步闲游。绝大多数的叶子都已经掉落,但是对一年的这个时候来说,空气罕见地温暖。 弗雷德里克正在聊着最近什么重要的文书工作,不是给这个客户的,就是给那个的。但赫敏的思绪却逗留在这一天的象征意义上。一个季节的温柔终了,就像是她终于决定不再忽视的某个启示。 “弗雷德里克,你想不想吻我?”她开门见山地问。 他的话头猝然止住,他停住脚步,以她意料之中的惊讶注视着她。 “什么,现在?” “不,我是说总有一天,”她继续漫不经心地往前走,凭着她的意志力拽着他跟在身后。 “我不懂你在问什么。这是个相当奇怪的话题,我必须说。” “是吗?”她终于注视着他,深深看进那双困惑的绿眼睛。“我们对彼此来说到底算什么?” 他久久没有作答,所以她又走了起来。他像条忠实的猎犬似地跟在后面。 “我以为我们明白彼此算什么,赫敏。我们一起出来散步有两年了。” “不。我不认为我们明白,尽管是出来两年了。我们显然是很好的朋友。我认为我们非常敬重彼此。不过除此之外呢?” 他握住她的手肘,把她转过来面对着自己。 “这是你想要我表白的方式吗?你是不是想要让我们的彼此理解更加正式?你知道的,我现在还无力供养一个妻子。但要是你希望的话,我会的。” 她注视着他,搜索着任何感情的蛛丝马迹,只要不是困惑就好。 “不,这不是,我也不想要。要是有人向你施压,要你去做你尚未准备好的事,你可千万别再这么轻易屈从了。” 他作了个鬼脸,松开了她的胳膊,显然不确定该如何作答。她继续往前走。 “弗雷德里克,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想要学医?我想要成为一名医生。” 他亲切地低笑起来。“我小的时候,想做只小鸟。我总是觉得,要是能飞的话一定很炫。” “你真地这么想吗,一个女人学做医生,就跟你变成鸟一样不可能?”她柔声问。 他又一次困惑地看看她。 “呃,有很多证据显示,女性的结构不适合这种事。而且即便真发生了什么不合常理的情况,你能做得到,那你又能去照看谁呢?没人会找女人看病的。” “那其他女人呢?” “我猜,你说得有点道理。或许,你是可以开拓一项业务,专门处理妇女更加私密的疾病。” 赫敏点点头,俯身拾起一片落叶。她轻轻团起它,它开始碎裂开来,留下的只有更为强韧的叶脉和茎干。 “弗雷德里克。我不会和你结婚的。不是因为你有什么不足或缺陷,你是一个可敬的好人。是因为我本身的瑕疵。” 他停下脚步,再次转身对着她。终于,她看到了除了迷惘以外的情绪。“我不明白。” “你看,尽管作为一个人,你令我非常看重,但是作为一个男人,你却并不吸引我。从两性之间来说。”他的脸刷地白了,让她直想咯咯笑。“哦,别紧张,这确实是我的问题。你非常有魅力。只要看看一等你回过身去我的朋友们恨不能晕倒的模样!听我说。你忠诚。你富于同情。你正直善良,工作不辞劳苦。你值得拥有一个妻子,当你一日辛勤后回到家时,她会崇拜你。醒着的每一小时,她都致力于让你的生活更舒适。我不是那个人。我觉得你能接受这一点,我们也可以建立起以友谊与彼此尊重为基础的婚姻,但你不觉得吗,要是一个妻子,当一天结束之时她看到你时,她的心会漏跳一拍,与这样的人儿共度,会让你更加幸福哪怕一点点?难道你不认为,如果你有一个让你在最最不得体的时刻却偷偷想着要亲吻的妻子,你的生活会更加快乐?” 她温柔微笑,他别开视线看着地平线,遥望着他潜在的未来。 “我想你是对的,听你这么一说。不过,这种理想会有可能吗?” “哦,会有的,如果你以此为目标努力的话。” 他们双双回过身,沿着来时的路返回,就好像决定已经达成。 “我怎么才能找到这么个女人呢?” “说真的,我不是很确定。不过我的确觉得,你或许用不着找得太远。我知道过去这两年里玛丽·派克几乎已经有一半爱着你了。她是个实际的姑娘,我猜她会极度情深一往。我知道你觉得她很可爱,不过我不知道你会不会从那个角度看她。” “我也不很肯定。一半爱着我,你是说?” “唯一一个从没看出来的人就属你了。” 他注视着她,她察觉到一丝赌气。“我正忙着在看你呢。” “哦,弗雷德里克,不你没有。你太忙着做我的朋友,享受我的陪伴,都没有真正看清过我。不然,你早就会看出来,我想要个吻已经想得绝望了。” 他不自在起来。 “看出来了吧?”她说,“就是那样,感觉不对劲,是不是?就好像要亲吻一个姐妹一样。我觉得问题并不在于我们不爱彼此,弗雷德里克。而是在于,我们爱彼此的方式不对。你一直在希望,我们会不知怎样一来就那样克服了过去。我觉得,你认定自己是我的保护者,一个高尚的保护人,你决心坚持到底,达成一个看似合理的结局。我也是。但我不认为这样是对的。这样不够。对你不够……对我也不够。”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靴子。“你说出了很多真相。别误会我,你很美,但总像是少了些什么。而我以为,在婚床上它总会出现的。” 她笑起来。“是呀是呀,不过我怀疑,要冲到那儿找出来应该需要某种疯狂冲动的吧。我觉得我俩在这方面都天真得无可救药。” “我们理该天真无知的,”他红着脸说。 “当然,”她板起脸答道。 “可你呢?你看看,现在你把我赶走了,叫我去找个更合适的妻子。那样子你自由了,又打算去哪儿呢?” 她摇着头。“我不知道。我开始觉得,我或许是太古怪了,大概永远也结不成婚的。我意识到,我想要一个全身心奉献给我的丈夫。他会纵容我对知识的渴求,支持我的努力,不论命运如何跟我作对。我不肯定这样的人真会存在。” 弗雷德里克瞪大了眼睛,嘴巴也微微张开了。“你是真地想要做个医生。” 她点点头。“自从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我就想要了。这是我的梦想。” 他缓缓摇着头,递上胳膊。她挽住,两人一起朝她家走回去。 “我觉得,要是真有哪个女人能够做到,那就是你,赫敏。” “谢谢你,弗雷德里克。” 离开公园时,他转向她问道,“一半爱着我,你是说?” “更像是四分之三,”她咯咯笑道。 一身白裙的六月新娘美丽夺目;全身黑袍的新郎英俊潇洒,哪怕领巾系得难看了点。伴郎献戒指的时候故意跟平常一样手忙脚乱,为博一笑品位低下。观礼众人尽职尽责地照办。新娘的母亲毫无尊严地抽抽搭搭,新郎的母亲……死去了多年。 从他位于前排的让人紧张的观测点上,西弗勒斯·斯内普看着火花雨点般洒下,哈利·波特亲吻了他的新娘。他履行了自己的角色,作为新郎与过去之间的最后一个活着的代表出席,庄重肃穆一如该场合要求的那样。仪式结束后,他跟年轻男人握了握手,说了几句两人全都转头既忘的老生常谈,朝新娘鞠了一躬,接着跟着新娘这边的人离开圣坛,穿过草坪往餐饮所在的大帐篷走去。 乐队敲打出一个戏谑的曲调,典礼已经结束,宾客们开始热热闹闹地寻欢作乐。 斯内普站在后方看着聚在一起的人群。他们装满餐盘,分成一队一队的,各自找地方坐。当他发现他的猎物后,他走过去给自己取了一盘食物,朝她的桌边走去。 “我可否一起?” “斯内普先生!我很高兴能再次与您共享一张桌子。请坐!您刚才在上边看上去相当地漂亮,不是吗,墨丘利?” “的确是,”斯若格波顿先生说,“他们看上去都非常地帅。” “再次见到你们两位很高兴,夫人,请务必叫我西弗勒斯就好。您和您丈夫看上去气色很好;一切都很顺利吧?” 爱丽丝·斯若格波顿亲切地微笑起来。“我们这儿一切都很顺畅。奥特伍德的重建进行得非常好,魔法部终于允许我们只拿走补偿金,活让当地的麻瓜工人干。只要可行的话,我总是情愿投资本地经济的。对我来说,要是一栋房子一夜之间横空出世看上去会有点……堕落。再说了,要为此解释得动用多少魔咒啊,简直会是一场噩梦。我喜欢我的麻瓜邻居,宁愿他们来的时候能真正找到我的屋子。 “不过我的事说够了。您怎么样?自从我们上次见到您以来,差不多有一年了吧。” “我很好。我的投资蒸蒸日上,让我非常满意。六月份的时候我们搬了家,麻烦一言难尽。等您的奥特伍德新居落成之后,我一点都不羡慕。” “哦,我很知道。不过,实际上我没多少要打包的,所以相对会容易点。” “的确。” 他回头专心对付食物,总算是等到打扫干净餐盘,才终于把那个问题问出了口——自从他抵达开始,它就一直在啃噬着他。 “您的外甥女儿在哪呢?我好像没见着她。” “她在维也纳,”爱丽丝答道,“她工作的那家人去欧洲了,跟那家的男主人会面。他是那边的外交武官之类的。” “她工作的那家人?我恐怕我没听懂您的意思。” 他看到墨丘利的胳膊悄悄碰了碰他妻子的背。不论他提起的是个什么话题,它似乎是一道老伤。 “赫敏仍然在那户麻瓜家庭担任家庭女教师。” 他从他们中的一个看到另一个,想要从她的话里找寻出不同的意义。 “仍然?” “是的。”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要选择如此?” “赫敏的性格极其独立。她想要找到自己的立足之地,她拒绝接受任何她视作施舍的东西。” 他眨了几次眼,仍然不明白她的话。 “但她不是可以在魔法世界里这样吗?想必,她的选择会……广阔得多了。” 爱丽丝和墨丘利交换了一个跟西弗勒斯一样困惑的眼神。 “我猜,您是无从得知的,尽管不知何故,我本以为她已经告诉了您。赫敏没有魔力了。当她终于成年时,它已经不见了。我们当时已经去欧洲避风头,她又刚发现她祖母骗走了她父母的钱。更雪上加霜的是,那可憎的女人甚至想法子把她一整年的工资都先行夺走了。年满十七岁的赫敏,发现自己成了个赤贫如洗的哑炮。” 斯内普感觉自己浑身冰冷。他甚至没有掩饰自己的震惊之色。“我完全不知道……” “没有人知道。连我她都没告诉,直到去年八月我们从欧洲回来。除了我们自己之外,唯一知道的人只有莫丽和亚瑟,”爱丽丝静静地说。 “真是我听到过的最糟糕的事,”墨丘利说,“我一发现就开始研究这一现象。但一开始就连听说过这种事的人我都找不到。” “我听说过,不过我承认,对消息来源我心存疑虑。告诉我的这人有可能只是编出来的。” “哦,它毋庸置疑是真的,”墨丘利说,“我们之所以没怎么听说过它,是因为人们根本不谈起它。想到某一天你醒过来时,魔力却突然没有了,这比博格特还让人害怕。” “那么,你发现什么信息没有?” “没多少,不过足够明白这是怎么造成的了。” “情感创伤。” “是的。还有压抑情感的倾向。我赞同这一发现,哪怕它与传统看法公然不同。之前,他们见过与这一问题有关的现象:一个未成年孩子的名字会在霍格沃茨的入学登记簿上闪现又消失,并将之视作为魔力太弱的倾向,一开始就不足以入学。我觉得,这一论点虚弱无力。我的魔力几乎微不足道,除了暖一杯茶、复制什么东西、吸引昆虫之外就做不了更多的了,然而,它从来没有离开过我。所以我开始更进一步,研究其他国家有无这一问题。上星期,我刚发现保加利亚有一篇论文,我认为它可以证实这并非出于天生魔力虚弱,而是因为孩子已经开始表现出压制它的需求。” 西弗勒斯靠回身,呆呆看着帐篷四周,却谁都没看见。 “她都试过什么?”他终于问道。 爱丽丝抄起她丈夫的手握住。“什么都没有。赫敏彻底背弃了魔法。她说,对她而言身在魔法人群身边太痛苦了,因此她全身心地做起了麻瓜,并给自己找到了一席之地。” 他猛然别过头,愤怒的眼神把她钉在原地。“作为一个家庭女教师?”他怒道,“她那么聪明!她一定窒息得就要死过去了。为什么她不至少试着收回她的遗产?究竟是为什么,她会就那样滚到一边,一个人白白等死?” 其他来宾转身朝他们看来。西弗勒斯意识到他的嗓门太高了。他觉得他的脸都涨红了,于是皱眉怒目瞪着他们所有人。他们赶紧朝别处看去。他同样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在谈的已经不再是格兰杰小姐。他厌恶地推开盘子。 “实际上,斯内普先生,对于她的决定,您举足轻重。”爱丽丝柔和地说。 他朝她转过去,看到她给他的眼神古怪而敏锐,让他不自在。“我?这事怎可能跟我有什么关系?” “赫敏烧了她的魔杖,那是在她听说你杀了阿不思·邓布利多之时。” 他脸上血色尽褪,他感觉到自己的表情破溃成了一脸恐怖。 “不,”她说,紧紧握住他的胳膊。“不。不是你想的那样。赫敏对巫师世界怒不可遏,因为他们相信你是个凶徒。她知道你不是。” 而那就是了……自从第一晚,在她父母的客厅里,当她如此满目恳求地看着他,信赖他会说出恰当的话好让她去学校以来,一直都在的那样东西。几乎每一次相遇她都向他表露无疑的那样东西。在她一年级时每一次用餐时他都会寻找、很快就开始渴望、次年又如此苦苦反抗的那样东西。对他那绝对的、毫不动摇的信念。就好像她所生活的现实跟其他人不同一样。哪怕仅仅是它在爱尔斯佩思身上最微弱的回响,也足够他对她软下了心肠,让他的生活为此天翻地覆。 它是最古怪的一样东西。 去年它又出现了,只不过现在其形态是一个惊艳到让人侧目,却完全不知自己对周围的人有何影响的女人。他闭上眼睛,想起了她那蜜金色目光的热切专注,当她这样说时:“……我对您的评价永不改变。”自那以后,夜夜梦中,他都听到这一嗓音。 “他们背弃了您,所以她背弃了他们,”爱丽丝继续道,“她自食其力,适应了生活规律,成为了她工作的那个家庭里受人尊重的一员,甚至给她自己找了个一起出去的古板正派的麻瓜律师。” 他用双手搓着自己的脸。 “去年那场舞会墨丘利和我说服了她跟我们一起去。我们本来希望,要是她能回到她朋友身边,与魔法世界之间再次形成某种联系或联接,那能让她开始痊愈。不幸的是,结果事与愿违。她非但没能那样,反而目睹了您被人当成贱民一样对待。这只让她的决心更加坚定。” 斯内普难以置信地对着一团糟摇着头。见了鬼他们怎么会这么交缠在一起?她的生命受他如此深刻的影响,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他为什么这么蠢,竟然会在意? 让他最为不安的是,他无法把她从自己脑海里连根拔除。这几个月来,他的命运已经决定拐过另一个古怪的弯。混乱之中他紧紧抓着对她的思绪,想要藉此度过。 他突然暗想,这会不会是因为他想要帮她。这解释跟其他一样看似说得通。万一这不过是他想要给战争遗留下的一根松脱线头打上结呢?或许这不过是想要找出办法,恢复她身为孩子时拥有的潜能,然后他就能继续他自己的生活了呢。 “那天晚上还是有一件好事的,”爱丽丝说。 斯内普疑问地瞥了她一眼,想要从自己的思绪里脱身而出。 “那个牧师的儿子,年轻的律师,实际的好人,她跟他分手了。看上去,舞会之后,她对于怎样才算是与她相称的毕生伴侣有了更好的构想,并且断定他不适合她。我将之视为一个重大突破。” 他不肯定他喜欢这女人评论完后那意味深长的眼神。他转向她丈夫,说:“关于这一问题,你得出的任何信息若是能够通报给我,我会非常感激,斯若格波顿。我怀疑,我的母亲也苦于同一情形,所以我对此也深感兴趣。我同样会深入调查格兰杰小姐的情况,看看能为此做些什么。” “当然,西弗勒斯。要是你愿意的话,明天一早,我先把我已经找到的文献给你寄来。” 西弗勒斯接受了他的提议,但全程一直眯起眼看着赫敏的姨妈。她已经把注意力转回了盘子上,这会儿正戳着蘑菇,欢天喜地得可疑。 他端起酒杯刚要喝,但却突然停了下来。一道记忆活灵活现一闪,他放下了杯子。 他转向斯若格波顿夫妇,说:“但她并未失去魔力。去年舞会上,我见过它。” 查尔斯对着数不胜数的镜子之一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映像,整了整假发,拉平制服,过去打开大门。 “下午好,在下有何效劳之处,先生?” 门口那个男人转过身来,那双注视着他的黑眼睛锐利刺骨,吓得查尔斯的脊梁软成了一滩泥。“我是来见格兰杰夫人的,”这男人说。 西弗勒斯·斯内普站在门厅里,几乎每面墙上都映着他的影子,把他团团包围。其效果使得自从波特婚礼后一直烧灼着他五脏六腑的愤怒更形高涨。他对自己怒不可遏。那么多年前他竟然没想到这么做,以致格兰杰落入如今的境地,让他的自责沸腾不止。 男仆的脚步声渐渐近了。他朝镜中那骨瘦如柴的傻瓜低声咆哮。那女孩的双亲去世后,他没能为她做任何事,因为他一直像巫师那样考虑问题。他本来另有选择,但他却从没想到要利用它,因为他没有清楚思考的自由。他闭上眼睛,记起了当时:他去追赶这女孩本身就已经是种小小反抗,他已经被自己吓坏了。当时的他心甘情愿认输,退出了战场。日甚一日的疯狂让他陷得太深,邓布利多的死板让他束手束脚,他没能看到一直都在的那个简单解决之道。当时的他想要做得高尚可敬……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邓布利多本希望他能采取下等手段,找到把格兰杰小姐带回学校的办法。他同样辜负了校长。 西弗勒斯·斯内普并不一直都是个巫师。他也并不一直都高尚可敬。相去远的很。 对于过去这于事无补,但会让他大为满足。 要是行的话。 他拿着自己的行头,跟着男仆走进小客厅。格兰杰夫人坐在火旁,旁边是一个茶盘。比起他记忆中的来,她衰老了不少。看上去,她的社交境遇对她的气性影响深重。她的傲慢之色已经泰半不见。 他没有招呼她,任由男仆退出,在他身后关上门。他无礼地把帽子与手套扔在桌子上茶盘旁边,但仍然握着手杖。 “我认识你吗?”格兰杰夫人厉声说,“能有什么原因,让你来打断我喝茶?” 斯内普走到另一把椅子前,甩开衣尾安坐下来,把手杖竖在两脚之间,双手叠在杖头上,下巴又搁在手上,直直盯着那老女人。 “我有些事要跟你商量,玛姬。” 那受到冒犯的表情变成了一脸震惊,她的脸色转成了令人满意的苍白。“我跟你没什么可谈的,你现在就给我出去!”格兰杰夫人挣扎着要起身去拉铃。 “我很知道,对于热情款客你久疏实践,不过想必你还记得二三事吧,诸如礼貌之类。不?那我也就省略客套了。等我打算走的时候,我自然会走的;而且不等到你同意我的要求,我不会离开。除非你想要全世界都知道,你所有的儿子——除了已故的幺子之外——事实上,全都是私生子。” 格兰杰夫人冻住了,恐怖地瞪着他。 他朝她假笑一下。 “哦,是呀,的而且确。真是个肮脏小故事不是吗,年轻的玛姬跟她那老古板丈夫的风流浪荡弟弟是怎样相好上的。对于一个声誉已经岌岌可危的家族来说,那会是何等样的丑闻啊,要是城里最近的风言风语全是前任准男爵只有一个合法继承人的话。她叫什么名字来着?啊,对……赫敏。”斯内普对她露出一个凶残的微笑,“那结局会多惨啊,想想看每个人会都知道,你把你唯一一个婚生子留下的菲薄遗产从她那儿偷走了。现在我就能看到外边马路上的孩子们在传唱着关于你的歌谣了。” 格兰杰夫人一手按住她肥腴的胸脯,瘫倒在椅子里。斯内普纵容自己露出一个胜利微笑。他本来只是暗中尝试一下,把多年前这可憎女人记忆里他还记得的部分拼凑在一起。从她那灰败的脸色看来,他说得一针见血。 “这指控毫无根据,你没有证据,”她沙哑着耳语道。 “是吗?”他靠回身,从他深绿色的外套里抽出一本小册子放在膝盖上,手指在上面轻轻敲打。“不过,想必你不会以为,像我这样的人会傻到空着手上门来吧。一个人几乎总是会需要某种证据的。随笔啦,日记啦,或者也可能,某个名叫罗伯特·格兰杰的放荡蠢货临终前涂在祈祷书页边上的忏悔啦。真是个可悲的小男人,一辈子都在给他唯一活着的兄长戴绿帽,到头来相貌、财产和自尊一无所有。” “见鬼的你到底是谁!”她嘶嘶道。 “我?我谁都不是。”他带着嘲弄的关切摇着头。“天啊,天啊,玛姬。你看上去一点儿都不好啊,我还需要你活到足够立个新遗嘱的呢。为什么不喝点儿茶呢,或许能让你精神一些。我的要加糖和牛奶。” “遗嘱?我想要我把你写进我的遗嘱里?” “别那么不开窍,玛姬。我要的是你把赫敏·格兰杰小姐写进你的遗嘱去。你要留给她五千镑。” “你是谁?是我孙女叫你来的吗?我没有五千镑!除了年金之外我什么都留不下来!”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谁都不是。说到你的孙女嘛,就我所知她现在不在英国,还要过好久才会回来。她对于真相一无所知——并不是说,她会对你有任何同情。至于你的钱么……”他把那本小书塞回口袋,倾身向前。“你真不该对我撒谎的,玛姬。那真是失礼呀,并且刚刚又让你多付了五百。” 格兰杰夫人暴跳如雷地怒瞪着他。 斯内普扬起一道眉,微微一侧头。“说真的,”他拉长声调,“你最多只能这样了?” 她挫败地瘫软下来。 他把手杖放到一边,利用自己的地形优势,拿起唯一的一个茶杯,给自己斟了些茶。 “为什么要进遗嘱?”她问道,“为什么不现在就索取钱财?为什么不干脆把所有都要去?我的屋子,我的珠宝……” 他坐回身,呷了口茶。“锡兰茶。多美妙。” 她看上去马上就要倒地抽搐了。 “我怀疑,若是你把这栋房子给她,她会把它烧成白地。若是你把珠宝留给她,她会卖掉它们来买书。你罔顾人的尊严视若珍宝的一切,她全都视若粪土。赫敏·格兰杰想要在这世上拼搏出一片天地,”他答道。“递给她一捆钱,告诉她这是我从你这只吸饱了的扁虱身上榨出来的,最可能的结果就是她会转手递给她第一个见到的穷人。然而,我猜,若是你死后把它作为对你数不胜数罪行的某种迟来补偿留给她,那她在感情上来说就可接受得多了。” “你打算加速我的死亡,一等我签下新遗嘱!” 他给了她一个嘲讽的怜悯眼神。“我用不着,玛姬。痛风、心脏、日渐衰竭的肾,两到三年里你反正难逃一死。”他啜着茶。“你真地别无选择,你知道。那是敲诈勒索的精髓。照我说的办,不然我毁掉的就不止是你了,还会包括你那三个杂种儿子和他们的家庭。说实在的,女人,顾顾大局吧。你可以在不甚遥远的死亡到来时给你孙女五千五百英镑,或者你也可以拒绝,让你最讨厌的孩子的女儿继承全部,由得你心爱的罗伯特的孩子在瞬间到来的赤贫里穷困潦倒。” 格兰杰夫人的脸色变成了一种难看的灰色。他或许把她逼得有点儿太过了。若是她太快翘辫子,那他的另一半计划就要泡汤了。 “你这恶棍!”她嘶嘶道。 “刚接受这点,是不?看上去比我认为的反应要慢嘛。你知道,你真该试试这茶,的确是好茶。” *译者: 爱死腹黑男。以及,关于赫敏会把房子烧掉、珠宝变卖那段,教授简直是爱的表白…… 大家来看教授和格兰杰夫人的对峙啦! *第二十七章*:受雇 赫敏打开大门,她照看的三个孩子以军事化的准确度排成一队操练进来。自从他们从欧洲回来,他们就迷上了所有跟军事有关的东西。 “立——定!” 三人停步,或多或少还在一直线上。 “敬——礼!” 他们咯咯笑着伸出手,赫敏一一拽掉他们的连指手套、帽子和围巾。 “解散!现在要安静下来了,去准备喝茶。” 柏迪往楼上走去,嘴里轻声嘟哝着:“一,二,一!”赫敏不禁微笑起来。 她脱掉自己的小帽和手套,解开羊毛披风。这时,潘利-琼斯太太出现在门厅里。 “我能否跟你说句话,格兰杰小姐?” “当然,夫人。” “去小客厅好吗?” 赫敏的胃突然痛了起来。她按住肚子,跟着雇主走进小客厅。 她们一言不发,直等到玛莎端着茶盘进来又离开。潘利-琼斯太太倒了茶,把赫敏那杯递给她。她的手在微微发颤。赫敏接过茶杯,握住那妇人的手。 “您没事吧,夫人?出什么事了吗?” 潘利-琼斯太太反过手,抓住赫敏的。 “我今天收到了一封信。少校写来的。他要回家来了。再过两个月他的任务就要结束了。他说,他复活节前到。” 两个女人交换了一个充满恐惧的眼神。 “格兰杰小姐,我们从没谈过维也纳发生的——” “什么都没发生!我向您保证,夫人。什么都没有。少校显然是喝多了,有点忘乎所以……” 对方妇人捏捏她的手又松开,迅速地喝了口茶。 “我知道什么都没发生。但那并不是由于他努力得不够。”她深吸一口气才继续道,“自从那次之后,我们之间一直很不自然。我们从没谈起过这事。这又不是什么体面事,不是吗?这种事一直都有,我们或许也都知道,但出于某种原因我们绝口不能提起。格兰杰小姐,我已经变得非常尊重你。你对我来说几乎就像个朋友。然而,我觉得我却把你扔在了马车轮下任它碾压而过,只是为了保住一个假象。”她看看小客厅。“一个多么漂亮的假象。” 赫敏啜着茶,等着她的雇主从短短失神里返回现实。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父亲是军队里的一个铁匠?” “没有,夫人。” “他是的。他在欧洲各处跋涉行军,而我母亲跟着他去到四面八方,像风筝扯线一样拉扯着我们这群小孩,尾随在部队后面寻找工作。那时候,少校他是多么英俊啊,好一个潇洒青年,又正派,又幽默。他拯救我脱离了那样的生活。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挣扎向上,为了能配得上他。” “您做得非常之好,夫人。” “是吗?我作出的决定里有一桩,就是不拖着我们自己的孩子跟在他后面跑遍欧洲。战争不是孩子该在的地方,格兰杰小姐。哪怕战争结束之后,我也知道,得花费许多年,法国才能多少回归几分文明。我回到了英国。对我的缺席,我用无休无止的激情洋溢的信件加以补偿。 “我是多么愚蠢啊。要是我陪在他身边的话,或许他不会变成如今这样:放荡、好色、可怜又可恨。” “也可能他还是会,”赫敏轻轻地添上,“而您就不会在这么多年宁静的无知中好好抚养您的儿女了。” 潘利-琼斯太太锐利地看了她一眼。“我喜欢你说的。这是种美好的讲法。” 她喝完茶,放下茶杯和杯托。 “事实是,我丈夫现在是一个毫无道德的人,而我必须应对。心碎也好,破灭的假象也好,我认为,那男人回来时,保护你是我的职责所在。你和我都知道,他会上天入地追逐你,要想逮住你不过是时间问题。 “我要你着手寻找另一个职位。另一户人家。在他回来前,你大概还有三个月。我会给你一份最好的证明书,付给你一整年的工资。我甚至会在我自己的圈子里看看有哪个人家能推荐给你。作为交换,我希望你能给我推荐个新的家庭女教师。最好是年纪老大、满脸疣子又驼背的,要是有条瘸腿就更好了。我不想这屋子里有任何一个可能的受害者。我同样在给玛莎找新职位。她太漂亮也太怯弱了,永远也不会像你那样一拳揍在他耳朵上的。” 赫敏羞红了脸,想起了她当时是多么怒不可遏,被一个呼吸恶臭的胖子按在后走廊的墙上。她那一拳揍得他跪倒在地,不过与其说是因为她力气大,不如说是因为他太震惊了。 “可是您呢?这些预防措施是很明智,我也非常感谢您的警告和您慷慨的离职金,但您还是得在这儿啊。等他回家时,您不就成了唯一可能的受害者了吗?” 潘利-琼斯太太变得一脸沉思。“看上去,我或许像是在拿婚姻赌一把,而且赌输了,格兰杰小姐。但赢家是我。我有一个美好的家,我有漂亮的儿女。我有好朋友作伴,有熟人令我高兴。我的生活本会跟我两个姐姐相似,她们都芳华早逝,战争里她们身为军属,痘疮是她们所得的报酬。这就是我们这些人的命运。我们竭尽全力与命运相抗争,不过我的看法是,神灵不喜欢我们这一性别,所以哪怕胜利,某种程度上也只是失败。” 她站起来,意味着谈话到此结束。“我嫉妒你,格兰杰小姐。你能自食其力,不用依靠男人。要是我能给你什么建议的话,我会说,完完全全避开那类人会更好。” “我不认为那会成问题,夫人。” 潘利-琼斯太太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番。“可惜,我觉得那很成问题,格兰杰小姐。最后,总会有个人找到办法割断你的翅膀。对于他们的品味来说你太强大,他们没有一个人会觉得这不是自己的责任:绑住你,掐灭它。” 赫敏不知该如何作答,所以她没有。她只是恭敬地行了个屈膝礼,离去了。 赫敏看着孩子们彼此嬉闹追逐,偶尔出声叫小帕翠西亚别拿她坚持要带来的板球棍打人。她照看的孩子里最小的这个,选择用随机的暴力行为来表达对赫敏即将离去的悲伤。 公园里的人少得多了。天气太冷了。她把手往毛皮手笼里又缩了缩,跺跺脚,想让自己暖和些。孩子们需要更多的奔跑时间,能大声吵吵,好让他们的焦虑发泄出来。哪怕是寒冷都阻止不了他们。 她看着他们玩耍,心里沉甸甸的。她已经变得非常关心他们,要离开这儿她就跟他们一样难过。然而,一想到那位少校的即将到来,她的悲伤就冻成了一团恐慌。她必须赶在他回来前离开这栋屋子。 她已经给她的姨妈爱丽丝去了信,告诉她她或许要去多住一阵子,如果到三月头上她还找不到一个合适职位的话。 至今为止她已经面试过三次,不过全都不满意。想起各家主妇意识到是她们的可接受程度在遭到面试,而非反过来时的反应,她假笑起来。 不幸的是,要找到另一个职位,她的时间快要不够了。她想要让她的计划更进一步,尽可能地多存些钱,希望终有一天能自己开一家书店,专售科学及医学书籍。她觉得,或许这是她所能做到最接近她梦想的了。她已经被所有的大学拒之门外,有几位她申请做学徒的医生则认为她是在开某种古怪玩笑。他们并不觉得有什么幽默之处。 她再次用力跺了跺脚,想要恢复其知觉,把毛皮手笼举到面前,将冻僵了的鼻子埋进去。差不多是时候把孩子们叫回来了,趁着他们还没都冻成冰坨。 一股刺刺麻麻的温暖窜遍她全身,赶走了每一丝寒意。她惊讶地猛抬头,震惊地看着面前那个正把魔杖滑入袖中的男人。 “斯内普先生!” 要是叫她猜猜会有谁突然凭空出现在她面前,他就连她那名单的边都摸不着。 “什么风把您吹到伦敦这儿来的?”她问道,呼吸成了一团白雾。 “我是来找你的,”他说道,眼睛看着孩子们。 穿着大衣、戴着高顶礼帽的他看上去判若两人。上次她看到他如此打扮,还是在她父母的起居室里。都过去了那么久。麻瓜服饰看上去不适合他,虽然它们质地精良,他穿着也很合身。 “您找到我了,先生。” 他扭过头,钉了她一眼。“是没错。欧洲怎么样,格兰杰小姐?” “那儿么……相见不如想到。虽说,食物是很好吃。新年过后我们就回来了。” 他又一次钉了她一眼,那眼神她无法定义。“我知道。” 她颤抖了一下,朝她照看的孩子们看去。她的帽檐挡住了他的视线。她意识过来,他站得或许整个儿有点太近了。 “我先去的宅子,你的雇主告诉我说你和孩子们在公园里。” “那么,这么寒风惨惨的天是什么把您拽出门来找我的呢?” “一点业务上的事,事实上。我从你姨妈那儿绕了个弯子知道,你正在寻找一个新职位。” “是的。我目前的工作只剩下几星期了。” “那么你找到了没有?” “不,还没有。” “我愿意向你提供一个职位,格兰杰小姐。要是你真地感兴趣的话。” 她转过身瞪着他,搜寻他的脸想要找到点线索,好让自己更明白他的意图。 “您需要一个家庭教师?” “我要的远不止是个家庭教师。事实上,我需要的是一个奇迹创造者。你对麻瓜的贵族爵位、还有各种各样的礼仪规范知道多少,格兰杰小姐?” “实际上,这方面我已经成了个专家,因为我的雇主对此几乎一无所知,所以特别在意不让她的孩子吃同样的亏。” “好极了。我愿意支付你一年四十英镑。” 赫敏的眼睛都要突出来了。这数目简直粗鄙下作,一个离职教师无论如何也付不起。她突然疑心大盛,眉头一下子蹙紧了。 “是我姨妈让您来的,是不是?我打赌,付我工资的甚至就是她,是不是?我不需要谁来英雄救美,斯内普先生。您追在学生后头替他们擦屁股的时间还不够多吗?我真不敢相信,她会这样!而且偏偏还请您过来!简直太不像话了!您不需要家庭教师;您是位离职的教师!您可以整天整天地指导您的孩子!” 这回,皱紧眉头的轮到他了。她突然住了嘴,因为他的脸色变成了一阕恼怒之歌。那个眼神她从读书时起就记得清清楚楚。 “格兰杰小姐,要是你能行个好把你照看的孩子们送回家去,再给我三十分钟,我能向你证实我的目的并非是要行善积德,我也并未苦于错位的过度利他主义。” 她凝视了他好一会儿,转过头去喊她的学生。 他们出了公园,转上街道,朝家里走去。孩子们走在他们前头,不论何时他们回头一看,后面那个高个子男人都对他们怒目相向。孩子们被他吓得乖乖的。 赫敏也是。 过去的一年半时间里,除了这个正走在她身旁的男人,她几乎什么都没想。现在她开始怀疑,现实大概是自己一到家,就会精神错乱躺倒在床大病一场,而不是正要去看看他家那个职位。 一个扫地街童急匆匆跑上前,扫了扫他们面前的路,掀下破帽子,露出豁牙一笑。赫敏还在手袋里挖零钞,斯内普先生就弹出一枚硬币。男孩老练地凭空捉住,大声道谢。 “您真是好心,先生。绝大多数人根本留意不到他们。” “我没法不留意他们,”他答道,“那枚硬币能让他买碗汤,甚至还能买点药,给他生病的母亲或者父亲,或者妹妹,或者老奶奶。” 赫敏惊讶地抬头朝他 看去。“对于一位巫师来说,您对麻瓜街童知道得实在很多。” 他阴郁地蹙眉垂首看着她。“这方面我的了解可谓详尽透彻,格兰杰小姐。” “我承认,您会费神去了解他们中任何一员,这叫我相当吃惊。” “我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他厉声道,愤怒地别开视线不再看她。 她畏缩了一下,断然决定从此牢牢闭上嘴。迄今为止,她看上去已经搞得一团糟。显然这男人有很大一部分她一无所知,以后她最好把各种假设闷在自己心里。 他们走到宅子。赫敏把孩子们带到里面,跟新来的女仆希尔达解释了一句,她要去看看一个可能的新职位,叫她转告女主人,她很快就回来。她走出门,拾级而下。斯内普先生等得不耐烦了。他朝街道作了个手势,两人沿着通往马厩的小路走去。一离开别人的视线,他捉住她的手肘,她觉得整个世界旋转着离开了她。 停下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正紧紧抓着斯内普先生外套的前襟。她四下看看,希望自己不要吐在奥布松地毯上,那显然价值不菲。 “你没事吧?”他柔声问。 她点点头,想要压住自己造反的胃。她从他身边退开,他的手从她胳膊上滑落下来。他开始拽掉手套,连同帽子一起扔在一把安乐椅上。格兰杰夫人要是看到这把椅子一定会嫉妒得哭出来的。 “把你的外出用品留在这儿好了,格兰杰小姐,”他命令着,解开外套,一并扔在那把椅子上。她脱下手笼、小帽、手套和厚披风,小心地放在一张长靠椅上。她敢打包票,这把椅子比她父亲过去一年赚的还贵。 她看着他,合起双手。他点点头,朝门口走去。他们踏入的是一间空旷前厅,地面铺着大理石,两侧各有一座宽广的楼梯轻盈往上。庞大的水晶灯从天花板上悬下,墙边站着一个穿制服的男仆。她跟着他走上楼梯,一路紧走跟上他的步速。他们刚一到三楼平台,另一个男仆突然立正。 “大家都在哪里?”斯内普查问道。 “先生,女士们都在东翼,男爵大人在西翼。” 斯内普先生转身朝一条长长的、铺着地毯的走廊走去,走廊两侧挂着镀金画框,突出许多烛台,排列着多扇门。当他走到一扇双开门时,又一个男仆转身为他打开大门,迅速让到一边。赫敏跟着她前任老师走进室内,回身看到男仆正在她身后合拢门。她又回头看看斯内普先生,心里虽然明知自己的眼睛已经瞪得碟子一般大,但却无法掩饰困惑和惊叹。 “格兰杰小姐,这是我的孩子们。”他伸手朝房里另三人一挥。 赫敏浅浅地屈膝一礼,那三人则一言不发地瞧着她。 他朝书桌旁坐着的一个年轻人作了个手势。那年轻人面前摊开的似乎是一本账簿。他面孔圆圆,一脸坦诚,长着浅棕色头发,眼睛是灰色的。他的服饰跟斯内普先生一模一样:黑马裤、马甲和深绿色外套,不过领巾的系法有节制得多了。 “这是西蒙·斯内普。我们已经决定,他现在二十一岁了。这样能让他在签署文件时显得更权威。他正在学师,打算做一名地产管理人。显然你用不着对他多关注;反正他的举止也无可指摘。” “这儿的是格蕾丝·伊丽莎白·斯内普。”他朝一个漂亮小女孩比了一下。她五官细致,面孔几乎被一双大大的黑眼睛全部占据,黑发光泽柔顺,全部梳向后方,以发梳固定,脑后的长发做成了腊肠状的发卷。她看上去就像是只洋娃娃——握着一把相当大的木头宝剑的洋娃娃。 “格蕾丝六岁,正开始启蒙英语、法语、拉丁语和希腊语,有半数的时间她假装自己是一匹小马,另一半时间则手持宝剑追赶男仆们。这宅子里,还没哪个仆人没有过淤青下巴。” “最后,轮到奈吉尔·斯潘纳·斯内普了,他七岁。”他朝一个英俊男孩用力一挥,那孩子长着一头浓密的小麦色卷毛和一双粉蓝色眼睛。 赫敏注意到,在斯内普先生历数小女孩的小小罪行时,男孩已经挡在了他妹妹身前。 “学问方面,他也长进得多,格外长于数学,而且更可能给仆人们造成严重伤害,如果他们对他妹妹的可笑举动生气的话。我怀疑,现在有半数的男仆已经惨遭去势。 “格兰杰小姐,需要指出、并且希望你能格外留意的是,去年春天以后,他同样成为了尊贵的威纳姆爵爷,在经历了一长串荒唐可笑的事情、尤以他祖父,前任男爵之死为最之后。” 他用手梳过头发,深吸一口气。“格兰杰小姐,正如你之前指出的,我的能力足够教育我自己的孩子。然而,正如我最近解释过的,我的教养中缺乏必须的知识来教导我儿子。他需要相关技能才能从这头衔里幸存下来,它落到他脚下就像一只坏掉的金色飞贼。” 他走上前站在她面前。“我女儿是个女巫。我需要某个对两个世界均有理解的人,她必须谨慎小心,对于麻瓜贵族头衔和礼仪有所了解,能够明白我现在的荒唐处境。你是这个人吗,格兰杰小姐?” 她看了一遍房内各个截然不同的脸庞。显然,这些孩子里实际上只有一个是斯内普先生亲生的。男孩们显然都是收养的,然而他却只字未提。 他们望着她的眼睛全都述说着悲伤、失望和团结的过往。 四个人都是。 她扬起下巴,说道:“我是。” “我就觉得你或许会是。你跟这一职位的契合程度高得叫人疑心。”他的眼睛很温暖,他身后的奈吉尔和格蕾丝全都奔向西蒙抱住了他,高兴得跳上跳下。在她看来,对于兴奋的孩子而言,他们安静得异乎寻常。 “来吧。我们该回办公室去讨论一下细节了。” 他掠出房间,她被留在了后面,瞪着她的新学生和他们的大哥哥。 “我期待着不久就能与你们再次相见,”她微笑着说。 “我们也是,格兰杰小姐,”西蒙亲切地答复道。 格蕾丝从她哥哥身后探出头来,小声说:“要快点回来啊。”她消失在赫敏的视线里,但是她听到了她兴奋的耳语:“我叫她快点回来了!” 赫敏微笑着出了门,被那个突然探身过来关门的男仆惊了一跳。她匆匆下楼,追上了她的前任老师,跟着他进到他们抵达时的那间房间里。 门刚一关上,他走过去倒了两杯红酒,递给她一杯,朝书桌前的某张椅子做了个手势。 “你确定能胜任这一工作吗,格兰杰小姐?” 她坐下,啜了口红酒,发现它是陈年佳酿。“完全确定。特别是,如果您将继续教导他们学术方面内容的话。我猜您一定会的。” 他点点头,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教导奈吉尔他需要知道的内容相对会简单些。我同样肯定,我能阻止格蕾丝,让她别再残害男仆们了。” “我才不在乎什么男仆呢。哪怕猎男仆季开幕,也不关我事。要是他们不想挨打就该学着跑快些。这地方满坑满谷都是他们,快把我惹急了。威纳姆不过是个男爵。可瞧他的排场你还以为他是个摄政王呢。处处都是碍手碍脚的该死仆人,光是付他们的钱,这宅子就要把这地方的人给榨干了。照我看来,要是所有的男仆都能打哪儿来滚回哪儿去,顺便再把女仆们捎上的话,我就要高兴坏了。” 他那直率且相当有声有色的谩骂让赫敏飞快地眨了几次眼,拼命想要集中精神听他在说什么,而不是随着一股在她腹部盘旋的幸福感咯咯傻笑起来。没有一件事看上去是真实的。房间不是。他的衣服不是。这栋宅子肯定不是。他拿她当一个平等的人那样说话,甚至没有为了尊重她的性别而让话语和软些的方式绝对绝对不是。 她激动莫名。 她醒悟到,这种感觉跟某种狂喜片刻不可谓不像:你顺着山坡狂奔而下,就在意识到你的腿或许无法真地赶上你的速度,于是开始恐慌之前。 他举起一只手捏着自己的鼻梁,她意识到她错过了谈话的走向,赶忙又啜了口酒,掩饰自己慌张的鬼脸。 “我需要给这儿来一场严肃的变革,”他继续道,“不论这儿事实上还剩下些什么,我都得保护好它,等我儿子长大成人。除了我小小的家庭之外,要应付的还有他其他的亲戚。男爵的未亡人威纳姆夫人,以及她三个待字闺中的女儿也住在这里。你能想象得到,她们对这儿我说了算一直郁闷不已。我还没想好要拿她们怎么办,而且直到最近才让她们记牢,想要挑唆我儿子跟我作对是没用的。这儿的雇员全不可靠,除了克罗普太太之外。我们说话这当口,她正在继续跟雇工们斗智斗勇呢。例外的还有孩子们的女仆维奥莱塔和厨子之一,克劳利太太。这三人是跟我们一起来的,对我们的秉性全都了解。 “西蒙和我正在努力当中,我们要把庄园名下的地产、房屋、地租和债务做一个统帐。等我有了全盘的概念之后,我打算把亲戚们都遣走,并把雇员人数降到一个合理的数目。保护好这一历史遗迹直到奈吉尔作好准备,这是我的责任。” “听上去像是一桩高尚的事。” “是一桩累死人的事,而且我要直率地承认,我已经晕头转向。我自己的投资一贯管理良好,但这事的规模要巨大得多。我想要解雇他们中的大多数,但却发现我们显然是他们此地唯一的收入来源。我们支付微薄薪水,然后再以地租形式把它从他们家榨回来。”他停下了,深吸一口酒。“有时候,要想明白我命运的转折很难。” “我倒更惊讶于,您会有能够想明白的时候。”她柔声道。 他淡淡微笑了一下,接着他变得非常严肃。“我以为,对于命运会如何转折你再熟悉不过了。我完全了解你的境况,格兰杰小姐。我……非常抱歉。” 她脸红了,垂首看着自己的手。“我不想要您的怜悯,先生。我很高兴,您是真地需要我,而不是我姨妈的什么诡计。我已经不是个小姑娘了,也不再祈祷会有英雄来拯救我于苦海。我发现,拯救自己才是正道。” 她的目光回到他脸上时,他正一脸怒容看着她。 “格兰杰小姐,我觉得我应该告诉你,你姨妈把你的境况告诉我之后,我去拜访了你祖母一趟。” 她紧张起来。“哪种拜访?” 他生气地挥挥手。“我没伤着她,所以你用不着怕成那样。不过,你或许该知道,等她摆脱尘世烦扰之后,你会多上六千镑。” 她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您让她把我写进遗嘱了?但她只欠我两千两百镑啊!” “西蒙计算的利息,我加上了罚金。” “斯内普先生!这实在——” “哦,省省你的侮辱之词吧,格兰杰。要是能有助于迎合你那想要成为殉道者的恼人需求的话,她看上去至少还能活上若干年。虽说有那痛风在,肯定是痛苦的若干年,所以也算是种补偿吧。” “这事您是怎么办到的?您没有用任何魔法强迫她吧,想必!” 他露出一个微笑,让她更加惊恐。“根本没有。我只是合情合理地诉诸于她的感情,跟她谈了谈生命中什么才是重要的。” 她直愣愣盯着他。他起身拿起外套。“我不知该说什么……”她轻声道。 “‘谢谢你’就很礼貌,不过我怀疑对你这要求过分了。来,我得送你回家去了。顺便,你几时能开始?” 她眨了几次眼,想要理理思绪。 “下个月一号可以。” “很好。一号中午,我来接你。” *第二十八章*:欢迎 “孩子们,跟格兰杰小姐道别,让她看看你们都学会了礼貌,”潘利-琼斯太太说。 柏迪第一个走上前来,并且的确露了优雅的一手。他举起手臂,接着深深一鞠躬,就算对王族也够尊贵的了。 “Au revoir,格兰杰小姐。感谢您教导了我们。我会想念您的。” “谢谢你,柏迪。这是我的荣幸。记得要多练法语,见到皮特尼小姐的时候要有礼貌。” “我会的,小姐。” 伊万杰琳接着上前,优美地屈膝一礼,说道:“愿您在新的职位上万事如意,格兰杰小姐。我会非常非常想念您,每天都给您写信的。” “谢谢你,伊娃。我也会想你的。我会期待你的来信。” 接着是帕翠西亚,但不论排练时她打算说的是什么,此刻她扑到赫敏裙子上时都已经忘了个干净。 “但您为什么一定要走呢?我不想让您走!” 赫敏俯下身去抱住这小女孩。“亲爱的,听我说。你记不记得,我们一起学习怎样做个年轻小姐的时候是多么有趣?记不记得你有多喜欢自己现在成了个小小姐?” “是的,小姐。” “但是,难道你没有这种感觉吗:你还不算是个真正的淑女?” “是的,小姐。” “对啦,外边有个小女孩,她还在杀气腾腾地乱跑,拿玩具宝剑对着所有的仆人又戳又刺呢。我必须去教会她,做个斯文小姐是多么有趣。而皮特尼小姐呢,必须过来完成跟你的任务。她会做得超棒的,等她完成的时候,你就会成为一个真正的淑女啦!” 被哥哥姐姐牵出房去的帕翠西亚看上去并不特别相信。 赫敏抽出手帕印了印眼睛。 “您会给我写信,告诉我他们的近况的吧?”她问道。 “当然的了,”潘利-琼斯太太说,“你一定得把那个小男爵跟他的野小子妹妹跟我说啊?” “我会的。我会想念您的,非常非常想。在我艰难困苦的时候,这里就像是我的家。我永远都无法表达,我有多么珍重它。” “我深有同感,赫敏。没有了你,这个家不再一样了。不论几时你来伦敦,一定要来看我们。不然我会很不高兴的。” “一定。” 壁炉架上的钟敲了正午,赫敏披上披风,系好小帽。还在她戴手套时,门上响起一声敲门声。 “要是我对这有钱鳏夫好奇的话是不是很丢脸啊?他那长相实在没什么可看的,不过却有种独有的魅力。我承认,我希望他喜欢你,你呢有朝一日会成为一个非常富有的妻子。” 赫敏笑起来。“那绝不可能,他太理智了,不会干那类事的。” 走廊里响起了靴子声,她俩静了下来。接着,突然他出现在那里,看上去又高大,又严肃,给人一种威慑感。他穿着大衣,手握帽子和手杖。 “潘利-琼斯太太,祝您身体康健。格兰杰小姐?准备好走了吗?” 两个女人彼此紧紧拥抱了一下,随后赫敏转身跟着她的新雇主出了门。 她的行李箱已经放在了门外,所以当她来到外面时,正好看到他们装完车。她认出了桑派克先生,但是他看上去顺从得古怪,跟谁都没有眼神接触。 他打开马车门,不过扶她进去的是斯内普先生。他随着她爬上车,在她旁边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她突然意识到,比起第一次与这男人共进一辆马车时,现在的她一样紧张不安。 马车起步了。她转向他说道:“这么多年过去,又一次。” “没错,”他看着窗外答道,接着回过头来看着她,眼睛闪闪发光。“告诉我,格兰杰小姐。你真正弄懂‘浑身杨梅大疮的死流氓’一语的意思是几岁的时候?” 她惊讶地笑了一声,捂住自己的脸,心知自己已经羞得满脸通红。“我真心希望您都忘掉了!哦,您真是个坏人!绅士是永远不会再提起那种事的!” 他沉沉低笑着答道:“格兰杰小姐,我从没宣称过自己是个绅士。你到现在总该知道的了。” “胡说,您是我所知道最好的好人,最高尚的绅士。” “并且你还在逃避我的问题。” “呃!是十五岁的时候啦,我觉得足足有三十分钟我一直在过度呼吸,一遍遍喘着说:‘哦,老天爷啊!’我仍然不敢相信,您竟然没把我扔到街上,命令桑派克先生把车直接驶走。” “我是仔细考虑过这一举措的,不过后来我意识到,校长只会逼我回来把你捞起。” “真高兴您没把我扔出去。没记错的话,那天晚上雨很大呢。” “那天天气糟透了。我最讨厌淋湿了。”他叹了口气,又朝窗外看看。“我记得,那天我格外恼火,因为我总是很讨厌麻瓜。多奇怪。现在的我实际上就是个麻瓜。”他转向她。“还有你也是。由我把你带去一所巫师学校的古怪后果。” “我猜,那是因为我们都是古怪的人,斯内普先生。” 他假笑着回头看着窗外。“我确信你是对的,格兰杰小姐。” 马车的摇晃节奏诱哄得他们渐渐静了下来。 因为魔法,从伦敦到格洛斯特只花了两小时略多一点。对话虽然寥寥,但那沉默却令人舒适。 赫敏注视着窗外掠过的乡野,灰与棕色的大地,好一番冬日风景。她渐渐盹着了,梦见自己正跟她母亲一起坐在去往奥特里·圣卡奇波尔村的马车上,闲谈着未来就好像那是她俩都一直渴望着的崭新玩具。 马车转上一条林荫道,狠狠撞上一道车辙,让她一下子惊醒过来。她猛地伸出手,究竟是想要稳住自己呢,还是想要抓牢她的母亲,她自己都不确定。 一只强有力的手抓住她的手肘,把她拽回座位上。 “镇定。我们不过是到了,用不着惊慌。” 赫敏转向他,尽管不辨东西南北,但仍试着对他微笑一下、接着她看看他身旁那扇窗。在树木夹道的大道尽头,出现了一幢恢宏华宅。她倾身横过他面前,直愣愣盯着它。两星期前她曾身在那栋宅邸内,比起她当时的猜测来,它要大得多。 “真叫人叹为观止,不是吗?” “如果那是你对叹为观止的概念的话,”他说,“我本人则觉得它相当烦人。” 她回过头,这才意识到她距离他近得叫人害怕。他的鼻子真地极为不凡。 “烦什么呢?”她靠回座位柔声问。 他朝窗外一瞥,接着又看着她。 “在这世上我还没有找到哪处是有归属感的,”他的话音跟她一样轻柔,“但要是有哪个地方完全体现着我的不属于,那一定就是此地。” “我明白,”她说。 他给了她一个极小极小的微笑。“你明白,是不?” “哦,是的。” 他们停在宽阔圆柱走廊当中的大门前。一队男仆自内走出,排成一列。斯内普先生先下了车,接着转身扶她下来。斯坦·桑派克已经爬到了车顶上,把她的箱子一一递下。那个她还不知道名字的老车夫抓着缰绳团成一球,看上去好像正在打盹。 先卸下的是她的旅行袋,她接过自己拎着。接着是一只帽盒,随后是一只小箱子。第一个男仆接过这两样。再然后是一只标准行李箱,斯坦大喊示警,下边的两个男仆因其重量死命挣扎。 “老天爷,格兰杰小姐;你塞了多少衣服在那里面啊?”斯内普先生问她。 她笑起来。“那不是我的衣服,我跟您保证。那是我的书。过去这几年里,这是我对自己的唯一纵容。” “我早该知道的。可你的衣服呢?” 她困惑地看看他,指指男仆手臂下夹着的那只小箱子,还有那个帽盒。 他阴郁地皱起眉,转身就走。她看着骑士马车沿着林荫道离开,然后匆匆赶上他。 “先生,桑派克先生他怎么了?” “战争,格兰杰小姐。那傻瓜想在人前露一手,就说他知道食死徒的秘密。他犯的蠢把自己葬送进了阿兹卡班。在那儿他撞上了真正的状况,被卷进了疯狂里。战争最后一年,他在夺魂咒下与真正的食死徒一起作战。直到黑魔王被击败,那诅咒才失效。又过了六个月他才被释放。” 她停下来回过身,但那儿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所有人刚一转身,马车就已经消失。 “那可怜的人。就不能替他做点什么吗?” “对你别人也能这样问,格兰杰小姐。” 她急转过来面朝着他,但他自顾朝一个仆人招着手。 “这位是克罗普太太。她是我的管家。她会带你去你的房间,陪你熟悉这栋宅子。”他转回来对她说,“欢迎莅临威纳姆园,格兰杰小姐。”他对她微微一鞠躬,接着留下她独自一人站在那里。 “请这边走,小姐。” 克罗普接过她手里的行李袋,带领她进了门,穿过巨大的前厅,朝旋转楼梯走去。 “上星期老爷作了点改动,我们都还在适应中,不过我觉得,我已经让大家都安顿下来了。您的房间在这边。” “哪种改动?”她问。 “呃,我们刚来的时候,房间是老夫人安排的。孩子们住在楼上育儿室附近,西蒙先生分到的是马厩后头那栋小屋里的一间小房间。斯内普先生的房间在这一翼。他们可算是四散在各处了。不过也没什么区别。维奥莱塔早上去找他们的时候,十次里差不多有十次,她会发现他们都在老爷房间里。最后,他想法在里面另安了一张床,他们四人待在一起。” “是什么让他作改动的?” “嗯,我不该重复小道消息的,所以我会说,我对此不能确定。不过就我在楼下偷听到的,是这样的:老夫人听说斯内普先生雇了个家庭女教师后,就下令把过去女教师的房间收拾出来。那里现在已经是阁楼储藏室了。而且据我听说的,就连给老鼠住都不配。斯内普先生决定先去视察一下,并且发了点儿火。 “长话短说吧,他接手了这整条走廊两侧,赶走了男仆,别的仆人也几乎一个没要,只留下了我和维奥莱塔。其他佣人觉得我们俩肯定要过劳死的,不过只消老爷挥挥他的小棍子,各处房间就整洁得一尘不染了。 “他是个非常古怪的男人,不过我愿意为他上刀山下火海;这句话您可要往心里去。 “这里是小休息室。屋子里其他人将之称为‘西屋’。穿过这儿就是斯内普先生的办公室,那里曾是前任男爵的卧室,斯内普先生把里头的家具全都搬走了,将房间改为自用。他和西蒙先生绝大多数的时间都待在那里头。那头是西蒙先生的房间,这儿过去是孩子们的教室。旁边是斯内普先生的房间,紧挨着的是小男爵的。尽头那间是盥洗室,您知道。我以前从没见过,不过显然故世的男爵认为它们是种流行风尚,七年前他重新装修的时候在宅子里装了四间。我的确很喜欢它们,坦率说。 “您的房间在这儿,挨着您的是格蕾丝小姐的。” 管家旋动又一扇奶白色镀金雕花门上的把手。门开了,一间奢华大房出现在她们眼前。它漆成柠檬黄色,正中央占据最重要位置的是一张大得荒唐的床,悬着的床幔是金色的。几乎有半张床都堆满了各式各样大小不等的绣花垫子。三扇巨型落地窗,全都挂着相配的金色天鹅绒窗帘;四面巨型落地镜,镶着镀金框。两幅画着胖女人的煌煌画作,三座大衣柜,两只大抽屉柜,又是两把跟楼下办公室里一样的昂贵安乐椅,只不过这两把扶手镀金,椅垫椅背一色金色天鹅绒。一面梳妆台,以及一把看上去理性得多的椅子。有一角被一扇大型折叠屏风区隔开来。她猜在那后面应该是脸盆架。 地板正当中,放着她的行李。 “男爵过世前,这里是夫人的房间,”克罗普太太说。她的眼睛闪闪发光。 赫敏想要挤出个微笑,但它半途颤抖了一下,最终变成了一个怪相。“对家庭女教师来说有点儿豪华过头了,你不觉得?” 克罗普太太笑起来。“的确。斯内普先生老是想要折磨老夫人和比顿小姐们。要是听说我们已经把您好好安置了进来,她们全要气死了。别听她们的风凉话——她们会的,您记好了。随便她们说什么,反正都是白搭。除非老爷有别的讲法,否则这里就是您的房间。” 赫敏忍住一声咯咯笑。“谢谢警告。” 克罗普太太点点头朝行李走去,说:“那么咱们来安顿下来,好吗?” 赫敏看看房间四周,暗想着是否会有此可能。 有人敲了敲仍然开着的门,接着一个男仆跨入一步。“请原谅,小姐。斯内普先生叫我们把这个给您搬来。”他退了回去,再次进来的时候搬着一只庞大书架的一角,另一个男仆拼死搬着另一角。“您想把它放哪儿?” 赫敏朝他们粲然一笑。“随便哪儿只要能放得下,谢谢你们。” 克罗普太太凑过来,低声道:“并且这样,老夫人就发现了您住进了哪间房。” 赫敏作了个鬼脸。 斯内普坐在火旁,一条穿靴子的腿搁在前面的凳上,呷着茶,看着孩子们尽量不露出坐立不安的样子来。就连西蒙都时不时从账本上抬眼朝门望。 终于,门开了,格兰杰小姐走进了小休息室。他站起身,西蒙也起身相迎。但奈吉尔呢,他不得不朝他皱了下眉,小男孩才意识到他也该站起来。 “格兰杰小姐,”他说,“很高兴你加入我们。请随意些。你的茶喜欢怎样?” “一点点糖就行,先生,谢谢您。” 他抽出魔杖朝茶壶一挥,它自动倒起了茶,逗得格蕾丝咯咯直笑。 格兰杰小姐对每个人点头微笑,在格蕾丝旁边坐了下来,端起茶杯和茶托。 格蕾丝抬头微笑着看着她,奈吉尔则试图弥补自己之前的失礼,拿起一碟薄切面包和黄油递给她。 “谢谢您,大人,”她微笑着说。 男孩的脸垮了下来。他说:“我是不是非得做个爵爷大人不可?不能让我就做奈吉尔吗?” “不,大人,”她微笑着说,“要想成为一位男爵,您必须学着像男爵那样思考问题,而要是您一直把自己看成‘就是奈吉尔’,那就很难做到。别担心,我会让您看到,做爵爷大人会多有趣,等您长大些,您可以开始让一些特殊的人例外,他们可以称您为奈吉尔。” “有多例外?” “很多,大人。” “格蕾丝可以吗?” “当然了。” “西蒙呢?” “绝对的。” “那父亲呢?” “毫无疑问。” “您呢?” 她微笑着轻轻点点他的鼻尖。“那就要看了。我想,首先我必须赢取那一特权。” 奈吉尔缓缓点着头。“有道理。我们不过才见面,不是吗?” “的确,大人。” “至少得等到明天我才能决定。” 格兰杰小姐笑了一声,俯下头。“明天,我会告诉您更多成为一个男爵的事,等您获得的信息更深入一点后,您可以作出自己的决定。这样听上去如何?” “好吧。”他又把大盘子朝她塞来,尽管刚才那块她还一口没动。“再来点面包?” 她又拿了一块,放在自己碟子里的第一块上。“您非常慷慨,大人。谢谢您。” 斯内普探过身,没用魔法,给自己又倒了杯茶。 “你安顿好了吗,格兰杰小姐?”他问。 她给他的眼神说出了她对她的房间持有的各种观感,他假笑起来。 “我该这么说,行李我是打开了,但仍然觉得有点不安。” 他皱起眉。“太让你不安?我可以给你另找一间房,不过宅子的这一区里,那是最后一间房了。我想让你跟孩子们住得近些。” “要是情况是这样的话,我会适应过来的,先生。不过,我真心希望将来您别在任何我盲目跨入的游戏里把我当炮灰使。” 他假笑着点点头。 格蕾丝终于决定现在大声说话安全了。“有时候我们晚上会害怕。我们总是会去跟父亲睡,要是爸爸不在家,就是西蒙。要是您也害怕,您也可以去跟爸爸睡。” 斯内普猛地瞪圆眼,格兰杰小姐羞得满脸通红。 “格蕾丝!”奈吉尔喝道。“别犯傻。父亲的床上已经有我们了,她挤不下的。她只能去跟——” 斯内普还在挥舞魔杖施静音咒,西蒙扑向前一手捂住了奈吉尔的嘴。 “别逼我掐死你,大人。继承人这一角色他们正苦于太少呢。”西蒙威胁道,同样臊得通红活像甜菜根。 斯内普深吸几口气,平息他突然而至的怒火。奈吉尔的眼睛瞪得铜铃般大,他显然很困惑。没道理对他恶狠狠地。“奈吉尔,女士在哪儿睡觉这种事,我们是不会谈论的。”他吟道。 “可——” “够了,”他说。 奈吉尔坐回椅上,格兰杰小姐倾身过去拍了拍他的手。“真叫人摸不着头脑,是不是?所有那些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规矩?” “是的,格兰杰小姐,”他嘟哝道。 “那就是我来这儿的原因。要是您犯错的话,您会在我面前犯,那学着改正时就用不着尴尬了。” 奈吉尔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一定会很有帮助,谢谢您。” 他们在一片让人不自在的安静里用完了茶。房间里的成人没一个互相看一眼的。 最后,格兰杰小姐转向格蕾丝说:“跟我说说你自己吧,斯内普小姐。” “我是个女巫!”她大声耳语道,“这是个秘密,不过爸爸说您已经知道了。” “我是知道。你们俩是非常与众不同的孩子,一个是男爵,另一个则是女巫。” “父亲说您也是个女巫,”格蕾丝说,“但他说,您不想做女巫,所以您不能给我看魔法。这是真的吗?” 格兰杰小姐的眼睛瞪大了些,她给他又愤怒、又受伤的一眼。“很抱歉,斯内普小姐,我没法给你看魔法。” “您不喜欢魔法吗?” “这不是喜欢或不喜欢的事。我只是不能继续施魔法了。” “我可以,但除了这里之外我是不许施魔法的。一定要爸爸在旁边才行。我能给您看看我会的魔法吗?” 格兰杰小姐看看斯内普,他点头准许。 “我很愿意,”她答道。 格蕾丝合上眼微微一笑,又重新睁开。她朝新任家庭女教师举起双手。一道光闪过,他不得不躲开眼。等他重新调回视线时,格兰杰小姐的长发还在不断顺着肩头如瀑倾泻,发针纷纷掉在桌面和地上。 “没用哎,”格蕾丝说,“我本打算把它变成黑色的,跟我一样。” 他停止了呼吸。 他从没见过哪个女人处于自然样貌下的头发。爱尔斯佩思的头发,要是逢到夏天上床时就编成辫子,要是冬天就编好辫子扣上小帽。别的女人他从没有过闲心去看她们的脱衣状况。赤身裸体的,有过。但披泻到手肘的长发?性感波浪与发卷?不。 哪怕全身严严实实包裹在一件保守的灰裙子里,格兰杰小姐仍是他平生所见最艳情的事物。 她握住头发,匆匆拧了拧,在头顶上挽作不成样子的一团。 “这一招很聪明,斯内普小姐。不过以后咱们别再对彼此施魔法了,好不好?”格兰杰小姐显然是在拼命自制,“现在嘛,你们俩能帮我把所有发针都捡回来吗?” 斯内普眨眨眼,朝西蒙看去。那一脸的情欲熏心极可能也是他的表情。他跳起身,抓住西蒙的手肘,把他也一把拖了起来。 “格兰杰小姐,我——请原谅我的——晚餐八点开始,”他厉声道,把西蒙拽出了房。 进了走廊,一等门在他们身后合上,两个男人看着彼此,头晕眼花。 “那真是……”西蒙说着,又朝关着的门看看。 “的确。” “我从未……” “我也是。” “我把账本拉在那儿了,”西蒙说。 “我拉下了魔杖,”斯内普说。 “哦,我倒有根杖,”西蒙开玩笑道。 斯内普给了他一个令人胆寒的怒瞪。 * 译注:柏迪向赫敏道别时说的是法语au revoir,意为“再见了”。 *第二十九章*:关联 赫敏看着镜中的自己,抚平一绺不听话的、坚持要在她太阳穴旁边玩耍的卷发,结果它却只是又弹了回来。她已经吃尽苦头,在不动用火钳的前提下,把头发尽可能梳成在她祖母家时的那种严肃发型。她这样做更多的是为了自己,而不是别的什么。她原指望,这或许能消除头发像个普通妓女那样披下来的回忆。格蕾丝变掉的本来很可能会是赫敏的衣服。回想起斯内普先生和西蒙是怎样震惊地逃出房去,她羞愧得无地自容。 她叹了口气。格蕾丝和奈吉尔是可爱小孩。一点都不像斯内普先生说的那么野,跟她刚到潘利-琼斯家时的那些孩子更不好比。奈吉尔和格蕾丝都非常聪明,非常想讨人欢心。在她盲目地把发针戳回头发的同时,他们就礼仪问题进行了一番愉快的对话。奈吉尔和格蕾丝提出要帮忙的时候,她甚至准许了。 对她的新工作来说这真不是个吉利开头。就算没有出于无心的羞辱,它也已经够艰难的了。 过去的两个星期,她一直在让自己坚强起来,告诉自己只是个雇员。她在脑中把潘利-琼斯太太的欢迎词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好提醒自己她的地位。她重读了给她的那本书,好对所有可能寄予她的要求有个坚实了解,因为基本上来说,她在那儿工作没多久就把它扔到了一边。她不断地对自己重复,她对这男人的幼稚痴想什么结局也不会有,以此来不断对抗她的想入非非。 她不确信自己能成功。每当他靠近时,她就像一根被弹拨的竖琴弦一样浑身颤抖。想要击败这男人对她的吸引,将会非常,非常困难。 尤其是,像他那样跟她交谈的话。她暗想着,不知他意识到没有,以麻瓜标准来看他的谈话有多么不得体。他拿她当作平等的人交谈,也就要求她同样回应。而她也的确如此,每一次均是。她猜,这是因为他是个巫师,一生大多数时间都在那个世界度过。在那儿,男人和女人是平等的,所谓优先考虑女性的纤弱敏感之类几乎闻所未闻。女人在另一个世界里能够多么自由,那是她在那场魔法部舞会上得到的最大印象——除了对那男人本人的强烈疯魔以外。那几乎足够让她想要克服失去魔力的伤痛,重投他们的世界。但她十分肯定,鉴于她的现状——实际上,一个无用的麻瓜——她不会得到同样的待遇。 想到更深一层,关于女巫和她们的男人在一起时有多前卫时,的确很难控制住思绪。金妮证实她的怀疑时,她羞得发根都通红,险些晕死过去。她跟哈利结婚前就睡了。事实上,在此之前,她差点儿跟迪恩·托马斯也有一段情。女巫们任何事都不必等到结婚才做。 这一认知要带她去的地方,在这栋宅子里是不能得到赞同的。她来这儿是为了工作,那就是全部。 她抚平浅灰色的裙子,呼出一口气,转过身。 她走到门边时,恰好响起了一声敲门声。她的心开始扑扇,她低声咒骂自己。 她挤出最礼貌的微笑,打开门。 “晚上好,格兰杰小姐。不知您是否能够允许我护送您下楼去用餐?” 奈吉尔给了她最好的一鞠躬,伸出胳膊。格蕾丝在他身后咯咯笑。用完茶后他们一起做了点复习,他显然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 赫敏深深屈膝一礼,说道:“我的荣幸,大人。” 她把手搁在他的手腕上,三人一起沿着走廊下楼去餐厅。 餐厅巨大无比,长桌铺着桌布,上面的瓷器和银器精美至极。壁凸式烛台和巨型枝状烛台上的蜡烛耀眼生辉,餐桌中央的喜庆摆饰则有三件。 西蒙正与一个标致的年轻姑娘轻声聊天,她的一头金发颜色与奈吉尔的一模一样。还有两个女人都比赫敏略微年长,站在旁边一角,跟她们在一起的那个妇人只可能是男爵未亡人,威纳姆老夫人。奈吉尔跟她们之间的亲缘关系是无可否认的,他们显然都是一个模子出来的。 “晚上好,格兰杰小姐,”西蒙微笑着说。 “晚上好,斯内普先生。” “请允许我来介绍。这位是克拉拉·比顿小姐。” 赫敏对年轻女人行了个礼。 “欢迎来威纳姆园,格兰杰小姐。” “谢谢您,我非常高兴,克拉拉小姐。” “可否容我介绍我母亲,威纳姆夫人?” 赫敏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屈膝礼。“威纳姆夫人,很荣幸。” 老夫人瞧着她的时长不多不少,正好足够显得无礼,又不致太过分。接着,她说:“欢迎”,语气中的暖意可与冰块相媲美。 “这两位是我姐姐,比顿小姐,以及玛丽·比顿小姐。” 赫敏对她俩行的礼略浅,她们也与她们的母亲一样,在刀锋上游走了一下才送出无动于衷的欢迎。 一阵脚步声传来,她转身看到是斯内普先生。他穿着正式的晚礼服和象牙色马甲,看上去非常优雅。他的领巾高高系到脖子上,打法繁复。他还穿着白色长袜和低跟鞋。赫敏努力不让自己脸红。 “要是健身操我们都做完了,或许可以开吃了,”他厉声道,朝离餐桌上首最近的那把椅子走去。 一队男仆进来替他们拉椅子。奈吉尔走到桌子最上首,坐了下来。赫敏留在后面,不肯定哪个位子是她的,直到斯内普先生挥退一个男仆,拉出自己身旁的一把椅子,对她点点头。格蕾丝坐在她父亲对面,赫敏面对着的是西蒙。克拉拉小姐坐在她另一边,玛丽小姐带着显而易见的厌恶坐在西蒙旁边。比顿小姐又在她旁边,威纳姆夫人则在桌子另一端就座。 老夫人一示意,男仆们端着菜鱼贯而入。晚餐菜色计有煨野兔、烧鹿肉、焖芹菜、奶油芦笋、烤土豆、约克郡布丁、烤牛肉,还有一个鳗鱼派。 赫敏直愣愣看着。对九个人来说,这献上来的食物数量已近乎荒唐了。她祖母喜欢美食,餐桌也总是摆得像模像样,但她节俭得过了头,食物总是多不到哪里去。这真是富人的耻辱,除非余下的食物仆人都吃掉了——而她知道绝大多数家庭里这都是不允许的——否则真是惊心动魄的浪费。 每道菜都由男仆伺候,她惊讶地发现,尽管菜色数量繁多,但实际上到她盘子里的却少得可怜。她看看周围,发现每个女人面前都如此,但两个男人却不同。 用餐时的谈话似乎也同样地不对等,显然交谈只限于姓比顿的之间。赫敏放弃了,不再想要听懂,因为显而易见她并没有被包括在谈话者之内。 每一样食物她都吃了一点,发现只有牛肉、芹菜和约克郡布丁合她口味。她放下叉子,仍然很饿。怎会有人连土豆都烧得不像样子? 她身旁的斯内普先生转过身朝他身后的两个男仆挥挥手。他们急步上前,向他献上更多牛肉和布丁。 “不是我,你们两个蠢货,是她,”他怒道,“夫人小姐们或许是情愿饿死,但格兰杰小姐会需要力气。” 又一份食物送上,她微笑向他表示谢意,但他已经回到了自己盘子上。 她左手边的谈话完全停了下来。 “格兰杰小姐,千万千万,”威纳姆夫人说,“请随意用我们的饭菜。要是我们的慷慨大方尚且不够,我深表歉意。” 赫敏的叉子僵在半途,不确定该怎么办。 克拉拉小姐清清喉咙,说:“您只管吃好了,格兰杰小姐。不是我们所有人都像群废物似地成天干坐着的。事实上,”她转向男仆,“能给我也再来点牛肉吗?” 赫敏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得到怯怯一笑为回报。 食物第二次奉上,威纳姆夫人的小女儿开始切肉。老夫人大声嗤鼻。斯内普先生表示不满。 他转向奈吉尔,说:“这栋宅子属于谁所有?” “我,先生。” “还有谁吗?” “没有了,先生,它是我一个人的。” “那么,这些食物归谁所有?” “我,先生。” “那么,你是否介意格兰杰小姐和克拉拉小姐取到足够食物能填饱肚子?” “完全不介意,先生。事实上,如果她们愿意,把煨野兔全吃掉都行。我一点都不喜欢它。” 斯内普假笑着转向男仆。“去告诉厨子,将来只要有大人出席,餐桌上就不许有煨野兔。” “是,先生。”男仆匆匆退下。 沉默接踵而至,所有人能听到的只有斯内普先生的餐具叮当,以及烛油嘶嘶作响。 “告诉我,格兰杰小姐,”老夫人开口了,声音绷得很紧,“作为一位家庭女教师,你怎么看孩子们上桌用餐这事?” 赫敏朝男爵夫人看去,对她微微一笑。“夫人,我发现,孩子们天生长于模仿。要是有人想教会他们如何在社会上举手投足,那么在餐桌上为他们树个礼仪风范的好榜样是不会出错的。就年轻的威纳姆爵爷来说,依我看,最好的典范应该就是您。” 西蒙先生毫不斯文地喷了一下鼻子,威纳姆夫人朝她射出眼刀。 赫敏抬起下巴,毫不退缩。 蛋糕上来了,但赫敏拒绝,不想显出贪吃的样子。 “那么,你觉得你的房间如何,格兰杰小姐?”威纳姆夫人不怀好意地问。 赫敏无法忍住脸颊上尴尬的潮红。把一个家庭女教师安置在那样的房间里,在所有上流社会里这念头都是荒诞可笑的。这种事骇人听闻,就连赫敏都会为此不安地扭动的。然而,斯内普先生值得的远不止是她的忠诚。所以她昂起头答道:“房间非常漂亮,夫人。不过,我觉得黄色未免有点太容易让人兴奋了。我希望我能尽快适应过来。” 不论男爵夫人本来打算怎样回复,她的话都被斯内普先生和西蒙先生双双起身给打断了。显然他要离开餐桌,而不是按通常习俗让女士们先退下。 赫敏抬头看着她的雇主。有片刻时间,她觉得自己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暖意。接着,它消失了。他看向其余用餐者时,已戴上了一张面具。 “格兰杰小姐,料理好你照看的孩子们,然后请来我办公室一趟,我有句话要对你说。” “是,先生,”她答道,暗想着这一逆施的礼仪会不会是又一项故意蔑视。 男士们离开了房间,她也立即起身,向格蕾丝和奈吉尔示意。 “很高兴见到你们,女士们,”她说着,瞥向克拉拉·比顿小姐时露出了一个真诚的愉快表情。她催着孩子们出了餐厅,赶着他们上楼去。 孩子们的女仆维奥莱塔正等在楼梯顶端。她们一起把孩子带回房间。赫敏自告奋勇去服侍格蕾丝上床,维奥莱塔则照顾奈吉尔。 把格蕾丝的头发刷过、扎好,好让它明早卷起来,她给睡眼朦胧的孩子读了个故事,吹熄蜡烛,亲了亲她的额头。 昏昏欲睡的格蕾丝拥抱了她一下,闭上眼睛。 赫敏走过铺满地毯的长走廊,来到办公室门前敲了敲。 “进来。” 里面是一间大房间,四壁罗列着书籍。数支蜡烛、一簇温暖炉火,是室内的照明。一张巨型书桌占据中央。 “晚上好,格兰杰小姐,”她的雇主说。 西蒙先生和斯内普先生正站在火边。看到斯内普的示意,西蒙放下了红酒杯。 “格兰杰小姐,我要走了,您和西弗勒斯会谈吧。请允许我说一句,今天我用了最为愉快的一次晚餐,多亏了您。欢迎来威纳姆。我猜想,您的到来会让我们大家都更好。” 赫敏对他粲然一笑。“谢谢您,西蒙先生。我非常高兴能来这里。” “很期待明天能与您多交谈一些。” “我也是。” 门在他身后关上后,斯内普先生朝炉火前一把舒适的椅子做了个手势。“红酒?” “很高兴能来一杯,谢谢您。” 他另斟了一杯递给她,自己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觉得威纳姆如何,格兰杰小姐?” 她啜着酒,考虑如何作答最好。 “有很多地方让人喜欢,先生。您的孩子们让人喜爱,我会非常享受与他们一起工作学习的过程。您把他们教导得很好。” 他凝视着炉火低声道:“是西蒙和他们的母亲把他们教养得好。直到去年,我都没怎么在他们身边。爱尔斯佩思被杀害后,西蒙几乎是独力把他们抚养长大。” “西蒙是一个杰出的青年。跟我多说说他吧。” 斯内普给了她一个神秘莫测的眼神,说道:“他的故事应由他自己来说。” 他啜了口酒,放下杯子,在腹部交叠起双手。“你有什么要问的吗,格兰杰小姐?你曾经一肚子问题,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她微笑着垂眼看着自己正旋着杯子的双手。“我觉得,对我来说要提问还太早了。尽管我对那孩子跟他阿姨、祖母之间的关系有点好奇。” 斯内普点点头,又看向炉火。 “为理解那一点,你得知道爱尔斯佩思的故事。而既然她已经不能亲口讲述,那只能由我来了。” 他的目光似乎带着他魂离室外,在他开口讲述前,安静了很久。 “爱尔斯佩思是最大的孩子。也正因为如此,给她带来了极大的压力。她有两个弟弟和五个妹妹。她父亲给她对了一门亲事,要把她嫁给一个有钱的伯爵,以此为家族带来强大联姻。不幸的是,那位伯爵年老体衰、痛风缠身,而且还是个梅毒病人。而花匠助手,却年轻、英俊,并且品格卑劣到不把诱拐比顿小姐当回事。 “他们私奔了。等她的家人追踪到她的时候,她已经结婚、怀孕,并且在曼彻斯特一间不像人呆的一室户里住了下来。前任男爵高瞻远瞩,把她从家里扫地出门。他从遗嘱里去掉了她的名字,禁止所有人跟她联系。对他们来说,她实际上已经死了。 “男爵的小儿子死于疾病,我怀疑可能是白喉。两个妹妹也是。男爵写信去找大儿子,他因为战争已经结束,所以一直在欧洲闲荡。正在这时候,爱尔斯佩思给他写了信,告诉他她的新丈夫和境遇改变。过去,她丈夫把工资全都在酒吧里换成黄汤灌得烂醉,而她为了喂饱她的孩子却要把洗衣活——还有那些奇怪的绅士拜访者——揽回家去。我相信,她以为既然这样的日子已经过去,他们或许会准许她重返他们心里。 “仍然无法联系上大儿子的男爵决定采取措施来保住他的财产。在他还不知道有奈吉尔的时候,下一顺位继承人是一个他瞧不上眼的表兄。一听说奈吉尔的存在,他就采取手段要把这孩子归到自己控制之下。他既没有欢迎他的女儿重归家庭怀抱,也没有宽恕她作为一个十八岁恐慌少女犯下的错误——生活给予她的选择是如此有限,令她无力反抗。相反,他对待她就像对待一匹繁殖母马,出价要把外孙买到手。” 赫敏的眼睛睁大了。“太卑劣了!” “很高兴你这么想。” “您怎么做?” “我让奈吉尔成为了我的儿子。我接管了这孩子全部的法定权利,并且与过世的男爵相当简短地会谈了一次,威胁说要是他再敢靠近我妻儿一步,我就杀了他。” 赫敏的眼睛睁得更大了。接着她捂住嘴,不让自己咯咯笑出声。 “我敢打赌您一定把他给吓坏了!哦,真希望能亲眼看到!我打赌您一定帅呆了!” 斯内普假笑起来。“哪天我可以给你看看那段记忆,要是你愿意的话。” 赫敏眨眨眼。“我愿意,”她答道。 “至于后来的事嘛,那个大儿子再也没有从欧洲回来。他死在撒丁岛的一家妓院里。这消息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来到他们这里,其告知形式则是一张葬礼帐单。那时候,爱尔斯佩思已经被杀害了。因此,作为奈吉尔的法定监护人,去年五月男爵去世之时,所有一切都落入了我的权力之下。” “那一定让您的日子变得比本来更不愉快了。” “相反,收到消息的时候,那是我多年来第一次纵声大笑。” “为何我疑心,您的幽默中或许有一丝狂躁?” 他假笑一下。“或许吧。” 他呷了口红酒,脸上那一丝幽默不见了。 “回答你原先那个问题。奈吉尔与他外延的家人,其关系的根源是阶级、羞耻、愧疚,以及不稳定的财务状况。” 斯内普先生开始解释已故男爵遗嘱中的各种错综复杂、迂回曲折,以及他接手庄园时其破产的状况。 “您跟老夫人解释过吗?” “我尝试过一次,跟她文明地交谈一回,但失败得惊心动魄。那女人叫我生气,就连跟她同处一室我都受不了。目前我还没想好怎样把她们全除掉。我在想,是不是把她们全扔进沟里,在上面栽上灌木。” “那样有点过激了。要是能容我说一句,我倒认得一位诚实的律师。他入行未久,不过在这方面的确很热诚。我极之信任他。” 斯内普先生看了她好长时间,久久没有评论。 “这个律师,会不会正好是某位牧师的儿子?” 赫敏觉得自己脸红了。“对我的私人事情您知道得真多。” “你姨妈那嘴才叫多呢。” 赫敏在他直接的目光下扭了扭。“我这么提出来,不过是因为您看上去正需要。” 他呷了口酒,透过杯子注视着炉火。“出于你的推荐,我愿意见见这个牧师的儿子。明早,希望你能把他的地址给我。” “好的,先生。”她喝完红酒,把杯子放在他俩当中的小桌上。 “你那袖子里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快速补救办法?”他问道,手指按压着眉心。 “嗯,社交季就要到了;或许您可以把老夫人和比顿小姐们统统送到伦敦去,但愿她们能找到丈夫?” “那儿有没有那种店,可以把她们寄存出售?”他干巴巴地答道。 “事实上,有的,或多或少吧。 在奥马克她们或许还能打到些折扣呢。”* “我或许会考虑一下的。有幢镇屋这会儿正日渐衰颓呢。” “您可以把半数男仆和客厅女佣先送去那儿收拾起来。要是我,就把那个得为煨野兔负责的厨子也送去。那真是难吃死了。” “它一直都很难吃,那是老夫人最喜欢的,而菜单是她管的。” “更该把她们送走了。” “你把它说得像是桩迷人的大冒险;然而,我不肯定,庄园能不能应付她们的支出。” “给她们定个额度。事实上,跟老夫人讲个清楚,她们整个社交季一共能花多少,并且让她来管。或许这能给她个概念,知道现在情势多窘迫。” 他瞧着她,侧过头。“你真是一肚子主意。我或许该把你擢为家臣。” “您已经这样了,”她咯咯笑道,他也假笑起来。 他们之间的气氛有了微妙变化,她突然警觉起来。 “有件事我觉得你会最为好奇,但你还一个字都没问,”他安静地说。 她把披肩裹紧了些,微微倾过身,搂住自己的腹部。 “您为何要告诉您的女儿,我不想做一个女巫?” “因为那是事实。” 她瞪着他,极力不让愤怒升腾而起。“所以说,我可以决定再做回女巫,那样我的魔力就会回来?”她怒道。 “你的魔力仍在,格兰杰小姐。你只是不再接近它。你不是个哑炮,你只是被封住了。” “您怎么知道?” “因为我无法读到你的想法,”他静静答道,“为了对抗任何侵入,你树立起了一道相当强大的屏障,这没有哪个麻瓜或哑炮能做到。事实上,就连在巫师界,能做到的人也寥寥无几。每天,每一刻,你都在被动地动用你的魔力,好把自己隐藏起来。” “什么?我怎会做这种事?还有您是什么意思,不能读我的想法?您那样说就好像这么干稀松平常一样。一个人的想法是他的隐私,斯内普先生。” 她转开身子,啜了口酒。想到这么多人里,唯独让这个男人知道在她脑子里蹦来跳去的都是什么画面,她慌乱不安。 他假笑一下。“我就知道问题迟早会咕嘟嘟冒出来的。”他研究着自己的红酒杯。“关于思想方面的魔法,我的法力相当高强。正是这些技能,让我在战争中起到了作用。就算不使用摄神取念,我也能透过表象看本质,说出一个人是在撒谎还是说真话。某些人——波特先生就是个好例子——他们的想法简直是吼遍整间房;其他人,比如西蒙,就隔绝得多,我能注意到的大多也就是他们的情绪。然而,你,却像一扇关闭的门。没有想法,没有情绪,什么都没有。 “你是个大脑封闭师,格兰杰小姐。你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并不是这样的,不然我早就留意到了。因此,我只能推定,这与你无法积极接近自己的魔力脱不了干系。你必须瓦解这一屏障,不然你将无法接入你的魔力。考虑到我的假定:对于它的形成你一开始就几乎一无所知,这或许会非常困难。” 她摇着头。对于发生了什么她毫无头绪。她不确定对于这一发现她究竟作何感想。要说的话,或许是恐惧吧。她耗费漫长岁月,才让自己适应没有魔力的想法。而开始持有希望,最终却只会失败,这或许会彻底击溃她。 “所以,您是说,没人能读到我的想法?” “不,不是。我毫不怀疑,我能强行通过你的屏障,但那会极度痛苦。鉴于你的能力太过强大,你在间谍活动中毫无用处。你的屏障太明显了,对于某个拥有我这样本领的人来说,几乎可算是在吼叫着它的存在。为找出你在隐藏什么,黑魔王会把你的大脑撕得粉碎。” “却只会发现,唯一隐藏起来的是我自己。您觉得我还有希望吗?” 他蹙起眉。“希望你一直都有,你这傻丫头。你要决定的是,你希望的是什么。除非你真地想做一个女巫,否则你再度挽回魔力的机会微乎其微。” “我必须做些什么?”她问。 “首先,你必须决定你想要什么。接着把你的答案告诉我。我建议你好好花些时间,仔细斟酌一番。” 她站起身,他也随之起立。她伸手碰到他的衣袖,他僵住了。“您觉得我还能修得好吗,先生?” 他缓缓地将胳膊从她手指下挪开,答道:“你在我眼里并未破碎,格兰杰小姐。你只是冥顽不化。你的大脑在坚持某个想法的能力上,已经超过了我认为合理的界限。若是你要得不够强烈,它不会回到你身边。” 她点点头,记起了她来之不易的教训:书本知识的不可靠。她转身要走,又停下来重新朝他转来。“您觉得我能做到吗?” 他假笑起来。“能,”他严肃地说,“现在嘛,今天真是相当漫长的一天,而我的工作还没有做完。我祝你晚安了。” 她朝他点点头。“做个好梦,先生。” *译注: 赫敏说小姐们可以搞到折扣的“店”奥马克,原文是Almack's,其全称是Almack’s Assembly Rooms,是1765年至1871年间伦敦的一家上流社交俱乐部,而且开风气之先河,既接纳男士,也接纳女士。 *第三十章*:策略 亲爱的爱丽丝, 我收到了您的信,听说您和墨丘利姨父已经开始重建您的藏品,我开心坏了。想到您重拾兴趣,让我激动万分。肯定地,这严冬马上就要松开铁爪,那些长翅膀的小动物很快就会成群出现供您娱乐了。 在威纳姆园的日子之美妙,简直难于言喻。斯内普先生一直对我非常好,他的孩子们极其可爱。 格蕾丝小姐十分讨人喜欢,尽管她大多数时候仍然很害羞,但一玩起过家家来,她就忘形了。 小爵爷——每个人都这么叫他——也非常迷人。他想要显得非常严肃。我觉得他模仿斯内普先生已经惟妙惟肖,不过他是个甜心,心地很善良。他天生是个保护者,我正尝试着让他将威纳姆视为他必须快快成长起来好用心保护的对象。我想我应该会成功的。 西蒙先生非常友善。他是个很亲切的青年,算术特别地好。他正努力用功,想要成为一名地产管理人。等奈吉尔成年后,他打算留在此处为他工作。 我从没见过他们中有谁离开过。这个家庭的结合紧密得令人吃惊。我怀疑,要是他们中的某个决定要走的话,其他人也会立刻跟上。 我很轻松地找到了生活规律。早上跟孩子们一起两小时,随后的四小时由斯内普先生接管他们的教育。接着我们一起在小休息室用茶,然后我跟孩子们一起共度更多时间。 趁着斯内普先生授课的当口,我开始在庄园里四处漫步。我通常会沿着林荫道一直走到大路,然后折返。我不在花园里多逛;我老是会碰到这宅子里的夫人小姐们,除了克拉拉·比顿小姐外,她们其余人几乎一直都叫人不快。 我真地收到过一封罗恩寄来的信。我很高兴他决定跟洛夫古德小姐成家立室。我觉得他们很般配。真高兴他们找到了彼此。我也很高兴莫丽对卢娜要比对拉文德热情多了。 金妮也给我写过信,她要去替哈耳皮埃队打球了,我好兴奋。我肯定,您一定能理解这对我而言看上去有多怪:一个年轻女人竟能有这样的选择,更别提将运动当作职业这念头了。不过,比起困惑来我更多的是嫉妒。并不是说我会去打魁地奇,跟您说啊。我讨厌扫帚。我必须承认,对我这一性别遭受的种种限制,我越来越感觉沮丧。我觉得对我来说这甚至更艰难,因为我曾一窥巫师世界。要是我从未意识到女巫们享有的自由程度,或许我能更加心平气和一些。 斯内普先生似乎觉得他能帮我恢复魔力。他说,首先我必须发自内心地确定,我真地想要它。奇怪的是,这判断并不容易。比起麻瓜社会,我不觉得自己更属于巫师界。这栋宅子几乎彻头彻尾沉浸在麻瓜事物之中,唯有这里那里的一点点魔法。这对我来说似乎完美至极。 斯内普先生唯一使用魔法是在用茶的时候,大多数时候是为了娱乐一下孩子们。事实上,我得经常提醒自己,他不是某个麻瓜领主,只是个出身平平的混血。他真是个离奇古怪的男人。 我得搁笔了。我听到孩子们逃出教室的声音了。 向墨丘利姨父转达我的爱。 爱您的外甥女, 赫敏 “您在给谁写信呀,格兰杰小姐?”格蕾丝一边从小休息室那头朝书桌飞跑而来,一边问道。斯内普先生、西蒙先生和小爵爷一起缓步而入,坐了下来,等着茶上来。 “我的姨妈爱丽丝。” “您有个姨妈?我有三个呢,不过我不认为她们有多喜欢我。您有母亲吗?我已经没有了。” 要不是格蕾丝说这话时正忙着一边转圈跑、一边学马嘶的话,赫敏本会更加担心的。 “不,我母亲去世了,跟你的一样。我另外还有三个也不怎么喜欢我的伯母,所以我们有很多共同点呢。” “请原谅,小姐。” 所有人都静了下来,大家全都朝站在门边的客厅女佣看去。 “什么事?”赫敏问道,把信推到一边。 “威纳姆夫人问,您今天下午是否能与其他女士一起用茶。” 赫敏朝斯内普先生望去。他正扬起一道眉瞧着女仆。格蕾丝和奈吉尔不约而同朝他们父亲身边靠去。他举起一只手捏捏奈吉尔的肩膀,看着赫敏,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我很荣幸,”她答道,“她们几时用茶?” “就现在,小姐。她们在东厅里。” “哦。那我马上就到。” 赫敏举起手拍拍自己的头发,突然不自然起来。 “您看上去很好,格兰杰小姐,”西蒙叫她安心。 她虚弱地朝他微笑一下,按例朝奈吉尔行过屈膝礼,出了门。走到走廊里,她停下来回头看看斯内普先生。他正深思地看着她,与此同时格蕾丝吊在他手肘上摇来晃去,活像只小猢狲。 “尽情乐享茶和飞短流长吧,格兰杰小姐。”他说。 她对他点点头,走了。 她跟着客厅女佣往宅子里她迄今为止尚未被准许进入过的那一翼走去,偷偷摸摸地搓着手指想去掉上面的墨水迹子。没指望了。 她被领进一间刷成太阳黄的房间里,不由得一阵畏缩。她对威纳姆夫人和她的女儿们低低一礼,克拉拉小姐微笑着跳起身疾步过来。 “格兰杰小姐,真高兴虽然通知得这么匆忙,您还是过来了,”克拉拉朝她母亲瞪了一眼,“希望没打断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完全没有。我不过是刚好要写完一封信。”她抱歉地动动手指,“我写字时应该更小心些的。” 克拉拉微笑起来。“过去我也一直这样。我一直看着纸从不抬头,每次手指尖都要碰上墨水池。” “正是我的毛病,”赫敏微微一摇头答道,“您是怎么不再这样的呢?” 克拉拉也畏缩了一下。“我放弃了写信,”她滑稽地笑了一声,承认道。“来吧,跟我们一起坐。” 赫敏在桌边坐了下来,茶也刚好端进来。一盘盘糖霜蛋糕堆得高高,面包、黄油和糕饼放满一桌。茶水斟上,小碟子都装好,沉默越来越让人不适。赫敏喝了口茶,朝克拉拉看看想要找到点方向。她开始怀疑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在这儿。克拉拉则看着她母亲,好像打算把那妇人瞪到屈服。 “格兰杰小姐,咱们就开门见山别兜圈子了,”威纳姆夫人终于说,“我从我的克拉拉那儿听说——她是从西蒙先生那儿听来的,斯内普先生正在考虑准许我们去伦敦参加社交季。你能否证实一下呢,这是不是西蒙先生散播的谎言,提起我女儿们的希望,就为了破灭它们好让他乐一乐?” 赫敏眨眨眼。所有的姐妹都僵住了一动不动,就像一群听到了猫儿的老鼠。“威纳姆夫人,您得知道,斯内普先生的事务没有我置喙的余地。不过,既然斯内普先生的这个想法是我给他的,我确实觉得有资格回答一二。” “你的主意?怎会这样?” “我们正在讨论威纳姆爵爷的事情,他在对我解释想要保全他儿子的庄园是何等困难。” “困难?有什么难的?不就是喝干我们的血,骗我女儿放弃她们的遗产吗?” 赫敏的怒气犹如一块干燥过头的引火物一样升腾起来。她抬起下巴,知道自己的目光已经变得干脆简断。她顺着鼻子瞧着其他女人。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格兰杰家招牌怒瞪是天生的。 “请原谅,威纳姆夫人,不过如果您在讨论的是您女儿们的财政状况有多么不稳定,那我向您保证,在我看来,您谁都没法埋怨,除了您自己,您那恶意报复的丈夫,还有您的废物儿子。” 震惊的寂静紧随而至。“若是对死者有何不敬,我很抱歉。不过在我看来,死者对你们也根本毫不尊重。” “你在说什么?”玛丽·比顿轻蔑地脱口而出。 “我在说的是,斯内普先生这么多个月来已经要把自己逼疯了,要在你们父亲留下的各种自相矛盾的遗嘱里趟泥带水跋涉。是他除了你们的名。他想要把事情弄得对斯内普先生越混乱、越困难越好。早在你们父亲去世之前,他的地产管理人就被他解聘了。出于愤恨,他什么忙也不肯帮。他有四个不同的律师,没有一个对于庄园财产的实际状况有所了解,并且他们互相之间还纠缠不清得厉害。 “斯内普先生接管的时候,你们父亲的庄园已近乎破产。单是改建这栋宅子,就几乎毁了他。剩下的也全交给了你们兄弟欧洲来的帐单。债主每星期都会出现,每次都有新的债务。限嗣继承已经全部崩溃,唯有他在努力地将之一片片拼拢。” 她看着威纳姆夫人。“足足三十人的雇员,如此之巨的豪宅,这就是为什么您的女儿没有资金供养。一顿五个人的茶上来的蛋糕足够二十人吃,这就是为什么没有您的女儿资金供养。每顿铺张浪费而你连吃都不吃的晚餐,这就是为什么你们对新衣服的要求他充耳不闻。女士们,过世的男爵分文不曾留给你们。斯内普先生正竭力挽救所剩无几的财产,好让小爵爷成年时,这世上仍有一座威纳姆园。等他付清了债务,就能着手解决你们的嫁妆了。他打算尊重已故威纳姆爵爷早先的遗嘱——那里列出了他打算留给你们的财产,以及他本打算提供给你们的收入;而非约翰·比顿先生死在撒丁岛之后他起草的那一份。我跟你们担保;那份遗嘱里,男爵把你们全都排除在外。只要他一死,所有限嗣继承就全部失效,而且在小男爵成年前都不能重新获得。” 赫敏喝了口茶,比顿家的女人们全都面面相觑。 “事情能有多坏,他不是还雇得起你吗?”长姐说。 “斯内普先生雇我是自掏腰包的。我不是庄园的负累。” “哦,那我猜他只是——” “够了,凯特!”连赫敏都被那位母亲声调中的严厉惊了一跳。威纳姆夫人叹了口气,沉重地靠回椅子里。“多像他啊。多像那个冥顽不化的男人!” “谁啊,妈妈?”克拉拉问。 “你那可恶的父亲。总是这么恶毒。这么……猪脑。对我可怜的爱尔斯佩思赶尽杀绝,不肯承认他做错了。”她叹了口气,从袖中抽出一方手帕印印眼睛。“多相称啊,爱尔斯佩思那出身低微的丈夫竟比他更有常理。” “母亲,您在说什么啊?”玛丽喊道,“您不是相信这个……这个……家庭女教师了吧,没有吧?” “我相信她。嫁给了那男人的是我,不是你们。再说了,你说说看,那最后一年里,他的样子不就像是连看到我们都讨厌吗?”威纳姆夫人转向赫敏。“请告诉斯内普先生,我非常愿意与他会面,商谈家庭现状。我恐怕,他之前的确有过一次想要提起来的,可我……好吧,咱们这么说吧,我生气了。那男人叫我气不打一处来。” “我会的,夫人。” “我相信,我已经喝够茶了。”她说着,站起身来。“留下来。用完茶。我得一个人待一会儿。” 她们的母亲一离开,凯特和玛丽就无礼地一吸鼻子,也走了。克拉拉大眼圆睁,盯着茶桌。 “我非常抱歉,”赫敏说,“我没管住自己的嘴。我真是无法原谅地——” “不,”克拉拉握住她的手,“别为真相道歉。” “那么说,您相信我的话?斯内普先生没在偷你们的钱,我向您担保。” 克拉拉点点头,又斟满茶杯,全不顾茶已经又浓又苦。 “您知道吗,我父亲活着的最后三年里,他只对我说过一件事?‘你他妈为什么不是个儿子!’现在我仍会在睡梦里听到这句话。”她啜了口茶,接着厌恶地把它推开。“我恨我父亲。我恨他逼得爱尔斯佩思出走,我恨他连看都不看就把她的信烧掉。” 赫敏坐立不安,想要想点可说的出来。最后,她选择这么说:“跟我说说她吧。” 克拉拉把桌上的碎屑扫进手里,扔进盘中。 “她非常美,”她叹了口气,“比我们所有人都漂亮。我房间的抽屉里藏着一张她的小像。过去我们称她是我们的小妈妈。我从来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最大的哥哥约翰,他的心都碎了。他俩很亲密。我听到他为她跟父亲吵过好几次。 “威廉崇拜父亲,爱尔斯佩思不见后,父亲说什么可怕的话他都会重复一遍。我揍过他一回。一拳打在他那张臭嘴上。我被罚一星期只有面包和清水,但晚上母亲会偷蛋糕来给我吃。”克拉拉的眼睛里涌上了泪水,赫敏伸过手去捏捏她的手。 “我见到她的最后一次,也是我见到斯内普先生的第一次。他们俩在一起令人震惊。她仍然是那么漂亮,而他……呃,你见过他。我觉得他们非常浪漫。当然了,那会儿我很傻。不过当我看到他吻她晚安的时候,我觉得那真是这世上最浪漫的事了。” 克拉拉看着她,作了个苦相。“我知道,亲吻斯内普先生这念头或许不大合人口味,不过我向您保证,那是个浪漫的吻。要是有人能像那样吻我,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赫敏的胃拧成了一个结,她拼命不让其形之于外。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走了。行李装车的时候,爱尔斯佩思和我在庭院里散了会儿步。当时她对我说了最奇怪的话,而它令我悲伤至今。” “她说什么?” “‘永远别嫁给一个不爱你的男人,克拉拉。我已经这样两次,它令我痛不欲生。’” 赫敏吃了一惊。“您在说什么呀?斯内普先生不爱她?” 克拉拉缓缓摇着头。“她说,他救了她,到底是什么祸事我不知道。她还说他尽到了义务,但他并不爱她。她是那么悲伤。很显然,她不顾一切地爱着他。” 赫敏四下看了看,就好像理解只是放错了地方,她只需看看就能发现它似的。“但他说起她的时候,是那么……失落,”她说。 “是吗?那很好。我知道西蒙先生很爱她,但我从没有勇气问问他,斯内普先生是不是也一样。他来这里之后,我在她的坟上见过他好几次。我真希望,他能至少爱她一点点。” “我觉得他是的,”赫敏说,“直到去年再次见到他,我都不知道他结婚了。但是从他说过为数不多的话来看,他似乎仍因失去了她而痛苦。” “您是怎么认识他的?” “他是我的老师。” “那么他真的是个教师了?” “是的。他教……科学。” 克拉拉微笑着点点头。“爱尔斯佩思也这么说。但父亲总是暗示说,他是条恶棍,有犯罪前科。我想他是把我父亲给吓住了。我从没见我父亲被谁吓倒过,但他跟你的老师见面后,整整一星期没下床。” 赫敏低笑起来。“我毫不怀疑。斯内普先生能吓倒整座学校,连成人在内。” 克拉拉咯咯笑。“我从来没有真正知道过该怎么看他。一开始,他打倒我父亲,成就了我对骑士的定义。但接着我认为他冷酷无情,我为我姐姐痛苦。然而,把她归葬此地,又显示出了他的尊重,我本以为他不会如此。然后,当然了,就是为我们将来的财政状况担心了。您得承认,他那脾气是让人望而却步。基本上,我认为过去九个月来我一直很怕他。唯有西蒙先生对他的意见才让我的恐惧略有好转。” 赫敏笔直地看了她一眼,说:“在允许我留意到之前,您得提起西蒙先生多少次?” 克拉拉羞得发根通红,赫敏微笑起来。“我一语中的了,是不是?” “是的,不过我不认为我隐藏得有多好。” “您隐藏得糟得可怕。我假设,他知道了?” “他傻了才会不知道;不论几时只要他走近,我就会变成一个傻瓜。” “那么他有没有回报您的感情呢?” 她的脸垮了下来。“我不知道那算是他回报了,还是我把他的温柔天性解读过度了。反正也没区别。我是永远也不会得到允许跟他那样的人结婚的。” “为什么?他是个良配啊。” “他是别的什么人的良配。我母亲听都不会要听的。” “啊。我还以为,作为最小的女儿您的余地或许会略为宽松呢。” “想想是可以,不过爱尔斯佩思为那样的想法付出了代价。不,对我,要不是攀高枝,要不就是门当户对。下嫁是不可容忍的。我们堪堪从最后那桩丑闻里幸存下来,根据目前的发展我们差不多就要淹死了。至少要两代受人尊敬的联姻以及完美仪态,威纳姆园才能洗净其污点。希望斯内普先生能做点什么来提升自己的地位,至少在社区里。” “斯内普先生才不在乎他的社区地位,”赫敏答道。 “那一点很明显,不过要是他现在不开始结盟,那对小爵爷将来没什么好处。” 赫敏意识到了这些话的真实性,她皱起眉。 “您想再来点茶吗?”克拉拉满有希望地问。 “不,谢谢您。我很享受,但我必须得去给孩子们上接下来的课了。我们的谈话很愉快,克拉拉小姐。” “请叫我克拉拉。” “那你一定得叫我赫敏。” “我会的。我会非常愿意成为你的朋友,赫敏。” “我宁愿觉得,你已经是了。” 赫敏站在办公室门口,等着里面的人留意到她。她怕极了,她把这么私人的事情对所有人脱口说了出来,他会作何反应啊。他是个极为注重隐私的人。但她下定决心要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她只希望,等她说完,这宅子里还能有她的立足之地。 斯内普先生将羽毛笔在墨水里蘸了蘸,接着抬眼瞧来。 “茶喝得怎样,格兰杰小姐?” “我相信,很……富于成效,先生。老夫人希望今晚能跟您谈谈威纳姆园的事务。” 他扬起一道眉。“哪些事务?” “关于已故男爵的财务安排,以及关于事态现状的那些,先生。” 他靠回身,朝书桌前的一把椅子作了个手势。等她落座后,他问道:“那么,你们是怎么说到这个话题的?” “我之所以被邀请去喝茶,是因为她们想要我澄清一下有关伦敦之旅可能性的传言。我告诉她们,这意见已在考虑中。” 斯内普盯着她,她突然感觉自己又成了个一年级学生。“那么,已故男爵的财政策略,又是怎么提起来的?” 赫敏畏缩了一下,垂眼看着自己的双手。“我意识到,她们对于自己的现状有所误解。我或许开导了她们一二。” 炉栅里的火哔剥作响,两人间的沉默越拖越长。 “你为什么要把我出于信任才告诉你的事说给她们听?让我猜猜看,她们侮辱了我,而你纵身而起替我辩护?多格兰芬多啊你,”他厉声怒道。 她抬起了下巴,狠狠瞪着他。“她们指控你,说你的动机卑鄙不可告人,还侮辱了你的人格!” “哦,而以前从没有人那么干过,”他讥笑地答道。 “在我旁边这么干的时候他们从来不能轻易脱身,先生!” “格兰杰小姐,我的名誉用不着你来维护,尤其是以践踏我隐私的方式!” “哼,总得有人替你辩护,既然你自己不肯。” 他突然倾身横过桌面,满面怒容:“而你决定挺身而出?为什么?” “因为那不公平!自从我第一天涉足那所学校开始,我就不得不听着别人侮辱你、评判你,而我总是无力改变别人的看法。” “这根本不劳你操心。跟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会觉得要你来管?”他怒问道。 “因为他们是错的!每个人都错看了你,一直如此!” 他们俩都住了嘴,两人都朝前探着身子,越过宽阔的桌面朝对方倾着身。荒谬的怒气在他们身周的空气中盘旋。斯内普先生的眼睛似乎正扫视着她的脸,他盯着她的眼神让她颤抖。 她发觉自己被他的眼睛迷住了。它们实际上是多么地暗沉啊,她突然好想在阳光下细细凝视,看看其中究竟有无一丝棕色。当他的双眼与她相锁,她连呼吸都停止了。一股暖意从她咚咚疾跳的胸腔里燃起,涌向她的四肢百骸。她觉得头晕目眩,就好像自己正从遥远的高处坠下。 斯内普先生缓缓别开头,他看上去费尽力气才扭开去,但他的眼睛仍然与她的牢牢锁在一起。 她眨了眨眼。那一刻犹如肥皂泡一样啪一声碎开。他合上双眼,往后坐回椅中。 “格兰杰小姐,或许,你该想想这种可能性:他们没有错看我。”他的声音严厉,“你已经长大了,不该再这样孩子气。” 她猛然缩回身,就好像他刚扇了她一巴掌似地。 他再次拿起羽毛笔,说:“孩子们在等你。看到西蒙的时候请叫他过来。” 赫敏裹住肩上的披肩,离开办公室,心里暗想着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亲爱的爱丽丝, 是不是能让墨丘利姨父给我送点资料来,所有有关斯内普先生的已知讯息?旧报纸上的报道,或许?最近,我被他告知说,关于他这个人的看法我是建立在不完整的事实上的,所以我想要改善这一处境。 您挚爱的外甥女, 赫敏 *第三十一章*:生平 赫敏牢牢系紧小帽,出门去开始惯常的散步。她走下台阶,轻快地朝林荫道走去。 “格兰杰小姐,等等!” 她回过头,正好看到西蒙先生匆匆赶来,边走边扣着外套扣子以抵御寒冷。 “我觉得很想跟您一起散散步,今早。希望您不介意吧?” “一点儿都不,”她微笑着答道。 他递出手肘,两人动身走上林荫道,朝大路方向走去。 “这天气,冬天好像不垂死挣扎一下还不打算放弃哩,”他说。 “是呀,”她答道,“我本来还在想,到现在至少也该有一丝丝暖意了吧。” 西蒙先生抬头看看铁灰色的云层。“哪怕真有一丝丝也好,”他朝她回过头,清清喉咙。“我不小心听到你和西弗勒斯争吵了,昨天用完茶后,”他叹了口气,“但愿没事吧?” “当然的了。不过是小吵一架而已。做他学生的时候我碰到的比这糟得多呢。” 西蒙呼出一团水汽,他宽慰得差些要软下来了。 “我真是松了一大口气。我还担心会更糟呢。他的脾气会很臭,我担心他会任由它发作。” “嗬,我可不是轻易唬得住的,而且我怀疑,他是叫得凶,咬得轻。” 西蒙直直看了她一眼。“不,不幸的是,不是那样的。他咬起来能咬死人。所以我才担心。不论你们俩之间是怎么了,之后他一直心绪不佳,昨天我们跟威纳姆夫人会谈的时候,他几乎心不在焉。” “我恐怕,喝茶的时候我有点儿越界了。” “如果是真的,那要我看来,您做得真是太好了。他俩达成了共识,直到昨天早上,我还以为那是不可能的。” “哦,那才是太好了呢。我很高兴,真的。我猜想,威纳姆夫人并不像她看上去那样,尽管对凯特和玛丽,我没什么好话可说。” “但您喜欢克拉拉?” 赫敏转身看着他,当她看到他脸上那过度希望的表情时,她侧过头,直率地看着他对他浅浅一笑。他的脸,本已经被寒风吹得粉红,现在涨成了猩红色。 “啊,原来如此,”她了然地微笑着说。 他叹了口气,两人继续走起来。“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这是无用的感情,但我似乎就是没法让我的心明白。” “我理解。她本人也说过这样的话。” 他又一次停住脚步朝她转来。“她说过?她说什么了?您一定得一字不漏告诉我!” “哦,老天,您真想知道?我恐怕那只会伤您更深。” “‘哪个恋爱的人儿不是一见钟情?’”他引述道。 “看得出您援引了莎士比亚,那我就用苏格拉底作答,‘越是炽热的爱情,结局越是冷酷’。” 他做了个鬼脸。“我不很喜欢您的引用。怪不得他们逼他服毒。” 她畏缩了一下,两人继续走起来。“克拉拉小姐崇拜您,西蒙先生,但她说得很清楚,她是不可能获准接受您的感情的。她正在努力让自己顺从于命运的安排。您的感情对她没有好处。她姐姐的例子再明显不过了。” 他点点头,两人一言不发地走了一会儿。“我想要恨她,您知道。他们对可怜的爱尔斯佩思都做了什么!过去,我对她们所有人都恨之入骨。西弗勒斯现在还是。我已经不了,虽然我不敢告诉他。我觉得,她们跟爱尔斯佩思一样,都是为自己的命运所困。” “跟我说说她吧,”赫敏静静地请求道,“跟我说说您自己。我知道得是那么少。您是怎么成为西蒙·斯内普的?” 他笑起来。“我们每个人又是怎么变成斯内普的?呃,除了格蕾丝,”他看着她微笑道,“他找到了我们。在我们最为绝望困苦的时候他找到了我们,拽我们脱离苦海,给了我们他的姓氏。” “您以前姓什么?” “我不知道。我一直只是扫街童西蒙,哪怕对我妈也一样。我父亲也只有个黑杰克的诨名——他的头发的缘故。他一家子都是红头发,所以您看得出,那有点招人注意。我觉得,我甚至都没想过要问问我的姓,尽管我真切地记得,我曾希望那是斯内普。那是个如此强大有力的姓氏,您不觉得吗?” “的确是。” “我父亲是跟他一起长大的,您知道。他们一度是兄弟,他俩,还有麦肯齐。他们仨老是惹是生非。我老爹和斯内普擅长挑人下手,我听够了他作为朗姆酒大盗的丰功伟绩,他能来去自如,偷走好货,留下垃圾。他们说,他个子小虽小,但灵活狡猾得像头狐狸一样。” “您把我说糊涂了,”赫敏笑着说。 西蒙微笑着翻了个白眼。“我觉得讲到那儿时我自己也犯了点糊涂。他们是扒手,格兰杰小姐。我父亲或麦肯齐负责让猎物分神,斯内普则把他们抢个干净。他撬起锁来也是个中高手,主人在家时,他照样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出屋子。他简直是个传奇。” 赫敏的眼睛猛地睁圆了。“您一定是在开玩笑!哦,这实在太过了!”她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要是您知道他的学生被他吓成什么样!他们不过是动了动违反规矩的念头而已!” 西蒙的眼睛里闪烁着笑意。“我倒真想听听呢。我不知道您的老师。或是您的巫师。我只知道我的斯内普先生,要是您懂我的意思。” “我懂。跟我再多讲点儿传奇的朗姆酒大盗吧!” “啊,剩下的没什么好说的了。别人开始厌恶他,其中之一向警察告了密。他被抽筋扒皮,蹲了一个月的牢,在那儿他脸上挨了狠揍,成为了今天你看到的模样。那之后,他开始跟那伙人渐行渐远。我老爹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对他不满的。他说,在他十一二岁的时候,西弗勒斯已经让自己变成了一位绅士。麦肯齐也是,透纳厂开张后,他就去那儿做工了。只有我爹留在那种生活里,真遗憾。” “那么,斯内普先生离弃犯罪生涯时大概多大?” “就街头流传的来看,大概九岁或十岁吧,我猜。不过他离开的时候造成了大轰动,要是传言属实的话。” “出了什么事?” “呃,他在曼彻斯特大公馆驻跸期满后的次日,那个打他小报告的大男孩被人发现漂在了运河里。每个人都肯定,是斯内普干的。” 赫敏的微笑褪去了。她连眨几次眼。“您觉得传言是真的吗?” 他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是的,格兰杰小姐,我觉得是真的。” “上帝啊,”她耳语道。 “我后来发现,我父亲是错的。西弗勒斯并未在十二岁上变成一位绅士。他只是不再跟我父亲那帮人混了,因为他找到了一伙不同的人。早在他变成一个羽翼丰满的食死徒之前,他就已经使用他的魔法,通过敲诈勒索来供养他的父母了。他捕猎贵族,知道那些俗丽的小秘密能要他们的命。 “他为那样的生活懊悔了。他最终付出了他不曾料想到的代价。接下来的十七年他都在赎罪,但他并未悔罪到把钱还回去的地步。取而代之的,他投资。他仍然利用自己的能力来确保他的投资回报丰厚。现在的他是一个非常富有的人。他只是不愿费神花钱而已。钱对他而言不过是他一直觉得应该拥有的某样东西,因为他再也不想受穷了。他真正花钱的只有衣服而已。” 他的态度里有某种东西,让她脑袋里的旗帜挥舞了起来。“是他让你来告诉我这些事的,是不是?” “没叫我说这么多,但他引导我相信,知道我们的真面目对您只有好。” 她点点头,举起戴着手套的手,折下头顶树枝上一片顽固的棕色树叶,将它捏得粉碎。 “跟我说说您的真面目,西蒙先生。您到底几岁?” “我不大肯定,事实上。十七?十九?我没有二十一岁,但在我管孩子们的时候,我们把我的岁数大大地说高了。对付起文书来,斯内普先生自有办法干得干净利落。至于我的真面目……我就跟他几乎一样,格兰杰小姐。” “拜托,请叫我赫敏。” “那么好,就赫敏了,如果你喊我西蒙的话。我当时正跟我自己那群狐朋狗党鬼混,突然之间我灵机一动,觉得要想挣几个钱的话最好的办法莫如去传奇的斯内普先生本人那儿捞一票。我在街上碰到了他,还没接近他四英尺之内,他就直直看着我的眼睛,说:‘你会想要重新考虑一下的,孩子。’我觉得我要被绞死了,当时当地,因为那儿正好有个警察。他只是朝我弹了一枚银币,继续往前走。 “当时的我一定只有七岁上下吧。他把我给迷住了。我想要变得像他一样。所以,既然他放弃了那条更容易的路,我也照样。这儿那儿,我打点零工,但我从未进厂工作。当我听说斯内普先生曾发誓绝不涉足该处,我也照样。 “那也就意味着挨饿。绝大多数时候。那就是我怎么遇到爱尔斯佩思·斯潘纳的。我会帮她洗衣服,她呢,要是她的男人不在,就会给我东西吃。我父母死后,我四处流浪,随便找个地方就睡,尽可能地赚个角子来买食物。最后我开始乞讨。当那也没用时,我去找爱尔斯佩思。 “我发现她病倒了。她的男人跟我爹一起死在了谷物暴动里,留下她孤零零一个人,咳得要死过去了。我留在了她和她的两个宝宝身边。格蕾丝和奈吉尔也病了。我尽了力照顾他们。给他们喂煮沸过的水,让他们保持温暖。” 他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赫敏将另一只手缠上他的胳膊捏了捏他。 他摇着头看着她。 “我比奈吉尔现在大不了多少。我在那儿待了大概两个星期,极力不让他们死去。我又开始偷盗。能偷的一样都不放过,全都带回家去。一只洋葱,一品脱牛奶,或是一颗土豆。我从前去工厂的人手里抢午饭桶。 “那已经是生死关头。我也开始咳嗽了。每个人都已经命不久长,当斯内普先生开始捶门,好像要把门板都砸下来之时。爱尔斯佩思说过他会来的。他是付她钱的绅士之一,但我怀疑,即使在当时,他对她的意义也已经不止于此。到那时,她说的已经全都是他;她已经精神错乱了。而尽管那似乎是无望的——他甚至都不知道格蕾丝,而且远在学校里——我也开始祈祷他会来。而他真地来了。就那样闯了进来,朝我们看了一眼,就是那样。还不等你说完‘万事大吉’四个字,我们就已经全都活蹦乱跳,饱暖无虞,躲在了柴郡。” “你们在躲谁?” “你们那些食死徒。” “哦,当然了。那么你们知道他是个巫师了?” “不。我们不知道我们在躲什么,但他说得很清楚,情势有可能是致命的。既然知道他过去是个怎样的人,我猜想他是被卷进了老路,只不过更加黑暗。直到格蕾丝的力量开始显露之前,我们对魔法一无所知。” “那一定是个相当古怪的新发现。” “到那时,我们已经是古怪的一家子了。他就那样娶了爱尔斯佩思,把我们全扔进了一部马车里。仪式结束之后,他连一个字都没跟他父母说,只叫车夫快动身。我们没有一个人质疑为何我们会好得这么快,也没质疑过他是怎么在一天内就在柴郡给我们找了个家。我们就那样上了路。 “我们刚一安顿下来,他就又走了。我觉得他不过是把我给疏忽了。我想,开初的那两年里我一直在害怕,有一天斯内普先生会从学校回到家里,终于注意到我还在那儿。我一直没醒悟过来,他早已作出了简单的决定,我是交易的一部分。 “你得承认,我们是很古怪。一个老师,一名娼妇,两个不同男人养下的宝宝,一个小叫花子。我们只是越变越奇怪。一个巫师,一位男爵,一名女巫,一个地产管理人。你或许能看出来了吧,想到克拉拉不是我能拥有的,这念头我怎会觉得有点难于接受?” 她笑起来。“没错,我承认这一点。”她严肃起来,问道:“爱尔斯佩思是怎么死的?” 西蒙眼里的光彩好像突然熄灭了。他突然看上去凄凉又孤独。“有一年夏天,学期结束后,他没回家来。他告诉过我们这是意料之中的,说他极有可能是死了。而且他还采取了许多措施,确保我们在他销声匿迹后仍然会在经济上得到照料。爱尔斯佩思无法心平气和地面对它。不知底里几乎要把她逼疯了。她坚信他还活在哪儿,他需要她。那年八月,她留下了我和孩子们,前往曼彻斯特去看看能否找到他的蛛丝马迹。取而代之的,她找到的是食死徒。他被困在那儿,不得不跟其中一个住在一起。他不敢回来,生恐领他们来到柴郡,所以他一直长居在外不回。在他开会期间,爱尔斯佩思遭到了酷刑折磨,被留在那儿等死。 “我不知道我们俩谁感觉自己更该负责任。我,是因为没有阻止她。他,是因为她抵达时他不在家。我们俩谁都没能宽恕自己。” 赫敏搂住了他的胳膊。“那是她自己的选择,西蒙。她做了她需要做的事。” “她太爱他了,”他答道。 “那他呢?他也太爱她吗?” 西蒙缓缓摇头。“不。他爱她不够,而我觉得,现在这正在撕裂他的心。他另外有人,你知道。一个死了长远的女孩,那才是他爱得太多的人。”西蒙摇着头。“从战争中幸存下来对他并非易事。他变了许多。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像你们普通人那样,因为自己活了下来而高兴。” 她叹了口气。“我觉得斯内普先生是个傻男人,要是他以为我对他的生活了解得越多,就会让我对他的评价越低的话。” “那就是你们在争吵的?” “是的。他似乎认为,我把他想成个好人是因为我失去了理性。” 西蒙哼哼几声。“你找到了同类了。他对爱尔斯佩思也是一样的看法。我觉得,那是她至大的悲哀;她永远不能让他看到我们明白的事实。她从没碰到过把自己看得跟我们这群街头耗子一样一钱不值的人。我猜想,那是因为她并不真正明白,在蜘蛛尾巷性命是多么不值钱。她在那儿生活得不够久。” “她在哪儿都生活得不够久。我真希望能见见她。” “你会喜欢她的。她人真地非常好,不过不是很聪明。她说出口的话能让你笑上好几个小时。最棒的是,等你给她解释清楚了以后,她笑得最厉害。” “她有没有让斯内普先生笑过?” 西蒙摇着头。“我听到他低笑过,为了孩子们做的什么事。他也的确有对爱尔斯佩思嗤之以鼻,不知怎地你会知道那是他被娱乐到了。但我只听到他纵声大笑过一次。那是当我们收到消息说,奈吉尔成了新任男爵的时候。”西蒙作了个鬼脸。“这么说吧,那笑声我不想再次听到。” 赫敏畏缩了一下,说:“我想象得出。” 他们俩交换了一个眼神,低低笑起来。 西弗勒斯看着教室的窗外。他的孩子们在他身后练习着书法。他看着两个年轻人沿着车道朝大门走回来。他们看上去非常放松,她的双手绕着他的手肘,两人一同自由自在地笑着。 他们真是一对璧人,他暗自想着,沉重地叹息一声,移开了目光。 第二天,她出去散步时,门口等着她的变成了克拉拉。 “我觉得我可以加入你,要是你想要我的陪伴的话,”她边系着帽子上的丝带边说。 “来吧,”赫敏微笑着答道。 她们动身往车道走去,克拉拉挽住了赫敏的胳膊。 “那么,昨天你散步散得开心吗?”克拉拉礼貌地问。 “你是说和西蒙一起?是的,是很愉快。我们谈了普天下所有的事情,也包括你,所以你不用再假装了,”赫敏看着克拉拉那天真表情消失,不由得笑了起来。“你这小淘气,所以你才要跟我一起散步呀。我现在是不是成了三夹板了啊?” “他真有提到我?哦,赫敏,你一定得原谅我呀。我看到了你们俩,你们在一起看上去是那么……登对。我恐怕我嫉妒极了。” “嫉妒我和西蒙?用不着。我觉得他非常、非常迷人,不过我并没有那样看他。再说了,就算我那么想,他的心也已经十拿九稳是在你手里了。” “你肯定?说真的,我拼命思考过这个念头,而且你们俩会是非常相称的一对儿。你们都很聪明、友善而忠诚,而且你们俩之间没有任何阻隔。” “克拉拉,我对西蒙没有任何企图,他对我也一样。事实上,你能保守秘密吗?” “不行的。我喜欢你,不愿意对你撒谎。有关爱情或钞票,我是保守不了秘密的。我从不知道该怎么办到。所以没有人告诉我任何事。” “呃,这样的话,我就这么讲吧,我爱慕的另有他人。西蒙不在我心的范畴内。” “哦,真是太糟糕了!现在我想要知道那是谁了!” “我只会告诉你,那是我很久以前遇上的一个人。不过,你真得学着怎样保守秘密了。我很肯定,斯内普家的男人把慎重行事视作重中之重。就算你只能跟西蒙维持友谊关系,他也会想要没有后顾之忧地跟你倾吐点私密想法的。” “可他不会的。我已经告诉过他,我是守不住秘密的。我最最讨厌让让人失望了,所以我觉得这种事最好一开始就坦诚相告。” “嗯,那倒也公平。不过我仍然觉得你该学着守秘密。我会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看看你能保守多久。准备好啦?” 克拉拉作了个几乎是害怕的怪相。“好吧。你说。” “我最喜欢的颜色是紫色。” 克拉拉的表情让赫敏咯咯直笑。 “那是个秘密?” “嗯,我从没告诉过别人,只有你知我知!所以那就是个秘密啦。” “老天爷,还真的是。现在我该做什么?” “什么都不做。” “哦,不过想必你给我的这条小讯息,我一定能拿来做点什么的吧。” “什么都不行,亲爱的。这就是重点所在。学着怎样把它从你的脑袋里赶出去。” “要多久?” “呃,通常来说,关于那种深沉黑暗的秘密呢,应该是你的余生,不过既然这不过是个小秘密,那咱们来给个时间限制好了。你说呢?” 克拉拉向后甩过头,举手按住自己的心口,宣布道:“我要保守这个秘密直到从伦敦回来!” 赫敏笑起来。“这么说,你们要去了?” “是的。母亲一整天都在作计划。她晚餐后又跟斯内普先生见了一次,他们就开销达成了一致。他们俩都通情达理得让人生疑。玛丽和凯特不知道该怎样看它。” “你兴奋吗?” “是又不是。过去三年里我们遭遇了那么多悲剧,所以我们中没有人离开过宅子,因为那会被人认为不合礼数。然而,我得说,想到要去寻觅夫婿,而我的心已经妥协,我实在激动不起来。” “或许你会找到哪个人,比喜欢西蒙还喜欢他呢。要是西蒙抓住你的眼球,只不过因为是你没见过别的符合条件的绅士呢?” 克拉拉叹了口气。“我差不多要希望事情会那样了,但我没抱多大指望。我觉得,西蒙很可能是这地球上唯一一个我会觉得有吸引力的男人。就好像他是为我天造地设的。他有着斯内普先生所有的优良品质,但比他要和气得多,看上去也叫人愉快得多。我知道我讲得不清不楚,像个傻瓜似的,不过我真觉得他……样样都好。然而,我会试着引导自己走向我的未来。我会尽力去找个别的人的。” 赫敏同情地捏捏她的胳膊。“你知道的吧,我会盼着你给我写信,把事情进展一五一十告诉我?” “我刚刚放弃了自己,我又要把指头都弄黑了,”克拉拉夸张地叹息道。 赫敏刚坐下斟茶,斯内普先生就带着孩子们进来了。她朝他微笑点头,但他径直掠过她身边,坐进了他常坐的椅子里,翻开一本书。 自从他们那次口不择言之后,他们之间一直很不自然。她试了好几次,想要挑起对话,但他只会寥寥数语作答,而且最终会找个借口退出房去。 用茶的时候看书,这个新爱好作为阻碍似乎有点太过明显了。 “赫敏,这是你上课的时候猫头鹰送来的。”她抬头看到西蒙朝她递来一个小包裹,用棕色纸包着,外面扎着绳子。 “哦,谢谢你,西蒙。” 她把上面的信取了下来,用拇指破开封蜡。 我最亲爱的外甥女, 我自作主张,直接给你回信了。对于随信附上的资料,我负全责。你姨妈读过它们之后大为激愤,并且反对我把它们寄给你。然而我却相信,你是一个重视真相超过一切的人。 我附上的是几篇文章,都按时间顺序整理好了,最早的可以追溯到二十年前。你还会发现有一本书,丽塔·斯基特写的,她是一个资质存疑的新闻记者。我已经读过这本书了,它贫瘠苍白,过度夸张,但其中载有访谈,你可以假定,它们跟人们的原话是含糊近似的。我还采取了预防措施:关于这本书,社论评价不一,我把它们全夹在了封面下面。我相信,你会发现波特先生的驳斥最发人深省。 有关于此,你姨妈和我有一点是统一的。你必须听从你自己的心声,我亲爱的。我们都认为,你对他的看法不应受现实左右。虽然我不能宣称说我了解此人,但是我尊重的那么多人,他们都敬重他。包括你自己。 我希望我这样做是对的。你会让我知道的吧? 你忠实的姨父, 墨丘利·斯若格波顿 “那是什么,格兰杰小姐?”奈吉尔问。 “是我姨父给我寄来的一个包裹。要是您不介意,大人,我很想去我自己的房间读他的信。” “好吧,要是您必须的话,”奈吉尔假装精明地说。 “谢谢您,大人。” 她夹起包裹离开房间。走到门口时,她转头看到斯内普先生正注视着她。他对她点点头,又回到了自己的书上。 * 译者: 西蒙介绍说,教授少年时就开始捕猎贵族,用他们的小秘密进行敲诈勒索,现在我们知道了,他对付赫敏的祖母格兰杰夫人为何那么游刃有余。 *第三十二章*:发现 赫敏啪一声重重合上书,一把把它扔到房间另一头。它摔落在地,书脊断开,又向前滑了一点,离炉栅里噼啪作响的那簇小火焰更近了。她眯起眼匆匆起身,抓过她姨父寄来的各色新闻报道,跺着脚穿过房间,把它们撕得稀巴烂,团作一团扔进了火里。眼看着它们化作灰烬,让她心里腾起了一股满足感。 她又添上几段木头,然后捡起了书。 不论这个丽塔·斯基特是何方神圣,赫敏浑身上下充满了要叫她付出代价的念头。她的教授一生悲惨,而将之拽出来曝光,却几乎没有添上任何平衡,简直是犯罪。 他的罪名已经被澄清过,这一事实只占了一页半的篇幅。而他的自由是行贿得来的推断却有足足三十页。替他说话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那令人作呕的作者还有本事将他们的人格也蒙上疑点。其中甚至包括学校校长,麦格教授。 赫敏咬紧牙关,开始一页页撕下书页,投进火中。最后,剩下的只有皮封面了。她将之扔到一旁。这本书已经染臭了房间里的空气,她不想再雪上加霜。 她在地上坐下身,抓过拨火棒拨了拨火,直到纸片全部烧成飞灰。完事之后,她把下巴搁在膝盖上,直直盯着火焰。 怪不得那男人看上去总是肩负千钧的样子。自从西蒙揭露了他们的过往之后,他的态度变得更加疏远、更令人不快了。他一定是断定,她会像其他人那样评价他了。 他是个大傻瓜。她得想出个办法来让他知道,她看到的是真正的他。 赫敏迈进办公室门内站住,等着斯内普先生注意到她。她一贯如此。她咬住嘴唇,尽量不要坐立不安。他完成了他正在做的事情,把羽毛笔放在托盘里,坐回身抬眼看来。 比起她记忆中的样子来,他看上去更冷酷、更疏远了。她意识到,一桩几分钟前看上去还很简单的行动,事到临头却很可能是相当愚蠢的白费力。 “请问我能帮你什么忙吗,格兰杰小姐?” “我正在想的问题和您一样,先生。” 他沉下脸。“我没时间玩把戏,格兰杰小姐。快说重点。” “我可以进来吗,先生?” “当然,蠢丫头。到现在我总应该用不着再对你明说了吧。要是门是开着的,那你就可以进来。” 她走到书桌前,面对着他坐了下来,在膝上拧着双手,极力不要把自己的嘴唇咬穿。她深吸一口气,昂起下巴。 “哦,老天爷,”他咕哝道,“你要干什么格兰芬多的事了,是不是?千万别。我这一天已经够长的了。” 她垮下肩膀。“先生,我只不过想知道到底是怎么了。您心情不好已经有好几天了。我……我不喜欢那样。” “你不喜欢?那是什么意思?你可是在命令我要欢天喜地起来,格兰杰小姐?” “不!我只是——您真地该让我按格兰芬多的路子来,总比按赫奇帕奇的来要好多了。我想要知道您是怎么了。您为什么要郁郁寡欢地,看上去世界末日就要来了而您却谁都不能说?” 他瞪着她,眨了眨眼。 “那是你的赫奇帕奇式开场白?” “我觉得最后我落进了两者之间,”她嘟哝道。 他吁出一口长气,站起身。她不大有信心地跟着立起来。 他走到玻璃瓶前,拔出塞子。“愿意跟我一起喝杯红酒吗,格兰杰小姐?” “我很愿意。” 他递给她一杯,朝她比了比炉火前的两把椅子。他坐下身,抽出魔杖,让火窜得更高,房间明显更暖了。 “我已经开始担心,这冬天会没完没了了,”他叹息道,靠进靠垫里,抿了口酒,舒开两条穿靴子的长腿,交叉起脚踝。“感谢你关心,格兰杰小姐。不过,我向你保证,这世界并未走到末日。我只是……累了。” “您不能休个假什么的吗?有没有什么地方您可以去的,就离开一会儿也好?巴思怎么样?或许您可以喝些矿泉水?我敢肯定,您去小休一阵的时候西蒙照看事情绰绰有余。”* 他给了她一个眼神,有片刻她觉得那几乎是悲伤的。 “是,他行的。他是个很有能力的青年。我不在的时候,他总能把事情料理得妥妥当当。我觉得,现在不论在哪个方面他或许都已经超过了我。对这类事他有天赋。我则是不得已而为之。我快要被烦死了。” 他又啜了口酒,说:“你看上去在这儿适应得不错。孩子们很喜欢你,你也让两大阵营和解了。克拉拉小姐成了我们的朋友,看得出你和西蒙也走得很近。” “我觉得我确实适应得很不错。我喜欢这儿。我仍然和您有点同感,觉得这儿不是我所属的地方,但也近似了。我很开心。” “我不认为西蒙还会计划离开此地。” “我也觉得,”她说,“他对奈吉尔非常忠诚。再说,这儿另有别的让他有归属感。他真能给人以鼓励。我觉得我从没碰到过像他这样心满意足的人。我打过交道的人里,绝大多数都会被某样东西挑起激情,或是一心想要争取些什么。西蒙对我而言是独一无二的,因为他满足于他已经拥有的一切。当然了,要是能再添上一两样,他的幸福就圆满了。我希望他能心想事成。” “听上去,你非常地在乎他。” “我是啊。他是最好的男人了。” “哦,他也是?多水性杨花啊你,”他以嘲讽的口气说,眼中有着被逗乐的闪光。 “别那么粗野,”她报以微笑,“您老拿我对您的看法打趣我,我可受够了。再说您也不好责备我,西蒙基本上就是一个鼻子略小、彬彬有礼的您。” 他的眼神变得专注而难于理解,正如过去几周内她窥见过的那样。 “告诉我,格兰杰小姐,你对我的评价是否仍然永不改变?” 她羞红了脸,记起了她是何时这样对他说过,随后只过了几分钟,她又是怎样几乎投怀送抱的。为了掩饰,她转向炉火,慌忙喝了口酒。 “我听取了您的建议,尽可能地了解了您的过去,先生。我听了您想要西蒙告诉我的故事。在您没有亲自参与的情况下,我尽可能地了解了您。听到您过去生活的细节让我很哀伤,我也承认我吃惊不小。但那些都是您的过去了。我的答案是,是的,先生。您或许会觉得我孩子气,但我对您的评价,仍然永不改变。我仍然认为您是最好的人。” 她飞快地朝他一瞥,想要判断他作何反应,却发现他正朝她看着,但他的目光却视而不见,他沉迷在自己的思绪里。缓缓地,他眨了眨眼,站起身走到火旁,一只手搁在炉台上,垂首看着火焰,呷着酒。 “我要谢谢你把詹森先生介绍给了我,”他的音调突兀改变,“你对他的评价是对的,他做得很漂亮,把老男爵留下的烂摊子梳理得井井有条,甚至找出了那老傻瓜忘了的钱财。” “不用谢,先生,很高兴他能帮上忙。” “顺便说一句,他新近结婚了。他让我转告你,‘你是对的’,不知这句神秘兮兮的胡话是什么意思。” “结束我们的默契时,我给他指了条明路,让他找到了他的新婚妻子。” 他抬起头,古怪地看着他。“那真是非同寻常的丰功伟绩。怎么做到的?” “只要他给个机会,玛丽·派克随时准备以身相许,而我准备的则是分配给他一天十五分钟。我醒悟到,对于需要富有献身精神的妻子的男人而言,她是个更好的选择。” “你不打算做个奉献自我的妻子吗?” “哦,我会的,要是我的丈夫也能献身于我的话。但是对我,那个头衔会把这类人排除在外:要求我花一整天来计划周详,等他回家时要怎样五体投地地迎接他。我恐怕,即便我在巫师世界的时间极其有限,但也已经让我太过近墨者黑,做不到那一点了。” “然而,莫丽·韦斯莱正是那样做的。” “那是因为她选择如此。她的女儿能去为哈耳皮埃队打球。她有份职业。” “你是否仍想从事职业,格兰杰小姐?” “尽管我遭遇了种种挫折,但我仍希望有一天能成为一名医生,斯内普先生。” “医生,不是治疗师?” “我觉得我更希望能做一名治疗师,但此举有着显而易见的阻碍。” “那么说,你已经放弃成为女巫了?” “我觉得我只是习惯了做麻瓜,先生。” 他叹了口气,重新坐下。“你爱怎样就怎样,格兰杰小姐。但如果你问我的话,要是恢复魔力连试都不试的话,你就是个傻瓜。” “您说过,要是我不十分肯定的话,一切都徒劳无功。然而,我尚未找到什么强烈得不可抗拒的理由,能让我想要重返巫师界。要是能容我大胆说一句的话,没有魔法您似乎就应付得不错嘛。我不禁要把您视为我的榜样。” 他富于表现力地一皱眉,转回身对着炉火。 “我来说一个被你忽略了的理由好了,”他对着火低声说,“我今年四十一岁了,格兰杰小姐。能活到五十开外的麻瓜少之又少。尽管我为他们的健康操碎了心,但我仍将有幸看着我的儿子们长大、变老、死去,早在我头发都未花白之前。”他回过身,“你的寿命将会三倍于任何一个麻瓜,不论你选择用不用魔法。最终,为了免遭怀疑你将会不得不连根拔起你的生活,四处搬家,次数远超过你的意愿。那就是为什么有这么多哑炮仍留在巫师界,尽管他们要是生活在麻瓜当中显然要轻松得多。 “你的姨父在舞弊。他一直在给你的姨妈用魔药,好修复她的小毛小病,指望她至少能活到九十岁上下。就算那样,他仍要度过二十到三十年没有她的日子。” 他叹了口气,朝她这儿挥了一下手。“你才二十岁。要是你选择挑一个麻瓜丈夫的话,作好准备,在你还年轻的时候就要把他埋葬。除非,你选择像我母亲那样,在他把你孤身留在世上之后,光是坐在那里死掉。那简直是浪费。” 这最后一句话之后是一段漫长的空洞。她不知该如何作答。她想要伸过手去,扣紧他的手,让他对她诉说出他眼中的痛苦。但斯内普先生不是那种欢迎别人自说自话的人。 “我没意识到这一事实。或者我是忘了。那确实关系重大,”当沉默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时,她开口说。 “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格兰杰小姐。你得有根有据地作决定。”他环顾办公室四壁的书架。“这房间里有两格书是魔法类书籍。要是你能找得到它们的话,我就让你读读它们。” 她对他怯怯地微笑了一下,环顾室内。她想起了长久以前上过的一堂课。带着一个小小的假笑,她看着他问道:“盒子我可以碰吗?” 他的眼睛闪闪发光。“可以。” 她起身离开座椅,边沿着墙壁踱去,边看着书名。莎士比亚、维吉尔、柏拉图、苏格拉底,旁边是马基雅维利、霍布斯、洛克、卢梭、佩因。有杰斯罗·塔尔的农业契约,以及亚当·斯密所著的经济学书籍,也有诗歌和外国游记。关于艺术的、关于工程的。一定有上千本。 她轻轻拂过书脊,如此海量的知识又一次令她深深迷醉。当她碰到他的狄德罗合集时,她的指尖微微刺痛起来。她将手掌平平贴上书脊,抚过整整一排,感受着那微微刺麻的震动感。底下的那一格上,她也找到了同样的感受。 “是这里!”她得意地说着,朝他自豪地灿烂微笑。“它们在这儿!” 他自她身后走上前,握住了她仍然触碰着书籍的那只手,另一只手环过她,把他的魔杖放进了她手里。一只修长的手覆住了她的,另一只轻轻落在她肩上。 “咒立停,”他耳语道,两人的手一挥。她感觉到他的魔力如同温暖水流般从她的手指穿越而出。隐藏着书本的幻象终止了。 这一展示令她惊异;找到房里隐藏的魔法让她骄傲。但现在这全都被她置于脑后,剩下的唯有歇在她肩头赤裸肌肤上的他的指尖。他的手似乎要让她的烧起来了。她咽了一下,抬起下巴,想要集中精神。 “这是您全部的藏书吗?”她急匆匆地问了个傻问题。真是傻透了。他学校的办公室里,书比这多多了。 “算不上,”他嗤鼻道,“你想不想看看其余的?” “想,”她毫不犹豫地答道。 他将魔杖从她虚软的手中抽了出来,她肩上的那只手收紧了。她感觉到自己开始旋转。接着,随着一声“啪”,他俩离开了。 再次能够呼吸的时候,她跌跌撞撞栽向前去,他一手扶住她的胳膊稳住她。一句悄声咒语,几支蜡烛突然闪耀生光。 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是在一间阴暗的小客厅里。这里已经被改成了一间图书室。到处都是书。由地至顶,排满四壁;堆满各个平面,包括褪色老旧的地毯。到处都是灰尘。给人的整体印象,与其说是因为埋头学问而顾不上打理,不如说更像是因为悲哀而忽略。 她转过身,看到他已经退到了房间远处的一个角落里,正怒目看着她,好像已经预见到了她的负面评价似的。 “我们在哪?” “曼彻斯特。” “这里是您长大成人的地方,是不是?” “是的。” 她点点头,走到一个书架前,举起手去触碰书脊。 “我是你就不会那么做。我放在威纳姆园的书是无害的,以防万一我的孩子们好奇心起。这儿的书就不尽然了。事实上,除非你恢复魔力、并对它有了更深的理解,我禁止你触碰这墙上的任何一本书。”他朝右边的墙作了个手势。“跟潘多拉不同,你不会释放出瘟疫;你只会痛苦不堪地死去。明白没有?” “是的,先生。” “其他的书,只要你感兴趣,都可以拿来看。你还想要的时候,我会再带你回来。” 她看着他的时候,她的兴奋一定在眼中流露了出来,因为他的怒容变成了一个假笑。 “您对我太好了,先生。为什么我会突然想起夏娃的故事来呢?您就是那条蛇,拿知识引诱我,想要我重归魔法。” 他沉沉低笑。“比喻得很贴切。” 他的眼睛突然闪闪生光,饱含了完全不同的其他含义。她转开去,一如既往,害怕他对她的影响变得太过明显。要是她不能让自己不动声色,那用不着读她的想法,他也会知道她的心事。 要是她是个女巫,她就用不着这么羞怯。她多么希望自己能勇敢莽撞一些啊。 接下来的十五分钟,她全花在了挑选书本上。她挑了满满一抱的书,走到他仍然站着的地方,朝禁书所在的那面墙比了比。 “对于可能致命的书来说数量真是很大呢,要我说的话。” “我以为到现在你总该明白了,我是个可能致命的人,”他答道。 她搜寻他的脸,想要找到一丝幽默的暗示,却什么也没找到。 “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可以,”他答道,“我猜想,从今往后你的问题会多得不得了。” “这一个更私人。” 他扬起一道眉,但仍然点了点头,面露警惕之色。 “你十岁上,是不是真地杀了那个男孩?从监狱里获释以后?” 他的眼睛看上去变得呆滞阴郁,就好像一朵阴云掠过了他的思想之光。 “不,”他答道,握住她的手肘准备幻影移行。“我还不到九岁。” 她挣开他的手,转身面对他。“你后悔吗?” 突如其来的愤怒点燃了他的眼,她磕磕绊绊地退后,他朝她逼近,甩出的字句锋锐如刀。 “他告发我的时候十四岁,因为我不能解释说我用的是一种无声的阿拉霍洞开而怀恨在心。那是我第一次犯罪。法官动了恻隐之心,既没有把我流放,也没有立刻把我绞死。他判了我鞭刑,此后的整整九十天里我吃臭蛆,为了保命跟恃强凌弱的大孩子、鸡奸犯打架。他因为别的人也跟他翻脸而颜面大失,所以决心一等我出狱就要找我算账。 “我后悔吗,格兰杰小姐?不。我不后悔。”他挺直腰,俯视着她。“他是个蠢货。规矩人人都知道。要是有人打算在蜘蛛尾巷树敌,他必须先学会游泳。” “你就是那样做的?把他推进了运河里?” “以我浑身力气。”他眯起眼,他的声音低到了近似耳语。“他只是第一个,格兰杰小姐。邓布利多则仅仅最后一个。” 有个硬块堵住了她的喉咙,她咽了一下。“他们中有谁是无辜的吗?”她的声音听上去咝咝沙沙的。 他闭上眼,摇了摇头。“我从未参与过其他食死徒醉心的针对麻瓜的暴力活动,要是你问的是这个意思的话。我只是为了存活做了必须的事。” 他们站在那儿,在他图书室的中央,面对着彼此,摆着自卫和攻击的架势。他瞪着她,就好像谅她也不敢接受他。她怀抱着古老的知识,与她的新知搏斗。 “是不是因为那样,所以你才对爱尔斯佩思那些不光彩的事情接受度那么高?因为她只不过是为了生存做了必须的事?” “爱尔斯佩思揽洗衣活,为了生存。她招揽男人,是为了她的孩子能生存。他们并没有全都活下来。我没资格基于别人的行为而评判他们,当他们是出于这种理由的时候。生活比你能想象的要残酷得多,格兰杰小姐。我但愿你永远不必对此有完全了解。” 她点点头,回想起了坐在她垂死母亲床边的情景。她上前几步,笔直站在了他面前。她抬头看着他,简单地说道:“谢谢你告诉了我真相。”她但愿他能理解她想传达的意思。“我知道,你想让我对真实的你有更多的了解,因为你觉得我的看法是错误的。现在我了解了。我没看出有什么区别。”她垂眼看着地板,害怕起来。“要是您准备好了,您可以带我回家去了,先生。” 他没有握住她的手肘。他舒开双臂环住她,将她紧紧揽到胸前。当他们旋转离去时,她觉得自己感觉到了他的下巴歇在了她头顶。 他们落到他的办公室里。他紧紧抱着她,就多了那么一小会儿,直等到那阵头晕过去。她抓着他不放,她的心在胸腔里疾跳。 “你们在这儿啊!”西蒙说。 斯内普先生几乎是一把把她扔了出去。他别开身。“一个相当愚钝的发现,西蒙。比起嚷嚷着废话来,我原本对你期望更高的。格兰杰小姐有兴趣攻读魔法书。我带她去了蜘蛛尾巷。正如你见到的,我们回来了。我肯定,不论你为了什么需要她,她的学业都可以延一延的。” 斯内普先生往书桌走去。西蒙蹙眉看着他。他不肯直视西蒙的眼睛,直到他在书桌后再次坐定。 “我不是在找赫敏;我在找的是您。我是来审阅詹森今天送到的新文件的,结果哪儿都找不到您。” 斯内普先生抬眼看着他,清了清喉咙。“好了,现在你找到了。你想要细看哪些?” 赫敏悲哀地看着他。他又变得冷漠而疏离,就像不到三十分钟前她走进这房间时一样。 “我要告退,留你们两位先生谈公事了,”她说。 西蒙看着她,微笑着一点头。斯内普先生则看都没看她一眼。 赫敏站在车道里,朝沿着林荫道而去的马车挥手。西蒙站在她身边,奈吉尔和格蕾丝站在他另一侧。对他们挥手作别的只有克拉拉,一直到马车被树木掩去,他们都能看到她浅粉色的手帕在车窗外飘动。 孩子们决定在砂石道上跑一跑,赫敏和西蒙尾随着他们信步走回。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让你好受些,”她说。 “知道你关心我就够了。要是孤身一人面对的话感觉会更糟。我会活下来的。我面对过更可怕的事。” 她挽住他的手肘,捏了捏他。 尽管复活节再过一星期就要到了,冬天依旧不肯把地盘拱手相让。树枝上的嫩芽仍然收得紧紧的,犹如成千上万个小拳头。就好像它们也因为阴郁过久而使起了性子。 “西蒙,我可否问你一个关于斯内普先生的问题?” “当然。虽然我觉得你仍然欠我几个从其他角度来讲的故事。” “是没错。以后我会告诉你,我碰到他的那一天是怎样致命地侮辱了他。但是首先,我在想你是否能跟我说说一个叫莉莉的女人?你有无听到他说起过她?” 西蒙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莉莉·伊万斯?是的,我听说过她。我已经多少告诉了你一点。莉莉·伊万斯是邪恶的。你为什么要问起?只是随便问问的好奇?还是你也打算跟个鬼魂竞争?” 他突然的理解让她措手不及,没能掩饰住自己的表情。 他畏缩了。“哦,赫敏。有多久了?” “事实上,我想,从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就开始了。” 他作了个痛苦的怪相,双臂环住她的肩膀,紧紧拥抱住她。“别,姑娘。你不会想要的。莉莉最终战胜了爱尔斯佩思。要说她是诅咒着莉莉的名字而死的,一点也不过分。我比这世上任何人都更爱那个男人,但我会明白无误地告诉你,他对她的爱是变态的、扭曲的,让他受尽了伤。你斗不过那个鬼魂的。另找他人吧,赫敏。要和他一起觅得幸福,那机会比我和克拉拉的还要小。要是我早知道的话,我会亲手把你也塞进那部马车去找丈夫的。” 她咬住嘴唇,却止不住挫败的眼泪。西蒙把她拥进怀里。 三层楼之上,西弗勒斯·斯内普看着西蒙将格兰杰小姐拥入怀中。他咆哮一声,从窗口旋开身,抓起桌上的墨水瓶砸向对面的墙。 * 译注: 赫敏建议教授去休假时,提到了“Bath”和“take the waters”,巴思是矿泉疗养胜地,时人认为洗温泉浴、喝矿泉水,能够包治百病。简·奥斯汀在写给其姐姐卡桑德拉的信里也多次提到自己在巴思的疗养。 * 译注:“Lily Evans is evil.”莉莉一生黑强推。 *第三十三章*:融雪 比顿家的女人们出发去伦敦的次日,春天的一线生机来到了。一夜之间,天空澄澈如洗,阳光洒遍大地,鸟儿们兴奋得百啭千啼。 要想让学生们集中注意力赫敏费尽了力气,最终还是放弃了,叫他们去准备好,到外面去走走。 一出了门,他们三人就动身穿越威纳姆园。格蕾丝和小爵爷一路走一路挥舞着他们的小木剑,把想象中珍宝船的甲板夷为平地。 “快来,海盗兄弟们,我们要去抢夺战利品啦!”她说道,指着一口装饰性的小池塘,池边是人造的希腊式废墟。 这是前任男爵的种种浪费奢靡之一,工程浩大却百无一用,傻得可爱,是孩子们最喜欢的玩耍场所。它有个顶,还有数根竖在恰好位置的多利斯式立柱,所以从建筑学上来说它很牢靠,不过看上去却摇摇欲坠。长春藤尚未来得及生长,冬天犹如瘦骨嶙峋的枯爪紧攫着它的根部。在它前方,她能看到修剪过的玫瑰丛,她推想夏天时这里应该是个迷人的所在。 奈吉尔和格蕾丝绕着池塘发足奔跑,赫敏悠闲地沿着庭院踱去,检查着沉睡中的花床,观赏形形色色的喷泉与雕像。她采下一片孤零零的干叶子,用手捏得粉碎。 冬天的叶子总是让她心醉神迷。为了这些小小生机的焕发树木是如此努力,然而不论叶片是大是小、是阔是窄,最终它们总会落得枯败凋零,轻易就能捏碎。她觉得它们相当有象征意义。生命是多么容易被碾成齑粉。一个生气勃勃、活蹦乱跳的人,是那么容易毫无预兆地化作一堆飞灰。一条春天时兴奋不已踏上崭新探险的生命,秋天时可能就像冬天的树叶一般贫瘠而灰白。 赫敏感觉就好像自己因为寒冬而蛰伏了很久、很久。她害怕,她的春天永远不会再来。 孩子们一路欢蹦乱跳,风儿一样无忧无虑。她跟着他们往前去。 那只是个假象。奈吉尔和格蕾丝远远说不上无忧无虑。她来这儿才一个月,但很快就已经发现,他们静静地黏着人。在他们俩的世界里,他们在意的事物会转瞬消失不见,所以他们极力跟在意的东西挨得越近越好。其中绝大部分,就是西蒙和他们的父亲。 格蕾丝离开房间时,习惯触碰大家。她第一次停下来触碰她时,赫敏感觉到一股奇异的骄傲涌上。这是一项古怪的小仪式,他们或多或少都这样。碰一下肩膀,摸一下头发,就好像他们得让彼此安心,他们仍然在那儿。格蕾丝只不过是做得最明显的,她会走来走去,触碰过房里每一个人才离开。现在,这小小仪式里,也包括进了赫敏。 然而,孩子们天性能够即刻恢复元气。两个小斯内普也仍然有做简单小孩的时候。她嫉妒他们。她绝望地期盼,有一天她也能重新做回一个孩子。 她想到斯内普先生和西蒙,作了个苦相。他们从没获准做过孩子。对过去的他们而言生活什么样?她无法真正想象。她回想着自己梨树园时代的童年,她是怎样举起小拳头捶着等级制度的铁栅,感觉自己受尽了压迫。多天真啊。她当然知道,比她更不幸的人有的是,但她并不知道内情。她的父母竭尽全力地庇护了她。直到他们最终离弃她的那一刻,她才见到冷酷的真相——生命的精髓元气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夭折,徒留下轻易就能被碾成齑粉的躯壳。 她张开手,让手套上的碎屑随料峭微风而去。 “来看看鬼屋吧,格兰杰小姐!”格蕾丝喊道。 她抬起头,跟着他们下了小山坡,来到遗孀屋前。* “为什么这里是鬼屋?”她问道,“里面有鬼吗?” “爸爸说没有,”奈吉尔显然很失望,“但您瞧瞧里面!” 三人一起把脸凑上窗户。她笑起来。“哦!我看到了。真的是间鬼屋!” 从他们所在的位置,正好能一览无余地看到里面那间貌似书房的房间,穿过它是间小客厅,或是小休息室。每一件家具都蒙着白布,连墙上的画也是。 屋子面积适中,处处渗透着一股迷人的居家气氛。 她随着孩子们把脸贴上一格格窗玻璃,想象着一代又一代婆婆住在里面的情景,微笑起来。这是个舒适的家,可以坐下来安享穿过高高的窗户照进来的阳光,是个让人安心又自在的家。她被深深吸引住了。 “我还以为守时是你的优点之一呢,格兰杰小姐。” 她猛地回过头,发现斯内普先生正站在几英尺开外,风儿吹拂着他的头发,戏耍着他大衣的前襟。 “老天爷!”她说着,抬头看看天色。“已经是他们跟您上课的时候了?我完全没有了时间概念!真对不起,先生!” 他假笑着举起一只手。他连手套和帽子都没费功夫戴。“别慌,格兰杰小姐。孩子们被天气困在屋子里够久的了。我肯定,比起在教室里多关一天来,能有机会跑一跑对他们好处更多。”他朝她身后的屋子打了个手势。“你们仨在这儿做什么呢,怎会让你完全忘了时间?” “孩子们觉得罩起来的家具很好玩。” “那你呢?”他柔声问,“是什么让你着迷?” 她红着脸垂下眼。“老实说,我也说不好。真是间迷人的屋子,对吧?” “是吗?让咱们看看。” 他绕过她,朝厨房门那儿走去。他看上去几乎没有停顿,锁就咔哒一下开了。他推开门走了进去。奈吉尔和格蕾丝紧随而入,兴奋地交头接耳。赫敏四下看了看,但是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从这儿望过去,连主宅都看不到。 带着无法理解的紧张,她跟在他们身后走了进去。 她合拢身后的门,环顾空荡荡的厨房。孩子们的脚步声在基本以石头砌成的屋子里响亮地回响。壁炉非常大,足够一个人站在里面。沿着两面墙有着长长的操作台。其余家具都搬空了,剩下的唯有一张古旧的桌子,因为太大而没有被搬走。一口锈迹斑斑的大铁锅挂在炉灶上方的一根钉子上。 斯内普先生站在房间正中央,注视四周,思索了一番。 “这让我想起一间魔药教室,”她走到他身旁说。 他朝她一瞥,接着往壁炉看去。“还自带飞路呢,”他朝它一指,打趣道。 “我从没用过飞路。” “你接受的教育仍不完整。假以时日我们会弥补这一点的。” 她灿烂微笑。“这儿地方足够大的了,厨子和厨房女佣不会碍事的。” 他摇着头。“家养小精灵。它们占用的地方更少。”他朝一口餐具柜举起一只手。“然后,我们可以用那个来存放魔药原材料。” “可食物我们要放哪里?”她问道,加入了游戏中。 “要是我们有家养小精灵的话,我们可以把食物放在曼彻斯特。见鬼,它们可以在蜘蛛尾巷做饭,那我们就能把这整个见鬼的地方都变作实验室了。” “您蜘蛛尾巷那儿能不能也设个飞路?那样的话我们就可以冲来冲去,把那个图书室利用起来了。” “看,爸爸!” 他俩一同转过身,循着格蕾丝的声音来到厨房外的走廊里。他们发现她和她哥哥正在一间大屋子里,四壁满是空架子,两把大椅子和一张图书室大书桌,上面都罩着大布单。 斯内普转向她,眼睛熠熠生辉,满脸假笑。“或者,我们可以把那个图书室搬来这里,”他说。 她朝他咧嘴一笑,接着羞红了脸,低头看着自己的脚,极力想要调整一下表情,变得更加谨慎些,别那么心事一目了然。 她改了话题。有件事一出口就肯定灾祸不远,她决定先发制人。“小爵爷说,您今天一早就出去办事了。希望效果卓著吧?” 他清清喉咙,赶着格蕾丝出房去。“我打算在村子外围造间制材厂。这一带手艺人很多,我觉得可以让他们制造家具。西蒙已经决定了要把哪些田地改种树。要是让那些蠢货把已有树木都砍光的话对他们没好处。我得雇个人来监督运营。今早我是去看看,能不能把个老熟人给招纳来。” “麦肯齐先生?” 斯内普对她扭曲地假笑一下。“确实。他也早该远离棉花粉尘了。他的肺都要给堵住了。” “您能不能为他做些什么呢?我是说,他的肺?” 斯内普皱眉看着她。“我已经这么做了。麦肯齐觉得我对酒的品味糟糕至极,但礼貌起见,他不好意思拒绝来一杯。我给他下药已经有好多年了。” “您是个好朋友。” “见鬼了我才是。要不是我的话他早十年就死了,我需要他为我服务。现在,我又需要他了。” 此后,她沉默了下来。 他们随着奈吉尔和格蕾丝游遍了屋子里其余地方,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看够了之后,他们全都回到厨房,溜回了花园里。 斯内普再次给门上了锁,赫敏则跟着孩子们爬上小山坡。到达坡顶时,她回头俯视着身后正往上爬的他。当他越过小山投下的阴影时,阳光照亮了他的脸,他的眼睛映着光线闪烁生光。 “是棕色的,”她悄声说。 他走到两人眼睛齐平之处,停了下来。“对不起,你说什么?” “你的眼睛。我一直在想,它们究竟确实是黑的呢,还是只是非常非常深的棕色。我终于找到答案了。” 他的眼睛睁大了一点点,然后他脸红了。 她微笑起来,被他的反应迷住了。 他朝身后的遗孀屋看看,接着放平肩膀,又向她看来。 “格兰杰小姐,”他开口说,他的脸上再次流露出那个专注热烈的神情。“我觉得,或许,我早该告诉你——” “你们在这儿啊!” 他们俩一齐扭往一旁,看到西蒙正快步朝他们走来,奈吉尔和格蕾丝在他身旁边跑边笑。 “我上完马术课回来,发现我所有家人都不见了!”他说,“没有字条,也没给维奥莱塔或克罗普太太留句话。你们真把我给吓死了。” “我们不过是散个步,”斯内普先生厉声道,“又不是什么见鬼的世界末日!” 西蒙那兴高采烈的微笑冻住了。接着他的表情垮了下来,一脸震惊的受伤,随后又和缓下来,变得更为难懂。 格蕾丝和奈吉尔都僵住了。 “对不起,”斯内普先生换了一种更愿和解的口气,“你找我有事吗?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讨论?” 西蒙责备地看着他,摇了摇头。“实际上,我在找的是赫敏。我想要问问她,她明天想不想去骑马。” 斯内普满面怒容地朝她一指。“好呀,她就在那。问吧。”他转身朝宅子走去。奈吉尔和格蕾丝像两头活泼的小马一般跟在他身后。西蒙和赫敏落在最后。 “我很愿意跟你一起去骑马,西蒙,”她说,“不过恐怕我缺少装备。我没有骑马装,连靴子都没有。或许下一次,等我有机会改善一下行头再说。” “好吧,”他说,“我只是对自己今天的表现很骄傲罢了,想要多做点什么,而不是只会骑马打圈子,旁边的人看着我就好像我是个长过了头的小孩。”他对走在最前头的男人皱起眉。“并不是说,我感觉不像,”他嘟哝道。 那男人的背一僵。赫敏敢说,斯内普先生听到了他的话。她想知道他原本打算对她说什么,但开口询问的时机显然已经过去。 赫敏结束了课程,对小爵爷深深行了个屈膝礼,然后把两个孩子都拥抱了一番。正当此时,斯内普先生打开教室门走了进来,准备上接下来的课。 “格兰杰小姐。你有访客,在小休息室里。”他边说边掠过她身边,没对她看上一眼。 “真的?” 他赏给她一个专门为蠢问题这类特殊事件而保留的眼神,专横地挥退她。 她抚平裙子,拍拍头发,出了门,将它在身后轻轻合上。 她走进对面的小休息室,尖叫一声。 “爱丽丝!”她奔过房间,拥抱她的姨妈。接着转过身,也拥抱了姨父。“你们怎么来了?真是个大惊喜!” “我是来带你去购物的,亲爱的。西弗勒斯昨天联系了我们,问我们是不是有空让你的衣橱焕然一新。他说你需要一套新的骑装,还有别的。” 赫敏惊讶地眨眨眼。“他一个字都没跟我提过,”她说。 “是吗?那好,肯定是要给你个惊喜。快去作准备。墨丘利会带我们来回,不过我们还是要靠腿脚走好多路的。” “提醒你们一声,一次只能带一个,”墨丘利插嘴道。 “当然,亲爱的,”爱丽丝说道,从他袍子上掸掉一丝想象中的线头。“就连西弗勒斯,也不能同时带两个麻瓜随从显形的。” 赫敏假笑着,急忙出了房间。 她半途停下,探头进教室门里,说:“谢谢您,先生。” 他回过头看着她,对她优雅地一点头。“不值一提,格兰杰小姐。你钱够吗?我可以现在先付你部分工资,你只需开口。” “不用,先生,我够花的了。我会赶早回来的。” “不急,格兰杰小姐。没有你,我们今天也能活下来的。” 她微笑着,正打算关上门,但又停了下来。她问:“您一下子能够随同显形多少人?” 他恼怒地皱起眉看着她,答道:“三个,如果非要不可的话,不过我不能保证他们的全部身体都能安然度过全程。为什么问起?” “好奇罢了,先生。” “那么,我请你把你的好奇心投向别处,别再打扰我上课了。” 他看上去跟她过去的教授是那么像,关上门时她不得不强忍住别咯咯笑出声来。 赫敏头痛欲裂。在对角巷东奔西跑一整天,比她能想到的更让人穷于应付。就好像一个乞丐身处不许她参加的盛宴。她既有着不顾一切的热盼,又感觉彻底绝望。她的姨妈和姨父尽量成功地让她高兴了起来。 “我得说,我可怜的脚实在是走不动了。我觉得购物真是普天下最白费时间的一桩事了,”他们在破釜酒吧坐下用餐时,墨丘利如是说。“这么东奔西跑之后你们女人怎还有坐着的力气,我永远也弄不懂。”他示意侍者送菜单来,自己瘫倒在椅子里。“我们买完没有?拜托,请说我们买完了。” 赫敏忍住一声低笑,爱丽丝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说真的,墨丘利,”爱丽丝说,“你又没干什么重活,只不过在我们跟裁缝商量的时候找点事情做做而已,偶尔再缩小几个包裹。”她拍拍他的手,“不过,我的确非常感激你的英勇献身。想想看吧,要不是我记得带上本麻瓜时装式样书给那位可爱的摩金夫人看的话,事情本会糟得多呢。赫敏挨别针戳的当口,你还在邦德街上晃来晃去地打发时间哩。再说了,那样的话赫敏要从裁缝那儿拿到新骑装,起码得要一星期。” 她转向赫敏微微一笑。“如今你的行头焕然一新了。用魔法做衣服这么容易,真不可思议对不对?我必须得说,我真觉得,你该让我给你把那套灰玫瑰色袍子给买下来的。我觉得那颜色跟你的皮肤一定非常相称,或许能有助于你拥抱魔法一面也说不定。” “我不会有地方穿出去的,爱丽丝,”赫敏答道,“我住在一座麻瓜庄园里。要是让仆人看到家庭女教师打扮得像个吉普赛似的到处走,他们会怎么想啊?我同意,它们是很好看,但在我的魔力真正重新露头之前,买它们太傻了,不过是浪费。” 他们开始点单,爱丽丝不响了。 “恢复魔力进展得怎样?”墨丘利问道。 “嗯,老实说,”赫敏叹了口气,“似乎它根本就没打算来。我全身心地投入了研究里——现在我烂熟于心的咒语总有几百个了——但都只是理论、词汇和手部动作。没有一星魔法,我连是不是做对了都不知道。斯内普先生对我保证说,我的魔法的的确确仍在,但我什么都感觉不到。这实在叫人苦恼。要是锁闭我魔力的人就是我自己,那我怎会不能将之释放呢?” “我承认,是叫人苦恼。”墨丘利道,“不过,人的头脑是一个陌生而未知的领域,没人真正懂得它如何运转。我怀疑,你是将它锁了起来,并且把钥匙放在了你头脑里极为安全的所在。你只需找出你的安全地带在哪儿就行。钥匙肯定就在那附近。” 赫敏眯眼看着面前的桌子。“真奇怪,您的话听上去好有道理。我会多考虑考虑的。” “为什么你不叫西弗勒斯进去看一看呢?” 墨丘利和赫敏不解惑地看着爱丽丝。 “请他做一次那回事。读心。或许他真能找到你的阻碍物,或你的钥匙呢。” 想到斯内普先生能读到她的想法,赫敏的脸都羞红了。那会有多丢人啊?要是她真想成为一名女巫,那作出点牺牲也是自然的,但难道她的自尊也在其中? “他说,我是个天生的大脑封闭术师,也就是说,要想读到我的想法显然是极度困难的。他从未积极地尝试过读我的想法,所以或许那样能行。或许我该请他一试。我真地不想再当麻瓜了。” “告诉我,”爱丽丝的眼睛里亮光一闪,“你这新发现的拥抱魔力的热忱,跟咱们某个尖酸刻薄的高个子熟人是不是有几分关系?” 赫敏觉得自己的脸烧了起来。她埋头餐盘。 “要是您在说的是我的雇主,那么我恳请您把那个简单的事实牢记在心。他是我的雇主。因为这一事实,我之前的热情已经不再那么肆无忌惮。而我呢,也要谢谢您,请您别再多想了。我尊敬他,他是我魔法研究的导师。就是那样。” 爱丽丝的眼睛淘气地闪闪发光。“我敢说,对他来说才不光是那样。我相信,他相当迷恋你,我亲爱的。我觉得他已经迷恋你好久了。” “爱丽丝,让那姑娘去,”墨丘利打断道,“这种事你半点都不能断言属实。我们几乎都不了解他。我觉得他只是请你陪赫敏来买趟东西,很简单的事情,你解读过度了。那男人是个巫师。要是他对赫敏有兴趣的话,他早就直截了当告诉她了。你知道得很清楚,我亲爱的,你们麻瓜明明心知肚明,却仍然要半推半就你来我往,那一套在我们这儿没什么用。” 赫敏的思绪飞回了前一日,当时斯内普先生正打算对她说什么。会不会是那样?会不会他本来是打算对她表白爱慕之情?声明某种意图?要是那样,被打断后他那么暴躁就好解释了。她的心开始重重捶着胸腔。他会不会爱慕着她?难道她如此苦于隐瞒自己的感情,都错过了他的? “那并不能证明我的论点不对,”爱丽丝一挥手道,“为了博得我的青睐你就很愿意你来我往那一套,而且你对我的世界还几乎是一无所知的呢。西弗勒斯不一样。他对麻瓜社会非常了解。要是他就那样告诉一个麻瓜女人说他打算跟她开始一段私情,那我才觉得不合常理呢。我觉得他会巧妙多了。” “但赫敏是个女巫,”墨丘利犟头倔脑地说。 “是,但她把自己视作一个麻瓜;或许他只是有点困惑,不知该怎样接近她。” 赫敏明白了她姨妈的逻辑,以及随后那更为明显的解释。她插进争论中。“要是他像您说的那么了解麻瓜社会——对此我是同意的——那他就很明白,只要我还服务于这一家庭,那我们之间的任何联系都是极不得体的。要是他真有一丝一毫的温柔动机,他是永远不会叫我去照看他的孩子的。说真的,爱丽丝。我觉得这一谈话已经出格了。” 爱丽丝皱起眉。接着她的脸明朗了。“辞职。” “什么?” “辞职!我知道我是对的,还能有比这更好的证明办法吗?退出他的工作,我敢拿我所有的头巾跟你打赌,不管你搬去了哪里,他都会找个借口出现在你门口的。我跟你说,那男人被你迷得神魂颠倒。” “我才不会为了证明您那牵强附会的理论就辞职呢!”赫敏叫道,“我对孩子们负有责任!而且我恰好很喜欢我的工作,一点都不打算离开,除非我对他们不再有用。” “别傻了,赫敏,你不会离开孩子们多久的;一嫁给他你就又能回到他们身边了啊。” 墨丘利似乎是听够了。“夫人,你的提议并不光明正大,现在赫敏总算找到了几分幸福,我很怀疑她会是那种拿她的生活当儿戏的人。你说得太过了。” 爱丽丝把餐巾扔在盘子上。“我只是关注她的切身利益而已!半推半就你来我往是浪费时间!是人都看得出他俩有多相配。在我看来,我外甥女儿干坐着呆等命运转变已经等够了。她就该捉住它的领子,狠狠摇晃它,让它至少这一回吐点什么好的出来!” 墨丘利拿餐巾印印嘴,搁在盘子边,站了起来。 “赫敏,用完你的餐。我先带你姨妈回家去,过几分钟就回来接你。” 爱丽丝叹息一声,站起身来。“好好想想我说的话,亲爱的。” 赫敏假笑着说:“现在我想不那样也不行了,不是吗?” 爱丽丝做个鬼脸。“我猜,我本来是可以说得圆滑得多的。都是那些巫师和女巫的错,我跟他们一起待的时间太长了。他们发表起意见来是那么无拘无束,自由不羁。或许自由得有点过了。” 她倾过身吻了吻赫敏的额头。“享受骑马的乐趣吧,亲爱的。要是你什么时候能来跟我一起骑骑马的话,我会非常高兴的。我新买了一匹母马,脾气好得不得了。或许你的雇主会好心同意,让你星期天过来作客几个钟头吧。” “我会问问他看的。谢谢,爱丽丝。为所有一切。” 爱丽丝张嘴还想说点什么,不过墨丘利恼怒一哼,拖着她就走。“来吧,亲爱的。你可以在信里讲。” “哦,好吧。自己保重,亲爱的。” “您也保重,姨妈。” 她的姨妈和姨父返回奥特伍德,赫敏则转回食物上。她把叉子在餐盘里划拉几下,叹息一声搁了下来。他会回报她的爱意,这种可能性有吗?有些片刻,能让她轻易确信是的,但话说回来,也有那样的时刻,她不确定他还能忍受跟她同处一室。那男人是个谜。 她得跟他多相处,就说说话也好。游遍遗孀屋的一路上,她隐约见到了那个她会真正想要更加了解的男人,然而此后他那么快就把自己隔绝了开来。他那么疏远冷淡,哪怕要同处一室都困难,她要怎么才能跟他共处更多时间啊? 她怀疑,墨丘利是对的。他是个巫师。要是对她有兴趣的话,他用不着东拉西扯支支吾吾。发表意见的时候他口无遮拦,提出要求也绝不含糊。没道理会认为,提到那个话题他就会变得局促不安。西弗勒斯·斯内普会害羞,这念头实在可笑之极。 要是真对她有所图谋的话他干嘛还要玩雇佣她这种把戏呢?她很怀疑,他会在她来到威纳姆园后对她产生感情。她来了才没多久。西弗勒斯·斯内普看上去不是会那么快坠入情网的人。这念头想到都觉得荒谬。他要实际得多了。 不。那男人是个鳏夫。看上去光是照顾他的孩子他就心满意足了。有那么多别的事情压在他心头,显然他不会有兴趣再结婚的。她根本没理由认为他会迷上他的家庭女教师兼前学生。 墨丘利重新出现在门口。她站起身披上披风,扣上扣子,拿起小帽。 他们拐过一个弯,进到小巷里。他转身看着她。“赫敏,请原谅我言辞不得体。不过,在你细忖你姨妈那些奇思妙想的时候,请记住一个事实:一个巫师,他或许会对你非常感兴趣,但他可能根本没想过要娶你。那种事在你们的社会里是丑闻,但在我们这儿则不是。” “我非常清楚,墨丘利,不过还是谢谢您的关心。” “她只是想要你幸福快乐,你知道。她对待希望有时会有点儿热情过头,细想起来,那还真有点让人吃惊。每一次我断定她骨子里是个斯莱特林,她就会干出点让我重又困惑的事情来。她是个非同凡响的女人。” 赫敏笑了。“这我也知道,姨父。” 墨丘利微笑道:“我真地喜欢你这么叫我。”他带着她旋了个身,啪一声走了。 * 译注:遗孀屋,the Dower house,是指庄园主在遗嘱中指定的、待其去世后划拨给他的遗孀居住的面积中等的屋子。在庄园主亡故后,如果继承人已婚,则庄园主的遗孀通常会从主宅里迁出,搬进遗孀屋去居住。如果继承人单身,则其成婚时,未亡人也会迁出主宅。 *第三十四章*:愚蠢 他俩人还未至,兴奋的私语和无忧无虑的笑声却早已沿着楼梯一路飘上。赫敏和西蒙沿着走廊走来,两人都穿着骑装,脸孔红扑扑的,流露着一股高兴劲儿。过去一个月来,差不多每天他们都这样。他们眼中的明亮闪烁更为他们的面容增色,他们看上去就跟任何一对年轻情侣一样引人注目。 赫敏拔下骑帽上的发针,将手套扔进帽里。她那闪烁生辉的眼睛转到了西弗勒斯身上。他一直就那么站在走廊当中看着他俩,感觉自己像个蠢头蠢脑的傻瓜。 “今天的骑马实在太棒了!”她喊道,“我不记得有哪次这么快活过!您该和我们一起的,哪天早晨,先生!” 他扬起一道眉,答道:“我不觉得。” “真地很有趣哎,西弗勒斯,”西蒙附和道,“您该学着骑马的。我无法细说骑在马背上的感觉,但我知道您一定会喜欢的!” 赫敏看着他,脸庞因为期盼而熠熠生辉。在她那双蜜色的眼睛里他什么也看不到,他能看到的情感全都写在了她的脸上。太多空间给人误解了。那样的没把握他无法忍受。 “我可以教您,先生,要是您愿意的话。我们可以把马牵到远离马厩的地方,我会私底下教您的,就算您犯什么错,也不会有马夫在一旁看着叫您泄气。我保证,我在这方面是个行家里手。” 他朝她冷冷一笑。“可我或许还需要其他领域的学识,那你就不见得有多渊博了,格兰杰小姐。换句话说,你没有修复一条折断的脖子所必须的魔法,万一我从那头该死的畜生的另一边栽下去的话。”他想起了她的父母是怎样死的,于是打住话头,但却为时已晚。看到她满脸受伤的表情,他感觉自己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下三滥。他放柔声音,添上一句:“不了,谢谢你,我没有兴趣。我从不知道该怎么骑马,但也从没感觉有何不妥。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现在要改变。” 他转身要走,却被她抓住了胳膊。她什么非要老是碰触他呢? “但那会很有意思的。相信我吧;那马厩里没有一匹马会伤到哪怕一只苍蝇的。它们都太老了,而且脾气也太温驯了。您可以跟我们一起出去透透气!骑马是那么……自由自在。当您跃马而起的时候,感觉就好像在飞!” 他怒目看着她搁在他胳膊上的手,直到她缩了回去。他抬眼注视着她的眼睛,说:“我要假装飞翔干嘛呢,格兰杰小姐,当我真地会飞的时候?”他恼怒地朝西蒙一瞥,又看向她。“这种平庸的麻瓜娱乐,我就留给你们俩了。” 他俩脸上浮现出震惊的伤心神色,让已经深插在他胸中的那把痛苦之刃翻搅起来。他别转脚跟昂首离开。 斯内普在马厩里穿行,一边想要捂住那气味。他恨马匹。他一直都恨马匹。它们体型大得见鬼,又那么强壮,实际上却又敏感,又懦弱。 一匹栗色大母马探出脖子,舔着他的外套。他凶险地看了它一眼,它轻轻嘶叫一声,把脑袋缩回了栏里,根本不为他所动。 “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吗,先生?” 斯内普转过身,看到马夫头儿正向他走来。 “罗杰,向我汇报一下男爵的马匹情况。” “好的,先生,正如您所看到的,我们的马大多是人们称为女士坐骑的那类马。它们性情都很温顺听话,而且,容我大胆说一句,先生,不那么让人兴奋。它们能克尽本分。宅子里的女士们没多大兴趣,只愿意轻松小跑一两圈。这是娜拉,它已经有点儿走下坡路了。它当老夫人的坐骑已经有二十年了。我让西蒙先生骑它练习。其他马儿也都差不多。 “老男爵对骑马不大起劲,他更感兴趣的是与之相配的马夫队伍。那的确是值得夸耀一番的,不过这会儿他们都在伦敦呢。很可爱,他们那一大群。” 马夫转身看着他。“您喜欢骑马吗,先生?我们不大看见您来这儿。” “不喜欢,”斯内普答道。“对西蒙先生的骑术,你作何评价?” “我会说,他进展不错。我怀疑,他很快就会想要腿部更加有力的马了。他的坐姿颇不错,再说我觉得他有点儿厌倦受束缚了。但他仍是个小心谨慎的人。” “格兰杰小姐呢?” 马夫那个愉快的微笑更大了。“哎呀她才算得上是个骑手呢。我给她骑的是那边那匹柏塞。它是这儿岁口最小、最敏捷的了,不过我觉得更加活力充沛的马儿会更适合格兰杰小姐。柏塞个头有点儿小。” 斯内普点点头,转身看着马夫。“我想要买些新的马,”他说。马夫显然听了很高兴。“我想让你给西蒙先生和格兰杰小姐各找一匹适合他们的马来。”他叹了口气,举步往马厩外走去。“另外,给男爵和他妹妹也买几匹该死的小马来。” “很好,先生。”罗杰说着,亦步亦趋跟着他。“我可以带比利一起去,一早就动身。费用是不是该算在庄园帐上?” “不。用我自己的钱来买。你们的旅费我让克罗普太太给你送个钱袋来,不过帐单你要记在我私人帐上。。” “遵命,先生。我能问一句吗,先生?这些马不会正好是结婚礼物吧,是不是?” 斯内普猝然停住脚步,旋过身。“为什么那么问?” 马夫看上去立刻就后悔了,手里的帽子被他绞成一团。“没什么理由,先生!要是我多嘴了的话我很抱歉。我没什么特别意思。只不过是,他俩看上去很喜欢对方。我不慎把我的想象说出了嘴。” 斯内普在这男人的眼睛里看到了恐惧和羞耻。他恼怒地抿紧嘴。这男人只是个傻瓜,他狗屁不懂。他觉得那两人是漂亮的一对。 斯内普转身朝宅子走去。 还有没有人不认为西蒙和格兰杰小姐是漂亮一对的? 赫敏奔过草坪,裙子几乎拎到了膝盖。奔上台阶的一路上,她的马靴声响亮地回荡。她冲进前厅,往楼上奔去。一把推开斯内普先生办公室的门时,她几乎已经上气不接下气。 那男人警觉地一跃而起,绕过书桌朝她冲来。她一头扑上,双臂缠住他的肩膀,紧紧拥抱住他。 “它好美啊!真是太美太美了!谢谢您,先生!您有没有见过它?它真是光彩夺目!”赫敏抓着他的手,把他往门口拖去,但其效果好比蜉蚍撼大树。她放弃了,即兴跳了几步吉格舞,接着又紧紧抱住他,然后才退回去,朝他笑得一脸灿烂。 最后,来势汹涌的情感把她给压倒了,她嚎啕大哭起来。 “格兰杰小姐,镇静些!”他说着,慌忙往她手里塞进一方手帕。 “我做不到!你不知道这对我意义有多重大!”她嚎哭道,“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曾经有过一匹小马。当我的世界开始事事不如意的时候我失去了它。我父母去世后,那些漫长的可怕年月里,我一直幻想着——幻想着某一天,会有某个人给我一匹新的小马。”她大声抽着鼻子,胡乱揩着脸,“哦,我知道听上去很傻。傻透了,这么大声说出口,但对我这真是太重大了。谢谢你,先生,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 她终于抬眼望去,却看到他苍白得像个鬼,而且完全被她弄迷糊了。 “格兰杰小姐,那几匹小马应该是给奈吉尔和格蕾丝的。我叫他们给你买的是匹该死的大马。” 他脸上那恐怖表情实在滑稽,而且还透露出几分不祥意味,办差了事的马夫看来马上就要迎来一场厄运了。她爆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那是匹大马,一匹可爱的大马,先生。我只是表达得糟糕透顶而已。”她又一次擦了擦眼。“我知道我是在出洋相,但我实在忍不住。我好幸福,斯内普先生。不是在我人生变得悲惨之前的那种高兴,也不是因为我抢救下来的沧海遗珠般的小小快乐而心满意足。我幸福。我幸福,因为我来了这儿;我幸福,因为我遇到了你的孩子们;我幸福,因为能再次学习;我幸福,因为我是有用的。并且,我非常、非常幸福,因为你给我买了匹小马。尽管它是匹很大、很可爱的马。我开始相信,我或许会幸福很长很长一段时日。” 她热切地注视着他的脸,寻找着他明白她意思的蛛丝马迹。他黝黯的双眼注视进她的眸中,闪闪发亮,脸上的神情近乎凶暴;他眉目间既是关切,又是困惑,双眼间的那道皱痕越发深了。她没看到理解之色。 他朝她举起一只手,但又缩了回来,梳过自己的头发。 “格兰杰小姐,我——” 奈吉尔和格蕾丝奔上楼梯的声音阻住了他的话头。他俩在尖叫着:“爸爸!爸爸!我们有自己的小马啦!” 他闭上嘴,退后一步,但赫敏一把捉住了他的胳膊。 “拜托,把你打算说的话说出来吧,”她悄声耳语,热烈地凝视着他。 他看向她的眼神中,悲伤一纵既逝。接着他挣开去。 “我打算说的是,‘不过是匹该死的马,’格兰杰小姐。” 赫敏发出一声很像猫咪咆哮的声音,孩子们奔进了房里,开始绕着他们的父亲手舞足蹈。 最亲爱的赫敏, 不敢相信,我们来此才六个星期。我知道上封信里我就这么说过,但伦敦真是叫人厌烦。每天都是没完没了的老生常谈:白天是拜访作客,晚上则是舞会。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奥马克的食物有多平淡乏味?我发现的唯一还值得一谈的人是我的表兄妹,贝丝和盖尔斯。贝丝很可爱,盖尔斯则聪明、风趣、爱好广泛。在他说起之前,我从未想过那些事情是有趣的。他妻子苏珊妮也很和善,但她的兴趣局限于通常的、关于那时髦上流社会的种种闲言碎语。 为了控制住预算,母亲和我发挥到了极致。她变得那么节俭,我感到非常骄傲。有客人来用茶的时候,她慷慨大方,但稍后要是我们没被邀请外出的话,那就只有面包和奶酪了。我的姐姐们很不适应,但母亲坚定不移。 斯内普先生会非常高兴地知道,威纳姆宅里有半数的雇工已经在别处找到了新的活计。母亲让他们相信,他们的受雇几率会小得可怜,所以她给了他们所有人一个寻找别处工作的机会,趁着他们在城里。他们中很大一部分已经“踢翻栅栏,找到了更好的牧草”。她暗示说,要是斯内普先生还想多除掉些佣人,就该把他们都送城里来。 有件事一直很明显,比顿家的女人们是注定要吃残羹冷炙的了。我们被接纳了,也没有人对我们不尊重,但我们那些丑闻似乎成了一张滤网,合适的结婚人选透不进来。母亲已经开始绝望了。 凯特收到了一个求婚。母亲已经告诉她,要是社交季结束时她感觉依旧的话,就可以接受下来。就是那个我跟你提过的猪头三一样的可憎男人巴比吉啦——脸红堂堂的,身材圆肥。他是阿尔托利子爵的第三子,身家两万镑。最后那一条,让他在凯特眼里变得英俊非常。母亲没多发表意见,光是凭这你就该知道了:她讨厌他,但看在凯特份上正尽量不那样。 玛丽给自己找了个殷勤绅士。这人笑起来响得叫人吃惊,母亲说每次一听到,这声音都会让她脖子上的某个地方直痛。她命令玛丽继续寻找人选。他是下一任奇尔德斯男爵的第二顺位继承人,所以我猜那笑声最终会赢的。我们走着瞧。 说到我自己嘛,我被一大群乏味得要死的浮蜂浪蝶所包围。我相信,传言已经不胫而走:随便是谁,只要是没机会找到别的什么人的,都可以来我这儿一试。我一直紧跟在母亲身边,好让她看到留给我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或许等她像我一样看到那些既穷又优柔寡断的漂亮人物就恶心,那我们回家后西蒙先生就能入她的法眼了。我已经开始播下种子啦。不是说她对我的感情一无所知,所以我暗示起来必须有节有度。 还有两条新闻,定会引起你的兴趣。我拜访了潘利-琼斯太太。她是个非常有趣的人。尽管她那样,我真觉得我喜欢她。我也有幸见到了潘利-琼斯少校。我必须说,我不知道该怎么看这个人。他非常安静,似乎他妻子一个眼神就能轻易镇住他。显然,那段婚姻的缰绳是牢牢掌握在她的手里。我怀疑那里头有故事,不过我是永远不会知道的了。 她请我代为转达她的问候,不过我肯定,她的信到得要比我的早,这些你一定都已经知道了。 另一条小道珍闻有关你的亲戚们。但愿这不会让你悲伤过头,不过你向来只提起有个姨妈,所以我怀疑其他亲戚跟你不怎么亲近。 母亲见到了安德鲁·格兰杰准男爵和他妻子,算是她有幸吧。他们的女儿维罗妮卡是首次在社交季亮相。我不知道详情,母亲不肯多讲一句;不过且这么说吧,他们让人青眼相加的打算是一败涂地。第二场晚会上母亲就给了他们狠狠一击,我很吃惊,竟然有那么多人都效仿了她——考虑到本季我们自己的地位也有所下降。奥马克的夫人们不批准格兰杰小姐跳华尔兹。 那是最后的致命一击。安德鲁爵士带着全家回了乡下。 格兰杰小姐是只能将就找个乡下绅士了。就我个人而言,我觉得他们才是首选。 附带说一句,有天晚上我见到了一条漂亮的长裙,是紫色的。并不是说你会在意,我只是觉着该提一提。 顺便向任何一个会喜欢上述琐碎小事的人深情致意。 你的, 克拉拉 斯内普看着西蒙围着正读信的格兰杰小姐大献殷勤。他俩都在欢笑,她假装要把信挡住不让他看,而他则在她身后雀跃,越过她肩头偷窥。他们的滑稽举动让奈吉尔和格蕾丝都放声大笑。斯内普想要找出有什么可笑的,但却没找到。 他感觉自己荒谬至极。他知道他该为他们高兴。在他们经历过那样的人生之后,他们应该拥有彼此。但他反而羞愧得无地自容。要跟他自己更年轻、更英俊的受监护人竞争,他能有什么希望呢?把她带这儿来真是蠢透了。为什么他会诉诸于如此复杂的策略,而不是直截了当地像个绅士一样追求她呢?后面这个问题的答案倒是不难推测:他一直在对自己撒谎。他一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感情已经走得有多远,直到他领悟到自己已经输掉了比赛。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尽力接受。但他一败涂地,而这令他感觉羞辱。 她终于咯咯笑着把信给了西蒙。斯内普觉得自己似乎突然无法呼吸。他的心在胸腔里砰砰狂跳,双手汗津津的。老天,他甚至有可能昏过去。 “哦看啊!她又在用沾了墨迹的手指头儿妆点信纸边了。她把这画成了一朵玫瑰,看到没?” “看到了,西蒙。这信我先读过了,要是你记得的话,”那姑娘答道,喉咙里发出一声笑,“我想那或许是她的大拇指吧。” 斯内普用力合上书,暴风雨般卷出了小休息室。 他快步走过走廊进入自己房间,瘫倒在妆台前的椅子上,立刻开始动手撕扯领巾,不顾一切地想要多呼吸到一点空气。一等那个精巧的结扯开,他撕下领巾,飞快地解开领口。 他深吸一口气,支离破碎地缓缓吐出,然后看着镜中的自己。他盯着那条恶心丑陋的瘢痕,它高高隆起,从他的锁骨一直延伸到下巴底下。他拉拢衣领,将它部分遮蔽了起来。 他是个何等愚蠢的傻瓜。 “先生,我可否再问您一个问题?” 他抬起头叹了口气,把羽毛笔扔到吸墨纸上。她更紧张了。 “格兰杰小姐,你为什么非要慌慌张张退回你自己房里去呢?你这样来来去去比你问问题还要惹人烦。我跟你说过我会指导你的,我以为我这样说的话,很明显我已经料到你会提问的了。” 赫敏朝他皱眉。在这男人身旁如履薄冰她已经受够了。“或许我一直慌慌张张跑走是因为有我在显然让你气闷得很。你有没有意识到现如今你有多吓人?还是说那是像呼吸一样自然而然从你身上散发出来的?” 他怒冲冲看着她,接着从书桌边站起身。她朝门口退了一步。他哼了一声,翻翻眼睛,抽出魔杖,从壁炉边的椅子那儿拖过一张茶几,把它放在书架旁的地毯上。 几个咒语之后,一张新书桌出现了,跟他的书桌呈直角摆放。他走过去,从壁炉台上拎起一个烛台,重重顿在桌面上。接着他退开一些,朝自己的书桌转过身,伸手给她拿了些墨水、羽笔,还有一捆羊皮纸。 “坐下。晚上,等孩子们睡了以后,你就在这儿学习。我会预料着你的提问,你会预料着我的着恼,很可能很易怒。我只求你一件事,要是你跟西蒙还打算吃吃傻笑,那选个别处去痴笑。我们说定没有?” 他从自己书桌对面拽过一把椅子塞到她的桌后,她坐了下来,咬着嘴唇。“是的,先生。我明白了。”她答道,在心里暗记一笔,别再在用茶时读克拉拉的信了。 他绕到自己的书桌后坐下,给了她一个期待的眼神。 “先生,有个概念让我很困惑:跟黑魔法有关的时候,意图是怎么回事。” “困惑在哪儿?” “呃,我不是很理解,要让一条黑魔咒生效,要紧的究竟是魔咒必须黑暗呢,还是意图必须黑暗。如果是意图的话,那所有的魔咒岂不都可能是黑魔咒了吗,如果使用是出于邪恶意图的话?这又怎么跟不可饶恕咒相联系?我明白为什么那些咒是坏的;我不明白的是其中的理论。” 他靠回身,抬起脚架在了书桌角上,双手交叠在腹部。她大吃一惊。她以前听过他好几次长篇大论,但他从未看上去这么……自在过。 “我怀疑,你已经抓住了其潜台词,格兰杰小姐。意图意味着一切。某些魔咒,例如不可饶恕咒,没有邪恶意图的话就没有效力。进而言之……” 她掩住一个小小微笑,抓起笔聆听他的长篇大论。她爱死了听他讲话。她爱死了的还远不止那个呢……她作了个怪相,把跑偏了的想法推到一边。 “摄神取念!” 斯内普先生站在她父母家的地毯上,浑身往下滴着水的记忆如潮水般涌至。斯内普先生,长袍翻滚地穿过走廊。斯内普先生,别过她的脸朝向蜡烛,检查上面的泪痕。一篇篇论文,通篇批着“猴子乱涂”。 令人昏头转向的记忆静止了下来,她抓住脑袋。 “格兰杰小姐,别再想着我了,想想你的魔力!再来一遍!摄神取念!” 赫敏回忆起了那一刻,当她将魔杖从莫丽寄来的盒中取出的时候,因为终于成年而兴奋激动。她意识到它已经不见了。她感觉到了他对这段回忆的兴趣,他在其中游来走去地观察。接着她的思绪旋转着离去,落到了她祖母宅子的后花园里,她兴高采烈地看着她的洋娃娃围绕着彼此旋转。接着是在对角巷里,她挥着新魔杖,注视着斯内普先生的眼神近乎崇拜,因为是他带她去了那里。接着,她身处他蜘蛛尾巷的图书室里,他的双臂拥着她。 她扯开思绪,一阵剧痛袭来。 “别!别再来了!好痛!”她叫喊道。 “你集中了精神的话是不会痛的!”他厉声道。 “我不能集中精神是因为痛!我在尽力给你你想要的,先生!” “你必须把记忆推到更表层的地方来!我几乎什么都看不到!要是我不得不从你的屏障里硬挤过去的话痛得还要厉害呢。也因此,我看到的只有朦朦胧胧的片段,都是我作为你老师的枯燥记忆。我要的是你关于魔力的记忆!” 他怒冲冲地朝拉铃绳一挥魔杖,生气地在房间里转起圈来。女仆维奥莱塔来了,他要了茶,以及肉馅饼——要是还有的话。 他走到书桌旁,拉开一个抽屉,抓起一瓶魔药。 “给,”他说着,把它塞给她。 她一口闷下止疼魔药,闭上眼睛,直到她觉得头痛开始消褪。 “没用,是不是?我永远别想弄懂为什么我的魔力不见了。” 他走过来,在炉火前的另一把椅子上重重落座。“别蠢了。我们只不过才开了个头,现在是要找出原因来。什么样的格兰芬多会才一天就放弃?” “格兰芬多的哑炮,”她厉声道,赢来他眉毛一挑。 “闹脾气是不得体的,格兰杰小姐。” 她叹了口气。“至少我在试。那总还能算吧。” “我看那算不上是在试,你一点别的东西都想不到,只会想着跟你同处一室的人。我们得试试别的途径。我建议你这样,把有关你的魔法的所有记忆全部写下来,我们一起检查一遍,看看有什么踪迹可寻。” 她再次合上眼,脑袋往后倒在了椅背上。 “还痛?”他轻声问。 “没那么厉害了。但就连想到都觉得不舒服。” 她听到他起身,接着是倒水的声音。有块凉凉的湿布搁到她眉头上,她惊跳起来。 “坐着别动,傻丫头。” 她点头回应。 他们宁静地坐了一会儿。茶上来了。她坐起身,从眉头上拿下湿布,认出那是他的手帕:上面胡乱绣着“S.S.”,那是格蕾丝的刺绣处女作之一。 他接回帕子。趁着她斟茶的当口,他嘟哝一句咒语把它弄干,塞回了口袋。他们在令人舒适的沉默中用起了茶点。 过去的几个星期安静宁谧,她读着她借来的书,他则在生意账簿上奋笔疾书。他们用了很多时间来讨论魔法,她的热忱被重新点燃了,她渴盼着收回她与生俱来权利,这渴盼生长开花。最终,他们决定看看他能否进入她的思绪,找出是什么锁闭了她。那并不困难,就在她思绪的表层。为了让他能不用强制就看到,她必须聚精会神,把想法推上前。那些影像他几乎无法捉住,一开始这叫她宽慰,但很快就变得令人沮丧。 “‘您在这间房里,因此也就在我思绪最前端’,这并不是问题所在。问题在于,您之于我的魔力回忆,是一个形影不离的联系。”她用完第二杯茶,说道。“每当我想起魔法,我就会想起您,先生。” “见鬼了,是为什么?” 她看着他,皱起眉。“见鬼了,为什么我不会?”她厉声道,“先生。”为了对抗他的直截了当,她的态度也已经变得直率得多了。她的姨妈是对的。这感觉相当自由不羁,因为他显然不介意。 她又喝了一大口茶,将杯子放回茶盘上。“带我去学校的人是您。第二天,用了整整一天时间把巫师世界介绍给我的人是您。我想要打动的人是您。回答我的疑问、允许我保留我的牙齿、推动我变得比期望中更好的人,都是您。简而言之,先生,在我心里,是您让我成为了一名女巫。您成为了我的导师。我的指南。某种……某种巫师父亲的形象。” 他退缩了一下,显然遭到了冒犯。他直瞪着她,沉默得叫人痛苦。她举起双手,完全不知该如何既不致冒犯他的情感,又把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解释清楚。 正在此时,孩子们顺着走廊奔来,大喊着:“她们回来啦!她们要到啦!” 斯内普和赫敏一同起身,朝窗边走去。载着比顿家女人和她们的佣人、行李的马车沿着林荫道越驶越近。 “如此这般,平静的幕间休息结束了,”他在她耳边低声咕哝。 “我觉得,这一回会好多了,您说呢?毕竟,凯特和玛丽都已经订了婚了,嫁妆您也准备好了。那是最导致敌意的部分了,不是吗?” “是,以及另一事实:她们还在喘气呢,”他嘟哝着抱怨。 “嗯,我们大有希望能一举摆脱两个女儿。等克拉拉小姐也找到人家后,或许做母亲的能搬去遗孀屋。”她朝那儿作了个手势。微微起伏的土地边缘,屋顶依稀可见。他们看到西蒙正快步走回马厩。“我猜,另有一场婚礼近在眼前,”她神秘兮兮地微笑着,“我看您很快就会获得安宁与平静了。” 她转向他,他的目光从他儿子身上移到她脸上。她的微笑消逝了。 他看上去像挨了一拳。 “这么快?”他询问的声音轻柔。 “我怀疑他会愿意多等,”她小心地答道,“想必您对这桩婚事不会反对吧?” 他从她身边退开,摇头表示不会,但注视着她的目光中,失落之色更深了。她朝他伸出手去。当她捉住他的手时,他僵住了。 “您会吗?反对这桩婚事?” “不会,”他勉强道,“我愿意人人都幸福,我保证,格兰杰小姐。我肯定,那一定会是所有姻缘中最美满的一对。现在,请容我告退,我有事亟待处理。” “好吧。”她收回手,暗自希望自己能打探到点什么,逼着他再告诉她多一点,在那两潭黑色的孤独之后隐藏着什么。但她的恐惧让她沉默。要是她逼得太紧,要是她让她的感情为他所知,要是她错判了他,她会失去这一立足之地。她会完完全全失去他。 取而代之地,她拿起书,离开了房间。 *第三十五章*:命运 赫敏允许孩子们逗留得晚些,让他们听听阿姨们在伦敦的所有壮举。克拉拉给格蕾丝买了个洋娃娃,威纳姆夫人则带回了她儿子们留下的所有玩具宝剑,条件是他们不得用来打剩下的任何一个雇员。 玛丽和凯特在角落里缝制嫁妆活,忙得一头烟。克拉拉则弹着钢琴。 威纳姆夫人用扇子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子,赫敏过去坐下。受邀坐在这位女家长身旁让她紧张,但她极力掩饰。 西蒙在克拉拉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帮她翻乐谱。那是她在伦敦得到的一些曲子。他不会读谱,但她会点头示意,他则迅速照办。 赫敏看到老夫人评估地瞧了两人一眼。 “我们在伦敦的时候遇到了你的亲戚,真是让人不快的一段经历,格兰杰小姐。” “我听说了几分,夫人。” “通常我不会这么直率,不过在跟他们简短交谈之后,我非常确信,你不可能对他们有任何好看法。或者,要是你真有的话,那我义不容辞必须打消你的这一见解。” “我向您保证,夫人,在我的眼里,他们的形象是没人能挽回的。” 威纳姆夫人转向赫敏,她的眼睛锐利得有如两把锥子。“很对,”她说,“我恐怕,整个冲突都是我的过错。菲尔宾夫人的舞会上,有人把他们介绍给我。我犯了个错,问起了他们跟你是不是亲戚。他们慌忙解释他们把你赶得离那个圈子有多远。我发现他们是一伙溜须拍马、不择手段、毫无羞耻心的人。”老夫人重新看向钢琴那边的一对儿。“对于轻易就把自己家庭的一员弃如敝屣的人,我非常厌恶。我肯定,用不着解释是为什么。” “是的,夫人,用不着解释。我只遗憾,我的伯父让您有了一段不愉快的经历。” 年长妇人又转向她,眼睛里带着一抹阴谋家的闪光。“他们没法再让我有任何不快经历了。想到我让多少扇门对他们关拢,我相当高兴。知道我对这类事还有足够影响力真是叫人信心满满。我怀疑他们中任何一个至少五年内还能在伦敦露面。” “我知道这么说真是太不厚道了,但我要说,他们引不起我任何同情之心。”赫敏诚实地答道。 “你本就不用。” 两个女人都转回娱乐节目那儿,看着西蒙和克拉拉因为错过了一段音节而嬉笑。 “斯内普先生在哪儿?”威纳姆夫人终于从那一对儿上挪开视线,问道。 “他提过一句,晚餐后要回办公室去,好继续办新开的锯木厂的什么公事,夫人。” “那男人难道从来不轻松一下的?我想象中他就是没完没了地在账簿上又写又划。” 赫敏微笑起来。“他以阅读为消遣。我不觉得他对音乐或谈话会有多欣赏。” “没错。我敢说他是不喜欢。我怀疑他连怎样跳舞都不知道,这或许会不利于我的请求。” “我曾有幸见过他跳舞,夫人。就连华尔兹他都会。” 威纳姆夫人的眼睛瞪大了。“多出乎人意料之外啊!好呀,那或许他对我的计划就不会太反对了。我想要在威纳姆园开个舞会,庆祝一下两场婚礼。让我的两个女儿带着我力所能及的所有幸福幻像出嫁,你明白的。她们作出了与我一样的选择。并且可悲的是,我期待她们也会与我一样幸福。” 对这番评论,赫敏选择沉默。克拉拉开始弹一首新曲子,两个女人又重新看着她。 “你觉得斯内普先生对这两人的意见会如何,格兰杰小姐?”威纳姆夫人问道。 “我没法代表他说话,也不能宣称明白他的心思。我只能说,有一点是明确的:他希望他的儿子幸福;并且,所谓阶级,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威纳姆夫人嗤之以鼻,一点都不斯文。“这我早已知道了,姑娘。” 西蒙再次小心翻过一页谱子,脑袋顺着节拍一点一点地。 “他跟我女儿很相配,你的斯内普先生,”威纳姆夫人突然说,“我也不敢说我懂得她的心思,但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很清楚,她不会容忍别人讲他一句坏话。领悟到她是如此深爱着他,让我震惊。” “西蒙先生也是这样对我说的,夫人。” “你觉得,要是当初我允许她回绝跟韦斯特福爵爷的订婚的话,今天她是不是还会好端端活着?要是当初我能违抗我丈夫的旨意,我是否能挽回她的命运?” “我不知道,夫人。有人相信,天道循环,不是不报,时辰未到。我个人曾经相信,命运是我们无力掌控、也无法逃避的。” “你不再这么认为了?” 赫敏微笑着,对她轻轻一耸肩。“我认为,我正试图对抗我的命运。” “你可是在说,你的命运不是只限于当个家庭教师的?”她问道,眼中兴味满满。 “这正是让我困惑的地方。总是有人对我说,这就是我的命运;然而与此同时,也有人告诉我说,他们期望我会大展鸿图。这总是让我有几分糊涂。” 威纳姆夫人眼中那一星兴味消失了。“我从没想过,除了眼下这样子外,我还能成为别的什么;并且我也没有。但我觉得,或许我该试试看多一点掌控,一点点就好。过去这三个月来,我一直在试图把这些念头敲打进我女儿们的脑袋里去,却只是白费功夫。只有克拉拉够聪明,能理解。不过话说回来,她已经有理由对抗命运了。这就是我的人生观不能明白的地方,格兰杰小姐。你要怎么对抗你的命运呢,当你连它是什么都不能确定的时候?” 赫敏笑起来。“这正是我的症结所在。等将来哪一天,我会让您知道我是如何做到的,夫人。” 威纳姆夫人微笑着用扇子拍拍她的膝盖。“放手去试,格兰杰小姐。在那之前嘛,我相信命运已经捉住格蕾丝小姐了。” 赫敏转过头,看到格蕾丝把脑袋搁在她哥哥的腿上,已经睡着了。 “而她是如此努力与之斗争。我要告退了。欢迎回家,夫人。” 赫敏抄起格蕾丝,抱着她出了客厅,奈吉尔睡眼朦胧地跟在后头。 赫敏翻了个身,又一次捶了捶枕头,跌回身。最后,她放弃了。客人们明天就要纷至沓来,接下来的几天是一系列的小派对,其盛事之巅则是周六晚的舞会。赫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紧张不安。就她所知,她根本没有被要求去参加。 最后,她放弃了入睡,爬起身来。她的翻来覆去把睡帽弄歪了,她解开它,扔在一边,抓过蜡烛,走到壁炉前,搅了搅余烬,火重新旺了起来。她点着了蜡烛,走到梳妆台边放下,翻翻她那一大叠魔法笔记,叹了口气。学习变得越来越叫人泄气了,因为任何一个咒语她都无法实际施展。她的脑袋充满了知识,尽管渊博有如百科全书,但却完全无用。今晚,她对魔法没心情。 她抓过披肩裹紧肩膀,端着蜡烛溜出房间,去斯内普先生的办公室一探他的书架。 她朝诗集那儿走到一半,才注意到房内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斯内普先生倒在壁炉前的椅子里,火并没有点燃。他的长腿舒展在身前,衬衫袖子挽到了手肘处。这还是第一次,那个褪色的黑魔标记露了出来。在她把有关他的历史塞进房间壁炉付之一炬之前,她读到过它。半杯红酒危险地松松悬在他指尖,他睡着了的脸庞显得平滑了几分,只有合拢的双眼间那道皱痕一直都在。她能听到他睡梦中的呼吸声,深沉而富于节奏。 把蜡烛放在他的书桌上,她赤着脚轻轻越过地毯,朝他走去。她横过他身前,小心地从他手里抽出酒杯,把身子探得更远,伸长手把杯子放回他身边的桌上。他从鼻子里沉沉吸了口气,她朝他的脸一瞥,在无声的惊恐里看到他缓缓睁开了双眼。 她正要急着道歉,作点什么解释,但是话语却梗在了她的喉咙口,因为他对她微笑了。那是个睡意朦胧、毫无戒备的微笑,充满了真挚的喜悦。他举起手,指节滑下她的脸颊,拇指抚过她的双唇。 “多美的人儿啊,”他的声音因为睡意而沙哑。 他的手落回膝上,眼睛又一次阖了起来。 心脏砰砰狂跳着,她凑过身,在他头顶轻轻落下一个吻。 她冲回书桌旁,抓起蜡烛,逃出了房。 西蒙走进斯内普的办公室,在身后合上门。这意味着他有严肃的事情要说。斯内普立刻把羽毛笔放到一旁,全神贯注看着他。 “心里有事?” “事实上,是的。我想听听您的建议。有关我的私事。” 斯内普深吸一口气,屏住了一会儿才缓缓吐出,感觉就好像任何仅剩的希望都随之消逝了。 “当然。你想要讨论什么?” “我不知道您有无留意到,但我对某位年轻小姐的感情已相当强烈。” “我留意到了你的感情,西蒙。要想错过除非我是瞎了。” 西蒙畏缩了一下。“我有那么明显?我还指望着能显得慎重些的,虽说我对这些事并没有什么经验。” “的确,你对这些事情是没什么经验。” “不管怎么说吧,我的感情属实,且没法再隐藏了。我有理由相信,要是我求婚的话,我追求的姑娘是会接受的。我只想听听您对此事的意见……以及赢取您的同意。” 斯内普起身给两人各斟了一杯酒,将其中之一递给西蒙。有短短片刻,他看到的是黑杰克家那个想要摸他口袋的小男孩。现在,他已经长大成人,准备开始自己的生活了。一阵古怪的感觉涌上斯内普心头,就好像被人遗弃了——哪怕他知道这孩子还是会留在这里……也因此,他选定的新娘也会。 “你爱她吗?”傻问题。那年轻人眼中浮现的爱意之浓让他直想作呕。 “全心全意。” “她也爱你?” “是的。她告诉我的时候一点都没有矫揉造作。” “矫揉造作不是她的做派。你是否承诺会好好待她?” “百分百。” “你会否允许她自行抉择?追求她的兴趣?” 西蒙的嗓音都颤抖起来。“当然了,她的任何兴趣我都愿意尽我所能地给予支持!” “要是她希望离开威纳姆园呢?你现在有一万镑身家,且投资回报还会不断增长;不论她想要住在哪儿,你都负担得起。但那或许会于你自己的计划有碍。” “哦,不会的!我们已经讨论过了,在这儿过日子她再高兴也没有了。” 斯内普皱起眉,叹了口气。或许,她比他以为的还要依恋这里。 “那么我祝福你们,”他说道,感觉就好像他刚刚下达了自己的死刑令。“只要确定,让她知道你爱她。别让她在这一点上有不安全感。” 西蒙从椅中一跃而出,一把把斯内普紧紧抱住。斯内普缓缓抬起自己的胳膊圈住他,尽己可能地紧紧搂了他一下。 他重重拍拍他的背,然后把他推开。看到西蒙满眼是泪,他掏出了自己的手帕。“镇定点,小伙子。给,”他把红酒杯重又递给他,“干杯。祝你们永远健康幸福。” “谢谢您,西弗勒斯。谢谢。” 他们举起杯,斯内普一饮而尽。“你打算何时问她?” “明晚的舞会之后。” “为何要等那么久?为什么不现在就问?” “我想要时机完美。” “难道你觉得,如果问的时间不对她会说不?” “不,当然不是了,不过这种事女人们都很看重的。” “我不认为格兰杰小姐会在意时机这种小事。” 西蒙笑起来。“没错,我敢说,你可以在用茶时问她,也可以在整理书的时候问她,她的反应都会跟在月光下散步时一般无二。不过话说回来,赫敏是相当卓尔不凡的,不是吗?” “你说得对。” 西蒙喝干酒,把杯子放在桌上。“谢谢您,西弗勒斯。” “你已经说过了。再说了,我不过是说了句我很为你高兴。” “是,但我不知道您是否明白,那对我有多么重要。您是普天下最好的人。” “我听人这么说过。” “您是我有过最好的父亲。” “我认识你另一个爹;要想超过他用不着跨越天堑。” “别装傻了。您知道我想要说什么。我爱您。” 斯内普闭上眼,将他重新拽进怀里搂了搂。“我也爱你,西蒙。现在,走吧。带着从此之后幸福的生活出去吧。我得去付肉摊、面包店和该死的烛台匠的帐了,那样你们才能指望有舞会开。真希望能赶紧开完完事。” 前厅里闹哄哄挤满了打算出去骑马的人,斯内普在其中挤过。人声鼎沸,让他本已阵阵抽痛的头更形恶化。昨晚,在他那可悲而无用的自怜自艾中,他喝太多了。 老夫人成功地让他明白过来,为了奈吉尔,跟社区众人多加联系是很重要的。所以他每天都花一定的时间,心不甘情不愿地跟邻居们交往,好像他会在乎下一场狗屁狩猎似的。 “斯内普先生!你在这儿哪!” 他转过头,看到威纳姆夫人正朝他轻点罗扇。他往她身旁那一群较年长的人走去。大概都是新郎那边的父母亲戚吧,他猜。他给了他们一个这种场合下能露出的最礼貌的微笑。 “这位是咱们的斯内普先生,我已故女儿的丈夫。我亲爱的丈夫去世之后,是他给了我们极大的支持。西弗勒斯,请允许我替你介绍,这位是……” 斯内普完全没弄清谁是谁。他只是点头致意、跟绅士们握手。老夫人的介绍词弄得他大为困惑,没能捉住所有那些介绍给他的近亲繁殖蠢货的姓名。她还挽着他的胳膊,而就在几个星期前,她一定会乐意之至地把他扔井里去。 直到他意识到自己刚刚同意了会出席晚上那该死的舞会,他才回过神来。见鬼了事情怎会走到这一步?他的脑子去哪儿了?都是该死的格兰杰的错。每件事都该死地是她的错。 这让人心如刀绞的痛苦,这犹如灵魂在点点滴滴淌走的苦楚,更绝对是她的错。 他再次微笑,让两名新郎的母亲脸色发白地倒退了一步。他匆匆告退,飞逃出去呼吸点新鲜空气。有个念头他忽然想到:要是他能惊起所有马匹的话,或许客人们的脖子就能纷纷摔断,他就能安静片刻了。 斯内普正往避难所——他的办公室走去,却听到小休息室里有人声传来。他往里一看,是格兰杰小姐、奈吉尔和格蕾丝。他们正瞅着窗外,对在后花园里散步的人们评头品足。他走到他们身后,朝楼底下的人一瞥。梅林啊,到处都是他们。屋里屋外,一定已经有四十多人了吧,然而稍后还会有更多人前来。其后果让他觉得这屋子就像是一块生满蛆的奶酪。 “格兰杰小姐,你在这儿干什么?我还以为你正混迹宾客丛中呢。” “我为什么要那样?”她迷惑不解地问。 “我以为威纳姆夫人邀请你参加盛会了。因为奇数人数之类的。” “哦,您说舞会啊。是呀,她是邀请我了,但我婉拒了。他们只能将就少上几个年轻女人了,我反正是不去。去那儿我会感觉自己像个傻瓜的。” “我深表同情,但我觉得你必须去。西蒙已经换衣服去了。” “能参加这次盛会西蒙激动得不得了。至于我嘛,已经太迟了,先生。我没有可穿的衣服。” “你跟你姨妈一起去购物那回,就没给自己买几件长裙?” “一件都没有,”她得意洋洋地微笑道。 斯内普瞪着她。“你去年穿过的那件长裙呢?” 她大笑起来。“您对麻瓜服饰的品味是那么优雅,我还以为您一定懂得麻瓜的时尚呢。不过现在我算是明白了,您的知识仅局限于男士服饰。我跟您担保,对于一场麻瓜舞会而言,那件裙子是极其不适宜的。” “是有点暴露,我想,”他说。 “哦,不是的。实际上,那个领口算得上端庄娴淑。不信,您等着瞧她们晚上的穿着吧。不,成问题的是颜色。只有已婚女性才会选择穿得如此醒目。未婚的淑女,其调色盘上的限制要严得多。” “要是不过是衣服颜色问题的话,我能帮上你的忙。” “哦,别放心上了,先生。我保证,我才不会为一场舞会折腾呢。” 他叹了口气,捏捏鼻梁。“去把那该死的礼服拿来,格兰杰。” 她看着他就好像他脑子坏了,不过无论如何她还是出了小休息室。 “格蕾丝,跟她去,叫她把所有穿戴上用得着的都拿来。” 格蕾丝咯咯笑着奔出去追她。 “格兰杰小姐去不去舞会为什么那么重要呢,爸爸?” “因为,奈吉尔,我知道这将是对她很重要的一夜,她会希望自己漂漂亮亮的。” “真的?会发生什么?” “让她明天自己告诉你吧。现在嘛,我们得装得像是什么都不知道。” 格兰杰小姐抱着她金与石榴石色的衣裙回进来了。回想起在他最需要看到一张友善的脸孔时,那个挤过人群、对他笑得如此明媚的女人,他的心揪紧了。 他示意她把它放在长靠椅上。格蕾丝跟着奔进来,提着一双深红色的鞋,还有一把金色与石榴石色的缎带、花朵。“她把这些给拉下了,爸爸!” “把它们放桌上,格蕾丝。现在,格兰杰小姐,到底哪些颜色算是可接受的?” “您是真打算逼我去,是不是?” “绝对是。” “要是我拒绝的话您是不是打算扣我学院分?” “我会扣掉你的工资。” 她朝他眯起眼,双手叉住腰。“我合同里没有这个。” “我觉得要是你这会儿再去看看那份合同,就会看到了。” “您真是让人难于忍受。” “形容词选择得很有意思。” 她恼怒地嗤鼻,转向格蕾丝。“好吧,规矩是这样的。如果我是打算去找个丈夫的话,那就只能选纯白、本白、米色、绯红、象牙色或是奶油色。既然我并不打算找丈夫,那么我的选择也必须表示出这一意思。因此,我可以选择的有非常非常浅的粉红色、浅蓝、薄荷绿、浅黄,或是蜜桃色。” 斯内普转向长靠椅上的裙子,抽出魔杖。他将金色变成了浅丁香色,石榴石色则变成了略深的紫罗兰色。迅速一挥,鞋子和缎带也都变了颜色。 “噢噢噢,爸爸,好漂亮啊!您能把我的裙子颜色也改一改吗?” 斯内普假笑一下,把他女儿白裙上的蓝色腰带变成了深沉的皇室紫。他抬眼看到赫敏正注视着那件改好了的裙子,脸上是一副古怪的神色。 “不好看?”他问道,“西蒙有一回提过,你喜欢紫色。” 她爆发出一阵咯咯笑,让他困惑地侧过头。那不是他预料中的反应。想必,就算是格兰杰小姐,也会因为能为情郎盛装打扮而兴奋激动的吧? “至少她把嘴闭到了回来的时候。” “我恐怕我不是很明白。” “没关系。谢谢您,先生。它们真漂亮,而且非常得体。”她抄起缎带。“不过,我不觉得这些会派上用场,我对我的头发从来都束手无策。要想好看些,或许我可以在这儿那儿插几朵花。” “我恐怕,我对美发魔咒一无所知,”他说。 她作了个鬼脸,说:“我觉得这倒是有点显而易见呢,先生。”她对他假笑一下,转身看着他女儿。“你怎么说,格蕾丝,肯不肯为了舞会帮我打扮打扮?” “好呀!” 两人往门口走去。 “很好,格兰杰小姐。稍后见。” “您会去?”她尖叫一声,“您说过不去的!” “是说过,不过不知怎地威纳姆夫人把我给说服了。现在我似乎是她心爱的女婿了呢。我恐怕我也别无选择。” 赫敏低头看看手里的裙子,接着又看向他。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表情惊恐。 “是,先生。我——那么稍后见了,先生。” 斯内普眼瞧着她带着他女儿匆匆出了房间,开始觉得自己错失了拼图里重要的几块。 “过来,奈吉尔,咱们也该准备一下。” “我能穿紫色吗?” “不行。” *第三十六章*:迟钝 格蕾丝绕着卧室一圈圈飞跑,能看到所有那些漂亮女士的好看晚服让她兴奋坏了。 早前,威纳姆夫人同意让孩子们在晚餐前下楼一小会。她认定,赫敏说孩子们会有样学样说得对:过去三天来,自从奈吉尔前去宅子里其他区域,见过了众多宾客、亲眼目睹了各种各样的举止后,他对自己的角色认知有了长足的进步。 这一课格蕾丝却完全没学到。 赫敏坐在自己的梳妆台边,看着镜中摊在她身后床上的那件美丽长裙。她的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个想法:斯内普先生会现身舞会。她本来以为他不会去的。实际上,她很期待能在书房里度过静谧一晚,或许还能跟他在小休息室里共进晚餐。那她都能应对。那都是平常琐事、每日例规,她还不至让自己出丑。 但是自从他睁开双眸、称她为美人那一刻之后,要想保持一脸平静越来越难,她的眼忍不住要追逐他的一举一动。他的双手。她会直盯着看,全神贯注,心醉神迷。不论是他边看书边有节奏轻敲书背的指尖,还是随便哪个孩子靠近时他伸出去轻抚他们的手。 跟他去同一场舞会,这念头实在太过了。等左近的家庭举家到达后,那儿人数很可能会超过五十,但对她而言,有的只有一人。而她就是知道,她会让自己出丑的。她逼视着梳妆台镜中的自己,深吸一口气。你不过是他的家庭教师,赫敏·格兰杰。记住。他是个巫师。若他想要你,他自会告诉你的。 赫敏不顾一切地想成为一名女巫。她希望自己能想要什么只需伸手去取。迈出第一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也很明显想要她。如果她是个女巫,她早就大胆主动了。 但她不是。 她的门上响起一声轻敲,赫敏还没来得及阻止,格蕾丝就踊跃过去打开了门。进来的是老夫人的贴身侍女,还提着一个包。 “请原谅,格兰杰小姐,不过斯内普先生要我前来协助您梳妆。您愿不愿意从发型开始?” 赫敏眨眨眼,回头看看自己的裙子。这将会是她平生最艰难一夜。 他的门上响起一声轻敲。正对镜结领巾的斯内普转过身,唤道:“进来。” 进来的是西蒙。他穿着黑色礼服,里面是象牙色马甲,领巾雪白。整套造型还包括了黑马裤、白袜和低跟鞋。除了领巾之外,他俩打扮得一模一样。 “您准备好了吗?”年轻男人问道,“维奥莱塔这会儿正拿蛋糕把孩子们留在教室里,不过她不知道还能管住他们多久。” “差不多了,”他答道,又朝镜子看看。 西蒙走上前,拍开他的手,接管了系领巾大业。“您的领巾系法总是复杂得荒唐,”他说着,又多添上一个褶,把它抻开,让它变得平整顺滑。 “你知道原因的,”斯内普咆哮作答。 “我知道得一清二楚。那地方还没结拢的时候我就在现场,记得不?我觉得您本该以此为傲才对。它能告诉别人你幸存了下来。” “别犯傻,没人会在意我们这辈子幸免过什么,只会关心我们今晚搬上桌的内容。可憎的畸形缺陷从来都不受人欢迎。” “只不过是道疤。” “其中之一,西蒙。” “伤疤要到愈合以后才会留下,西弗勒斯。你要什么时候才会愈合呢?” “等到生活给我机会的时候。” “您还要什么更多机会?现在诸事顺遂。跟格兰杰小姐共度的最近这几个月尤其祥和愉快,然而您却日渐孤僻、日渐苦涩。我多希望您能信赖我,向我吐露心事。但愿我能让您心上好过一些。” 斯内普举起手,捉住西蒙的手。“好了。这样就行了。你何不去陪格兰杰小姐下楼呢。我去带孩子们。” 西蒙锐利地长长看了他一眼,但斯内普只是别开身,抓起外套,将胳膊伸进袖子,吹毛求疵地整理衣服前襟,直到年轻男人离去。一等门在他身后关上,斯内普跌坐下身,把脑袋埋进了双手里。 赫敏打开门,看到西蒙大跌眼镜的模样,她羞红了脸。 “赫敏!你看上去真是……容光照人!” 她抹抹一条并不存在的皱褶。“谢谢你。” 他看看她精心梳理的卷发,抬手碰碰一朵紫色丝制玫瑰。“你看上去真是判若两人。我这么说你明白?” “我也可以这么说你呀,”她微笑着道,“你看上去真是英俊又迷人。” 他高兴地微笑起来。“谢谢你,还要谢谢你的舞蹈课。我几乎确信,我不会把脸丢尽了。你会跟我跳一开始那组舞的,对不对?” “当然了,谁第一个请求,淑女的第一支舞就必须跟谁跳。” 他们顺着走廊走去,看到斯内普先生在他们前面,正赶着奈吉尔和格蕾丝下楼去。 “他看上去也光彩夺目极了,”她说。 “他一直都是。我对华美服饰的全部所知都师承自他。他是我私人的博·布伦美。虽说我只希望他打结的时候别那么过头。”* “他的领巾的确有点太花哨了。我不记得我小时候他有那样。” 西蒙停住脚步,转向她。他神情严肃。“你小的时候,他没有那道疤。” “你在说什么?” “他的脖子在与食死徒的最后一役里受了重伤,结打得那么花俏是为了遮掩住一道恶毒伤疤。他从未告诉过我那是什么造成的。” “一个怪物。黑魔王放一条巨蛇咬他,就我读到的,他的喉咙几乎被它撕裂。” “它是的。他后来在卧室地毯上血流遍地时,是我发现了他。我差点晕倒当场,而且我还不是会被流血场面轻易吓住的人呢。不过,当时它就已经开始愈合了。那是我第一次真正理解魔法这件事。他的皮肤就在我眼前结拢。” 西蒙颤抖了一下,赫敏捏捏他的胳膊。 “我觉得魔法一点用也没有,你知道,”他忽然强调道,“我不认为身为巫师给过他丁点儿好处。” “呃,就像你说的,它救了他一命。” “没有哪种麻瓜怪物会撕开他半条喉咙的,赫敏。” “如果不是巫师的话,他还能不能从曼彻斯特街头活下来?” 西蒙静了下来。他们走到楼梯顶端。他转身对她说:“他会的。但他会截然不同,而且或许我们俩谁都不会那么喜欢他了。” “所以你明白了。或许命运如此吧。” 他们朝楼下源源不断进入舞厅的宾客望去。真是人头济济。前厅里满是人,音乐如同浪潮般一波波卷过他们。 “她在那儿,”他低声喃喃,引起了她对克拉拉的注意。她正抬头对他俩粲然一笑。“她美吧?”他在她耳中低语,“今晚舞会后,我打算向她求婚。西弗勒斯祝福了我。” “哦,西蒙!祝贺你!现在我可算明白了,为什么斯内普先生那么希望我参加晚会!我完全不知道今晚对这个家庭会如此特别!” 她又捏捏他的胳膊,两人走下楼梯,好让他离他心爱的人儿近些。当她的目光落到斯内普先生身上时,她的脸上犹然带着个笑容。他正抬头望着她,目光是如此专注热切,就像两簇火。她的微笑褪去,嘴唇在他沉甸甸的目光下微微分了开来。 她在一级楼梯上绊了一下,看到他突然往前一扑,就好像他能及时搀住她似的。但西蒙收紧手,抓住了她。她转头谢她的护送者。当她转回来时,斯内普先生已经不见了。 “我不是说了吗,你看上去妩媚极了?我相信就连西弗勒斯都注意到了。你有没有看到他刚才看我的那个眼神?要不是我心里明白,我还会以为那是最凶险的妒忌呢。快来,带我离我可爱的克拉拉近些。要是你不带我过去的话我就要拔足飞奔而去了,而某人已经说过我有点太明显了。” 西弗勒斯沿着房间墙边逡巡,目光几乎片刻不离她的身上。她真美。比莉莉更迷人,然而一样令人沉溺。比爱尔斯佩思更生气勃勃,然而一样温暖而令人安心。他心如刀绞。连跟人交谈寥寥数语他都无力做到,更乐于不用跳舞,全要多谢上帝开的小恩:出席的女士人数不够多。 方才他已经自告奋勇,带孩子们上床去过。维奥莱塔留在那儿防着他们又溜下来。现在再没有别的什么事了,只有如同坐在临终病人床前一般苦受煎熬,任凭时间点点滴滴过去,直到他如此深切爱恋的女人把自己许给他的儿子。 他不得不听着根本不认识他俩的人们议论那是多么漂亮的一对,她又是多么美。他已经眼睁睁看着她跟几个年轻绅士跳了舞,每次有谁踩了她的脚趾他就想恶咒那个傻瓜。他想要插足他们当中把她夺走,由他自己引着她围绕舞池旋转。重现那一刻,当他离她那么近,嘴唇几乎能轻拂过她的唇瓣。 现在,她正坐在西蒙身边,欢笑着,在他耳中低语,他们俩一同看着房间对面什么有趣的东西。西弗勒斯每一盎司的自制力都在经受试炼。 要是再这样下去,他们两个他就要都恨了。 他做不到。他想要成为更好的人,但他就不是那样的人。他没法再站在一旁,看着这对年轻爱侣了。他得离开。逃走。或许,甚至离开这个国家一阵子。带上奈吉尔和格蕾丝,让那对新婚夫妇安顿下来,免得被他的阴郁存在搅扰。 一个端着托盘的男仆经过。他攫过一杯香槟,放回自己的空杯。 “你根本不懂女士们的扇子语言,这再明显不过了,”赫敏笑着说。 “你的意思是?”西蒙问道。 “克拉拉一直在自房间那头给你传递消息,你却像头得了相思病的小牛似地坐在那儿干瞪着她瞧。” “什么,你说的是她那些又扇又摇?” “当然了,傻瓜。她一直在告诉你,现在去请她跳舞安全了。” “她有?” “哦,西蒙。你真讨人喜欢。对,她有,现在快去吧。你等这一刻都等了一整晚了。记住,别看自己的脚。” 西蒙给了她一个几近惊恐的眼神,她大笑着把他推出长靠椅。一道阴影落到她身上时,她犹然在目送他自拥挤的人群中穿行而过。她抬起头来,看到了一个她躲了一整晚的人。 “格兰杰小姐,可否赏光跳支舞?” 几乎不假思索地,她的手举了起来,轻轻放到他略显粗糙的温暖掌中。他的手在她的纤指上收拢了,轻轻一拖。她站起身,仰脸看进他那黝黯得难以置信的眼中,轻叹一声。她是无可救药了。不知在过去的什么时候,她已经来到了不归点而尚不自知。 巴赫的曲调飘过室内,他领着她踏入舞池,开始了缓步阿勒曼德舞。 在回身、旋转、钻过他胳膊的同时,她无声地对自己重复着:“只是个家庭教师,只是个家庭教师”。当她终于鼓足勇气抬眼看他时,她看到他甚至都没有瞧着她。 她镇定下来,享受跳舞。舞曲过半时,她甚至有勇气开口说起话来。 “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您想要我出席。为什么它这么重要。您真是太周到了,先生。” 他的头猛然转向她,她对他怯怯一笑。 “是吗?那么他已经开口了?” “没有。我相信,他打算等到舞会后再说,免得抢了凯特和玛丽的风头。” 斯内普瞪着她,眉头困惑地蹙起,还有些别的神情。 “似乎你并没有我以为的那么兴奋。我不知哪来的这种印象:对这种事年轻女子都会激动不已。” “呃,我都二十了,算不上有多年轻了,不是吗?” 他假笑一下。“就我看来,你还年轻得很呢,格兰杰小姐。” 她闻言皱起眉。“我猜您说得对。毫无疑问,对您来说我永远都只是个傻傻的小丫头。要想在您眼里变成大人我是没什么希望的了,对不?”她畏缩一下,意识到比起她喜欢的来,她的声音听上去要沮丧得多。 “正相反,格兰杰小姐。我要悲伤地说,在我眼里你成长得相当快。” 她又一次仰脸看他,却发现他正凝视着她,眼中的渴望之温柔,令她停止了呼吸。她侧过头,回给他一个犹豫的微笑,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把那簇她所见的深埋其中的小小火花撩拨煽动。她轻轻捏捏他的手。下一个旋转时,她感到他的手指轻轻擦过她的手腕,她的五脏六腑几乎化为一汪春水。转圈结束时,她再次注视他,咽了一下,忽然觉得口干舌燥。他的眼神似乎要把她烧焦,他们周围的空气变得稠厚绵密。他们的手在舞蹈的掩饰下悄悄流连彼此,就好像藏匿在众目睽睽之下的非法情人。 他们完成又一组转身,重新面对彼此。正当此时,音乐停止了。她身躯微晃,朝他凑近,他的眼中满是锥心痛楚。她举起手,悄声耳语:“告诉我,”但他一言不发转身离去。她眼看着他离开舞池,掠过桌椅,走出了房。 第二组舞曲响了起来,她却被孤零零独自留在房间正中央,困惑不解,凄凉孤独。 西弗勒斯坐在他越来越暗的办公室里,躲在由书桌构成的堡垒后,缓缓沉浸在欢庆的响声中。壁炉架上的钟嘀嗒作响,无休无止地清点着他最新厄运降临前的每分每秒。 他完全糊涂了,自我憎厌让他直恶心。 那支舞中的每一片刻都在他眼前不断重演。她蜜金色的眼睛,诉说着渴望和压抑太久的性欲的觉醒。她双手的微颤,他仍能感到——还是说,颤抖的本是他?阖上眼,他能回想起她的模样:就在她牛奶般白皙的喉咙上,脉搏飞快搏动。她一直萦绕在心的人不是西蒙。她要的是他。他感到过原始的得意洋洋。他几乎跨越雷池,把她据为己有,任他自己的儿子滚去地狱还付之一笑。 而接着,那支舞结束了。他,则醒悟过来自己是个何等样的混蛋。 当然她一直想着的不是西蒙了,他没让她念及任何别的事。与诱人的格兰杰小姐再跳最后一支舞——自他听从了自己这个疯狂的念头之后,他尽己所能地对这姑娘施展影响,让她不知所措。不,他不是故意的,但回过头来想想,那很明显。她是无邪的化身。她是柔软嗓音,她是压抑的欲望。干透了的引火物,等待着让她熊熊燃烧的一根火柴。而他,抵挡不了她的纯净。 他,就好像生来是受了玷污的。他的毛孔里永远都会淌出他降生其中的污秽和堕落,就像是脓液。在莉莉身上,他第一次瞥见了甜美和天真,那是他既不认得、也无力理解的东西。爱尔斯佩思的清白则被掠夺了。他想要把那破碎天使安回她跌落前的座子上,那几乎是一种带着强迫的需要。而格兰杰小姐?那截然不同,完全、彻底。他要她。他要她要得如此强烈,就好像他相信,只要碰触她,他自己或许就能终于洁净。 那当然不是真的。要想拥有她,他必得打破他儿子的心。要是他真那样做了,他怎么也不可能饶恕自己。 下面人声渐响,音乐已经止歇,宣示着舞会曲终人散。他就着窗里映进的月光瞥了眼钟,发现已经是两点半了。 哦。 时候到了。他会放他纯洁甜蜜的格兰杰小姐离去,她会像一根绒绒羽毛般沉入他勇敢坚定的男孩的臂弯里。他们俩将会共同寻找到快乐和幸福,为了那样的幸福西弗勒斯·斯内普甘愿行凶谋杀,却只是镜花水月。 外边的走廊越来越亮,预示着有人正端着蜡烛往他这儿来。 他的双脚翘在桌上正好呈一个V字,他透过它看着门口,接着他僵住了,火焰威士忌酒杯停在唇边。经过门口的是格兰杰小姐。他听到小休息室的门嘎吱一响开了,他不出声地咒骂起来。 不知怎地,他一直断定西蒙会悄悄把他的意中人带去某个更私密的所在,再提出那避无可避的请求。他从未料到,自己会被困在现场,目睹那一幕。 他小心翼翼地放下酒,把腿从桌上收回来,暗想着究竟该躲在原地呢,还是试试溜下去跟底下仍逗留在前厅里正互道晚安的宾客们安全共度。或许他该幻影移行去蜘蛛尾巷,在那儿过一夜。不行。他喝太多了,弄不好会把什么零件拉在后面。虽说这些时日来它们也没什么大用,不过他还是相当喜欢它们的。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西蒙还是没出现。莫非,他已经在那儿了? 或许他该直接走过走廊,去他自己床上。要是他动静够大的话,那对小情人或许会把嘴闭得足够久,让他能经过门口。 他站起身,将酒一仰而尽,出了办公室,其动静比他打算的还要大,因为他已经醉得不止一点点。 正当他掠过小休息室敞着的门时,格兰杰小姐出声唤他。 “斯内普先生!快过来!” “不。” “不?”她惊讶地重复道,“可您一定得过来看看;多可爱呀!” “我不要看。我要去睡了。” “哦,快点过来,你这傻男人,”她恼火地厉声道。 他怒容满面地进入小休息室,朝她那儿走去。月光从窗子里倾泻而入,衬着她的剪影。那支孤零零的蜡烛被她留在了门边。 随着他的接近,他能闻到她沐浴其中的玫瑰花水香味,还有她呼吸之间那苦杏仁酒的美妙气息。 “那么我们到底要看些什么,格兰杰小姐。我有点儿急,没时间闲混。” 她朝他粲然一笑。她的笑容始终是那么快乐,简直不可思议。她指着下面的花园。“是西蒙!快看!” “西蒙?见了鬼了他在底下干什么?跟他在一起的他妈是谁?” “克拉拉小姐,”她的嗓音很奇怪,就好像他是那个把她弄糊涂了的人。 他再次一望,看到西蒙跪了下来。他大吃一惊,往前一凑,结果一头撞上了窗格子。 “嘘嘘嘘!”格兰杰小姐嘶嘶道,一下子把他拽到窗台底下,力气大得出奇。“你干嘛?喝醉啦?” “我干嘛?”他厉声道,跳回身震惊地瞪着下面的花园。“见鬼的是他在干嘛?” “我觉得那很明显嘛,先生。他在向克拉拉小姐求婚呢。” 西弗勒斯眼看着克拉拉·比顿小姐扑进西蒙怀里,感觉自己的世界完全脱离了轴心。 * 译注: Beau Brummel(博·布伦美),是摄政时代传奇的时尚先锋美男,因穿着花哨出名,传说常邀请客人专程去观看他给自己的领巾打结。 * 译者: 作者Aurette写到这里时,兴致勃勃地出了道题给读者,以下是她的题目: 你觉得以下哪种情况最可能发生: 1、西弗勒斯笑啊、笑啊,接着解释给赫敏听,是什么这么好笑; 2、西弗勒斯变得非常、非常生气,接着把所有事情搞得一团糟; 3、西弗勒斯的脸一下子红了,他承认自己误会了,并温柔地请求可爱的格兰杰小姐允许他追求她。 *第三十七章*:启迪 赫敏觉得自己一团糟。她实在是困惑不解,且很后悔喝了那几杯苦杏仁酒。她喝它是为了让那股羞辱感变得麻木:她被眼前这位先生留在了舞池正中央。 就是这个男人,这会儿正盯着下面的花园,好像就要自窗里一跃而出,把某个人干掉似的。 还是这位先生,在她眼里,让人疑惑得不是一点点。这让此刻更显紧绷。 他转身面朝着她,抽出魔杖,一下子点亮了房里所有的蜡烛。光线照耀下他的盛怒更加昭然。他那一脸的勃然大怒让她直起身退后了一步。这不是她的教授。不是冲着某个笨蛋学生在走廊里作出的某个惊险行为发火的老师。她抬头望着的这个人是她根本不认识的,并且这个人他正雷霆震怒。 她的心开始咚咚直跳,她又往后退了一步。 “立即向我解释清楚,”他的嗓音简直致命。 “有什么可解释的啊?我以为您是赞成这桩婚事的啊。西蒙说您给过他祝福了呀!” “我的祝福?哦,我祝福了他。我他妈差点被它哽死,但我还是祝福了他,看在上帝份上!但那是因为我以为他要娶的是你!” “我?”她瞪着他就好像他突然又长出了一个头。“您是为什么才会觉得西蒙想要娶我?” “为什么?最近这几个月来我眼看着你们两个彼此奉承,格兰杰小姐。你们在花园里漫步,你们每天早晨一同骑马,你们在学跳舞时齐声大笑……而我则在咽着我的苦水。你们俩几乎是在朝着全世界大喊你们的感情。而现在,当我认了命,接受了你们的结合已经势所难免,却发现我的儿子海誓山盟的是别的女人!” 她没法说话。他一动不动,侧头盯着她,脸上是一个致命的冷笑。 “这对你是不是一场游戏而已?”他嘶嘶道,“你想要试试看戏弄我,格兰杰小姐?” 他举步朝她逼近。没有别的词可以形容他的动作:他缓缓掠过地毯朝她而来,她步步后退。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您生的是什么气!” “是吗?”他吼道。 “求您了,先生,求您把声音放轻点,孩子们——” 他举起魔杖,她慌忙抱住头闪开。但他不过是施了个咒,门咣地关上,房间静音了。楼下宾客们的声音立刻听不见了,剩下的唯有他们急促而不规律的呼吸声。 “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的,格兰杰小姐。”他的声音绷得很紧,“我只想要个解释,这儿发生的是什么。难道你又在最后关头给你的情郎当了回媒婆好把他甩掉?就像可怜的弗雷德里克?西蒙是不是跟你那个牧师儿子一样,不值得你付出超过十五分钟的时间? “还是说,这对你不过是个玩笑?玩弄男士的感情你开不开心?” 她意识到他是在故意恐吓她,拿她当个学生对待。照他以为,她该吓得发抖才是。就在那一瞬,赫敏的恐惧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突如其来、明亮刺目的狂怒。 “你疯了不成?还是说,你真地瞎了眼?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先生!”她朝窗那儿用力一指,“他爱克拉拉爱到现在都快一年了!我到这儿的第一个星期就知道了!你怎么会看不出来?我知道他想在你面前掩饰自己对她的迷恋,因为他以为你恨她们所有人,但他并不那么擅长掩饰。想必,你一定看得出什么的!”她大大摊开手,再一次吃惊于他竟会这么迟钝。 “还有弗雷德里克?你竟敢把詹森先生拿来说事?是,我现在本可以嫁了给他的。我本可以在伦敦哪里,盘算一日三餐、计划餐舞会以便给他的上级留下好印象、希望以此助他一臂之力,挣扎着在其中寻找我存在的意义,但你真能想象过那种生活我会心满意足?”她彻底被挫败了,双手落回了身侧。“你到底有看过我一眼吗?” “没有,”他嘶嘶道,走近她身前,居高临下看着她,“我什么都看不出!”他指指他们身后的窗,“我承认我一直没看出来,格兰杰小姐。但瞎眼的不是只有我一个。你怎会看不出来,你的行为会被人怎样解读?就连那个该死的马夫头子,都以为你俩马上就要宣布婚讯了!” 她昂起下巴,努力不要因为事态的离奇转折和梦想破灭哭出来。舞池里那会儿她看到的是什么?她本来确信他是在意她的。现在,他的所作所为就好像她令他作呕。她难过得连呼吸都不复顺畅。“要是你觉得西蒙和我的结合那么恶心,那你知道假设错误后为什么还要对我发那么大火呢?为什么还要跟我跳舞呢?为什么——”她再也说不下去,眼泪终于没能止住。她胡乱揩揩眼睛,抬头看着他,轻柔询问,“你就这么恨我吗?” 他畏缩了一下,眼睛忽地瞪大。他的怒气似乎在一瞬间消失了。他的声音听上去沙哑粗糙:“不,格兰杰小姐。我绝对绝对没有恨你。” 她叹了口气,闭上眼,轻轻摇摇头,想要厘清乱糟糟的思绪,把那股汹涌而来的希望压下去,免得让问题更模糊不清。 “那问题出在哪儿呢?你为什么要这么烦恼?”她伸手触摸他的胳膊。“告诉我你内心在想什么。你的思绪我也读不到。要是你不解释,我永远都不会知道。” 他没有作答。只是注视着她眼睛深处,目光强烈得令人害怕。他低声骂了一句,转开身,踱起小圈,双手耙着头发。 她看着他,挫败之情与他不相上下。“告诉我,”她说,“看在上帝份上,只要说出来,告诉我你现在在想些什么。” 他猛然回身看着她,嘴巴数次开合,最后他突然低低咆哮一声,抓住了她的双臂。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小小尖叫,嘴就被他的唇猛然压住。 她的反应瞬间爆发,不受她的意识控制。她举起手,捉住他的脖颈,将嘴唇紧紧贴上他的。他发出的声音犹如一头受伤的小兽,他的胳膊缠住她,将她紧紧拽到自己胸前。 当他的双唇滑过她的唇,她感觉就好像自己灵魂出了窍。她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终于。” 他中断了这个吻,低头注视着她,手指嵌进了她的背。他看上去吓坏了。 “我不该那么做的,”他耳语道。 “不,你早就应该。我朝思暮想的就是这个。” 他合拢双眼,明显地松了口气。当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其中的神情令她双膝虚软。 “我没法说清楚。我甚至不能肯定。我想要吻你已经想了很久很久,格兰杰小姐。” 她朝他笑得灿烂,这最终的承认令她头晕眼花。 她闭上眼,叹息一声。有过这么多困惑。仍然有着这么多疑问。她醒悟到,要想误解仍有余地,因此决定最终宣布自己的感情,把他可能残存的任何疑虑打消干净。 “你真想知道可怜的、高尚的弗雷德里克最大的缺点在哪儿吗?他不是你。”她扬起下巴,直直注视他美丽的双眸。“我爱你,”她耳语道,“我一直都爱着你。就像地老天荒。” 透过仍然在他脖子上的双手,她感觉到一股颤栗传遍他的身体。 他又一次吻了她。 他的双手捧着她的脸蛋,就好像她是件纤弱的瓷器,他的嘴唇在她的唇上轻拂,犹如迟到的请求允许。她能闻到他呼吸中的酒味,令这一刻更为独特。 他抽身后退了真正一点点,再次搜索她的眼睛,那阵她开始渴望的头晕目眩的坠落感再度袭来。 她任由自己坠落。 她不由自主地缓缓阖拢眼睛,倾身向前,直到嘴唇再次碰到他的。她将嘴唇印上,模仿着他的动作直到本能接管一切;他鼻中突然呼出的气息搔过她的耳。 他的手指温柔抚弄她的脸,她的双臂缠着他的肩。一声低低的呜咽从他喉中隆隆滚出。 (图片1) “很晚了,”他悄声道,“你该回房去了。我们早上再谈,等我们俩都不再那么……醉的时候。” 她皱眉,指尖轻抚他微肿的嘴唇。 “你现在要变身绅士,警告我别做傻事啦?” 他的脸通红,眼中露出微醉的神情。“别太依赖我维持绅士风度的能力,格兰杰小姐。要是你倚靠其上的话你会感觉到那支撑在你身下碎裂的。我的决心已经饱受考验,即将崩溃了。” 她再次轻抚他的嘴,在上面印上一个小小的吻。“如果我是个女巫的话你还会不会赶我走?因为在希冀了那么久以后,现在好不容易你在这儿了,我非常非常想要留下来。” 他一掌钳住她的后颈,将她拖近,又给了她一个激 情如火的吻,然后退开身,将她转了个个,正对着壁炉上悬着的镜子。他走到她身后,手臂缠住她的腰,将她揽在自己胸前。 她注视着镜中的两人,他俩脸上的表情都野性不驯,令她震惊。 (图片2) 他的话语令她有片刻惊恐。他放松了双手,但并未收回。他在给她选择。她咽下恐惧,将头向后仰去,倚在他肩头。 “我不想离开,”她耳语道,她的大胆令她自己浑身一颤。 他抽出魔杖,低语一句:“咒立停。”她的裙子变回了金与石榴石色,在烛光下闪烁生辉。他抛下魔杖,举起双手抽出她发间的梳子与发针。 “再叫一次我的名字,”她呢喃道。他拉开她的头发,让它如同瀑布般自她肩头披泻而下。缎带和玫瑰花沿着她的身子滚到地毯上。 他凑近,直到嘴唇几乎触及她的耳朵。“赫敏……” 她颤抖着簌簌合拢眼。 “害怕?” “有一点点,”她耳语道。 “你真傻,”他喃喃道,“你太信任我了。你一直那样。那么久之前,在公园里看到我的时候,你本该害怕我。你现在该吓坏了才对。” 他的手指梳过她的长发,两人一同看着它摆脱了之前的束缚,蜷起来绕住她的脸庞,蓬松开来,沿着她的胸 脯泻下。她看着他脸上赤裸裸的欲望,感到到强大有力。 “为什么我应该怕你呢?” “因为我不需要什么见鬼的家庭女教师,”他说,看着她的发束自他手中滑过。“刚到这儿几小时,我就把奈吉尔将来需要的所有讯息都偷到了手。仆人们什么都知道,格兰杰小姐。” 那缕发丝滑出了他的手掌,他抬眼看着镜中的她。 “我只想要你在我身边。自从魔法部那该死的一晚之后,我一直没法把你赶出我的脑海。” 他的手爱 抚着她的胸 脯,握住了更多头发,将其中一缕绕在指上。 “可你仍然愿意让我嫁给别的人。为什么?”她问道。 他缩了缩,看着镜中的她,双臂缠住她的身子,脸颊贴在她的发上。在那一刻,他的醉酒变得更明显了。同样,还有他明白无误的孤独。“西蒙更能让你幸福。那个牧师的儿子也是。” “为什么?你怎能仍然这么说呢,明知道你才是我要的人?” “因为他们是纯洁的,就像你一样。我则会污染你。把你弄脏。我会把你拽到我的泥潭里,把你毁掉。” “你不可能对我做这种事的。” “但我能,赫敏。我会伤了我在意的女人。要是你还有点理智,你就会远远逃走,永不回头。” 她在他怀里转过身,耳语道:“不要,”然后她吻了他。 (图片3) (图片4) (图片5) (图片6) 她转向他,想要问问这正常不正常,接着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他似乎坐得太远了,对于他们刚刚共享过的一切来说他脸上的神情太过不祥。他也受到同一种感觉困扰了吗? 直到他站起身走开,她才开始明白,动态已不知怎地已发生了改变,且不是朝着好的方向。 她一手捂住胸衣不让它往下掉,俯下身穿回舞鞋,探手拿回薄纱披肩,又从地板上收起一把缎带。 从长靠椅上站起身,她往他那儿走去。他站在未曾燃起的壁炉前,冰冷的声音阻住了她的脚步。 “今天一天够让人兴奋的了,格兰杰小姐。你该退下了。”他一手撑住壁炉台,站在那儿低头看着未曾燃起的火。她想要看看他映在镜中的脸,但平直汗湿的头发掩去了他的面容。 她震惊地瞪着他。出什么事了?他们刚还——她回头看看那张长靠椅,又扭头看看他。他是那么僵硬,拒人于千里之外。这怎么可能呢,他怎会仍在同一房内,却已经消失在天涯?就好像他的心已经幻影移行。 “西弗——先生?” 他焦躁地朝门挥挥手遣退她:“你该走了。” 她呆站在那儿,面对如此冷酷无情的抛弃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想要朝他哭喊,对他乞求,不论他溜去了哪里都要设法拖他回来。但失望的泪水即将决堤,嗡鸣感已经来到她头部,两者互相冲突,形成了可怕的偏头痛。剧痛令她几乎无法视物,就算她要对那堵似乎不可逾越的墙——他朝着她的后背——发动进攻,也很快就要办不到了。 他的脸朝她转来,却停顿在半途。“我们会谈的,但现在你该休息了。” 泪水从她眼眶中滑落,她突突跳的心麻木一顿。她将破碎的衣物捂在胸前,回身抓起一支蜡烛,静静离开了房间,感觉她的脑袋就快炸成齑粉,连同她的心。 *第三十八章*:爆炸 西蒙走向自己的房间,感觉自己轻飘飘好像浮在半空。他的克拉拉是世上最美最甜蜜的女人,而他则是活着的男人里最最幸运的一个。感觉好像没有什么事是他不能做,也没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到的。命运已经在他的愿望前鞠躬,让他梦想成真。 他微笑起来,知道自己已经再无他求。他心满意足。他拥有了他美丽的克拉拉,他们将一同引导、支持他的小奈吉尔踏上自己的命运之途。在不太遥远的未来某时,他将会有自己的孩子可以宠爱,他的生命将圆满无缺。 回味着他们的初吻,他叹息一声。那是他们早先在花园里偷偷品尝的,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吻,直到他记起了自己是个绅士,才匆匆结束事态。他有点儿气自己缺乏自制,但克拉拉对他保证,她深有同感。 订婚不会漫漫无期。再过几星期他们就会结婚,仪式会安静简单。然后,他们会屈服于彼此间的吸引,在正当的时候。他们已经同意,在那之前他们都不会在一起呆上太久,他俩似乎谁都不长于自制。 有哭声传来,让他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了神来。他在走廊顶端停住脚步,扫视长长的过道。小休息室的门底下有亮光,但哭声听上去要远得多。他顺着铺满地毯的走廊走去,直到找到源头。在赫敏关着的房门后面,他听到了一声声响,又像是哭,又像是笑,有些歇斯底里,间或模糊不清。 他举手要敲门,却停了下来。这种时辰是不该敲女士的房门的。肯定已经快凌晨四点了吧。他回头越过肩膀看看小休息室门里的光,朝那儿走去。他旋动把手,推开门,看到了西弗勒斯。 他坐在长靠椅上,只穿着衬衫,头埋在两手手心里,手肘支在膝盖上。他看上去是绝望已极的一幅写照。 “西弗勒斯?出什么事了吗?”他朝房内走进几步,关上身后的门。“我听到格兰杰小姐在哭,我——” 西蒙开始醒悟过来。门刚一合拢,房内就变得异常寂静。他四下环顾,看到了西弗勒斯的外套,扔弃在地毯上乱糟糟的一堆。他又走近了些,俯身捡起一朵绸花和一把发梳。花朵半是紫半是金,就好像被困在了两种颜色当中。他朝西弗勒斯看去,注意到了他的模样:衬衫半塞在裤腰里,头发凌乱。赫敏悲惨的哭泣。所有的碎片拼拢。他的心开始缓慢沉着地重击。 “你干了什么?” 西弗勒斯终于从手中抬起头,看了西蒙一眼。那眼神是如此悲凉,西蒙的血都冰冷了。 “告诉我这不是看上去那样……告诉我是我想象力太丰富……” 西弗勒斯只是又把脸埋回了手中。狂怒突如其来,让西蒙几乎爆炸。“告诉我你做了什么!” 没有反应。就好像西弗勒斯甚至不曾意识到西蒙还在房内。这更让他暴怒,他一把揪住斯内普的马甲把他拎了起来,直瞪住他亲爱的导师那震惊的脸。 西蒙意识到自己比他要高。他之前从未注意到。这个男人,曾是如此卓尔不群、令人敬仰,突然之间就只是一个皮包骨头的瘦男人,并且还满脸羞愧。 “告诉我不是格兰杰小姐,”西蒙嘶嘶道,“虽说这么想我或许会下地狱,但我情愿这是哪个女仆。但求你了,告诉我,你像对待某个骚 货似地按 倒在一张沙发上干了一炮的不是赫敏!” 斯内普垂下了眼睛。“我不能。” 西蒙倒退一步,一把抽回手,好似被烫着了一般。 “你个杂种,”他嘶嘶道。满脑子都是她的哭声,让他突然失控。“为什么?”他尖叫起来。没有得到任何答复,他右臂后摆,猛地挥出。 拳到斯内普面前几英寸时,他的手腕被他捉住了。 “你会想要重新考虑一下的,孩子。”他以致命的嗓音咆哮道。 西蒙的左拳横贯斯内普的脸,令他跌坐到长靠椅上。他一跃骑到他身上。 如果是一位绅士,会与他在开阔地带碰头,双拳上举,事先警告。他所知道的绅士的一举一动都是面前这个男人教会他的。一切规则似乎都被他卑鄙的行径取消了。多年来第一次,西蒙为自己并非生来就是个绅士而高兴。他突如其来的狂暴愤怒需要发泄,而这就是。 他的头突然往后一仰,实际感觉虽没那么厉害,但那一拳让他的脑袋嗡嗡直响。他没管它,只管狠揍年长男人的肋骨。 西蒙或许更加高大,但斯内普凶猛残暴。没过几分钟西蒙就被压倒在地,斯内普的膝盖压着他的胸膛,目露凶光,魔杖直顶着他下巴。他满脸暴怒,令人胆寒、让人敬畏。西蒙真正看到了这么多年来一直隐藏在他父亲深处的那个黑巫师,疑惑着这会不会是他最后看到的一眼。 “为什么?”他柔声问,“你为什么要干出这种事来?”他的嗓门自然而然地响了起来。他攥住魔杖,却没法移动它分毫。“她在意你。对你、对这个家,她付出的只有善意,而这就是她所得的回报?你为何要那样,你这杂种?” 斯内普龇出了牙,脸上是极度的痛苦。 “因为我爱她!”他痛苦咆哮,“因为我醉了!因为我以为你打算求婚的是她!而当我发现我弄错了,我该死地失去了理智!” 西蒙目瞪口呆。他紧抓着斯内普魔杖的拳头松开了,西弗勒斯那显而易见的凄酸孤苦让他作了个痛苦的怪相。 “哦,西弗勒斯……多久了?”他静静问道,“你爱她有多久了?” 斯内普抽身离开他,重重跌坐在地,曲起双腿,胳膊搁在膝头。桌子已经翻倒,长靠椅也在厮打中被推开了好几英尺。 “我不知道,”西弗勒斯的嗓音脆弱不稳,“如果太紧密地检视这个问题,答案会令我害怕。”他的双手耙过头发,西蒙眼看痛苦、困惑和自我厌恶互相混合,掠过他的脸。“这么长久以来,她是我能想到的一切。当我以为你也爱上了她的时候,我停止了对自己撒谎,不再欺骗自己对她的感情。” “我?你为何什么都不说?” “能有什么可说的呢?我永远不会横插在你的幸福之路上的,西蒙。” “是,所以取而代之地,你就任由你自己的幸福被我践踏,然后就当个混蛋来惩罚我们。”他答道,直起身,揉着他的下巴。斯内普的出拳是那么快,他几乎都回想不起来了。他倾身向前,从地板上捡起另一朵花。 “你……伤到她没有?” 西弗勒斯爆发出一声可怕的短促笑声。“不是像你害怕的那样。要是她现在在哭,那是因为我……不那么热情,完事之后。”他从喉头发出一阵哽住的声音,接着道:“我恐慌了。我知道我就要哭泣,就要出丑了。赶在她瞧见这一幕前,我赶走了她。”他叹了口气。“我不能承受失去她。”他摇摇头,垂下脸,下巴抵住了胸口。 “我没有强迫她,西蒙。她……她把自己给了我。”斯内普的脸因为愧悔交加而扭曲。“凡我渴望的,她从不拒绝。她还是孩子时,那是尊敬——在没有任何人对我有半分敬意的时候。接着,是那无法熄灭的忠诚。她信仰中的我远比真正的我更好,她的信念从不动摇。” 他朝长靠椅挥挥手。“然后,是这个。她要我,西蒙。她说她爱我。她看着我就好像我是……老天啊,救救我,我四十一岁了,但我仍觉得自己像个没人爱的小男孩。”他把脸埋进手心摇了摇。“我迷失了。我迷失了自己,我毁了她。” 西蒙用一条胳膊搂住西弗勒斯的肩膀。“但你爱她。我知道她也爱你。这能弥补的,不是吗?” 斯内普点点头。“等到了早上,我会向她求婚的,”他郁郁宣布。 西蒙看着这悲惨的男人,觉得自己开始明白过来了。“这是因为那个该死的莉莉,对不对?告诉我,你不是要让那个邪恶的生灵毁了又一场婚姻吧!” 西弗勒斯的脸庞扭曲起来。“不。莉莉已经过去了。从我尽到了对她儿子的义务那一刻起,她的鬼魂就不再纠缠着我了。”他垂下头。“实际上,是爱尔斯佩思。”他的嗓音是破碎耳语。“我把赫敏拥在怀中,我是那么幸福而餍足,感觉见鬼地奇妙而辉煌,然而我突然意识到,我不配得到它。那么多年里爱尔斯佩思只有过一样该死的东西是想要的,而我却拒绝了她。在干过这样的事情后我怎还可能被容许去爱和被爱呢?若是我这受了诅咒的命运连赫敏都一并伤害了,那要怎么办?我是那么想要她,但她最不该有的就是我这个人了。” “哦,西弗勒斯……千万别对你自己这样。这么多年了,你离你应得的已经这么近!” 斯内普抬起头注视西蒙,脸上每一寸都蚀刻着悲伤。“她为我而死,西蒙。她离开你和孩子们,因为她不能忍受想到我或许受了伤、独自飘零在外。她 操 他 妈死了!她对他们撒谎,为了保护我!他们砍她、揍她、折断她的脊椎,她却没有对他们吐露一个字。她溺死在她自己的鲜血里,因为我。”他的声音崩溃了,开始抽泣。“因为我没有竭尽全力,让她知道我活着。想必,总会有什么办法的吧?我害死了她,并且我没有意识到我爱她,直到她死!”他握紧拳头抵住眼睛。“我不认为那是爱,因为我的感觉跟对莉莉的是那么不同。上帝啊,我是个蠢货。我太傻、太破碎,竟理解不了爱与疯狂的区别。我怎会知道呢?从没有人回报过我的爱,直到她出现。而我,却选择认定她只是受了哄骗。” 西蒙紧紧抱住了他,西弗勒斯对折起身子,栽倒在西蒙胸口。 他紧抓着他前后摇晃,他们一同哭泣,为了那个长着粉蓝双眸、麦色头发的逝去的女人。 “我怎还可能被容许去拥有赫敏呢?”他悄声耳语,“为什么我不能就那样长眠在爱尔斯佩思身边,若是不论如何最后结局总是如此的话?我伤害了她,西蒙。我伤她远比那些食死徒伤得重。” “不。完全不是那样的。她理解的,西弗勒斯。她接受了你的给予,知道你有你的限制。我不会撒谎说她并未企盼更多,但她从没后悔过半分。那是战争。照道理说,你本该由得我们大家饿死,坚守你的任务。你想办法拯救了我们。她知道。 “在拿破仑和你们那黑魔王的夹击之下,英国有多少人至今仍在悲悼他们逝去的亲朋?不是只有你一个。但生活仍在继续。生活必须继续。在她全身心爱上你之前,爱尔斯佩思哀悼她的亨利哀悼了多久?一天?一个星期?他是个混蛋,没错,但她曾经爱过他。她是个实际的姑娘。她不会剥夺你的这一幸福。” 西蒙拂开西弗勒斯脸上的头发,朝他递上自己的手帕。西弗勒斯直起腰。“归根到底,这只取决于你会不会自己剥夺自己的这一幸福。你不能另娶他人,在还有个鬼魂笼罩着你每一思绪的时候。不能再一次。你没有伤害爱尔斯佩思,伤害她的是莉莉。别让爱尔斯佩思伤害赫敏;就连想到这念头她都会痛恨的。” 他们逐渐陷入了漫长的沉默,直到西弗勒斯发出一声沉重而颤抖的叹息。他转向西蒙问道,“我假设,克拉拉小姐接受了?” 西蒙微笑着垂下眼。“是的。” 西弗勒斯握起西蒙的手,牢牢攥住。“我很高兴。很抱歉毁了你的好时候。” “哦,我有过我的好时候了。别操心。” 西弗勒斯半心半意地低笑了一声。“她爱你?” “完完全全。” “很好。” 西蒙攥紧西弗勒斯的手。“赫敏爱你。她亲口告诉过我。” “我知道。我看得出来,当我终于够聪明到敢相信的时候。”他扭头看着西蒙问道,“她哭得有多厉害?” “我不会跟你撒谎;情况不好。” 西弗勒斯转开脸,凝视着远方。“我怕极了,西蒙。我好像有独门秘笈,专能害死我在意的女人。” “战争结束了,西弗勒斯。你救了你能挽救的人。比你本该救的更多。但我们每个人都有着宿命,那不是你能拯救的。每个人最后都会死的,不是吗?爱尔斯佩思与你共度的年岁或许短暂,但那是她有过最美好的时刻。她亲口告诉我的。” 西弗勒斯深吸一口气,朝门扭过脸,又缓缓吐出。这男人脸上无遮无掩的表情让西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西弗勒斯闪入赫敏房中,发现里面一片漆黑。窗帘拉得紧紧地,一点夜色都不能渗入。他轻手轻脚走到床头柜旁,正当他要把带来的小药瓶放上去时,他意识到床是空的。他直起身,抽出魔杖,施了个无声的“荧光闪烁”,四下环顾。 他发现她正坐在梳妆台前。他的呼吸突然吐尽。 她镇静地坐在镜前,一只脚踩在椅垫上,双臂环着膝盖。显然她是裸着的,只松松披了件晨衣,一侧肩膀裸 露在外,衣领滑落在她背上。在冷冷的光线下,她柔软苍白的肌肤清晰可见,浓密的深色长发披泻在身周。心形的脸蛋上,那清澈的眼睛正毫无表情地注视着镜中的他。她浑身上下每一寸都是一个狂野女巫,正如她本应有的模样。 击中他的渴望是如此强烈,感觉更像是痛苦。多亏他先吞下了一剂有助克服酒精影响的魔药;至少他不会让事态更糟。 他清清喉咙,举起手。“我带了瓶愈合剂给你,”他笨拙地说,“我恐怕——我想我或许伤了你。” “你是伤了我,”她回答的嗓音冰冷,镜中注视着他的眼里满是直率的评估。“但不是那样。” 扩展到了他全身上下的内疚是痛苦。“我该走了,”他说完,转身匆匆往门口走去。 “留下,”她命令道。 他停住脚步,朝她转过身,脸朝着地毯。 “我非常非常抱歉,赫敏,”他耳语道。 “我觉着,最后你总会抱歉的,”她以毫无感情的嗓音答道,“我以为花的时间还要多些。或许,甚至要等我走了几星期以后。” 他猛然抬起头。“走?” 她面无表情地研究他。 他不喜欢“荧光闪烁”的蓝光下她脸上的冷意,因此他施咒点亮了她桌上的蜡烛。她瞪着那朵小小火焰。温暖的金色光芒之下,他看清了她浮肿的眼睛和如今已经干涸的泪痕。 “你不会以为我还会留下吧,是不?” “不会,”他急道,“我等会就去牧师那儿,一等太阳升起就去。星期一早上我们就可以结婚了。” “你就是那样求婚的?” “赫敏——” “答复是不,斯内普先生。” “什么?”他磕磕绊绊走向前,停在她正后方,单膝跪了下来。“赫敏……非常抱歉我伤害了你。我错了。大错特错。但我想要纠正的!” “以娶我的方式来保护我的名誉?” “是的!” “不。” 她朝蜡烛作了个手势,火焰自行熄灭,又把他们留在了他咒语的蓝光里。他眨眨眼。 “我不再是个可怜兮兮的麻瓜家庭女教师了,斯内普先生。我是个女巫,我不需要为了拯救名誉而嫁给任何人。” 他瞪着冒出袅袅青烟的蜡烛,直到小小余烬全部变黑,彻底熄灭。“怎么……” 她围拢身上的晨衣,站了起来。他随之起身,往后退开。 “怎么?我是怎么熄灭蜡烛的?魔法,斯内普先生。我的魔法。我知道这算不得什么:掐灭火苗还要伴随着头痛。但我之前就是由此开始的。等我换过魔杖,墨丘利姨父可以帮我学习。”她束紧腰带,抬起下巴,轻蔑地直视着他。 他想要熄灭他魔杖的光——藉由黑暗逃开那个眼神。取而代之地,他用它点亮了房里的每一支蜡烛。 他迎上她的直视,不由得畏缩。他终于能读到她了。她的眼睛再度成为了她灵魂的真正窗户,他能一清二楚地看到,她外表的平静只是个诡计。她正强压着雷霆之怒。 “是什么改变了?”他耳语道。 “我接受了真正的自我,”她说,“我的障碍物,斯内普先生,是我对成为一个好麻瓜的极度需要。先是在我父母面前隐藏我的本质,接着是在整个世界面前。在选择和你在一起的过程中,我接受了真正的我。墨丘利姨父说得对。你就是我的安全处。接受,就是我遗失了的钥匙。我释放了我自己。” 她在面前叠起双手,侧过头。“并且现在,我也接受了真正的你。我承认我是个傻瓜。我只听到愿意听的话。我告诉了你,自从魔法部晚会之后我就爱上了你,而你告诉我的是,你要我比那还要久。我错过了其中明显的含义:你感兴趣的只是交媾;虽然西蒙曾经警告过我,你的心将永远属于莉莉·伊万斯。但无所谓了。你一直都能教给我我最需要的一课。我将永远感谢你,我走后会想你的。” 走。又是这个词,直直捅穿他的心。 “你不能离开,”他嘶嘶道。 “我能。今天我会打包好行李,晚上就乘邮车走。” “不……我不准!你要去哪里?” “奥特伍德。” “这蠢透了!”他咆哮起来,“你必须嫁给我!” “在压轴大戏之前,你有没有施过避孕咒,有还是没有?” “当然有。” “那就没什么能让我留在这儿的了。” “可格蕾丝呢?还有奈吉尔?你怎能就这样离开他们?” “要是你打算用什么麻瓜行为准则来约束我留下的话,那借口真是烂透了。”她往窗外用力一比。“绝大多数的家庭女教师,一旦被一家之主得逞,就会被踢出这个家,因为她们已经不适合接近他的宝贝孩子了!” “住嘴!”他嘶吼起来,“我没有为满足一己私欲而利用你!” “没有吗?”她报以怒吼,吠出一声苦涩的笑。“好吧。知道这点的确还是好的。但就算你有,比起你实际的所作所为来,那冒犯也要小得多了。” 他侧过头,困惑不解。“我还干了什么?还能有什么比这更糟?我不明白。” “那倒是很明显,”她狂怒得连声音都在发抖。随着她的怒气高涨,她周遭的空气噼啪作响。她面露雷霆之色,高声吼道:“你把我弃如敝屣就好像我一文不值!”她攥紧拳头,双臂平展,看上去就像一个娇小的鲍狄西娅*。“不论动机是什么,反正你得手了,然后你就背过了脸好像现在我屁用都没有了!” 斯内普朝她举起一手试图安抚她。她的头发绕着她的脸庞根根竖起。他的心开始在胸腔里狂跳。她的魔力回归复仇般猛烈。自发的魔法,在孩童身上就够危险的了。赫敏不是个孩子了;斯内普害怕,她能掐灭的远不止是一朵烛火。 “格兰杰小姐,你必须——” “闭嘴!听我说!你曾经告诉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是最好的了。哼,对此我要说,‘去 你 妈 的,斯内普先生!’我整个一生都在高高挂起!你不会知道那是个什么滋味!” 她眼中的痛苦让他畏惧。他踏前一步,朝她伸着手。“我向你保证,格兰杰小姐——” “你敢说你理解试试看!当你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你就是个传奇,因为别人注意到了你!当你坐牢的时候你不得不斗争因为别人注意到了你!当你读书的时候你受人欺负是因为别人注意到了你!” 他能感觉到随着她怒火越炽,魔法开始在她周围聚集。 “当你身为食死徒的时候,你受人注意,斯内普先生!莉莉注意到了你。爱尔斯佩思注意到了你。哈利·波特和该死透顶的伏地魔都注意到了你。”魔法变得如此厚重,肉眼已经可以看到空气因此闪烁着微光。“从没有人注意过我!” 他伸出手捉住她的肩膀。“赫敏,听我说,你必须——” “不!” 她朝他猛一抬手,斯内普发觉自己被升了起来、一下子甩过整个房间,就像个木偶。他重重撞上墙,双腿几乎软倒,但他还是设法保持了直立,拼命要喘上气来。他甩开眼中的头发,正看到她朝他冲来。多年强压的悲伤与愤怒让她狂野不可理喻。他举起魔杖,却无法硬下心肠使用。这都是他干的。是他导致她这样。不论她对他怎样,都是他活该。 脚步如雷,房门忽地大开,突然之间西蒙站在了他父亲面前。他只穿着衬衫,浑身散发着瘀伤药膏的气味,双臂大大展开护住他。 “赫敏,住手!”西蒙坚定地说,“你不会想要——” 斯内普看到了赫敏的眼睛。他知道,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西蒙的到来。她在她的痛苦中陷得太深了。他看到她的胳膊举了起来,他一下子用自己的手臂揽住他儿子,把他转到一旁,举起魔杖吼道:“昏昏倒地!盔甲护身!” 魔力撞上他的防护,刺目得几乎让西蒙和西弗勒斯几乎眼盲。与此同时,他听到她重重栽倒在地的声音。随着魔力消散,唯有寂静充斥房内。 西蒙缓缓站起身。斯内普甚至不曾意识到,他仍然以一臂支撑着他儿子的体重。 “见鬼了那是什么?”西蒙悄声问。 西弗勒斯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在她无知无识的身子前跪了下来。 “那是一个遭到轻视的女人,”他答道。 西蒙用手耙过头发,走去在她身旁同样跪了下来。他拽拽她的晨衣,遮住一条露出的腿。他微弱耳语:“她是不是——” “不。她只是睡着了,直到我唤醒她为止。” 门口传来了一个更细弱的声音。“她会没事的吧?” 两个男人别过脸去,看到奈吉尔和格蕾丝正从门边探头往里瞥。 “她会没事的,”斯内普回答的声音比他的感觉要镇定得多。 “格兰杰小姐怎么了?”奈吉尔问。 “她的魔力回来了,”他答道,抄起她揽进怀中,站起身来。“这让她吃惊,她不知道该如何控制它。” 他朝西蒙望去。“照顾好孩子们。” “你上哪儿去?” “曼彻斯特。” “西弗勒斯,别——” 西蒙还说了什么,斯内普已经听不到了——他旋身移行,他要竭尽全力,将这被他打碎的女人修补完整。 *译注: 鲍狄西娅Boudicca是英格兰东英吉利亚地区古爱西尼部落的女王,领导了不列颠诸部落反抗罗马帝国占领军统治的起义。西方的巫师与占卜师们将她奉为射手座的守护女神。 *第三十九章*:理解 赫敏苏醒过来。她觉得脑袋钝痛,还有一种空虚感,她犯过偏头痛后常这样。她本能地别开脸避开光线,更深地往拥住她的那个温暖怀抱里钻去。 醒悟渐露端倪,她猛然睁开眼。 她抬起头四下环顾,发现自己身处蜘蛛尾巷图书室的地板上,周围是数之不尽的书,以及偶尔被留在这儿的茶杯。有件他的冬季斗篷被扔在磨出了线头的长靠椅上,直垂到地板,就好像它已经向无处不在的哀愁臣服。自窗帘间潜进的光线,她猜现在已近上午九十点钟。她正窝在斯内普先生的腿上,他双膝曲起,臂膀紧锁着她,背靠着一架书。他的双目微肿,眼眶通红,脸上有块硕大的瘀青。 记忆如同粘稠糖浆般缓缓淌回。西弗勒斯飞过整间房的模糊影像令她一阵反胃。她记起了她的痛苦和愤怒如何进展为无法控制的暴怒,但此后就几乎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她挣扎了一下,他立刻松开了她。她从他腿上爬下,转身面朝着他。她的双膝仍在他两脚之间,让她感觉自己身处明显的劣势之中。她尽量把晨衣腰带束紧。 她凝视他的双眼,其中的悲伤之强烈让她畏缩。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只是凝视着彼此。最后,他伸手探进袖中,抽出魔杖,一言不发地将之按在她掌中。 他开口说话时,声音干巴巴的,咝咝拉拉,满是羞愧。“你是个令人敬畏的女巫,不靠魔杖就能施展那样的咒语。但是因为你对此的无知,你伤到的很可能是自己,而不是你想伤的人。你需要魔杖来集中你的力量。我不会让你在报仇时伤着你自己的。” 赫敏一把将魔杖塞回给他,还把手在屁股上擦了擦。“我不要!我不想伤害你!” “你完全有权那么做。” “不,”她拼命摇着头断言道,“我没权那样伤害你!” 他发出一声短促的、略微有些歇斯底里的笑。“赫敏,短短几个钟头之内,我竟然喝到几乎昏头、自私地玷污了你,就在一间小休息室的长靠椅上。我还无情地粉碎了你的心灵,揍了我儿子,激得你的魔力可怕地失控,接着还击晕了你,这全都因为我被我自己的感情压倒了。而你还说你没权生气?”他摇摇头,一只手朝她举起,却又落回膝上。“你总是承受着一个错误的信念,认定我是个好人。就算在我对你干出了那样的事之后,你仍然相信。我能从你的眼中看到。”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你也在我入睡时抱着我,很可能时间比你那几个小时更久。你这么做也是因为你是个流氓吗?”她闭上眼,坐倒下来,将下巴搁在膝头。“你总是承受着一个错误假定,认定自己是个坏人。要相信你自己并不是为什么就那么难呢?要接受你自己并不是非好即坏,为什么就那么难呢?你只是……复杂。 “你苦于一种奇怪的盲目,”她赶在他能开口前继续道,“你看不清自己,也看不清我。你眼里的我纯洁得一尘不染,而现实中的我只不过是天真、失意,并且大有成为一个苦涩老处女的危险,被惹怒时脾气还很坏。你觉得你是唯一一个会搞砸事情的人?我最后终于重获魔力,而我干的第一桩事就是彻底失控,把你甩过整间房。”有幅影像在她回忆中惊鸿一现,她惊恐地猛抬头。“西蒙没事吧?” “他没事,”他温和地说。 “要是我对他的行为令你困惑,我很抱歉,”她说,“我只能辩护说,除了弗雷德里克之外,我所有的男性朋友就是韦斯莱兄弟们了。他们都不拘小节。我没有意识到我的行止是不恰当的。我很喜欢西蒙,他很难让人不喜欢,但我从没往那个方面想过。他也没有。” 他点点头,叹了口气。“我一直都是个傻瓜。西蒙昨晚就这一事实大抒了一番他的见解。说到你的行为,你的魔力回归令人不快,这本是不必要的。它极不稳固,显然你是出于自我防御。显而易见,你已经超过了极限,被压倒了。你对此是毫无过错的。是我思虑不周,没能及早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他皱起眉,垂眼看着自己的手。“格兰杰小姐——赫敏——我人生的头二十年是个自私的混蛋,接下来的二十年则试图以扮演自私混蛋来弥补。我不再知道我是谁。我只知道,我不想伤害任何人。尤其是那些我在意的。” 这句话之后,他们陷入了沉重的寂静里。他往前挪了挪,穿着靴子的两脚分别在她两侧,手臂搁在曲起的膝头。她的下巴重新放回膝盖上,看着悬在他指头的魔杖。 “你说你被感情压倒了,”最后,她柔声说,“那是什么样的感情?” 他叹息一声,伸手将她的两手之一从她腿下拉了过来。他轻轻握着它,拇指在她的指节上摩挲。 “赫敏……我爱着你,比我能以言语道出的更为长久。” 她直直凝视着他,感情在她心间咕嘟嘟直冒泡,直到感觉就好像它马上就要迸开。他举起另一只手,作了个让她安静的手势。 “最近这几月,我苦苦忍受着折磨。我以为你和西蒙——我以为我——”他叹息一声,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你说没人注意过你,就连恶棍都没有。那从来都不是真的,”他耳语道,“我注意着你。一直如此。” 他脸上的痛苦神色让她的心突突跳。 他作了个怪相,收回手。“不是像这样,”他继续道,“不是在这个方面。但我的确注意到了你,而且我是条恶棍,要是那样你觉得更可取的话。”他对她嘲弄一笑,比起滑稽来看上去更像是痛苦。“我不是唯一一个看到你天份的人。其他老师注意到了你。其他学生注意到了你。你从来都不像你想的那样不为人知。你只是被我的黑暗所掩蔽。” 她困惑地皱起眉。“你在说什么啊?” 他把魔杖抛在腿上,又一次伸出手,将她的小手合在他双掌之中。“我辜负了你。”他摇着头畏缩了一下,“是我在不经意间腐蚀了你的忠诚,当我带你去学校的时候。要是你不曾一时冲动地得出结论说我是个好人,你在学校里本不会那么孑然一人。我本不该叫你避着波特。对你,事情或许会大不一样。 “我那么做是因为我以为我在帮你的忙。现在想来,那不过是自私作祟。就连我自己的斯莱特林们都不曾对我有过那般尊重。我觉得要是你成了波特的朋友,我就会失去它。我享受你的尊敬,我也因为让你避免了跟那男孩有任何交集而沾沾自喜。你聪明、机灵,天赋过人。接着,到学期末了,当我不得不认清自己的宿命,我别无他法,只能放弃任何想要指导你的愿望。我不再理睬你。” “但——” “让我说完,”他轻声道,其中的命令之意属于一个惯于让他人服从的男人。“当你三年级没有回校,我的心是如此沉重。有人想念你。韦斯莱和波特,甚至隆巴顿,他们都想念你。我一直没有意识到——直到去年——当时校长是指望我来把你带回学校的。我辜负了你,在那么多地方。 “就连为了保护你而打算把你赶出脑海,我也干得糟糕。那些年里,我想起你的次数实在太多了。我甚至自私到为你已经不在而高兴,那样你就不用看到我成了个多么混蛋的家伙。我从没想到,为了不被卷进那场疯狂,你会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在我想象中,你安然待在外边某处,仍然觉得我是个好人。” “我是的,就是那样想的,”她悄声耳语,“我希望……我希望我能知道你在想着我。那会让我那些孤独的年月好过得多。我感觉自己丧失了一切。” 他伸出一只手,一根指头顺着她的脸颊滑下。她朝他的抚触倾过身去。 “我很抱歉,”他轻轻道,“但愿我能让你免受那一切。”他皱起脸。“学校是疯了,赫敏。要是你在那儿,要是你被卷了进去……”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终至消失,他合上双目。“我不想去想你会面对什么。邓布利多太不拿孩子们的性命当回事了。到时候我什么也帮不了你。” 她将他的手牵到自己膝头,脸颊依偎其上。“但愿我能让你免受你所经受的一切痛楚,”她耳语道。 他发出一声叹息,伸手将她抄回自己腿上。“或许你能,”他在她发间说,“或许事情会更糟。我们永远都不会知道。” 她钻进他怀里,他紧紧拥住她,将下巴歇在她头顶。 “为什么你从没告诉过我你的感觉?”她问,“为什么要精心盘算,要是你不需要家庭女教师?”她仰头看着他,“要是你追求我的话我会接受的。” 他嗤之以鼻,对她嘲弄一笑。“我这辈子从没追求过什么女人。要不就是远远爱着她们,要不就付她们钱。说真的,我从未有过女巫当情人。我恐怕,我陷在两个世界当中太久了。”他叹息,“那就是为什么我对你那么笨拙。我恐怕我想得太多,又估算得太糟了。” 他的头仰靠回书架上。她追随他的视线,注视着天花板上的一团灰网。 “赫敏,你总是让我有种感觉,就好像我是你的勇士。唯有那时我才能自由成为一名勇士。当我感觉自己不可能再低劣的时候,不论能为你尽点什么小心意,过后总会让我的自我评价好些。 “当我在魔法部晚会上看到你的时候——相信我,我说我注意到了你——你就像一盏指路明灯。我甚至还没准备好去想别的人,你就已经把自己牢牢根植在了我的脑海里。怎会这样,让我自己都为之费解。多年来在我心里你一直是个孩子,而接着,突然之间你不是了。我对此并不自在。 “我费尽力气,想要让自己相信,我对你的想法是平平无害的,实际却远非如此。你就是不肯离开我的梦。就连我醒着时都是。我们共享的那支舞是我平生最意乱情迷的经历,无休止地在我心里一遍遍重演。 “当我听说你的不幸时,我觉得再次当你英雄的良机来了。但没过多久,一切都走样了。当我找到办法让你接近我时,你已经不再要拯救者了。你不需要拯救者。你是你自己的英雄。我茫然不知所措。 “没用多久我就意识到,我要的不仅仅是修复你的魔力,我要的是所有一切。我想要跟你交谈,好多小时,日复一日。我想要你看着我,带着你那荒唐的微笑,每时每刻。我想要听到你的笑声,你的问题,倾听你工作时头脑的声音。更糟的是,我开始清醒地意识到,我有多么想要把你按倒在最近的床垫上,直到你双腿弓起也不放你起身。只是我不能,因为你是我该死的家庭女教师。我开始失去理性。 “这么多个月里,我一直想要弄明白,该怎样才能让你注意到我。” 她诧异地看着他。“你是几时意识到自己想要我的?”她问。 “从你第一天开始。在从伦敦前往威纳姆园的马车上。你睡着时甚至更美。”他举起手,梳过她的头发。“而接着,那天当你的头发披泻下来时……天啊。你可知道,穿着马裤时要隐藏某种兴趣有多难?我在书桌后面像是生了根似的,该死的,我那是有道理的。巫师袍让人有尊严得多了。” 她摇着头。“你这傻男人。”她垂下头贴在他胸口。“这一切都会简单得多,要是你第一天真把我带去了床上的话。或至少也偷个吻吧。自从你来跟我提起那个职位起,我心里就乱糟糟的,想要隐藏起受你吸引的事实,这样你才不会割断我们所有的联系。” 他恼怒地小小哼了一声,她觉得那是她听到过最可爱的声音。 “但凡你流露过一丝丝迹象,显示你把自己看作一个女巫,我或许会的。但你是那么麻瓜。我不知道该以哪种方式接近你。在我能想出个战略来之前,你和西蒙似乎就已经建立起了某种眷恋,而我……我绝望了。” 她点点头,握住他的手。“我恐怕,和你一样,我也陷在了两个世界之间,既非全然麻瓜,也非一个女巫。”她深吸一口气。“昨晚,我决定将一切小心谨慎都抛进风里。我想要女巫拥有的一切,哪怕我的魔力再也不会回归。我要你,我不要去想任何别的事。”她的声音低至耳语。“在你拒绝我之后,我以为我让你厌恶。” 他一把将她揽到胸前,几乎把她压碎。她吐出一口气。他将脸埋进她发中。 “不!老天,不。你是那么光芒四射。我从来都不想让你有那种感觉。我只是……我只是完全没想明白。你喊我去窗边时,我本该对你不理不睬,径自去睡觉。我本会很快就发现我是个何等样的傻瓜,我本会有足够时间作出不同的事来。” 他沉默了,她将双臂穿进他的外套下将他缠住,将脑袋搁在他胸口。 “为什么昨晚你要把我推开呢?”她耳语道,终于寻获了询问的勇气,那是她最想知道的问题。 “爱尔斯佩思,”他轻声答道,“我是那么欢欣鼓舞,你终于是我的了。我想要请求你成为我的妻子,当时当地。接着——”她感觉到他贴着她的脑袋摇了摇。“接着我想了起来,我对我上一任妻子是多么残忍。我……” 他轻轻将她推开了些,将她的头发扫到一边,顺在她耳后。“很抱歉我伤害了你。我被压倒了,所以我作了一贯的事。搞砸一切。” 她紧紧拥抱他。“我很难过你失去了她,西弗勒斯。你的感受我只能想象。” 他叹息。“我不会假装说,我对她没有复杂的情感,赫敏。但我永远不会让她再次介入我们之间。你是唯一的。西蒙告诉你我仍然爱着莉莉。他错了。现在,她留给波特一个人哀悼去吧。我完完全全是你的,若是你要我的话。” 她微笑着抬起身,将他的脑袋拉得更近。“那让我好幸福,”说完,她吻住了他。 伴随着胸腔深处发出的一声隆隆,他狂 热回吻,舌头掠进她口中,令她的脚趾个个蜷起。 他中断了这个吻,深深凝视她的双眼,问道:“那么你会嫁给我了?为了爱?我仍能安排在明天。只消几个非法的记忆咒就行。” 她举起一手,轻扫过他唇上的湿润,答道:“不。” 他的脾气眼看就要腾地一下发作,赫敏举起一手要阻止,却毫无作用。 “不?你是什么意思,‘不’?” “我不能明天嫁给你,西弗勒斯。那样不得体。我不能嫁给你,只要我还是你的家庭女教师。” 他收紧了握着她胳膊的手,歪过头凝视她的眼睛。“要是你没在替我工作的话,你会嫁给我吗?” “当然了,可——” “那么你被解雇了,格兰杰小姐,”他以非凡的不合逻辑说道,凑过身狠狠吻她。她陶醉在他的吻引起的效果中。 当他中断这个吻时,他看着她,似乎眼前所见让他深深迷醉。 她眨了好几次眼,接着把他轻轻推开了些。 “那什么都改变不了,”她说,“但我的确很欣赏你的企图。”叹息一声,她推了一下,离开他的怀抱,爬下他的腿。“或许我们该在某个比地板更加合宜的地方探讨此事。” 他哼了一声,但立起身时发出的那声呻吟则是另一回事。他抱着她坐在那儿或许有六个小时了,甚至更多。 他掸掸自己,带着她进了小小的厨房。一进那儿他就开始泡茶。她借了件他不穿的斗篷,冲去后院用厕所。之后,她坐在桌边,看着他从牛奶上移开停滞咒,倒进两只不配对的杯子里,往里添进茶。他把一个豁口的盘子朝她推来,里面盛着糖块。 “很抱歉,这是我能提供的全部。我根本不在这儿过多停留。”他的声音很僵硬,她觉得里头掺着一丝尴尬。“这里那里待几个钟头而已,熬熬魔药,或是读点书。” “请别为你的家道歉,先生。这已经比我拥有的要多,我保证。” 他退缩了一下,点头承认她说得对。 “拜托别再称我‘先生’了。没有这些敬语,我们也把水搅得够浑的了。” “西弗勒斯,那么。毕生习惯很难打破。你得忍耐我才成。” 他坐上另一把椅子,两人静静啜着茶。放下杯子后,他靠回椅子里,眼神恍惚地四下看了看这间阴暗的厨房。当他游走的目光发现了她,他深吸一口气,抬起下巴。 “我必须得说,”她带着一个小小的戏谑微笑打断他,希望能让紧张气氛分散些,“你看上去就要干出什么格兰芬多得可怕的事来了。” 他的眼睛因为幽默而闪闪发光,他对她迅速地假笑了一下。“俗话说,你必须以毒攻毒。显然斯莱特林策略对你毫无作用,我也不会再让我们之间有更多误解。” 他的脸变得严肃起来。 “赫敏,你必须知道,既然现在我已经肯定了你的感情,那我就绝不可能再放弃你。一定要说的话,这屋子让人想起没有爱的生活会叫人付出何种代价。悲惨将会彻底取而代之,令人找不到出路,甚至不知该如何没有它而继续生活。我不会那样活着。 “我爱你。我会做个好丈夫。我会视你为我的生命。我会帮助你恢复魔法。我会教导你想知道的一切,若我不会的,我将寻到能教你的人,直到你达成梦想。除此之外,我有超过五万镑的家产。我能每年都给你买一匹小马,要是你想的话。没有什么会比你的幸福更重要,除了我孩子们的需求之外。在看着你跟他们共处了这几个月后,我不觉得未来这会成问题。”他倾身向前,热切的目光让她动弹不得。“我会拥有你。对我,没有其他选择。” 他的话语如同一阵和风拂过,让她的心越跳越快,眼眶里涌上泪花。她掀起仍然穿着的那件斗篷一角,印印眼睛。 “西弗勒斯,我将用我一生来向你解释,你是我全部梦想的回应,就算你不曾以荣誉担保,也没有五万英镑。我会心满意足地住在这栋屋子里,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将永无他求。我对你的爱慕无法以言语表达,我也无法道尽你的话语是如何影响我的心跳,但那不会改变一个事实:就算只是订婚,我们也得先分开,等过了一段适当的时间才能宣布。” 他的嘴唇翘起,眼神断然。“我不是个有耐心的人。我根本没打算等。” “胡说。有需要的时候你耐心得不可思议。”他的神情变得冥顽不化,让她不得不强忍微笑。他跟他女儿是那么相像,当她想要再来一块果馅饼,却被耐心解释不行之后也是这样。 “我理解,”她继续道,“我自己也觉得很艰难,我终于能拥有想要了那么久的了,却还不行。现在我知道了你要我也是一样强烈,要想不把规矩体面抛在脑后太困难了。事实上,我觉着你就算只是坐在那儿,也极其叫我分心。我想要拥抱我们找到的这一切。我好奇得不得了,而你显然是个甘心情愿的研究对象。 “但我们得讲道理,”她道,“那宅子承受的丑闻已经够多的了。” “我才不在乎那该死的宅子呢。” “我知道,但你的确在乎奈吉尔,而那是他的宅子。换个佃农的角度想想吧。他母亲跟花匠跑了。要是他的继父又跟家庭女教师私奔,对他的未来会有何等影响?村里其他家庭会怎么想?上流社会才不在乎什么减刑因素呢,他们只在乎丑闻。我们会毁了他的未来,连西蒙和克拉拉的也会一同蒙上污点,就在他们刚开始生活的时候。他们的基石本已不牢。” 他合上眼,倾身向前,胳膊肘支在桌上,双手插进头发里。她知道她说赢了,但胜利没给她带来任何喜悦。 她伸手横过小小的桌子,触碰他的胳膊。还没来得及眨眼,她的手就被他一把捉住。他将之按到自己脸颊上,转过头去亲吻她的手腕。 “告诉我你想要怎样,我就照办,”他静静道,“若是你想要分开一年,那就听你的。但要是你以为我会让自己局限于拜访、喝茶、在公园散步,那你就想错了。我不是绅士,你也不是麻瓜。你是个女巫。我打算照女巫一样对待你。” 他回过脸注视她的双眼似乎在烧灼,令她腹部那股暖意纠缠打结。 “我真心希望如此,”她耳语道,“我会非常喜欢那样。” (图片7) *第四十章*:订婚 西弗勒斯反应迅速;甚至不曾完全明了形势,他就已经无声射出了第一个咒语。当西蒙出现在门口,他的“粉身碎骨”正冲他而去时,他惊怖尖叫。 他的孩子周围的空气微微闪光,亚瑟·韦斯莱尚未入内,已经施出了盔甲护身。西弗勒斯的咒语自西蒙本不曾加防的心脏部位蹦开,朝他呼啸回来。他还没来得及防御自己,就感觉到赫敏的手碰到了自己的背,她的防护咝咝作响,闪着光笼罩住了他。咒语从她的防护上弹开,撞上了他头顶上方的天花板。泥灰和屋梁的橡木碎屑倾盆而下。他回身抓住她,俯身罩住,保护她免遭碎石瓦砾,但没有一块落到他们身上,全都掉在了她的防护之外。 随着最后一片残骸掉落,寂静让人耳中啵一声。西弗勒斯直起腰,转向门口那一小队人。墨丘利和爱丽丝·斯若格波顿也在其中,满脸震惊。西蒙面无血色,韦斯莱则是一脸毅然。他的魔杖仍未放下。 “你们他妈在想些什么?”他高声尖叫,“这他妈是怎么回事?”他冲过房间要抓住他儿子,但手指却从他身上滑开了。他一挥魔杖要取消,但赫敏的防御仍然有效。他回身看到她已经跟着他穿了过来,正站在他身后,紧抓着身上他那件斗篷的手指几乎已经没有了血色。“取消咒语,”他厉声说着,转向西蒙。“你没事吧?你本会被我杀掉的!” 血色渐渐回到了西蒙苍白的脸上,他的神情变得黑暗而暴怒。 “你没跟我说你打算来曼彻斯特后不再回去!那种腔调,那种环境!”西蒙吼道,“你他妈觉得我会怎么做?陪着孩子呆坐在家,等着听到消息说我们爱的人又死了一个?我们已经大到能明白了,你这老混蛋!这几个钟头里我们都要吓死了!” 西弗勒斯的腹部揪紧了,他因为自己的思虑不周而畏缩。在他无意中他还会造成多少损害?他一把搂住西蒙,但两人却再次滑开。他转过头咆哮:“取消那该死的咒语,见鬼!” 赫敏颤抖着嘴唇悄声道:“我不能。” 他明白过来出了什么事,怒气犹如烛火般一下子熄灭。她并未跟着他走过来,她是把自己与他一同圈在了防御里,是他把她拖了过来。 他把自己的魔杖递给她,将她的手指缠绕其上。“只需想象咒语终结,同时说一句‘咒立停’。” 她紧握住他的魔杖,合上眼,低语魔咒。他们周围的空气啵一声。那是个极其强大的防御。这女人天赋惊人。 “我告诉过你了,她是个女巫,”斯若格波顿骄傲地对他妻子说。 西弗勒斯没理他的评论,径自转向他儿子,将他拽入怀中。“我非常非常抱歉,西蒙。我取消那个咒语的时候,她因为已经精疲力竭,所以又睡了几个钟头。直到刚才那一小时我们才终于谈了话。” 西蒙拿袖子抹抹脸。“一切都会好起来?”他问话的声音直打颤。 西弗勒斯擦擦西蒙的脸,吐出一口长气。“我相信是,没错。你是怎么找来这些人的?”他瞧着挤在门口的那群人问道。 斯若格波顿尽量把门合了起来,用个粘贴咒把它维持在原地。爱丽丝颤抖着掠过他们,抱住赫敏。 “我把你见鬼的猫头鹰给放了出去。还能怎样?我或许是个麻瓜,但这么多年后总有二三事学会了。我唯一知道的魔法人群是赫敏的亲戚。我给他们送了个信,一小时之内他们就和这位韦斯莱先生一同出现了。我们在运河大桥旁落脚,”他的肩膀垮了下来,靴子擦着地。“抵达大门口时,或许是害怕让我有点失去了理性。” “我对此深感抱歉,西弗勒斯,”亚瑟补充道,“我们当时以为,你或许已经受了重伤。我忙于应付你的禁制时,你家的年轻人变得不耐烦了。” 西弗勒斯揪住西蒙的脖子,轻轻摇了摇他。“我或许已经把你给杀了,孩子。你为什么不敲门呢?你比谁都清楚,闯进这栋屋子不是合乎礼仪的事情。” “我很怕,”他只是这样答道。 “对不起。我不该让你心神不定。”他抚抚西蒙的后颈。“一切都很好。事情并未黯淡到那种地步。”他拍拍西蒙的肩,接着转向韦斯莱。“谢谢你,亚瑟。也谢谢你的好意。” “你知道的,只消一声呼唤,西弗勒斯。” 西弗勒斯朝这男人点点头,感激他的话语。知道有人可依靠感觉甚好。这些人也是他的孩子们可以依靠的。他搓搓自己的脸。震惊和惊恐仍让他颤抖不止,但它正随着每次呼吸逐渐消失。 “既然我们现在已经确定了,你们俩谁都没受什么伤,”斯若格波顿太太断然道,“我们有一桩不可谓不重要的事要讨论,那就是我外甥女的贞节。” “爱丽丝,不是现在,”斯若格波顿轻声说。 “不,就是现在。我觉得此事势所难免,”她反驳道,对西弗勒斯从头到脚评估地看了一眼。 直到此时西弗勒斯才意识到自己必定是何等一副尊容。他的脸不曾刮过,外套皱巴巴,马甲敞开,衬衫衣尾拖在外面。羞辱感通常会让他愤怒,但这一回却让他感觉渺小得出奇。 他转身去看赫敏,她看上去深受冒犯,而她姨妈看上去……有古怪。 “我们大家都看得再清楚没有了,你完全彻底地损毁了我外甥女的名誉。我认为此事别无他法,你们俩唯有即刻成婚一途。” “哦,我说,”韦斯莱急道。 “不!”赫敏喊道,从她姨妈身上退开,“爱丽丝,你不明白!” “哦,我比你以为的要明白得多,年轻女士。你对此毫无发言权。显然,你让自己被引入了歧途。这种情况下几乎总是女人受人谴责。” “但我是个女巫!我的魔力回来了!我根本用不着结婚,要是我不想的话!” “我们都知道你的魔力回来了,赫敏,我非常非常高兴,但要是你以为我会接受该论据,你得好好再想想。你不能一直像个麻瓜似地过活,接着在遭到引诱堕落之后,遽然决定当个女巫。除非,你的魔力之前就回来了,只是你没知会你嫡亲的姨妈?” 赫敏作了个怪相,摇摇头。 “那就好。我需要的就是这个答案。”爱丽丝别过身背朝赫敏。“你怎么说,先生?你是否打算弥补,作出正当的行为?” 西弗勒斯扬起一道眉,侧过头。“看来,我不能。” 西蒙跨前一步,但斯内普一个眼神阻住了他。 “很好,先生。是你咎由自取。墨丘利?扁他。” “爱丽丝!”赫敏高喊一声,飞身插进两个男人当中。“西弗勒斯简直可以拿墨丘利来擦地!无意冒犯,姨父。” “我没受到冒犯,亲爱的,”斯若格波顿举着魔杖,困难地吞咽,那模样似乎小有不适。“现在,让开些,赫敏。作为你的家人,这是我的职责。” “住手!别!我不准!西弗勒斯想要娶我的!是我不肯!我们不能!现在不行,反正!” 爱丽丝伸手捉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开。“你早该想到这节,在你允许自己被人发现跟个绅士独处一屋之前;而且除了睡衣和斗篷还啥都没穿。墨丘利?上。” “不!你要害你丈夫没命了!”她叫道。 “胡说,”爱丽丝答道,显然费了大力气才把赫敏捉在原地,“西弗勒斯根本没打算防守自己。对不,先生?” 西弗勒斯假笑。“绝对的,夫人。” “看到啦?墨丘利会十二万分地安全。” 赫敏似乎终于明白过来,他的魔杖还在她手里。她拿它捅捅她姨妈的肋骨,让她松了手。她扑到西弗勒斯身前,转身面对她姨父,悄声道:“请别。” 西弗勒斯伸出手,一把把她拽到自己身上。 “夫人,我很欣赏您为了我而试图操控局势的努力,然而我得说,我们真是南辕北辙。” 他把魔杖从赫敏毫无抗拒的手里滑了出来,揽住浑身颤抖的她。显然,她不大会应付斯莱特林。她姨妈怎会从未跟她牛头不对马嘴,他实在弄不懂。 “赫敏觉得,要是我们急于进入婚姻生活的话,我的孩子们会受到毫无必要的伤害。我们已经一致同意,隐瞒我们之间的协定,然后持续一段长久的订婚,为了体面。” “恐怕我不是很明白,”亚瑟轻声说。 “恐怕我很明白,”西蒙嘟哝着,看上去甚是苦闷。 “哦,天杀的,”爱丽丝哼道,“你们俩的路上老有拦路虎。我还以为我都搞定了呢。真叫人恼火死了。好吧,至少未来已经确定了。” 赫敏注视着她。“那么你没有不开心……” 爱丽丝挥挥手。“呸。要是能有帮助的话我会把你们俩锁在一个柜子里锁上一星期。我知道你是个女巫,亲爱的,而且我明白其中的含义。你会相信我那些胡说八道还真叫我吃惊。我从来都不怎么墨守成规,哪怕在遇到墨丘利之前;现在就更没这耐性了。”她叹口气。“关于孩子们,你们的确说得对。我想得不够长远。我猜,等上一年也不会死人。” 西弗勒斯现出一脸怒容。该死的一年里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我觉得你们大家都钻进了麻瓜想法的牛角尖里,”斯若格波顿静静地说。 所有人都转向他。 “要是我理解无误的话,那赫敏主要顾虑的是你们的麻瓜名声。要是你们彼此感觉那么强烈的话,你们或许该把目光放宽些。你们有两个世界自由支配。你们可以结两次婚。” “两次?”墨丘利的答案让赫敏困惑,却让西弗勒斯的心突然狂跳。他暗骂自己不曾早点想到这个答案。都怪他睡太少。 “嗯,对。你们可以现在就秘而不宣地结婚,用巫师仪式。这样就契合了你们想要结合的需要。然后,等过了一段适当的时间,你们可以用麻瓜仪式再结一次,如此这般也就满足了慎重行事的要求。没什么能阻止你们每天见面啊。说真的。难道每件事都必须非此即彼不可吗?” 赫敏回头越过肩膀瞧着斯内普,眼睛亮闪闪的,满是希望。“我们可以那样?” “我觉得这办法绝妙。” 爱丽丝走到丈夫身边,亲亲他的脸颊。“我嫁的男人真聪明。”她转向西弗勒斯。“她可以公开跟我们住一起,好维持假象。你们可以自有一套套房。” 西弗勒斯点头表示接受,把赫敏掉了个身子对着自己。“你要学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幻影移行。” “不急,西弗勒斯,”墨丘利说,“她得先有根魔杖,然后得学会如何运用。” “事实上,照我看来,她首先该做的是把衣服穿好,”爱丽丝严厉地说。 “我觉得现在是时候回威纳姆园了,”西弗勒斯说。 在他本人、韦斯莱和斯若格波顿同心协力之下,大门和塌了部分的天花板很快就被修好了。 “我很愿意邀请你们大家用午餐,不过我似乎还有件麻烦事没处理,而且我觉得我们或许需要静静,好消化一下这桩大事。” “我们理解的,”爱丽丝答道,“至于你的孩子,事情或许不像你害怕的那么绝望,”她安慰他,“我采取了措施,确保他们平静。” “谢谢您,夫人。” 其他人一走,他就收紧了圈住赫敏的怀抱,旋了个身。他们陷入黑暗中。当他们在她房中现身,他抱着她直到那阵晕眩过去。 他仍然抱着她。 “你对事态发展可还高兴?”他静静问。 “是的,西弗勒斯,很高兴。” “很好。” 他亲吻她,这个吻逐渐变成了对即将来到的事情的许诺。当他感觉到她在他怀里变得柔若无骨时,他结束了它。床离得太近了;为她自己起见,她又太过敏感易应。 他松开她,匆匆让衣服恢复原状。她则冲到梳妆台边,抓起一把梳子。 几个咒语清洁平整了他的衣服,改换了他马裤和外套的颜色——而不是换上靴子,他仍然穿着舞会服装——他或多或少整洁了些。他走上前,将脑袋靠在她上方的镜面上,施了个刮胡咒。 “我要走了,你梳洗一下,我的宝贝。” “我会很快很快,”她答道,停住手,注视着他的眼中满是毫不动摇的爱。 他抚过她的头顶。“不急。” 他闪出她的房间,顺着走廊来到小休息室。他听到格蕾丝在里面叽叽喳喳。 他走进房,看到金妮·波特坐在一张凳子上,十指张开,上面绕着一段毛线。格蕾丝似乎正把毛线换到自己手指上,做出个什么花样。 一看到她父亲,她那滔滔不绝的话语戛然而止。看到她的脸变得一片空白,他的心隐隐作痛。毛线掉到了地上,她伸手拽拽奈吉尔的外套。他俩静静走到门口他所站之处,什么都没说,就只是靠在了他身上。他用双手爱抚他们的头发。 波特太太站起身,温暖地微笑相迎。“再次见到您真好,先生。” “我也是。谢谢你照看我的孩子。” “我很高兴照看他们。他们非常迷人。您家西蒙要我转告您,他去找他未婚妻了,稍后会来你们这儿。我也该走了。” “我很欢迎你留下。我肯定,格兰杰小姐见到你一定非常高兴。” “告诉她,这几天我就会来与她一起喝茶的,但现在,我猜你们这一天已经够刺激的了。” 他点头致谢。“是变故颇多。” 她跟他一言不发的孩子们告别,“啪”一声旋身离开了。 他俯下身,拥住他们。“很抱歉让你们害怕了。” 格蕾丝把脸埋进他胸前,抽噎起来。他抚着她的背。 “您真的没事吗?”奈吉尔问,“格兰杰小姐好吗?” “是的,我们都很好,”他对他们保证。 “很好。我们都担心坏了。” “是啊,”格蕾丝在他外套里口齿不清地说,“您再不许这样了。” “以后我一定尽量。” “那样会很好,先生,”奈吉尔说。 西弗勒斯紧紧搂住男孩,吻了吻他的头顶。 格蕾丝扭了扭挣脱出来,带着个灿烂的微笑仰脸看着他。一眨眼之间,她的恐惧似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西蒙要结婚啦!和我阿姨!太棒了不是吗!” “是的,我知道,是棒极了。” “他还说,他不会离开这儿的,不像凯特阿姨和玛丽阿姨。” “对,西蒙和他的克拉拉会一直在这儿,他永远不会离开你们。现在,我有件事想要跟你们俩说。” 他带着孩子们走到壁炉前的椅子旁,自己坐一张,奈吉尔坐另一张。但格蕾丝还不打算离开他旁边,所以她没去坐波特太太空出来的那张凳子,而是留在了他膝上。她举起一只小手,放在他瘀伤的脸上。他接过她的手亲了亲,将之放回她腿上。 “你们看,”他开始了,“克拉拉小姐已经答应嫁给西蒙。而格兰杰小姐答应了嫁给我。” 格蕾丝发出一声又惊讶、又兴奋的小小尖叫,但奈吉尔只是神情严肃地突然从椅中直起了身。 “要是你们俩接受的话,”他小心地说。 “我会非常愿意,”格蕾丝说,“我觉得超好的!那样她就能永远跟我们在一起,再也不会走啦!”她从他膝头跳下。“这话我可以去告诉她吗?”他还没来得及作答,她已经朝门口奔去。 “格蕾丝,等等!她还在——” 他纯属白费口舌,因为他的女儿已经咚咚咚地沿走廊跑掉了。他听到她拽开赫敏房门、开心高喊着奔了进去。 他叹了口气,转身看着他的男孩。 奈吉尔给了他一个敏锐的眼神。“您说过她今天有消息要分享,是不是就是这个?”他问。 斯内普畏缩了一下,记起了自己是个何等样的傻瓜:他竟以为赫敏要宣布的是完全不同的一桩订婚。 “可以这么说吧。她的魔力回归得太突然,事情变得相当混乱。” “您现在会幸福了吗,爸爸?” 斯内普把男孩揽得更近。“会非常幸福。呃,是用我的标准来说啦,没你妹妹表现得那么明显。你对这感觉还好吗?” “我非常喜欢她,”奈吉尔的答复有点推托。 斯内普在男孩的眼中看到了实情。“但她不是你的母亲……” 奈吉尔变得一声不响,但尽管他再三挣扎,他的眼中还是涌上了泪水。他点点头。斯内普把他拽得更近,片刻挣扎之后,他断定这男孩还不曾大到不该坐腿上。他抱起他坐了回去。 “她永远不会是,孩子。没人能取代你的母亲,我也不认为格兰杰小姐会想要那样。对你,她只会是赫敏,这样如何?你可以属于能用她名字唤她的那个专属社团。我自己也是才刚加入的呢。” 奈吉尔发出一声抽噎。“那听上去很可接受。” 斯内普拥住他,任由他哭泣。他不知道他这样做对不对。众所周知,纵容男孩的眼泪会削弱他的意志,但斯内普整个孩提时代都在希望,自己哭泣时能有人在意。他不会让他的儿子经受同样的痛苦。 这就是为什么,他会由得他们在夜晚爬上他的床;尽管他时不时会被捅到肋骨、挨到冷冰冰的小脚丫,他的女儿有时盗汗会把床单都浸湿,大家全睡不成。这就是为什么,他让他们放手去做、从中学习,而在他们跌倒时总是竭力把他们抓住。 事实是,他从来都不知道该怎样做个父亲。在遇到爱尔斯佩思之前,就连一个母亲该是怎样的,他也只有想象和渴望。自从他妻子去世后,他尽了自己最大的力量,照他目睹过的她的办法去做。而她,总是会抚摸他们,当他们难过时总是会拥抱他们。 “我想,我会非常喜欢我们的赫敏,”奈吉尔说,从斯内普的口袋里挖出一条手帕,揩着脸。“毕竟,我认为您好极了,而您并不是我真正的父亲。” 斯内普重重吞咽了一下,收紧臂膀。 “跟我说说我父亲,”男孩耳语道。 斯内普叹口气。见了鬼,他永远不会把真相对这男孩和盘托出,但或许还是有点儿事实是能说的。 “亨利·斯潘纳长得高大、强健又英俊,其他男人非常喜欢他。” 奈吉尔点点头,就好像他早已知道他听到的。“跟我说说您的父亲,”他接着请求道。 西弗勒斯嗤鼻。“他是个矮个子,很强壮,长得丑,其他男人也很喜欢他。” “您母亲呢?” 西弗勒斯眨眨眼,逐渐陷入哀思中。“她个子很高,又瘦,一直都非常悲伤,”他静静答道。 “那她跟您很像了,”奈吉尔轻声总结。 这简单的陈述让他如此措不及防,他花了整整一分钟才作答。“是的。我敢说是的……但我不想再悲伤了。我也不想你和格蕾丝再悲伤。” 房间那头传来个小声音:“格兰杰小姐能做到。我就是知道。” 西弗勒斯回过身,看到格蕾丝站在门口,牵着赫敏的手。看到不久就将成为他妻子的女人,他的心开始在胸腔里缓缓地、重重地扑腾。他露出一个微笑,看到她泪光盈盈的双眸微微皱起回应。 “我确信她可以,”他轻声道。 赫敏给了他一个他将铭记终生的微笑。她说:“我会非常非常努力的。” *第四十一章*:终止 西弗勒斯站在客厅一角,看着西蒙和克拉拉·比顿小姐。她认认真真地弹着钢琴,哪怕不算极有天赋。 西蒙看上去是那么英俊,挨着他的克拉拉小姐容光焕发。她那小麦金色的头发、粉蓝双眼、温柔举止,都述说着一个无法逃避的事实。西蒙找到了他自己的小爱尔斯佩思。 斯内普责备自己。当然他的西蒙对这姑娘会一见倾心了,就像他一样。他怎会这么盲目?他必定是煞费苦心才把自己瞒骗得这么彻底。但凡他用餐之后能在客厅里待上哪怕一晚,他都用不着忍受这么多月来的绝望。 他想到赫敏。她今晚早早告退了。跟他爱过的其他女人相比,她是如此不同。自从她第一次告诉他她爱他,到现在还不满一整天,而她已经接掌了他的灵魂。这念头仍然那么新奇。那么像个梦。他决意要将她绑定,赶在任何灾祸降临到他们头上之前,越快越好。这念头几乎要让他疯了。这让他想起了一件事:今晚他加入家里其他人,是另有意图的。 他往长沙发上的老夫人那儿走去。她本来正做着针线活,边做边用脚和着音乐打拍子。这会儿她立刻抬起头,对他嘲弄一笑。 “我就觉得你有事要跟我说呢,先生。” 斯内普只是扬起一道眉,甩开衣尾坐了下来。 “您何故如此肯定?” “晚餐时的煨野兔。多谢你,非常可口。你的厨子比最近那个好得多了。论起做兔子来,她真是个中翘楚。” “的确。我本人也觉得,那几乎可算是美味的了。” “格兰杰小姐可不觉得。我恐怕,她根本是毫无胃口。” “我猜是没有。我想跟您谈的就是格兰杰小姐。我碰到了一个恐会影响大宅的道德问题。” “哦?她没做什么不得体的事吧,是不是?要是真的,我真要大吃一惊了。我对这姑娘评价极高。” “不,她没有做任何不正派的事。我对她也评价极高。也正因如此,她明天就要离开威纳姆园了。” 他不得不对老夫人表示嘉许。没多久她就恍然大悟。 “这悄没声地有多久啦?我承认,她刚到时我是很担心,尤其是你给她的房间离你自己和西蒙先生的那么近。不过,过了一阵之后,我开始相信这样的安排只不过是有点古怪,并非用心恶毒。” 斯内普怒目对她一看。“不过才‘悄没声’了很短一阵,因此我们才决定要结束她的工作,免得给大宅造成不体面影响。” “你是打算追求她?” 他恼火地看了她一眼。“是。” 令他惊讶的是,她露出了一个欣喜的微笑。“太妙了!她是个好姑娘。我觉得,她甚至或许可以把你变成个绅士哩。” “我觉得,这种奇迹,哪怕格兰杰小姐,也是难于达成的。” 威纳姆夫人发出一声深沉笑声,音乐乱了几节,停了下来。她朝她女儿扇扇绣花箍,她重新弹了起来。 “多叫人高兴哪,”她微笑着说,“她找到了逃脱宿命的途径,多好呀。除非,这就是她的命运?哦,去他的,我真讨厌人生哲学。” “的确。” “哦,别对我粗声大嗓地,先生。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而且你必定知道,答案是可以长至一年。” 西弗勒斯觉得胃沉了下去。当然了,在此之前他们会先在巫师世界成婚,但想到还要一年他们才能不再躲躲藏藏,让他难于忍受。 “您说‘可以是’。要怎样才能缩短呢?” “嗯,我是可以被说动去利用我并非无足轻重的影响力,动摇邻居们的意见啦。在诱因驱使下。” “那如何才能说动您呢——要是您再说煨野兔的话,您在我眼里就要大打折扣了。” “老天爷,才不哩。我的想法更侧重在获取您的特许上边——有关我的外孙。我毫不怀疑,他是个优秀的好孩子,但他仍然有所欠缺,虽说是小事,但须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比如说?” “他需要一个贴身男仆。” “不,他不需要。他还小,连胡子都还用不着刮呢。” “看到啦?就是这样所以你才让人难于忍受。一个贴身男仆所做的并不只有刮胡子和替人穿衣服。那男孩得学着习惯婢仆环绕。他或许是已经不再痛打仆人了,但他仍然对他们平等相待。这样往后只会让大家都困惑,要是他不学着去适应与他头衔相应的思考模式的话。” “好好。要是我给他个贴身男仆,那能给我换来多少时间?” “我想吧,作为贴身男仆的交换,我可以接受九个月。” “还有呢?” “我的外孙和外孙女儿跟村子里其他家庭的孩子共处的时间得多些。” “奈吉尔或许,但绝不是格蕾丝,而要分开他们俩后果一定会不愉快,我跟您保证。” “为什么格蕾丝不行?” “且让我们这么说吧,我仍然在改进她的礼貌,且已束手无策。” “是我就不会。她玩起来或许有点热情过头,但要跟别的孩子一起玩她足够礼貌了。” “不,才不是呢。她只是够聪明,知道在您身边时不得调皮捣蛋。在其他孩子身边的时候,我不能保证她还能维持同样的小心谨慎。” “如果是在这里,由我来监督防备孩子们的娱乐呢?” 斯内普作个苦相。至少是在这里,他用不着跑遍村子弄明白该把谁一忘皆空。 他叹了口气。“我们现在又刨掉多少时间了?” “再三个月。我觉得体面地讨价还价到此为止了。我看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让等待少于六个月,在我们已经经历了那些之后。就算你真跟邻居们更多地打成一片也不成——顺便说一句,那也是势在必行的。我一直在想,等西蒙和克拉拉结了婚,我就该搬进遗孀屋去了。她可以来跟我同住,但不能早过婚前一个月。” 斯内普叹了口气,点点头。“比我想象的要好,即便尚不如我愿。” 威纳姆夫人给了他一个温暖微笑,让他消了气。“那么说,这是爱情的结合了?” 西弗勒斯哼一声。“这无关紧要。” “哦,但这是最至关重要的。我想要看到你幸福,西弗勒斯。为了你为我女儿们的未来所做的一切,也为了我的爱尔斯佩思。你该享有幸福,而不只是成个家。” 他疑问地对她一看,但管住了自己的嘴。 “我知道你是把她从什么样的境况里挽救出来的,”老夫人的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她刚跑的时候,我丈夫雇了个人去追她。那人费了番时间才找到她。”威纳姆夫人短短地闭了闭眼睛,扬起下巴,睁开双眼。“我知道她沦落到了哪里,我知道她沦落成了什么样。过去我丈夫专用那些细节来折磨我,不论几时我们意见相左。最后那一年里,这几乎成了家常便饭。 “几年前,当你们第一次到这里的时候,我想要以为你对她的真相并不知情。我希望你不知道她的耻辱,希望你能善待她,像她本该一贯得到的那样。你们走后,我觉得你不过是个粗野的混蛋。我女儿在意你,那再明显不过了。同样明显地,你并未回报她的尊敬和爱。我猜测,那是因为你太晚发现了她的过去,所以厌恶她。听到她声称自己心满意足,让我震惊异常。我觉得,要是她跟你在一起很幸福,那她在你之前的日子必定是真正的地狱。 “一年前你来这里时的态度更是再方便不过地巩固了我的意见。花了太长的时间我才看到事实。我猜,你一直都知道她的实情。但不论如何你还是救了她,而她为此爱着你。我有没有说错?” 他轻轻摇头。“不,”他悄声道,“您说得没错。但我只救得了她一次。第二次,我没能救回她。” 威纳姆夫人伸手攫住他的手腕。“那么说,你的确在意她。这让我的心轻松多了。你做了你能做的,接着你把她带回了我身边。我为此感谢你。” “她的逝世仍然沉甸甸压在我心头,”他说道,他的坦白令他自己都为之震惊。 她捏捏他的手腕。“你是个好人。别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我一直都想要教会我的女儿们做人实际些——结果不尽成功。覆水难收,伤悲无用。 “我认为,你跟你的格兰杰小姐会是天作佳偶,并且我认为你该下定决心去爱那姑娘。要是你不这样,恶果只会延迟,但最终不可避免。” 她收回手,扭头看着对面那对年轻人。当她再次开口时,她的嗓音柔和,满是悲伤。“我从没告诉过克拉拉爱尔斯佩思的事。我竭尽全力保护她不知道真相。你觉得我这样做对吗?” 斯内普研究了一会儿那两人才答道:“您做得对。西蒙知道。若是她需要知道,让他告诉她吧。她仍有时间,尽可以天真无邪。” “我但愿她能永远天真无邪下去。你觉得这有可能吗?” “我不知道,夫人。我从未有机会发现。” “我也不曾有过,”她柔声答道,“呸呸呸。又是哲学。我真受够了。” 斯内普假笑着站起身。“我也是。我要退下了,恭祝您晚安,夫人。” “睡个好觉,斯内普先生。” 斯内普检查过他熟睡的孩子,接着在他们的房门上施了个响铃咒,然后顺着走廊而去,轻轻敲敲赫敏的门。 他紧张得跟站在校长办公室外的一年级学生没两样。今天一天似乎都慌慌张张、乱哄哄的,他们不曾有时间私下进一步讨论,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受欢迎。她这一天变故频仍,很可能她马上就睡着了。 他正要转身离开,门轻轻地嗒一声开了。她就在那儿,带着一个小小的微笑往外朝他瞥来。她让到一旁,把门开大了些。 他快步入内,她在他身后几乎悄无声息地合上门。 现在他和她在一起了,他却不知该怎么办。是不是该把她扫进怀里?还是像个绅士般地坐下来跟她交谈?绅士是不会在淑女的房间里的…… 她看着坐立不安,他意识到自己的不曾有所行动发出了一个错误讯息。他伸手牵住她的,就只是握着它。 “你看上去真美,”他笨嘴拙舌地说。 她穿着一件高领睡裙,外面紧紧束着晨衣。她的头发编成辫子,垂在一侧肩头,好几码花边白棉布下面,小拖鞋探头探脑。 “你看上去也很美,”她答得太快了。 他扬起一道眉,她羞红了脸。 “我想说的是英俊。” 他歪过头。没有哪个脑子正常的人会指控他英俊。 她翻翻眼睛,哼哼一声。“这会儿看着你就让我呼吸急促、心脏乱跳,我全身皮肤都变得刺刺的。要是有什么词你更喜欢,那请你告诉我。我非常喜欢我眼见的。” “我的确喜欢‘刺刺的’,”他假笑着说,把她拖进怀里亲了亲脸。 “你看上去非常刺刺,”她的声音低沉,转过头去给了他一个最最甜蜜的羞涩小吻。 (图片8) (图片9) 他挪到旁边,将她拽进怀里。 “赫敏,我没法忍受要跟你分开这么久。” “只要幻影移行一下就行了。” “你的确知道的吧,每天晚上我都会来把你抓走的。” “那可能有点棘手,要是孩子们晚上仍然会来找你的话。” “我有办法处理。毕竟,我是个巫师嘛。” 她咯咯笑着往他身上钻了钻,换了个更舒服的位置。 “我可不可以问你个问题?” 他低声笑。“为何要打破传统呢?” 他能感觉到她贴着他胸膛微笑。 “你真会任由墨丘利姨父痛扁?” 他笑起来。那并不是个特别愉快的笑,他知道。 “我要很难过地说,我的生存欲望要远远超过荣誉感。第一下很可能我会让他,但我怀疑第二下我还会,不论我本打算如何。” “但你的魔杖在我手里。” “赫敏,我直到十一岁才有魔杖,但我仍然活了下来。” “是,那是事实,而且你干得很好。” “我必须得说,说不上很好。” “你在这儿,就在我床上,我们就要结婚了。我说,那很好。” 他微笑着亲亲她的头顶。“我接受你的定义。比我自己的要可爱得多了。” 她翻过身,背朝着他,窝到他腹部。 “我好爱你,”她睡意朦胧地喃喃。 他用一条胳膊和双腿缠住她,至于这会儿他正压在身下的那条胳膊要怎办他全无头绪。最后,他将之伸入她枕下。他摸索着被单,她伸手捉住他的胳膊,倾身在他的黑魔印记上一吻。 他无杖熄灭了蜡烛。 “我也爱你,”他耳语道,“非常非常。” “我知道,”她柔声作答。 一声轻柔响铃,斯内普一下子醒了,所有感官瞬间警觉。他困惑地四下一望,意识到自己有一条胳膊已经失去了知觉。他将之从赫敏脑袋下滑出,在她肩膀上吻了一下,跳下床。他抓起衣服,幻影移行到自己房间,只发出很小一声“啪”。刚把睡衣从头上套下,格蕾丝就溜达进了他的房间,脸色苍白,一脸受惊,而且半是睡意。 “做恶梦了?”他柔声问。 她点点头,走过他身边,爬上他的床。 他正坐着,就着蜡烛读一本杂志,另一声铃声响了起来。奈吉尔拽着他心爱的枕头溜了进来,一言不发地径直摊开四肢横到他床尾。他很可能根本不曾真正醒过。 西弗勒斯露出一个微笑。 明天,他得想出改变他们习惯的办法来。但是今晚,他感觉相当心满意足。 他轻轻挥手,熄了蜡烛,翻个身沉入了梦乡。 *第四十二章*:结局 “它在这儿很久很久了。废物,要我说。千载难逢,有人会买走它,不过最后它总是落得被退回来。不知道为什么我还留着它,该死的、难看的破玩意。要是你真想要,给一个加隆。听上去便宜,但你把它还回来的时候那个加隆不会退还你的。我警告过你了。虽说照它这么老,很可能要不了多久它就会寿终正寝了。” “给你钱,先生,”赫敏嗤道,提起笼子把手。“我敢肯定,我根本不会再回来,所以我觉得这桩买卖里我占了大便宜了。” “如你所说,”还没等赫敏转身出门,店主已经回头去接待别的顾客了。巫师们的态度总是这么唐突。她微笑起来,想象着爱丽丝姨妈第一次遭遇这个世界时的表情。 她刚一出门就被西弗勒斯逮了个正着。他蹙起眉狠狠往下盯着她。“我想,我说过我会在这外面跟你碰头,”他怒道,“我哪儿都找你不着。难道这样也算过分吗,我不过要你——见鬼了那是什么?” “是你说的,我会需要头宠物。我觉得既然我已经等在这儿了,不如就进去买一只。”她举起笼子。“可爱吧?它是头半猫狸子。” “它是半死了。你不是当真的吧。” 笼子里,那一团纠结的橘色毛球嘶嘶一声,显然这一评论让它深受冒犯。 赫敏责备地看了西弗勒斯一眼,低声哼哼着安抚猫。“猫狸子能活很长很长时间,你明知道的。它不过是需要点儿照料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它瞧上去已经活了很长很长时间了,”西弗勒斯嘟哝着,边接过笼子把手,提起来检视里面那头动物,边引她沿着人行道往前走。 “或许吧,但话说回来,它又不是我生命里唯一一个我非常喜欢的年长异性,对不?”她微笑着还嘴,挽住他的胳膊。 他给她的那个眼神半是恼怒,半是满意。 “你去过药房没有?”她换了个话题。 “去过了。你买什么书没有?” “当然啦。”她拍拍口袋。“我让店员帮我缩小了。” “你准备好没有?”他问。 她感觉到一股颤栗窜过她全身上下。 “终于好了,”她答道。 他对她微笑,收紧自己的胳膊,将她的手圈在自己身侧,往奥利凡德的店走去。 要是赫敏眯眼一瞥的话,这儿的一切就像时间从未流逝一般。气味仍旧,声音仍旧,业主看上去更是仍旧。甚至他欢迎她的样子,也好像她昨天刚刚来过一样;他不费吹灰之力地回忆起了她第一根魔杖的特性。 唯一不同的是坐在门边长凳上那男人的表情。那绝对不一样了。第一次的时候,因为是出于义务,所以那张脸上满是气恼。现在,它满是……淘气?她笑起来,意识到他正把魔杖顺着长凳拖向前,又赶在笼中伸出的那只毛茸茸脚爪拍到它前一把挪开。 听到奥利凡德先生回来,她转回柜台。 “没错,我觉得这根会很不错。你显然仍是过去那个女巫,但明显已经不同。葡萄藤木,独角兽毛,十一又四分之一英寸,略带弹性。治疗咒上格外出色。” 他将它递给她,她知道这就是了。她试了的其他魔杖,一捏进手里就感觉有点不对。这一根,她甚至还没碰到就感觉对了。她举起它,那阵刺麻感熟悉一如往日。她挥了一下,五光十色的火星从空中倾泻而下。 她想要微笑,但她的嘴唇颤抖得如此厉害,她不肯定自己眼睛亮闪闪地转身时露出的是什么表情。 西弗勒斯就在那儿,在她不知不觉间,他早已来到她身后。他对她微笑。不是个假笑,也不是嘴唇浅浅一牵,而是一个充满骄傲与爱的温柔微笑。 “现在,你完整了,不是吗?”他柔声说。 “还没有,”她答道,“直到我们下星期成婚。但这感觉跟完整非常、非常接近了。” 他点点头,换回通常的表情,但他的眼睛仍然因为情感而熠熠生辉。他转向奥利凡德。“我觉得我们结束了,”他说着,递给他一小袋钱币。 “我觉得你们才刚开始,年轻人,”魔杖制造商眨眼道,“祝贺你们,祝你们好运。” “谢谢你,”他们答道,提起她的宠物离开店铺。 他们降落在奥特伍德的客厅里,正跟墨丘利一起玩爆炸牌的格蕾丝和奈吉尔跳了起来,围着赫敏的新宠物大惊小怪。她把笼子放在地上,打开插销。猫咪尊严无匹地从小小囚笼里走了出来。 “它叫什么名字?”格蕾丝问,俯身抚摸它。 “克鲁克山,”赫敏答道,猫咪咕噜起来。“我想,我要叫它克鲁克山。” 这就是了。 在长得近似一生的等待之后,她的梦想成真,她的未来终于降临。她微笑着回忆起小女孩时的自己如何迷恋上这个男人。想到那些漫长孤寂的时间,她印印眼睛。一个钟点又一个钟点,她幻想着这个男人冲来拯救她、爱上她。这真地发生了,虽然不像她还是个小女孩时想象的那么狂野又浪漫。为了让这一切成真,有多少是她必须先独力完成的,这她没有计算在内。但它发生了。他跟随她而来。他爱她……并且,他甚至给她买了匹小马。她用手按住嘴唇,想要忍住那声既像咯咯笑,又像是抽泣的声音。 “你准备好了?”金妮问。 “好了,”她答道,“完完全全。” 金妮微笑着擦去赫敏颊上的一滴泪。“看得出来。看到你幸福我真高兴。你值得的。哈利为了你们俩欣喜若狂。他认为太阳升起降落都是斯内普的功劳,西弗勒斯和你寻到彼此让他开心坏了。”金妮假笑。“我还记得我们小的时候,你有多常批评我,说我不尊重他。这一切让我感觉都是命运安排。多相称啊,他最终爱上了一个战争期间永远站在他那边的人。” 赫敏微笑。“命运真是有意思,不是吗?之前我从没想过,我该为自己不能完成学业而心怀感激。要是我留了下来的话,他永远不会这样看待我的。我知道他。他或许甚至会把我当成个女儿,而且也就那样了。” 金妮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我向你保证,如今这念头他怎么也不会有的了。往外瞧瞧,他真地在微笑呢。呃,对斯内普来说啦。” 赫敏从帘子后头往外朝西弗勒斯瞥了一眼。他站在魔法部官员身前,旁边是西蒙和奈吉尔。穿着正式礼袍的他们看上去都帅极了。两个较年轻的斯内普忍不住把玩着那特多的布料,朝彼此作着鬼脸,不论斯内普朝他们怒目而视多少遍。音乐开始时,他们的手终于停了。 赫敏的心也是。 金妮最后一次捏了捏她的手,接着过去监督格蕾丝。最小的斯内普穿得跟赫敏和金妮一模一样:蜜金色的低腰长袍。只不过赫敏那件色调更浅,长长的喇叭袖和袍边上绣着树叶和花。 莫丽跟她解释说它们象征着多子多孙的时候,她脸红了。生孩子这事,她和那即将成为她丈夫的男人还不曾讨论过。他们不过刚刚开始身体力行罢了。许多许多次。 格蕾丝从垂帘间走了出去,挽着她那篮玫瑰花瓣。几拍心跳之后,金妮跟着走出。赫敏花了几秒钟镇定自己砰砰狂跳的心,最后一次希望她的父母还活着,然后自己也步出了小小的帐篷。 宾客全体起立,但她除了西弗勒斯谁也看不见。老天,但她爱那男人。非常非常。 随着这队小小行列越走越近,奈吉尔让到左边,格蕾丝也是;西蒙则与金妮一起站到右边。西弗勒斯重重咽了一下,将手臂递给赫敏。她将手搁在他腕上,站到他身旁。 他们转向官员,但他们的目光从未离开彼此。 她本是无法重复说出的任何一个词的。她能听到的所有声音只有她身侧他的轻柔呼吸,还有她自己重重的心跳。 当他转向她,牵起她的手,将那枚小小戒指滑上她的手指,他凝视她的眼神似乎烙上了她的灵魂。他的拇指抚过她的手背,然后看着魔法部官员,说道:“我庄严宣誓,”他的男中音浑厚清澈。 “那么,你,赫敏·琼·格兰杰,是否庄严承诺爱慕、珍重并保护你的人生伴侣,永远不离不弃?” “我庄严宣誓,”她说道,转向爱抚着她纤手的西弗勒斯。 “那么,凭着魔法部授予我的权力,我宣布你们成为丈夫和妻子。你可以亲吻新娘了。” 西弗勒斯俯身向前亲吻她,突如其来的火星雨点般纷纷而下,让赫敏眨了眨眼。她尽可能地回吻他,以她几乎无法停止微笑的双唇。 人们开始欢呼鼓掌。哈利伸手拍着西弗勒斯的背。米勒娃·麦格哭得一塌糊涂,波莫娜·斯普劳特也好不到哪儿去。爱丽丝姨妈看上去又像是要抽泣,又像一只找到奶油的猫。莫丽拍着爱丽丝的背,墨丘利则用咒语弄干她的手帕。 西弗勒斯紧紧握着赫敏的手。他俩一起带头往奥特伍德花园中搭建的另一顶大帐篷走去,那里有着美馔佳酿。 他身着睡衣和晨衣穿过相通的那扇门。他们已经决定先在奥特伍德住几天,然后他和孩子们才返回威纳姆园。 她已经躺在床上,长发编成了辫子;尽管她知道他很快就会把它散开。他一直这样。她暗想,要是告诉他她打算像爱丽丝那样把头发全剪掉,不知他会作何反应。她知道身为女巫她可以随心所欲,但想法与付诸实施间融合得尚不紧密。 “孩子们都安顿好了?”她问道,把书放到一边。 “好了,我在他们的门上施了咒,要是他们醒了会去找西蒙;虽说,最近他们相当好,不再那么做了。看上去,他们是确信我很孤独,所以他们那些恶梦几乎全是骗人的。” 他脱下袍子,掀开睡毯,钻到她身边。 “你喜不喜欢你结婚的首日?”他问着,把她揽进怀里。 她发出一声叹息。被他拥抱的感觉那么美妙,她不认为自己有朝一日会习惯。 “喜欢。真是可爱的一天。我没意识到你和哈利现在相处那么友好了。看着你们俩真叫人高兴。我也喜欢看到罗恩、卢娜和他们的小宝宝。他们一刻都不曾多等,是不是?” “那并不叫人吃惊。韦斯莱太太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母亲,而韦斯莱先生则出自一个几乎乞求小孩到来的家庭。我只惊讶他们生的不是双胞胎。” “这也是女巫能自己选的?”她好奇地问。 他笑起来。“不,我开玩笑而已。那取决于自然,跟麻瓜一样。” 她搜索地看着他。“你有没有想过再多要几个孩子?” 他的眼神变得空白。他牵过她的手吻了吻。到现在,她对他已经足够了解,知道那个眼神意味着他已经彻底考虑过这问题,但不肯定她会不会喜欢他的答案。 “要是你不想要,我能理解的。毕竟,你已经有三个了,或许你会想要告一段落……” “不!”他迅速开口,“老天,我们真是太容易误解彼此了。我想要跟你的孩子。你想要几个就几个。我只是觉得近期内你不会有此兴趣。你必须先完成学业,然后开始训练,迈出你职业生涯的第一步。那得花上几年。不用着急。” “你说的是事实。但要是你把用在卢娜和罗纳德身上的逻辑拿到这儿来,你会发现相似之处。我不确定我会想要等待那么多年。我知道我前面的人生还很长,但我的确看重家庭。并且我知道你也一样看重。” 他微笑着亲亲她。“我承认,我渴望看到我的孩子在你腹中成长。但现在,我对生育的某个方面更感兴趣。毕竟,今天是我们的新婚夜嘛。过了今晚,我们只剩一次了。” 他拖起她,让她躺在他腹部,双手抚下她的背,罩住她的臀 部。她的身体立刻反应。他的欲 望在她身上一直有着势如洪水之效。 她抵着他的粗 长扭动。“这是否证据?” 他拱起头亲吻她。“呣……” 维奥莱塔端茶进来时,西弗勒斯正懒懒躺在他日常坐的椅子里,一只脚搁在凳子上。他一边跟奈吉尔下着棋,一边舞着一把木剑,让格蕾丝击打。 正当他打算挪动他的车时,房里忽然“嗙”地一声巨响,人人惊跳起来。棋盘飞了出去,维奥莱塔攥紧胸口重重跌坐在地,格蕾丝发出一声短促尖叫,斯内普握住魔杖跳起身,但怒气转瞬即逝。 赫敏站在那儿,骄傲得像头孔雀。“我做到啦!我真地做到了!”她迅速把自己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我觉得我各处都在。哦,对不起,我惊到你们了?我真糟糕!我想要和你们大家一起用茶来着。” 她低声道着歉,帮维奥莱塔从地上起身。西弗勒斯则一挥放好了棋盘。 “我想要告诉你们来着,明天我打算去考幻影移行执照了,”她懊悔地说,“他们允许我实验性地移行四次。我只用了一次。” “我们看得出来,”他假笑着说,“我非常为你骄傲,但或许将来,你可以试着稍稍不那么决然。你只消想要来这儿,用不着全身心使劲。” 她赐予他一个她那荒唐的微笑。“但我是全身心都想要来这儿呀。” 他伸过手摩挲她的脸颊。“我们也等不及想要你全身心都在此处。” “只要再稍稍等一阵就好了,西弗勒斯。在那之前,我会试着每天都来跟你们一起用茶。” “也许我们该多练习练习幻影移行,对不?你或许不会想要每次都以如此这般的热情宣告你的到来。” “就是说,”维奥莱塔嘟哝道。 斯内普敲敲门,里面传出一声尖利的“进来”。他打开门,发现西蒙正在用颤抖的手绞死自己。他在身后合上门,走向前拍开年轻男人的手,灵巧地替他结起了领巾。 “为什么我那么紧张?”西蒙问,“我就要拥有我要的一切了。这是我一生最幸福的一天,而我吓得神智不清。” “怯场而已。打算上场开演的人常会这样。” “几时才会过去?” “轮到亲吻的什么时候吧。” 西蒙吠出一声笑。“我以为我们在谈的是结婚典礼。” “别担心了。只消说‘我庄严宣誓’然后吻她就行。一切都会好的。”斯内普转身掸掸西蒙的外套,拎起来帮他穿上。“说到亲吻,有没有什么需要我解释的?” 西蒙又笑起来。“才不用。早在你找到我之前我就知道哪儿是哪儿了。”西弗勒斯从西蒙的深蓝色外套上捏起一丝看不见的绒头,又在领口处忙活了一气,西蒙扣上扣子。然后他转向他。“谢谢您。谢谢您那么多年前找到了我。” 斯内普只是点了点头,紧紧闭着嘴,抻着他刚刚打得完美无缺的那个结。 “我不知道我该怎样才能表达我的感激之情于万一,”西蒙的声音哽咽。 西弗勒斯作了个怪相,拉过他给他一个拥抱。“用不着感激我,孩子。我得到了丰厚的回报。光是看着你变成如今的样子,就已经是种荣耀。你让我非常骄傲。”他把他推开,掏出手帕印印他儿子的眼睛。“或许——要是你愿意的话——某一天你能为外面某只街头小老鼠做同样的事。到时你就会明白了。” 斯内普立在门口,目送马车载着新婚夫妇离去。奈吉尔和格蕾丝跟在后面边跑边笑边挥手,威纳姆夫人则站在几英尺开外,扬着手绢。 西蒙·斯内普先生和太太要在布莱顿逗留两个月。斯内普意识到,大宅正在很快空下来。威纳姆夫人已经在计划搬去遗孀屋居住,很快这栋巨大豪宅就会只剩下他和两个孩子了。就算西蒙和克拉拉回来,那也不一样了。 “看着他们走真是太让人伤心了,不是吗?”她说,“哪怕那是我们为之努力了三年的。” 他转向仍在挥着手绢的遗孀。 “的确。” “接下来就轮到你了,”她惆怅地说。载着那一对的马车驶出了他们的视线。 “还不够快,”他嘟哝道。昨天赫敏来这儿参加婚礼,今晚他还能见到她,但他正在沮丧起来。他无时无刻都想要她在这儿。他无时无刻都想要她。 他叹了口气。 奈吉尔和格蕾丝放弃了追赶,终于朝马厩那边走去。斯内普退后一步,替老夫人挡住门,让她入内。 “我觉得那笔交易里你作了弊,斯内普先生。” “哪部分?” “你给奈吉尔雇的这贴身男仆。我觉得他根本就不是一个贴身男仆。” “有什么要紧?难不成奈吉尔穿得不像样?” “那孩子很得体。不过,据仆人住处传来的话,‘贴身男仆’十分古怪,对一所庄园大宅毫无头绪。再说了,阿格斯·费尔奇算是什么名字?” “那又有何区别?我又不是为他的名字才雇的他。我看中的是他的性格。他会绝对忠于我的儿子。那不就是您要的吗?” 她直直瞪他一眼。“有人鸡蛋里挑骨头的时候我可知道,斯内普先生。我或许看不出来,但反正是在挑骨头。” “奈吉尔的贴身男仆正是这一职位的恰当人选。您想要奈吉尔学会应对仆人,那我向您保证,费尔奇是个完美的仆人。” 他侧过头,完全换了个话题。“您透不过气来有多久了?” 她眨眨眼,接着拂拂手帕,好像要赶走什么难闻气味似的。“从春天开始的。上星期我让我的医生来看过了,他给我放了点血。他说没事,我肯定很快就会过去的。” 斯内普扬起一道眉。“我肯定。要是情况变坏您会让我知道的,是不是?” “我敢说,我能照看好自己。你违心插手的事情已经足够了。别管我的闲事了;我有足够能力料理自己。” “如您所说。我道歉。现在,请容我告退,我有些业务需要关照,既然我的助手跟着您女儿跑了,把所有活都撂给了我。” 她笑着挥退他。 他发现费尔奇在他办公室里,正口沫四溅地咒骂着。赫敏的书桌前树了几根木桩,上面系着领巾。他就站在木桩前。 “这都是些什么?” “我在练习。我讲不出精确式和爱尔兰式有什么该死的差别。”他绝望地说着,冲所有打扮齐整的木桩挥着手里的一份报纸。 “阿格斯,那是篇讽刺文章。说真的,老兄。冷静点儿。你在下头到底干了些什么鬼事,惹得仆人们疑心了?” 他脸红了,耸起肩。“我找不到该死的卫生间,等我总算开口询问的时候,他们根本不知道我在讲什么。自从那之后他们就一直用这桩事拿我开涮。盥洗室,真是的。我很感激您,校长,但这些麻瓜对卫生设备一无所知。夜壶?您一定是在开玩笑。” “我看上去像是在乐吗?” “不,先生。我会弄懂的。别替我担心。我只是还需要点时间,好习惯这些衣服还有这栋大宅。我马上就能让大人样样妥妥帖帖。只要等我弄懂这些该死的花结就行。您或许觉得这是狗屁,但这些麻瓜领巾可不是闹着玩的。这儿说了,有个男人的声誉就是被一个糟糕的结给毁了。”阿格斯凶险地瞧了一眼斯内普的领巾。“您那要是稍加克制会更好,要是容我说的话,校长。” 斯内普直捏鼻梁。“首先,在我孩子面前时你的用词得留心些。其次,在精确式里,褶层上面会有个微凹,而爱尔兰式里这个凹是在下面;但那孩子现在除了个桶结之外不大可能用得上别的,在他开始刮脸前还要好多年哩,所以我觉得你已经相当超前了。最后,你无权对我的着装说三道四。你不是我的该死贴身男仆;你是奈吉尔的——在你惹得我忍无可忍之前,我说清楚没有?” “一清二楚,校长。” “还有,别再那样叫我,”他边离开办公室亲自去检查他的孩子,边回头越过肩膀咆哮。 “喝。” 老夫人瞧着他放在她面前的小杯子,里面的混合物瞧上去颜色污浊。 “我不喝;这难闻死了。” “喝起来还要恶心呢,”斯内普答道,“喝。” “不喝。” “好极。那等着到圣诞节时死翘翘吧。” 她朝他皱起眉,他俩一言不发瞪着对方。 终于,她举起杯,捏住鼻子大口吞下饮品,毫无贵妇风范地连连作呕。 “那东西,是迄今为止我喝过最恶心的玩意。你,先生,真是毫无羞耻感。你至少可以在里面放一点点朗姆酒嘛。” “酒精会改变其效用。同样,要令其生效您需要全身血液。我已然自作主张地通知了您的医生,不许他再踏上咱们的台阶一步。” “你对我的健康问题相当独断专行啊。” “没错,我就是,可不?同样,我也已经决定,您该推迟搬去遗孀屋,至少接下来的两个月里不行,这样我才能监控您的恢复情况。” “真的?” “没错,真的。” 他攫起杯子,阔步走出东翼客厅,留下她困惑地盯着他的背影。 西弗勒斯留下维奥莱塔照看孩子,自己幻影移行去奥特伍德。他只花几分钟就找到了赫敏。她在小休息室里,正把一本书变成一个茶杯,又再变回来。他朝正用放大镜检查他们最新发现的爱丽丝和墨丘利点点头。 赫敏带着她那眩目的微笑转向他,但看到他的神色时,那个微笑动摇了。她已经很擅长解读他的表情。 他无言地递上弗雷德里克·詹森寄给他的信。 “格兰杰夫人死了,”他静静地说。他不肯定她会怎样接受这消息。他知道她一点都不爱这女人,但她有一颗善良的心。 赫敏的脸垮了下来。她读信的时候,爱丽丝和墨丘利朝他们走来。她惊讶地抬头看着他。 “她留给了我一万镑。” 爱丽丝发出一声惊讶的声音,将一只手放上赫敏的肩。“我还以为她不会有那么多钱呢。”爱丽丝的神情再清楚不过地表示着她的意见,她对那尖锐老妇的看法并未改变。 “我不要,”她说着,把信一把塞回给他。“那是血淋淋的钱。我不要跟它有任何干系。” 斯内普从她颤抖的手里接过信,团起她的手指,把她拽入自己怀里。 “你用不着,”他答道,“要是你喜欢,全都送人也可以。你永远不会再缺钱。” 她缩进他怀里,她无声哭泣时他紧紧抱着她。 “要我说,你该让那钱变干净,”墨丘利插进来,“把它捐出去,献给某项有价值的事业。拿它干些好事。” 赫敏抬起头,转向她姨父。“我想我会的,”她回头对西弗勒斯泪汪汪地一笑,“或许我可以在曼彻斯特给街童们开个赈济处。还有学校……” 他朝她微笑,一只手抚下她的脸庞。一颗如此善良的心。“你可以用你父母的名字命名。” 她点点头,他看得出它实际已经敲定。“我会给弗雷德里克写封信,请他深入调查一下。” 西弗勒斯步出教堂,胳膊上挽着他的妻子;整个村庄都在为他们欢呼。他让麦肯齐替他安排了一场冬季游艺集市,简短的仪式已经结束,大伙儿的娱乐就要开始,所以祝福者们格外热情。锯木厂春天就要开工,更为他们的欢乐增光添彩。 要从教堂台阶走到区区十五英尺开外的敞篷马车,几乎花了西弗勒斯和赫敏一辈子。一路上,几乎所有人都拥抱了他们、拍打了他们。他,甚至还被他前任岳母在脸上掐了一记,她还声称没有什么前任不前任。麦肯齐在他背上的一捶差些把他打翻在地,西蒙的拥抱险险折断他一根肋骨,尽管在他第一场婚礼上他也是伴郎。克拉拉也被热情席卷,亲了他的脸颊。这实在荒唐。就连克罗普太太、维奥莱塔和厨娘克劳利太太都自说自话地拍抚他好像他是她们宠爱的小男生,而非她们的雇主。 唯一显露出一星半点规矩的是站在一旁的费尔奇,尽管握着帽子直淌眼泪令其尊严大为失色。 他看着拥挤人群,畏缩了一下。对于这儿每个出席的人,他或多或少都负有责任。很快,把这一切交给西蒙的时机就会到来。到时他就可以再次成为西弗勒斯·斯内普了。当他把他妻子从另一名试图拥抱她的村妇怀里扯回来、闪身躲过又一把种籽,他但愿那时机来得越早越好。 他扶他妻子登上敞篷马车,罗杰正带着显而易见的骄傲执鞭以待。登车后,赫敏别转身向奈吉尔和格蕾丝挥手告别,他们会跟西蒙和他的妻子一起留下参加嘉年华。他则掏出一袋硬币,倒了些在手里,越过肩头朝人群抛去。大家欢声高喊,你争我夺险些杀了彼此。他又把这动作重复了两遍,钱袋空了之后,他把它也一并扔了出去。马车启动了。 赫敏挽住他的胳膊,把脑袋搁在他肩头。一身象牙色、戴着同款帽子的她美得像幅画。随着他们离开人群,感觉冷了下来。她偷偷把魔杖滑出袖子,往他们的座椅上施了个小小温暖咒。他边彻底吻她,边把胳膊从她双手间抬起,缠住她的肩膀。 “你肯定,哪儿都不去?”他问。 “绝对肯定。还能有什么地方,会比我们现在这儿更让我们幸福?我等着能再次住进这儿等得太久了。要去别处庆祝似乎太傻了。再说了,我知道你不喜欢离开你的孩子,不论诱因多迷人。” 马车转上车道,撞上一道车辙,他俩静了下来,注视着远处将近一年前,他们第一次同赏过的景象。 “你是否仍然感觉不属于这里?”她问,“哪怕在受到了那边所有人的温暖致意之后?” “不,”他说着,朝她看来。“我感觉到处都是我的归属,只要你在我身边。” 她给了他一个灿烂得让人目眩神迷的微笑,并且占有地吻了他。“你敢试试看,我的好先生,没有我而独自前往任何地方。” “我不认为我有作出如此努力的需要,夫人。” 马车轻盈转了个弯,在庄园门口停住。罗杰一跃而下,打开半门。西弗勒斯迈下车转过身。但是他没有接过赫敏的手,而是将她一把揽入怀里。 她笑着缠住他的脖子。 他抱着她往宅子走去。她说:“谢谢你找到我、鼓舞我,把你的姓氏给了我。” 他的心先是在胸腔里扭成一团,然后膨胀开来,充满了他整个身心。 “谢谢你允许我,赫敏。若是你不曾让我进入,我知道我的生命将变得何等冰冷。我会用我的余生让你看到我有多么欣喜。” “我会很乐于看到,非常非常,”她耳语着凑过身亲吻他的脸颊。 他对她莞尔微笑,抱着她跨过门槛,走进了他们崭新的人生。 *译者: 教授抛硬币的情节,AR粉一定很熟悉吧? *第四十三章*:尾声 “可为什么您非得搬出去不可呢?我不喜欢那样。一点都不喜欢。” 西弗勒斯看着他儿子,再一次惊讶于他已经这么大了。他的小男孩现在是不是比他高了? “我们已经都说过了,奈吉尔。现在正是时候。你再过几天就要离家回伊顿去了,格蕾丝也就要回霍格沃茨。你甚至不会意识到我们已经不在这儿了。你不在家的时候西蒙会关照你的利益,跟我们走的只有维奥莱塔。你不在时这儿自有克鲁普太太打理。没什么可担心的。” “但您不在这儿了呀。我更愿意知道,我在学校里时这儿有您在。现在这看上去全都两样了。我就是不喜欢。” “哦瞧在老天份上,”他哼道,“该死地你从窗子里就能看到那边的屋顶。我们不过是搬去大土坡另一边而已。” “没错,可只有西蒙和我会看见它!其他人都会被‘混淆视听’或是‘一忘皆空’。” “奈吉尔,”斯内普咆哮,开始没耐心了。 “您该说‘大人’。”年轻人假笑。 西弗勒斯知道这孩子是故意踩在薄冰上。过去一年里,他一直在以这些小小手段伸展羽翼。 “我会把‘大人’掀翻在我腿上打屁股。别以为你已经大到打不得了。” 奈吉尔笑起来。“我这辈子您从没打过我屁股。” “要是我打了的话或许你就不会长成个无赖小泼皮了。” 斯内普把又一捧书放进盒子,将之缩小。奈吉尔沉重地跌坐在书桌前的椅子里。 “我在家时能不能用这间办公室?” 西弗勒斯叹了口气,绕过书桌把手插进他儿子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里挠了挠,让他不耐烦地哼了哼。男孩大惊小怪地捯饬了一番头发,恼火地微笑一下。 “奈吉尔,这办公室是你的。它一直都是。呃,在它不是你外祖父的卧室之后。 “你必须知道,我不能永远留在这儿。再过没几年,人们就会开始意识到我没有老。赫敏也一样。要是我们住在遗孀屋里,你爱怎么频繁地来都可以,我们过来这里时则可以用个适当的魅惑咒。 “你的弟妹们正在制造浩劫。要是哪天他们没把家具悬起来,那么准有堵该死的墙颜色会变得不一样。你知道西蒙有多讨厌我不得不把他妻子一忘皆空。他的孩子们很快就要长大,到时他们说的话听上去就不再会像儿童的异想天开。” “要是克拉拉能守秘密的话您就用不着了。” “是,但我们都知道她保守不了多少秘密。”他叹口气,靠在书桌上。“只不过在小山那边,奈吉尔。你在家时可以过来成天跟我们一起。你十六岁了。这对你有好处。你会有点自由,但又不至于自由过头以致感觉孤独。你能让学校里的朋友过来拜访,不必假装你的弟妹们全都病着。西蒙会在这儿,费尔奇会跟随你到世界尽头,格蕾丝永远不会冒险离开你太远,而我就在那里。你永远不会孤独。” “可也只有那样而已,”男孩的声音非常小,“我已经感觉孤独了。我不喜欢有人离开。我小的时候您总是离开。后来有一天,母亲也离开了,再也没有回来。还有威纳姆夫人,她不过是某个星期天晚上用餐后离开回自己家,然后她就过世了。 “每次有人离开,我感觉都想要呕吐。” 西弗勒斯叹着气,抓住奈吉尔的肩膀。“我知道,小伙子。我希望我能告诉你你的感觉太傻了,但它并不傻。总有一天,还会有某个你在意的人离开,永不回来。这就是生活,而生活有时候是一坨恶心的屎。那也就是为什么,你必须紧抓住它好的一面不放,尽你的力量把它留住。” 奈吉尔点点头。片刻之后,他们的间歇被一声尖利哭喊打破了,小脚咚咚跑的声音顺着走廊传来。 “快回来!爸爸!她们吵醒宝宝了,还拿走了我的魔杖!” 走廊里满是大呼小叫、咯咯大笑,西弗勒斯垮下肩膀。一个飞快的“魔杖飞来”——紧接着是一声失望尖叫——格蕾丝的魔杖飞掠而入,落进他手里。 “你和格蕾丝一直都那么安静。我到底做错什么了?”他嘟哝道。 “格蕾丝和我一直都在恐惧,”奈吉尔说,“我觉得这伙小崽子之所以这么可恶,是因为您做对了。” 西弗勒斯看着他儿子,第一百万次地疑惑他究竟是何时长大的。“你的母亲会为你极其骄傲;你知道的,是不是?” “我理应知道。您和西蒙一星期要这么讲三遍以上。” 正在此时,五岁的海伦·乔伊和四岁的劳拉·爱丽丝轰隆隆跑过门口,恼火至极的格蕾丝怀抱着小婴儿卡尔乌斯·约翰紧追其后,后面跟着喘吁吁的维奥莱塔。 “赫敏几时回来?”奈吉尔问。 西弗勒斯看看钟。“大概再过二十分钟,她在圣芒戈的这轮值班就该结束了。” “我们应该还有时间赶在她回来前把他们全弄回床上去。” “你一定是在开玩笑,”西弗勒斯说。 “或许您可以把他们都击晕?” “别以为我没这么想过。赫敏会要了我的脑袋的。” 奈吉尔嗤之以鼻。他俩朝他们追去。 赫敏重重跌坐在长靠椅上她的猫身边,感激地微笑着接过她丈夫递来的红酒。她的宠物连眼皮都没掀。她抓抓它耳朵后头,它只是咕噜起来。 她啜了口酒,叹息一声,举起手抓抓头上那团短短鬈发。 “忙坏了?”西弗勒斯问。 “特别累。龙痘大爆发,还有五个幻影移行时分体的——学校再次开学让他们大大分了心——还有三个人受了咒语伤,其中一个收住院了。这些还不算,我的咒语在讨论病例到一半时失了效,我的胸脯溢起乳来。”她的脑袋往后仰去,靠在靠垫上。“今天一天忙得可怕。” “可你爱着每一分钟。” 她笑起来,伸出手。他握住它,亲吻她的指尖,然后在她身旁坐下,一臂揽住她的肩膀。 她朝他灿烂一笑。“是的。这真是不可思议。明年,等我拿到正式治疗师证书以后还会更棒。到时候我就用不着老是要找别人替我签文件了。” “而且你也不用哺乳了。” “那我倒不知道。我仍然在想,一定要让卡尔乌斯有个玩伴。” “我觉得你该继续想下去。你的孩子是可怕的小动物,甚至那个小婴儿。他已经养成了一个讨厌得要命的习惯,每次刚换上尿片五分钟就要尿湿。我今天回家时,发现维奥莱塔浑身都是一条条的橙色和紫色。他们一整天都在杀气腾腾地乱跑。我还以为那些小怪物永远都不会上床去了呢。我后知后觉,现在才意识到孙子孙女儿要可取得多了。我只消把他们递还给西蒙,自己走开就成了。” “生了劳拉之后你就这么说,可卡尔乌斯还是你的主意。我似乎还能记起某个非常疑似诱哄的声音。” 他嗤之以鼻。“斯莱特林才不诱哄。我们说服。” “啊。我明白了。我相信有时候那区别是如此微妙,对我们愚钝的格兰芬多来说简直不存在。”他假装受到冒犯地瞪了她一眼,她在他肩头蹭蹭脑袋。“不再要孩子你可是当真的?今天下午我回家来喂奶的时候,不得不把宝宝从你怀里掰出来。” “他在睡。” “他在朝我咯咯作声,”她笑道,“你才是睡着的那个。” 他微笑着捏捏她的肩膀。“今天他们特别难管。要是等他们都像小天使的时候你来问我,或许答案会不一样。” “那我觉得,在我下次问你前或许得等上很长时间。”她笑着说,“你今天还干了什么?” 他长长啜了口酒,重又把脑袋靠回椅背。“我把蜘蛛尾巷的魔药储备打包起来了,但不敢离开太久,怕女孩子们不知会惹什么麻烦,所以图书室不得不等等了。明天我该动手安排新的实验室了。我等不及要搬家了。我们越快有个家养小精灵,我就会越开心。就连维奥莱塔都在嘟哝着想要一个,自从我解释了那是什么之后。” “说到那个,我又想了想,我觉得——” 他恼火地吐出一口气。“不,不,还是不。我们已经说完了。它们不要工资,赫敏。它们会厌恶你的干预。只要你能接受现状,生活就会容易得多。” 她朝他眯起眼。“要是我接受现状,我现在还是个麻瓜家庭教师。” “对,但你会仍是我的家庭教师,而我呢,最终仍会找到法子钻进你裙子里的。” “没错,但接着我会丢尽脸。” “一次又一次。我会尽可能频繁地叫你丢脸,直到你别无他法只能嫁给我。” “你要变成个流氓了,掠夺少女只为了能让你娶到她。” “我从未宣称过要做个流氓。” “你也从没宣称过要做个绅士,但你仍是我所知道最高尚的绅士。” 他假笑着亲亲她的头顶。 “我看到你也开始打包办公室了,”她说,“你觉得我们是不是太残忍了?威纳姆夫人才去世四个月,我担心我们闯进她的屋子有点太着急了。” “我们已经想要那屋子好多年了。要是我们为了要屋子而把她往坟墓推了一把那才叫残忍呢。” 赫敏嗤嗤鼻子,往他怀里钻了钻。“我想念她。她令人敬畏,但我好喜欢她。奈吉尔尤其难过。” “奈吉尔不大能接受死亡,其原因很明显。我们早些时候谈过了。我更担心的是格蕾丝。” “哦?”可算来了,她内心暗自假笑。 “是的。我觉得你该跟她谈谈。” “为什么?”她问。 “为什么?你什么意思?你今年夏天没见到她不成?她变得古怪异常。她发誓说她永远不会脱去丧服,宣称她穿着黑色很好。还有她的头发,赫敏!她到底对她的头发做了什么鬼?它曾经像她母亲的那样,又浓密又卷曲,而现在她……”他挫败地挥挥手。“她有什么问题。” “她什么问题也没有。她是她父亲的女儿。”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想要取悦你。她意识到了你有多么自豪她长相像你,她在试图迎合你的虚荣心。” “迎合我的虚荣心?就靠把头发剪到齐肩长,把它弄得平直又油腻?她究竟是为什么才会以为我——”他眯起眼,动了动好瞧着她的眼睛。“是因为鼻子,是不是?不知羞耻的小斯莱特林。她在为鼻子的事情报复。” “西弗勒斯,你的鼻子很好。事实上,我简直崇拜你的鼻子。它长相高贵,而且天赋异禀。但就算是你,也一定看得出来,长在年轻姑娘脸上时它并不特别吸引人。” “她的脸自会适应它的,”他哼道,“它离我的鼻子还差远着呢;她的从没断过。她还太小了,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我觉得,光因为对脸蛋不满就要这里那里动手脚,那会树起一个糟糕先例。那要何时才是个了局?接受你自己的模样要可取得多。” “用不着作永久改变啊。有咒语可以把它改回原来的样子。我们一直都用的,有人意外毁容的时候。我觉得要是对自己的容貌自信满满的话,会有助于她挺过艰难日子。” “为什么我有种感觉,我们这会儿在谈的是你的牙?” “因为从某个角度来说,我们是的。你肯定知道,我对她的遭遇深有同感。” 他抬手爱抚她的脸颊,细细看着她的脸。“你轧了一腿,”他低声咕噜,“这一整个夏天都是你们俩算计好的,是不是?” 赫敏用酒杯挡去她的假笑,深吸一口,想要控制住表情。“我完全不知你在说什么。” “哦,天,天,天。我相信我妻子刚刚对我撒了谎。”他的眼中闪烁着各种承诺。“那可不能不罚。” 不出所料,她的身体起了反应。她微笑起来。她是这么爱这男人。 “我们晚点再讨论对我的宣判,”她的嗓音低沉下来,“现在,我觉得你得就你的长女作个决定。” 他扬起一道眉,目光朝门口一闪,又回到她身上。她点点头。 他假笑起来。 “哦,很好,”他用愤愤不平的口气说,“你可以动动她的鼻子。” 外面的走廊里传来一声尖叫,格蕾丝手舞足蹈地跑进来,不由得让赫敏想起了她第一次见到时的那个小女孩。 奈吉尔大步紧随而入。 西弗勒斯站起身看着他的女儿,脸上神情严肃。“但到此为止。要是还有什么身体部位是你不满意的,你将不得不等到成年。”他作了个怪相,转向赫敏。“除了那头头发。要是你能把头发变回来,那一定要变。” 格蕾丝高兴得蹦蹦跳跳,一头扎进她父亲怀里。“谢谢您,爸爸!我别的什么都不改,永远。我郑重发誓!” 他怒目相向。“斯莱特林不为任何事发誓,除非攸关生死,且非此即彼。” 格蕾丝笑起来。“对。但要是我郑重宣誓的话,我就能记住今天了。‘我以我父亲的鼻子庄严起誓……’听上去就像个一级棒的誓言。您不觉得?” 西弗勒斯俯视女儿,嘴唇扁起。“不觉得。” 赫敏笑起来。她放下酒杯站起身,从袖中抽出魔杖。 “现在可以动手了吗?”格蕾丝问,大大的黑眼睛里跳跃着兴奋。 “最好是。” “她会不会痛?”奈吉尔关切地问。 “过后,在它适应新形状的时候会有点敏感,但整个过程不会痛的。到镜子这边来,”她对女孩说。 格蕾丝从口袋里掏出爱尔斯佩思的一副小像,递给她继母。 赫敏最后仔细研究了一番,接着将它放在壁炉台上。魔杖几次挥舞之后,格蕾丝的鼻子缩小,鹰钩不见了,鼻尖也微微上翘了那么一丁点儿。魔杖再次一弹,女孩的一头乌发恢复了原先的光彩照人,顺着肩头一直披泻到她手肘。 赫敏把她朝镜子转去,格蕾丝欣喜地尖叫一声。“太完美啦!正是我想要的!”她抱住赫敏,直搂得她发痛。赫敏也回报她的拥抱。在她父亲和哥哥面前炫耀了一番她的新鼻子,格蕾丝奔出房去给她半打左右的密友写信,报告好消息。 赫敏对她丈夫咧嘴一笑,但看到他脸上的神色,她的笑容消褪了。“你不是真地介意吧,是不是?” 他朝着门口的脸别了回来,对她摇着头。“不。我只是没有意识到,她想要她母亲的鼻子。你做得很好。” 奈吉尔反剪双手,清清喉咙。“您能改改我的鼻子模样吗?” 斯内普生气地朝他看去。“见鬼了你的鼻子有什么不好?”他拿眼神剜了赫敏一记。“我防的就是这种胡闹。他们还太小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赫敏没睬她丈夫越来越粗的咆哮,径直问奈吉尔:“你想要看上去什么样?” 正如她猜到的,奈吉尔朝西弗勒斯指指。“他那样。” 西弗勒斯顿时闭了嘴,瞪着男孩好像他刚刚又长出了一个脑袋。 “我可以跟学校里的伙伴们说,我暑假里把鼻子折断了。” “我将来没法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它调整回来的,你的孩子会继承到的也是现在这个鼻子,而非新的那个。” “我不在乎,”奈吉尔冥顽不化地说。 “我们何不就看看会是什么样的呢?先试上一两天,再作最后决定?” 他走上前,站在镜前,但并未注视自己,而是看着身后仍然僵住了一言不发的养父。 片刻之后,奈吉尔突然有了个新鼻子,恰是格蕾丝刚刚舍弃的那个,只不过更为男性气概。那是西弗勒斯的鼻子,只不过显然要直得多。赫敏觉得他看上去相当卓尔不凡。她由得他揽镜顾盼,头转到这边又转到那边,自己退到仍然一动不动的丈夫身边。她将一只手搁在他肩头,意识到他正微微颤抖。 奈吉尔转向他父亲,双拳叉腰,摆了个造型。“我觉得自己现在看上去英俊得不得了,您说呢?” 西弗勒斯清晰地咽了一下,走到他儿子身边将他一把揽住。 赫敏藉口说要去检查一下其他孩子,好给这两人一点隐私。一来到走廊,她就撞上了拿着一页纸的西蒙。 “小宝怎么样?”她问,“肠绞痛好些没有?” “她好极了!事实上,昨晚她睡了一个整觉。我真是感激不尽,多谢你的魔药。” “很高兴它有用。把它放在手边,复发的时候只要两滴就行。她或许会逐渐摆脱大蒜过敏,对其他什么起反应;但很长一段时间里克拉拉仍然该避免吃它。” 西蒙对她虚弱地笑笑。“我想我们已经决定了,在可预见的未来里都决不再看大蒜一眼。你会以为都第四个孩子了,我们该没那么惊慌失措了,可……”他抖了抖,“呃,好在我们都活下来了,我会把你的药放在近处。” “好极了。要是你在找奈吉尔或西弗勒斯,他们在里面,”她朝小休息室的门挥挥手,“还有,要是你想要变变鼻子模样,我恐怕今天外科诊室是关门了。” 他困惑的表情好笑得要命,她低低笑起来。西蒙朝她翻翻白眼,走进小休息室。 她暂时不走,听里面的声音。 “西弗勒斯,我这有张家具清单,您或许会想要再看看,万一您遗孀屋那边需要其中——天哪!”赫敏捂住嘴不咯咯笑出声。“哦,我说,奈吉尔。你看上去相当有运动家气质呢!” “谢谢!你也来一个不?我肯定,赫敏也可以把你的鼻子变上一变。” “老天爷,才不要!我也爱那混蛋,但没爱到要让自己看上去能用脸砍柴火的地步。该死,我是不是又得让克拉拉被一忘皆空一次了?” 赫敏给卡尔乌斯掖好肩头的毯子,从摇篮边退开。她酣睡中的儿子各方面都完美无缺。就跟其他的一样。她的女儿们已经显露出了她们的聪颖;通常是以淘气的形式,逼得人人都想尖叫;但不可否认确实是聪明。 她蹑手蹑脚走去吻吻海伦和劳拉熟睡的脸,设好禁制,退出房间。 她的心充实完满。她的家庭带给她的幸福之多,甚至让她觉得自己无权尽享。 格蕾丝和奈吉尔今晚显露出了卓越的品格,她猜,接下来好几个星期她丈夫都会得意洋洋。 她走进自己的卧室,发现西弗勒斯正将衬衫拽过头顶。他已经脱去了靴袜,所以现在她眼前的他除了一条马裤,别无寸 缕。 他完美无瑕。 在她学徒之初,她学到了一条能去除伤疤的咒语。他命令她在他身上实践。她很不情愿,但他万分坚决。那些对她而言象征着他征服艰险的记号,在他却是无数私 密地狱的象征。因此,她有条不紊地、尽可能多地消除了他身上的可怕历史。恶咒留下的伤疤是顽固的,她只能做到让它们消褪成这里那里几条银线。其他的都消失了。鞭痕和刀伤、咒语和邪法,现在都只存在于他脑海之中了。她知道他将背负它们到永远。 那道从他下巴直达锁骨的宽宽的银色斜线,已经大变了模样,不复是过去那道紫色粗粗的隆起。她相当喜欢它,尽管她这么说的时候他总是嘲笑她。她为此高兴。它是个强大的象征:他们离一再错过、永远无法寻到彼此曾多么接近。 她永远无法想象,有一天会习惯看着他。她的教授现在成了她的丈夫和爱人,这事实仍然有着让她足趾蜷起的力量。 她走上前抚摸他温暖的肌肤,赢来他眉毛一挑。 “没人告诉过你吗,夫人,盯着别人看不礼貌?” 赫敏缓缓眨眨眼,从她的想入非非里醒了过来。“我觉得,面对艺术品的时候正该这么做啊。”她答道,踢掉羊羔皮拖鞋。 他假笑,显然高兴于她的恭维。 她开始解她治疗师长袍的袖子,但他取过桌上的魔杖。一挥之间,她已经赤 裸了;袍子落在了他旁边的椅子上。她笑起来。 “而现在嘛,夫人,我相信我们仍然有个纪律问题有待探讨。” 他走过来,双手捧起她的脸。她极力不要咯咯笑,免得让这一刻失色。他俯身亲吻她,然后退回身,双手插进她短短的卷发里。 “关于你用来修复格蕾丝头发的那条咒语……” 她作个鬼脸。“哦,不,西弗勒斯,那个不行。你知道我受不了那头头发。” 他的表情没得商量。“我颇以为,所谓惩罚,其本质内涵即为某种程度的遭罪。” “嗯,没错,但我颇以为,它该比这有趣得多。” “这是我想要的。你可以把别的主意留到下一回。我相信,今天的主题乃是改头换面。再说了,我心里一清二楚,早上你就会把它剪掉。” “睡觉前我就要剪掉,”她嘟哝道。 “你不会有那气力的,”他保证。 赫敏觉得腹部在打着转。她朝椅子伸过手,召来她的魔杖。一句低声咒语,她的头开始发痒。 他的黑眸眼睑半垂,瞧着她的头发淌下她的脸蛋,打着转,拧着旋,一路披泻到她的腰。她停止咒语时,他的脸已情 欲 炽热。 她对这男人拥有如此力量,让她忍不住微笑。 (图片10) 等他或多或少又能呼吸,他问道:“你觉得奈吉尔想要保留那个鼻子是不是认真的?我相当喜欢他另一副模样。” 她从喉头发出一声笑。“我觉得他是当真想要向你致敬。要是你由得他去,他会留它几天,然后动身去学校前会允许我把它变回来。” “那么,我早上会跟他谈谈的。而且,跟我的格蕾丝,显然也早该有场长谈了。” “还不算太晚。只不过是时候了。这年纪最困惑了。到圣诞节时很可能还得跟她谈一次,复活节再一次。身为西弗勒斯·斯内普的女儿有其负担;但她绝大部分的问题不过是她这年纪常有的。嗯,是这家每个人常有的啦。” 等他俩都穿得得体了,他取消静音咒、移掉门上的咒语。那会让孩子有麻烦事时去找隔壁最大的孩子而非父母。他揽她入怀,她缠着他蜷起身,把脑袋搁在他肩膀下面一点点的那个窝儿里。 “要是我们是常见的那种人,你想象得出我们该有多沉闷吗?”他问。 “是的,事实上,很容易想象。”她转过头亲吻他的胸膛。“我觉得我们会无趣至死。” “同意。” 他们的呼吸逐渐同步,他的双手梳着她暂时丰茂的头发。 他静静呢喃:“我爱你。” 她用一臂一腿拥住他。“我知道。我也爱你,西弗勒斯。” 他亲吻她的头顶,把她揽得更紧。他的另一条胳膊横过自己的眼睛。 “我知道。” 西弗勒斯一下子醒来,心脏狂跳,不能动弹。他一动不动,适应黑暗。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没一样东西看上去熟悉。 他想要伸手拿魔杖。他睡觉时一直都放在枕下的。但他的胳膊被死死压住了。 随着他摆脱最后一丝梦魇,他的眼睛终于认出了看到的一切。卧室不一样了,因为他们搬了家,如此而已。 他还得习惯一阵遗孀屋。 他露出一个假笑。显然每个人都是。 他从海伦身下抽出胳膊,给她掖掖毯子,又把劳拉汗湿的脑袋小心翼翼从腿上挪开。她竟然已经把毯子都出湿了。他抬起头看到自己最小的儿子正躺在赫敏床边的摇篮里。要是小婴儿晚上格外吵闹,他们的家养小精灵笨笨老会把摇篮安在他们床边。这么乱哄哄地,赫敏一定用了静音咒才让斯内普睡着不醒的。 他翻过身,搂住他的妻子,捧住毯子下她的一侧乳 房,睡意朦胧地在她的短发鬈上一吻。 她在睡梦中叹息一声,往他身上蹭了蹭。他任由双眼重新合拢。片刻之间,他又睡着了。 劳拉的脑袋重新搁回了她父亲身上;这回是另一条腿。她开始在睡梦中流起口涎来。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书本网【本宫已经得宠】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